喊打的人妖混血。
不过,如此多年以来,师兄的确不曾暴露一分一毫他的身份,路见秋从未怀疑过他不是人类。
但这并不代表沈今潮有机会,即便路见秋一无所觉,灵渊仙人也绝对不会同意让他们二人结为道侣的。
难怪,难怪灵渊仙人总要千方百计地阻拦他,将他往江邃怀里推。
沈今潮上前两步,也在观察这块巨石。
那石头上映出的画面几番变幻,最终归于沉寂,什么也没发生。
那上头只出现了沈今潮一人的脸。
面上期待的喜意渐散,他慢慢冷了脸,手指捏了个诀,周遭亮起了一簇火光。
的的确确,石面中只出现了他一人的身影。
路见秋猜不透沈今潮在想些什么,只见他从腰间撤下那块白玉佩,垂眸凝视了一会儿。
眼见着那石面又逐渐晃动变幻,但等沉寂下来,仍然只映出了沈今潮一人的脸。
他沉浸在思虑中,连身后逐渐逼近的影妖也没看到。路见秋的心脏几乎从嗓子里蹦了出来,急道:“师兄,小心!”
但很可惜,沈今潮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何事,他呆滞地站着,那影妖趁着他心神恍惚,呲溜钻进了他的识海里。
沈今潮的瞳孔深处红光一闪,但并未如路见秋所料想那般发狂,周围的景色模糊起来,当他反应过来,沈今潮已经被浓雾紧紧包裹了。
“小七?小七,你快些回来!”
路见秋听得一声声心焦的呼喊,再回过神时,只见面前站了个矮小细瘦的小孩子,身高只到他的腰腹处。
那孩子生得并不好看,甚至可以说,生得有些丑陋。
他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往呼喊声来处偷瞧了一眼,紧接着,便低头专心干着眼前的事。
与一个肥头大耳的老爷擦肩而过时,他眼疾手快,将对方坠在腰间的钱串和玉佩取了下来,转身消失在了弥漫着脂粉味儿的走廊内。
路见秋快步跟了上去,走得近了,只听得走廊内的一个小房间内传来人声:
“小七,你又去……又去做什么了?”
“姊姊,我去……”
紧接着,便是啪的一下巴掌声响,小七似乎被打懵了,不解地问道:“姊姊,你为何打我?”
“我们姊妹几人,努力挣钱是想让你走上正道,你如今这是在做什么?”
“我,他不缺这点钱,我只是、只是看姊姊们……”
那姑娘似乎微微叹了口气,啜泣起来:“也罢,你既不懂,往后慢慢教就是了。方才可把你打痛了?让姊姊瞧瞧……”
画面一转,路见秋不过眨了下眼,再睁眼时,人便到了一个挂着旖旎纱幔的房间内。
眼前的小七,也明显高了一头。
他稚嫩的脸上明显多了几分精明,眼底的市侩更深,来回扫视着青楼内进出的老爷。
倘若看到个有钱又好欺负的,他便会悄悄跟随而上,寻找机会从对方身上捞点油水。
路见秋不敢认,这究竟是谁。
明明这孩子如此惹人讨厌,他看着看着,眼里却忽然有了湿意,他不敢想,沈今潮是如何成为多年以后他所熟知的模样的,这中间他经历了多么艰难的事,又曾吃过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头。
他想到小时候,刚遇见沈今潮时,他甚至连大字也不识一个。
小七跟着老爷走到巷子,没成想却中了计,被十几个家丁围着,狠狠打了一顿。
大腹便便的老爷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指着他骂:
“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早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狗!想偷我的钱,下辈子去吧!”
小七咬着牙,即便被打得鼻青脸肿,也奋力反抗着,寻到时机便拼死还手,一番打斗后,居然也打伤了几个家丁。
路见秋的眼泪流个不停,他想冲上前帮帮他可怜的师兄,却根本触碰不到人。
他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沈今潮。
小七最终从一个家丁胯下逃跑了。
但也并没有用,老爷将此事告知了老鸨,他被老鸨卖了出去。
路见秋紧紧跟着他,看他是如何被发卖,又是如何趁着人牙子不注意,使计跑了出去。
跑到河水下流,小七一时走运,竟碰上了死去的沈家少爷。他计从心来,用妖术将自己幻化成了“沈今潮”的模样。
也是路见秋所认识的,师兄的俊朗模样。
他以为被霉运裹缠了整个童年的沈今潮,总算要开始走晕了,但没想到,他不过就是从一个地狱,坠进了另外一个地狱。
天道对他从来谈不上公平。
“沈今潮”为何要投河自尽呢?是因为沈家家主宠庶灭嫡,他活得悲哀而小心翼翼,如今,师兄成了这个可怜的人。
但比起在烟花柳巷的日子,沈今潮自认过得很幸福每日都能吃饱饭,还有奴仆可以使唤……没有比这样更好的神仙日子了。
但好景不长,这神仙日子很快便化为乌有。
沈家很快遭到仇家暗杀,满门皆被屠尽,唯独沈今潮这个“假少爷”活了下来,继续以“沈今潮”这个名头活下去。
他喜欢这个名字。
沈今潮重拾扒手的活,仓皇地活了下去,一直到遇见灵渊仙人,跟他回了苍蘅派。
其实灵渊仙人又哪里不知道此沈今潮非彼沈今潮呢,他其实什么都心知肚明,只是终究心一软,将这小孩留了下来。
沈今潮是个很卑劣的人。
路见秋知晓了这一点,但他反倒觉得师兄更可怜可爱了,为了自己所渴求之物不择手段,这算是一个优点吧?
