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晃悠到后山处,发现他小时候老爱钻的那个狗洞居然还在。这狗洞通向苍蘅派的外山,钻出去之后,再走一段路,便可以下山了。
小时候路见秋很向往外头的世界,便时常从这里钻出去玩。
他比了比这个狗洞,太小了,如今的他是无论如何也钻不出去的。
这虽然叫狗洞,但实际上苍蘅派根本不养狗,因而从来不会有狗出没。谁知就在路见秋回念过往的档口,竟然真的有一只狗从洞口外钻了进来,将蹲在洞口前的路见秋扑了个满怀。
路见秋吓了一跳,抱紧了狗,和它面面相觑。
……仔细看去,这似乎也不是狗。
“你是?”路见秋晃了晃手里的毛茸茸,问道。
这动物浑身长着雪白雪白的毛,看着像是只狐狸。它当然没办法回答路见秋的话,路见秋只好将它放下,推到洞口前: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走吧。我就当没见过你。”
雪狐没有动,朝他晃了晃大尾巴。
路见秋开始造谣:“你说你要跟着我?”
雪狐又摇了摇尾巴。
路见秋便把它抱了起来,斩钉截铁:“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便跟我回家吧。”
雪狐叫了两声,很快从他的怀里跳了下来,回头看了他一眼,从洞口重新离开了。它跑得很快,甚至路见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你就这么走了?”
这只是一个短短的插曲,路见秋没放在心上,拍了拍身上粘着的绒毛,很快便离开了。
下山一段日子之后,沈今潮总算回来了。
路见秋偷摸着去迎接他,不敢让江邃发现,感觉自己像极了话本中的潘金莲。
不,他觉得他还是更想当西门庆。
今日刚入夜他便开始坐立不安,在江邃清明的视线中编了几个蹩脚的借口,想要早些离开。
但都毫无例外被江邃拒绝了。
路见秋一狠心,便道:“师兄今日受累,早些休息,我看你睡着了再离开。”
“夜里不安全,晚些我再送你回去。现下我还不困,先同你讲讲这本功法。”
“不,我觉得你困了,师兄。”他硬着头皮道。
江邃放下书,也不知发没发觉他的小心思,深深地看了一眼。
江邃躺在床榻上,路见秋便在一旁守着他。他抬眸看着路见秋,趁机得寸进尺:“师弟,你可否抓紧我的手?我有些睡不着。”
路见秋恨不得拿手把他的双眼合上,这点小要求自然满足了他,轻轻攥住了他的手:“师兄,快些睡吧。”
路见秋自己没有发现,他对江邃的底线越来越低了。
江邃的父亲是个疯狂的人,性格残暴冷酷,江邃恨他,却将他驯化的本事学了个十成十。
从前江邃被他丢进万蛇窟中,先是一日,接着是七日、一月、两月、三月……等江邃奄奄一息了,他再把江邃捞出来,喂他好吃的,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
江邃发觉,那段日子下来,他对父亲生出的感情居然不仅仅只是痛恨,还有十二分的孺慕和期待。他赐予自己苦难,同时也赐予自己阳光。
这样的感情,要比单纯的好或坏更让人刻骨铭心。
江邃想效仿自己的父亲,但他没办法对路见秋彻底狠下心,于是暂时只是决定一点点温柔地驯化路见秋。
……暂时。
等江邃终于睡去,路见秋才做贼心虚地退出了房间,到宗门外等待师兄。
沈今潮穿着一身白衣,踏着月色而来,路见秋忍不住又悄悄心动了。
“夜色清冷,师弟怎么等在此处?还穿得如此单薄。”沈今潮微微蹙眉,眉眼间溢出几分担忧。
路见秋顾不上什么冷不冷的,趁机抱紧了师兄:“许久不曾见到师兄,我甚是想念。”
沈今潮温和一笑,果真没有拒绝,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树后,眼底的暖意淡了点。
“是么。听闻我不在时,都是江邃在教习你功法。”
“是,师尊勒令我在这次宗门大会上拿个前十。”
“江邃教得的确比我好些,我教你你总是不听。”沈今潮有意无意道。
路见秋怕师兄多想,连忙解释道:“与师兄一同练功,我无法静下心来……师兄不在的日子,我也很是想念师兄。”
沈今潮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长剑,没多久又轻轻松开了,他道:“此处风大,我们回卧房内再说。”
远处树影婆娑,路见秋望了一眼,很快便被沈今潮探过来的手吸引了注意。沈今潮握紧了他的手,与他一同往后山走。
同沈今潮握手的感觉与江邃完全不同。
沈今潮的手要更细长一些,温度也更冷,力度不大,像是下一秒就准备松开。
路见秋心跳得厉害,手心的汗也出个不停,主动紧紧地回握了师兄。为了缓解自己的慌张,他找了个话题:“小时候,师兄你总也拉着我的手在这条路上走。”
年纪尚小时,路见秋很爱在宗门内外到处乱跑,最后总是沈今潮把他找到,押送到灵渊仙人处。
这条前往后山的路,两人携手一同走过不下百遍,今后却不知能不能一直走下去。
沈今潮微微垂眸,看着两人紧握的手。
路见秋从小记性便不太好,自从长大后,便只记得了沈今潮干净无暇的一面,忘了他低贱卑劣的一面,沈今潮无比庆幸这点。
这使他不必与不堪的自己赤裸相对。
今日难得高兴,路见秋又在自己的后院挖出两坛酒,准备在沈今潮卧房中腻一整晚。
“不可。修仙之人,不可多碰酒。”他的提议被沈今潮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路见秋便只好退而求其次,比了个一:“那我们便只喝一坛,好不好?”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他三两句话便忍不住要撒娇。
沈今潮拒绝不了,便只好笑道:“只喝一坛,喝完了我送你回院子。”
路见秋端着白玉杯子,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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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沈今潮,便喝一口杯中酒,眼中的喜欢几乎快要跑出来,被他眨了眨眼,抑制住了。
“师兄,你可知,你于我而言,便是水中月,镜中花。明明近在咫尺,却感觉如此遥不可及。”
沈今潮要抢他的酒盏:“师弟,你喝醉了。”
究竟谁才是这镜花水月呢?沈今潮叹了口气。
路见秋并不至于这就醉了,他只是趁机试探师兄的