沈今潮便这般怀着点难以言说的心思,在苍蘅派一直待着,之后便对路见秋逐渐有了私情,起了欲念……
师兄的方法一直是很高明的,率先撩拨他,又率先抽离,如此几番;等他有所回应了,便若即若离、时远时近,在引诱他的同时,也在折磨他自己。
沈今潮使尽了一切方法,想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同时也在暗暗打听三生石的下落。
知晓也许在幽山秘境时,他毫不犹豫地出发了;看到了结果,他仍旧不肯放弃,又拉上路见秋去瞧。
那时候的沈今潮,又是何种想法呢?
他算计了半辈子,到头来还是得把路见秋拱手让人。
他一定很愤怒,因为路见秋看到,在幽山秘境内,他昏倒之后,沈今潮缓缓走到趴在地上的江邃身旁。
彼时沈今潮的双目通红,面上是有如野兽般狰狞的神色,他拎着剑上前,颇有要置江邃于死地的意思。
路见秋捂着双眼,不敢再看。
师兄曾告诉他,不是自己动的手,他撒谎了。他一时不知该悲哀还是恼怒,愣在了原地。
沈今潮会走到这一步,何尝与他无关呢?
他从前怎么会以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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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一点都不喜欢他?
他简直太愚蠢了。
这之后,路见秋见到了许多:
例如在他与江邃一同练功时,师兄是如何嫉妒痛苦的;
又例如在他失踪时,师兄是如何不眠不休寻他踪影的;
再例如,在影妖左右他的念想时,师兄是如何痛苦困顿的……
在沈今潮失去他的所有消息、独自忍受所有痛苦时,他却与江邃在梨花镇过着恩爱道侣的生活。
更糟糕的是,当他联想到此间种种,他心中有可怜、有痛苦、有心疼,还有羞愧,却唯独没有后悔。
江邃下了一招险棋,但他挑了个十分正确的时机,路见秋是真的一点都不爱师兄了。
沈今潮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与江邃并无不同,沈今潮也是个疯狂的赌徒,倘若他明白自己毫无胜算以后,路见秋不敢想象他会做出什么样可怕的事。
天色渐亮,路见秋倏忽睁开了眼,捂着胸口不住喘气。
他这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他将手腕看了又看,是因为这红绳吗?
他好像用一梦,窥见了沈今潮悲哀而可笑的半生。
清浅的脚步声响起,纱幔撩开,露出沈今潮那张白皙温润的脸。
这张脸与幽山秘境深夜里的面庞渐渐重合,让路见秋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两步走上前来,温声问道:“今日早些起身,同我到桃林练功。”
路见秋呆呆地瞧着他,眼眶一酸,便落下泪来。沈今潮便掏出沾染着淡淡桃花香的手帕,帮他擦了擦脸,语气严肃了两分:“就算是哭了,也还是要练功的。”
他不由栽进师兄的怀中,细声哭了起来。
师兄的手一顿,便轻轻落到他的后背,熟练地拍了拍。
“这是发生何事了?”
路见秋只是摇着头,并不说话。
哭了好一阵子,他才渐渐止住了眼泪,再抬头看去,沈今潮像是想通了什么,神色冷了下来:
“你此番落泪,是因为见不到江邃么?”
第三十七章
路见秋缓缓摇摇头,一遍遍道:“对不住,师兄……我该早些明白的。”
他的视线落到沈今潮的脸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他陌生了两分。
师兄是只狐妖,还被不怀好意的影妖附身了,这般下去,路见秋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令他难以想象的事。
他一定要救师兄。
至于怎么救,他尚未没想好。总之,绝对不能再让师兄一个人待着。
他今日没再推脱,暂且把江邃抛之脑后,跟着沈今潮到了桃林练功。
路见秋练功练得不甚认真,不时抽点意识去观察一旁的师兄,每每发现,师兄总会回头温声问他:“有何不解么?”
一连观察了几日,他也没发现沈今潮有任何不妥之处,直至某日,江邃出现了。
江邃自知做了错事,这段时日只敢远远瞧着他,那蛇毒也已褪却,他找不到任何接近路见秋的理由。
江邃一出现,沈今潮的面色便不太好看,路见秋也还记着秘药的事,不想与江邃多加交流,因此三人僵持不定。
江邃远远地站着,静静地看着这头,倘若路见秋与沈今潮亲昵了一些,他的神情便会多几分隐忍,仿佛下一秒便要冲上来与师兄打斗一顿。
路见秋忍受不了这尴尬的氛围,只好道:“师兄,我有些累了,今日可否早些回去歇息?”
沈今潮瞥了江邃一眼,点点头:“好,我送你回去。”
经历了那尴尬的两个月,路见秋能与师兄谈论的话题少了许多,生怕提到些不该提的,会踩了线。
沈今潮似乎也感觉到了他的所想,意味不明道:“从前师弟总是有许多事跟我说的。”
路见秋张口想辩解,又被他淡淡打断了:“前几日的那箱小玩意可收到了?师弟喜不喜欢?”
“喜欢的。”其实那箱东西他也就随便翻了翻,还没来得及细看。
“嗯。”
沈今潮也应了一声,不说话了。
路见秋不必回过头,便知道江邃也跟了过来,他那如有实质的视线很难不让人察觉。
分明他还没有道侣,此番却有种同时背叛了两人的感觉,为此烦闷不已。
路见秋迅速与师兄道别,紧紧关上了房门。
沈今潮还在门外站着,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看到此番场景,你定然很得意吧?江邃。”
江邃现身,在他身旁站着,不发一语。
沈今潮伸手,忽地将他腰间耀武扬威挂着的白玉佩扯了下来,他连忙去抢,却被沈今潮旋身避开了。
“还给我。”
“还?是你的东西,才叫还。请问,这玉佩是你的么?”
“还给我。”
江邃脸色煞白,飞身去夺,但又唯恐沈今潮把玉佩捏碎,因而只是近身去抢,不敢动真格。
沈今潮有意避开路见秋,于是把江邃引到了桃林处。
“想要这块玉佩?”他高高举起左手,作势要把白玉佩往地下摔,“我哪怕毁了也不给你。”
江邃双目通红,狼狈地扑上前接着,但沈今潮不过是虚晃一枪,他眼见着对方一瞬之间将手里的玉佩捏为齑粉。
他维持着双膝跪地,双手高举着作接捧的动作,眼睛一转,望向微微噙笑的沈今潮。
下一刻,他爬起身,右手一张一握,本命剑便飞进了他手中。他毫不犹豫,使剑横劈而上,径直冲向沈今潮。
从沈今潮身上,他也学会了些许不择手段,他道:“沈今潮,你不想知晓么?我与路见秋,在梨花镇的日日夜夜,都在做些什么。”
闻言,沈今潮的面色也变了。他躲避的动作一转,也举剑迎了上去。
“不过是些腌臜小事,偷窃来的,不听也无妨。”
“我们挽着手游街,一齐放河灯,共拜天地,白头相许。在旁人眼中,我们是般配至极的一对道侣。如今,你才是那个窃贼。”
他说一句,沈今潮的脸色便白上一分,说到最后,他怒急攻心,喉头一腥,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他腿一软,便单膝跪倒在地,神色凄狂。
“江邃,你夺走了我许多的东西,那些我都可以不与你争抢。可你为何,为何偏偏连路见秋也要抢走?”
江邃的剑尖直指着他,淡淡道:“成王败寇,不外乎如此。况且,是你,先要置我于死地。”
他低垂着脑袋,禁不住癫狂地大笑起来。
“没错,你说得一点都没错。‘成王败寇’,‘成王败寇’。早在幽山,我便该不顾一切杀死你的。”
他缓缓抬起头,江邃便眼见着他方才还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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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身形,很快像吹糖人似的鼓胀起来,眼白也渐渐泛红。
等他回过神来,沈今潮已经完全成了一只妖狐的模样,足足有两人高,朝着他不住呲牙。
“只有你死了,一切才能回到原点,江邃。”
—·—
路见秋给自己施了个净身术,便躺倒在榻上酝酿着睡意,但不知道为何,今日他实在是心神不宁,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手上的红绳也像脉搏似的,鼓动个不停,不多时,还泛起火舌燎滚的灼烧感。
他意识到事情不简单,便迅速起身,往沈今潮的卧房跑。
但卧房中空荡荡的,师兄根本没回去。
他暗自恼恨这无用的红绳。走到半道,他便遇上了拎着酒找他小酌的纪芜,连忙拉住他问:
“二师兄,你可曾见着师兄?”
“师兄?约莫在卧房中修习功法吧,能去哪儿呢。”
“我刚才去他卧房里寻了,空无一人。”
纪芜并不当一回事,他扬了扬手里的酒坛,道:“瞧瞧二师兄带了什么?上好的桂花酿,正想与你对月酌饮几杯呢。你也别急着寻师兄了,他能去哪儿呢?不是卧房就是桃林,要么就是在四周围巡逻……”
“桃林?”路见秋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他忙道,“多谢二师兄,我这就去桃林找找。”
纪芜不明所以:“你大晚上找大师兄做什么?难道是大师兄出事了?”他死死拉着路见秋,不让人离开。
路见秋直觉此事必须得瞒着他,便随口杜撰道:“只是师兄拿去了我一个重要之物,我想找他要回来。二师兄,你且在我的卧房中等着,我很快便回来。”
“也罢,你去吧。”纪芜总算松开了抓着他的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目送路见秋走远,他的心思又活泛起来,八卦的念头压也压不下去。
“去瞧瞧也不会掉块肉。”如此想着,他寻了个树丛把酒藏了起来,快步追了上去。
路见秋走得越来越快,最终疾步跑了起来,红绳对师兄的感应愈发强烈,他确认了,沈今潮此时此刻的确在桃林处。
费尽了吃奶的气力,等他在入口处停下,闯入眼帘的,便是沈今潮那扭曲可怕的狐妖面孔。
赤红的眼、诡异而尖利的毒牙,非但与平日里温和俊秀的师兄形象搭不上任何关系;也半点不像从前见过的那只可爱温顺的白狐。
也许是那影妖,它让师兄难以控制自己了。
隔着安静的夜色遥遥相望,沈今潮似乎没料想过路见秋会在此时出现在这个地方,大张的嘴渐渐合上了,凶狠的狐面上露出几分无地自容。
路见秋缓缓上前了两步,轻声换了一句:“师兄。”
沈今潮的神色温柔了下来,但下一刻,江邃便上前一步,拦在了他面前。
“小心,他是妖怪。”
区区的“妖怪”二字,便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隔开了有十万八千里,沈今潮的喉咙里发出几声刺耳的警告声,刚软化下的外壳,转瞬便又像石壁似的竖了起来。
这世上的所有人都能恐惧师兄,唯独他路见秋不可以。
他轻轻推开江邃,又朝那只狐妖走近了两步:“师兄,你冷静一些。”
沈今潮的浑身像是有火在烧,脑海中不断有一道嗓音呼喊着:
“杀死江邃!”
“杀死江邃!”
“杀死江邃!”
然而又有一道安静温柔的嗓音缓声制止:“见秋不希望你做这种事,你知道,你一直都是他最敬重的师兄。”
这两道声音不断在他的脑海中互相争论、死撕咬,最终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遵循本能,在路见秋面前倾下身,低垂着自己的头颅。
路见秋轻柔地在他脑袋上抚弄了两下,他便眯着眼,不过五六息的时间,在众目睽睽之下,沈今潮便从一只凶狠丑陋的妖狐,化身为一名一位隽秀端正的青年修士。
看到这副诡异场景的人,除了路见秋和冷脸的江邃,还有目瞪口呆的纪芜。
他被吓得双腿发软,摔倒在地,拖着腿往后挪了两步,捂着嘴惊呼:
“妖狐!妖狐变成了师兄——”
纪芜几乎从没见过真正的妖精,乍然碰上,吓得连舌头都捋不直。他狼狈地爬起身,往大殿中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呼:
“狐妖!狐妖变成了师兄!”
江邃握着手里的利剑,明明阻止纪芜于他而言易如反掌,但他一点也不想帮忙,任由纪芜的大嗓门在半刻内响彻了整个门派。
不多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狐妖变成师兄”的诡异之事。
第三十八章
这件事情很快闹到了袖匀尊上和灵渊仙人面前。
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作为天下第一门派的苍蘅派,居然连被狐妖混入多年都毫无所觉。
灵渊仙人早便知晓沈今潮的身份,多年来甚至有意帮他隐瞒身份,却也不曾想过居然会暴露得如此儿戏。
袖匀尊上的神色极其不好看,她冷笑了一声:“灵渊,这就是你干的好事,真是败坏我苍蘅派的名声!”
灵渊仙人辩无可辩,只得道:“我是看着今潮长大的,他不是什么害人的精怪,心肠反倒比许多人要好。”
袖匀尊上并不关心他的心肠如何,妖怪就是妖怪,凡是妖怪,便得狠狠消灭才好。
她冷声道:“灵渊,妖精是不该活着的,你可明白?”
殿下跪着的路见秋霎时白了脸,他膝行两步,连声求饶。
“袖匀尊上,这些年大师兄所做的事情您都看在眼里,请您看在这些事情的份上,饶他一命吧!”
他说不出假话,师兄不是一个十分的好人,但他总有私心,他不希望师兄死去。
沈今潮倒是安安静静地跪在一旁,不发一语,仿佛眼前的闹剧与他毫无干系。
“饶他一命?倘若他某日像今日这般发疯,谁能负责?”袖匀尊上冷漠的视线直射向沈今潮,明明杀个人便能解决的事,她不明白为何还要这般拖拖拉拉。
何必对一个妖精心怀怜意呢?
灵渊仙人将沈今潮养大,自然不可能毫无感情,见状叹了口气:“不必再说了,倘若出事了,我来负责。”
“也罢,既然你们决心留这妖精的命。要留便留,但前提是,他得进锁妖塔去。”
锁妖塔……去了锁妖塔,与死有何分别?
曾经被仰望的苍蘅双璧,转瞬便成了阶下之囚,如此可笑的场景,路见秋却半点也笑不出来。
他狠狠磕了两个响头,哀求道:“还请尊上袖匀尊上收回成命!”
袖匀尊上转了转眼睛,望向他,他平日很怵她,此时却一点也没有退缩。
“此事不容再辩。”丢下这句话,她便拂袖离开了。
灵渊仙人也叹了口气,将剩下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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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见秋望向身旁的师兄,眼里有了湿意。
沈今潮如旧掏出手帕,为他拭泪,语气还是温和而淡然:“最近你总是哭。”
他说得漠然,好像将被关进锁妖塔的人不是自己。
“抱歉,师兄,我保护不了你。从前也是,如今也是。”
“我何须你保护我。”沈今潮低垂着眉睫,语气平淡,“倘若师弟实在不安,便陪我一道赴死吧。师兄很早之前便想这般做了。”
说着,他的手顺着路见秋的衣襟缓缓上滑,捏住了他脆弱的脖颈。
“师兄,你说……什么?”
路见秋话音刚落,便觉得自己的呼吸逐渐困难起来,他像只被拍上了河岸的鱼,张开嘴急促地呼吸着。
沈今潮控制着力道,不至于转瞬将他的脖颈掐断,总让他保持着几分清醒,将心里的话娓娓道来:
“我到这世上来的时候便是孑然一身,所念唯一便是活着。但我发觉人都是自私的,一但得到了一点,便会幻想着得到更多。”
“我之所求本也不多,唯你一人,但你为何总要离我而去?”
“我甚少做后悔之事,但每每做了,总是与你有关。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必你也都听不懂。”
“倒也无碍,到了地府,我再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说完,他手上的气力猛地加大,路见秋疼得几乎以为自己的脖颈要在他手中活生生断掉。
“师弟想说些什么么?师兄听着。”说着,沈今潮侧耳贴近他的双唇,果真做出了倾听的姿势,“师弟不必担忧,我很快便随你一道去了。”
路见秋想到了许多,有小时与师兄发生的事,有他所见过的师兄的童年,有他与江邃的大婚……乱糟糟的混浊一团。
也或许他什么也没想,他只是头脑发晕罢了。
他是无法判断,此时他是不是愿意随沈今潮赴死,但他的双手,并没有做出半点反抗的动作。
等路见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白色的纱幔,以及江邃神色不明的脸。
他强撑着坐起身来,问道:“江邃,师兄,我的师兄……他在哪儿?”
江邃用几乎称得上冷漠的视线审视着他,给他掖了被角:“不知,也许进了锁妖塔,也许已经死了。”
路见秋的脖颈留下了一道红肿的指痕,这彰显着,先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但在他死去的前一刻,沈今潮还是心软了。
这是第二次了。
他爬起身来,套上靴子便往外跑去,被江邃头也不回地拉住了手臂。他甩了两下,却没甩开。
“路见秋,你要去哪儿?”
“找沈今潮。他不能死。”
江邃又问:“去了能如何?他是个妖怪。”
“但他也是我的师兄。”话落,他便感觉江邃松开了手,他没再多说什么,径直往袖匀尊上所在的主殿跑。
顶着脖颈上的指痕,他在主殿外整整跪了三日,甚至连袖匀尊上的面也没能见到。
第四日,袖匀尊上才从殿中走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倒是看不出来,你与我那倔强的儿子有几分相像,都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
路见秋只道:“还请尊上饶师兄一命,莫要将他关进锁妖塔。”
“你们三个,可真是冤债。不过于本尊而言,倒也算不上坏事。”
“还请尊上饶师兄一命。”
袖匀尊上若有所思,道:“也罢,反正这些年来,他倒也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坏事。不过,本尊有一个要求,你得将他好好关着,不准他迈出门半步。”
路见秋不知晓她是否察觉了影妖的事,但他明白,此刻是什么都不提为好。
他对着袖匀尊上深深地磕了个头,转身便往锁妖塔的方向跑去。
袖匀尊上淡淡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不必去锁妖塔,他如今还在水牢里待着。”
他转身,再度朝她深深地作了一个长揖。
“多谢尊上。”他这是发自内心的。
苍蘅派的水牢位于峰腰,某个山洞的深处,牢内挖了个半人深的池子,蓄满了水,沈今潮就站在水池中心,被绑在了十字刑架上。
长而凌乱的头发随意地搭在他裸露的肩膀上,他低垂着脑袋,空着的上身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鞭伤。
看起来格外狼狈。
路见秋两步跨下水池,抖着手去开锁。
沈今潮微微掀起眼皮,看着他,似乎笑了下:“师弟,你来了。”
他跟着扯了下唇角,却笑不出来。锁链一松,沈今潮就像失了主心骨的稻草人,软软地栽到了他身上。
沈今潮的苍白的唇角贴着他的耳廓,轻缓的气息打在他的脖颈,告诉他,自己还没死。
“感觉好幸福啊,师弟。”
沈今潮平日里不太爱说话,现下却说个不停,路见秋沉默地将他一步步扶了出去。
一路上碰见了不少师兄弟,他们远远地看着两人,平日里面盛满孺慕的双眸,也换成了忌惮和恐惧。
没人试图上前搭一把手。
沈今潮只穿着一条湿透的亵裤,随着走动,在身后拖出一尾长长的水渍,有污水,也有血水。
走到后山,路见秋扶着师兄的手一轻,转头看去,却是纪芜那张苍白的脸。他张了张唇,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路见秋也不想听。此事怪不得纪芜,他只是太害怕了。再者,他现下实在是心乱。
“路见秋。”褚簌给他丢了个香囊,叹了口气,“你给他戴上吧,无论发生什么,也不要取下。”
“三师姐?”路见秋没料到,平日里对师兄退避三舍的褚簌,倒在这种时候上前帮忙。
“是我来得晚了些。”自从上回有所觉察,褚簌便没日没夜地研制药方,可千防万防,没防住纪芜那张嘴,“不过,现在这情况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还没酿出大祸来。”
至少沈今潮还是清醒的,没有完全被影妖慑去了心神。
褚簌见不得这种肉麻的场面,挥挥衣袖便走了。
“不必谢了,倘若他行为有异,你便来寻我就是。”
纪芜帮着路见秋把人扶到自己的卧室,用锁链锁在了床榻上。
这是袖匀尊上的要求,从此以后,沈今潮无法再迈出此处一步。
他奄奄一息地躺在榻上,路见秋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给他处理伤口。
许多伤痕与布料或发丝黏连在了一起,路见秋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剪开。看得一旁的纪芜直抽气,最后只能捂着眼给路见秋递湿手帕。
说实在的,路见秋此刻已经没了那歇斯底里的痛楚,师兄能活着,这比什么都要幸运。
纪芜看着看着,便落下泪来:“对不住,师兄,这都是我的错……”
沈今潮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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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听见,只是静静地躺着,不发一语。
直到纪芜跪着趴在榻边失声痛哭,他才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在他发顶上轻柔地拍了拍。
是沈今潮,是他那温柔的大师兄。
第三十九章
回到卧房的当日夜里,沈今潮便化作白狐,沉沉睡了过去。路见秋不敢懈怠,将褚簌送的香囊用红绳挂在了狐狸的脖颈上。
接下来的两日,白狐都在榻上沉沉睡着,路见秋常来看他,但他总是一动不动地躺着。若非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路见秋简直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按照纪芜的原话来说,他准备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赎罪”,于是便准时准点到沈今潮的卧房里来陪他聊天。
路见秋去褚簌处讨了不少好药,她不吝给予,偶尔还会多问两句沈今潮的伤势。
给狐狸上过了药,眼看着伤口一点点消去,他放心了不少,一切都尘埃落定以后,他又开始不知道该如何与江邃相处。
最近江邃也没来找他搭话,但偶尔在宗门内撞见,江邃总是伤痕累累的。
看着这些伤痕,路见秋免不了心烦意乱,问道:“江师兄身上的伤,发生了什么?”
江邃看他的视线又成了以往那般冷淡的、疏离的,他问了,便答道:“只是练剑时受了点小伤,不碍事。”
“让我仔细瞧瞧。”
江邃躲了一下路见秋的手,但最终还是一动不动任由他抓着。
“只是小伤,你去关心你的师兄便足够了,又何必理会我。”
他本来只是想推拒他,说出口的话却不知道怎么的变得酸溜溜的。路见秋被他逗得笑了下,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作势要离开。
“嗯,你说得对,我关心我的师兄就好了。”
等他走开两步,江邃又忽然伸出手,攥住了他的手,将他往回拉了两步。趁路见秋不注意,他还顺势将五指伸进了他的指缝,与之十指相扣。
他垂着眼帘,看着两人紧握的双手,闷声道:“我身上,也很疼。”
路见秋仰头看着他莫名有几分委屈的脸,晃了晃交握的手,贴着他的耳侧轻声道:“他是师兄,而你……你是夫君。”
腾的一下,江邃的脸又红了个透。自从回到苍蘅派,他的心上总笼罩着雾霾,怕路见秋离他而去,重投沈今潮的怀抱。
如今看来,他赌赢了。
他心情颇为不错,以至于趁着路见秋没注意,轻轻地翘起了唇角。
真好,如今,他只需要静静等着沈今潮去死就够了吧。
路见秋看着江邃,越看他越像一只温驯听话的大犬,想起来那一夜江邃尾随他,看着他在屋顶对月酌饮。
明明那时候,他对师兄还……
想到这里,他微微叹了口气,率先抽出了手:“江邃,你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口。”
江邃方才还着急将他拉回来,这会儿却捂着他的眼睛不让看。
“只是小伤,过两日便好了。”
“小伤?你让我仔细看看。”
路见秋自然不是江邃的对手,被他捂着双目单手搂在怀里,动弹不得。路见秋猜到此事不简单,瞬间冷了脸,警告道:“江邃。”
江邃一顿,似乎在衡量该不该给他看,好一会儿才灰溜溜地缩回手,任由他将自己的衣襟扯开,探头进去仔细察看。
映入眼帘的是那道覆盖在心口的肉粉色伤痕,路见秋将它爱怜地摸了又摸,才望向了旁的地方。
江邃身上的伤口不多,但血腥气格外浓郁,路见秋记起来,这味道就与在梨花镇中闻到过的差不多。
他将江邃的衣服拉下一半,之间上头的蜜色皮肤上覆盖着或深或浅的红点,不像是剑伤,倒像是……
“被蛇咬的?你去万蛇窟了?”路见秋瞪大了眼。
虽然两人避着旁人,已经躲到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处,但在大庭广众下衣衫不整,江邃还是很不自在。
他一只手臂若有似无地搂着路见秋,另一只手则颤抖着拉紧了衣衫,以防他突然猛地把自己的外衫除去。
江邃避开了路见秋的视线,不发一语。
万蛇窟是个及其危险的地方,传言里头布满了毒蛇与天下的诡奇机关秘境,进去之人无一不是九死一生。
然而相对的,这地方于修道之人的功法增长大有裨益。
江邃的父亲是个疯狂的修士,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成为人中龙凤,不惜在江邃小时便将他丢进万蛇窟历练。
多亏命大,江邃侥幸活了下来,但也中了严重的蛇毒,险些命丧黄泉。
然而他的父亲并没有因此收手,反而更痛斥他的懦弱和无能,一次次地将他丢进万蛇窟,一次次地让他在鬼门关前徘徊。
直至他父亲身死,他被袖匀尊上带回了苍蘅派。
万蛇窟于江邃而言,不仅仅只是一个危险的洞窟,而且是恶魔的囚笼,他小时曾遭遇的噩梦。
不需要深想,路见秋也知道他一定怕极了那地方。
“为什么要去万蛇窟?江邃,你说。”
在这短短的一瞬,江邃算计了许多,最后眼一眨,便道:“袖匀尊上不愿意放沈今潮,我替你求了两句情。”
——这句话真真假假,他说得理直气壮。
袖匀尊上不愿意放人是真的,他求情是假的——他恨不得沈今潮快些死,又怎么可能会为沈今潮求情。
他去万蛇窟,是他先前向袖匀尊上讨要秘药时,她所提的要求。
在这种合适的时机,他真真假假地说上一句,比做什么都要管用。
这是他从沈今潮身上学来的。
路见秋蹙起了眉,望向他。江邃没来由的有些心慌,但他似乎什么也没觉察,道:“我该多谢你,又帮了我一次,否则师兄……”
“见秋,我好疼。”江邃不太乐意从他嘴里听见有关沈今潮的任何事,迅速打断了他。
路见秋往沈今潮的卧房方向看了一眼,江邃连忙拉了他一把。
“我流了许多血。”
小时候江邃实在是怕极了万蛇窟,就连只听到这几个字眼,都要浑身颤抖的地步。但进去多了,渐渐的便如鱼得水了。
他并不如路见秋所想对此避之不及,与蛇共舞多年,他早已知晓如何与毒蛇相处。唯一令他苦恼的事情便是,要如何对路见秋隐藏身上被毒蛇咬出来的伤痕。
“且快些,我先给你上些药。”
路见秋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先与江邃离开。
江邃的卧房离后山实在是很远,等两人进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江邃在屋里点了蜡烛,朦胧的烛光笼罩在他脸上,莫名的便很有梨花镇的氛围,路见秋下意识唤了一声:
“夫君。”
他一愣,江邃也跟着愣了愣。
路见秋从来没有细想过,江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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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药令他遗忘了师兄,以至于让他移情别恋,爱上江邃这件事情,究竟是不是正确的。
在梨花镇中当“道侣”的日子,江邃总在引导他往沈今潮处深想,好几回他脑中冒出来的都是师兄的身影,却在江邃有意无意的引导下,将这些朦胧的情愫施加在了江邃身上。
更别提江邃本身便在扮演着沈今潮的角色。
这么说来,路见秋喜欢的究竟是沈今潮,还是江邃?亦或者说,是披着沈今潮皮囊的江邃?
路见秋不必细想,只跟着内心走便是了,能对两个疯子动心的他,也本该就是个疯子。
他如今喜欢的就是江邃。
江邃褪下了上衫和单衣,靠在床柱上,路见秋则拿着药瓶坐在榻旁,犹豫着需不需要倾身上前把伤口内的毒血吮出。
“可以上药了。”江邃微微偏头,不敢直视他,滑落的青丝挡住了他半张红透的脸。
路见秋用棉花沾了点药粉,皱着眉凑上前,一边小心翼翼给他抹着药粉,一边缓缓地给他吹着气。
江邃偏过的头又缓缓转了回来,专注地看着他的脸,心跳一点点重了起来。他想起来再幽山客栈时受伤,路见秋也给自己上药了。
那是他第一次与路见秋离得那样近,心脏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但路见秋给他上药的动作远远没有现下这么用心,只是乱七八糟地给他倒了点药。
“疼吗?”说着,路见秋轻轻吹了吹伤口,掀起眼帘观察他的神情,却猝不及防撞进了他专注的眼睛里。
他一把抓住路见秋的手,应道:“倘若你今日不去见他,就不疼。”
见路见秋的神色有变,他立刻又后退了一步:“天色已晚,我想将你安全送回卧房。”
“师兄只是师兄,是我的亲人。”路见秋随口道,“你又何必太在意。”
他说得随意,就像从前那对沈今潮含情脉脉的人不是自己。江邃的心内莫名地起了一丝不安,以及一丝压也压不下去的欣喜。
见他总提沈今潮,路见秋也有些不耐烦,他放下了药瓶,道:“师兄,你也早些休息,我先回去了。”
江邃自知干了蠢事,不敢再多劝什么。
“夜里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走了。”
路见秋帮他灭了灯,轻轻掩上门,果真迅速而不拖泥带水地离开了。
江邃在床榻上呆坐了一会儿,很快爬起身来,急急地跟了上去。路见秋还没走远,他不敢让他发现,只敢远远地跟着。
前方的小树丛内白光一闪,江邃看出来,那是条狐狸尾巴。
又是那阴魂不散的沈今潮。
第四十章
路见秋往卧房的方向走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过身,往沈今潮所在的方向走去。
入夜了,山风微凉,打在人身上,让他感觉心里发毛,恍惚间,总感觉有一道诡异的视线始终追随着他。
直至走入师兄卧房的小院,才感觉好上许多,他下意识很心虚地整理了一番衣襟,才轻轻敲了敲门扉。
沈今潮早已变成了只狐狸,自然没办法回答他,于是他便犹豫着推开门,走了进来。
白狐还趴伏在被褥上,脖子上环着一只铜项圈,正眯着眼小憩,那只又大又软的尾巴高高翘起,不时拍打一下床沿。
路见秋在他旁边坐下,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师兄这么晚了,竟还未歇息。”
沈今潮的喉中溢出几声轻微的哼哼,似乎是在反问他:你不也还没休息?
白狐的皮毛厚而柔软,他摸了一下又一下,被沈今潮用尾巴不轻不重地打了下。
沈今潮支起两只前爪,搭在他的腿上,那双莹润的眸子盯着他,围着他转了两圈,鼻子绕着他上上下下嗅个不停。
他顿时心虚,把狐狸往外推了推,没有推动。
路见秋怀疑沈今潮想必早便嗅出了他身上属于江邃的气味,连周身的气息都冷了许多。
他毛茸茸的脸颊在路见秋手背上轻蹭两下,紧接着突然吐出自己那条纤长的红舌,在他手上轻轻舔舐了一下。
路见秋惊得跳起,想缩回手,却被沈今潮缠人的舌头迅速追上,又轻舔了一下。
身形巨大的白狐一跃而起,将他按倒在床榻上,伸出舌头将他里里外外地舔了个干净。
路见秋没躲开,任由他将狐狸脑袋蹭到自己的颈窝,用舌头在自己的耳后打着圈舔舐。路见秋打了个寒颤,将他拦腰抱了起来。
“师兄?你忽然这是怎么了?”
沈今潮的双眸雾蒙蒙的,任由他喊了几声,也没有什么反应,挣扎着试图去够他的双唇。
路见秋往外头看了一眼,心想,难不成师兄变成了狐狸,也像狐狸似的会……
他道:“师兄,你冷静一些,否则我就要离开了。”
白狐似乎听懂了他的话,拖长了嗓音撒娇似的长鸣了一声,尾巴也百无聊赖地晃了晃。不像传闻中妖媚的狐狸精,倒像是只委屈的小狗。
“你今夜好好睡觉,不要再上来舔舐我,可好?”路见秋试探性的将他放到床榻上,他哼唧一声,又要过来顺着路见秋的大腿往上爬。
“听话,否则我便要离开了。”路见秋拍了拍外衫,“师兄,你蹭得我满身都是你的白毛。”
“呜。”
沈今潮歪着脑袋盯着他的动作,一动不动了。
“师兄,你莫要再往我身上爬可好?今夜太晚了。倘若你好好听话,我便不走了。”
“呜。”
“师兄答应了?”路见秋将他塞进被窝里,见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也跟着放心地钻进了被窝里。
沈今潮果真很听话,一动不动地趴伏在他身旁,狐狸脑袋枕在他脸侧,绒毛将他的测骗的皮肤搔得痒痒的。
“我今日实在是很累了,师兄。”说完这句话,路见秋缓缓地闭上了眼。
等他缓缓滑入梦乡,这个长夜才渐渐开始。
他身侧的被褥一点点隆起、拔高,一名不着寸缕的男子缓缓从下边钻了出来。墨发挡住了他大半的躯体,在夜色里看不分明。
他悠然起身,狐狸的毛发一点点褪去,彻底成了成年男子的模样,铜制项圈还扣在他的脖颈上,与他白皙的肤色相映成趣。
沈今潮抬手,不知怎么的,那铜项圈便完整地从他身上摘了下来,他俯下身,盯着路见秋熟睡的脸。
睡着的师弟显得格外的乖巧,似乎白日里做的错事皆与他无关。沈今潮轻叹了口气,他伸出右手,来回抚弄着路见秋裸露的耳后。
一遍又一遍。
“师弟总是让我伤心,可我总不会真的舍得伤害你的。”
离天亮还早,在这段时间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做一些想做已久却做不得的事。
暧昧的氛围在这个小小的卧房中升腾起来,等一切尘埃落定,沈今潮重新化为狐身,用自己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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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的大尾巴盘住路见秋,沉沉睡去。
—·—
今夜苍蘅派的夜里天气可真是古怪。
明明早些时候路见秋在吹着山风时,还是冷得直发抖,到了深夜睡着的时候,却觉得四周围热得像火炉。
不仅如此,没一会儿他又觉得呼吸困难,大口喘气也无济于事,身上也像被蚂蚁爬着,酥酥麻麻的,泛着说不出来的疼痛之意。
他想睁开眼,眼皮却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睁不开,又沉沉地睡了过去。他莫名的觉得这感觉异常熟悉,但却想不起来何时经历过。
唔,也许是在做梦吧……
等第二日一早醒来,路见秋只觉得身子又沉又累,身前似乎压着什么,让他难以呼吸。
定睛一看,却是沈今潮那张雪白的狐狸脸,他躲在路见秋的衣襟中,两只前爪搭在他的前胸,此刻正酣睡着。
虽然不明白为何师兄睡着睡着觉会忽然睡到他身上来,但路见秋没多加计较,小心翼翼地抱起他,准备把他挪到一旁的床榻上。
但手一举起,他才发觉手上布满了细细小小的红色痕迹,像被虫豸爬过,红彤彤的一片。他将自己裸露的皮肤,乃至被衣襟拢住的胸膛,无一不泛着红肿。
路见秋把狐狸搬到一旁,沈今潮撩开眼皮看他一眼,阖上了眼睛,像是累极了。
他将浑身都检查了一遍,不仅四肢红肿,脖颈上还有一块一块暗红色的痕迹,在这尴尬的位置上,看起来分外暧昧。
是被虫豸爬过了?
路见秋百思不得其解,又望向沈今潮。
难不成是师兄身上的虱子?
师兄身上也会有虱子……吗?
这红痕的位置不太对劲,路见秋又羞又恼,连忙将衣领拉高,试图遮挡住这些怪异的痕迹。
等他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扉离开,原本在床榻上安然酣睡的白狐慢悠悠地睁开了眼,望向了他离开的方向,轻而慢地舔了舔下唇。
路见秋捂着脖颈一路上跑回了卧房,索性一大早人不多,他还不至于丢光了脸面。
他洗了个澡,接着给自己施了个净身术,又换了身高领的衣裳,才总算好受了些。
但他站在铜镜前,越看也越不是滋味——
苍蘅派的弟子有统一的弟子袍服可穿,他换了身与旁人不同的衣裳,自然也是不一般的显眼。
他仔细思虑了一番,到底是张扬一些招惹视线,还是脖颈上的红痕被人发觉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自然是后者。
大不了,他这几日便先不到外山去,等这些痕迹消了再说。
他疑心这是被虫豸咬的,因此还拿了瓶药膏给自己抹了一些。抹到耳侧时,却摸到了一手的血。
路见秋吓了一跳,将耳朵凑到铜镜前仔细瞧了瞧,却见耳骨处不知被什么咬穿了,破了个血洞。
离奇的是,他竟一点也没感觉到疼,身上也不见有旁的伤口。
那血洞圆润而小巧,坠在他的耳廓,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一扎而穿,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也是虫豸咬的吗……?
他抚摸着伤口,想到了沈今潮那口尖利的牙。
话说回来,为何师兄迟迟不变回人身?是因为伤得太重,无法恢复;还是说,单纯的只是不想?
路见秋强逼着自己不要多想,将耳朵上的血擦干,上了一层药膏。
—·—
路见秋不在的时候,沈今潮并不也总是闲着。
这些日子里来他想通了许多,比如说他本来也不必只是瞧着苍蘅派的脸色行事,倘若这世道不给他活着的机会,他便先行将这世道推翻就是。
他想要的本来便只有路见秋,如今他们连他这么一点点的安稳地也要夺走。
他们不是都说他是妖怪吗?
这也算是给了沈今潮一条新的路,从前他身为妖精,却装得人模人样地过了三五年;累死累活地降妖除魔许久,谁料却根本无人记挂他的好。
“狐妖”短短二字,便已经足以让世人忘却他所做的许多善事了。
既然如此,他倒也不必继续演下去了,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挡他路的、敢阻拦他的,一并杀绝便是了。
反正,他也不过是只人人喊打的妖怪。
他想做的坏事有许多,偶尔关于路见秋的一些想法会忽然冒头,比如说若是他变坏了,不再是路见秋眼里那个无所不能的、温和慈善的大师兄了,会如何呢?
路见秋会离他而去吗?
沈今潮只是戴着项圈,趴伏在床榻上默默地想着,纪芜在一旁叽叽喳喳,他全当听不见。
说起来也是奇怪,自从恢复了狐狸身,他便觉得身上的力量增强了许多。
也对,妖怪就是妖怪,人族的功法,再怎么修也不过就是那么个样。
他告诉自己:去吧,沈今潮。孤注一掷,要么将路见秋赢回来,要么便与他一起赴死。
他已经对他心软两次了,绝不能再心软第三次。
他这么劝着自己,但他却知道,他一定会对自己食言。
路见秋的底线对他一退再退,他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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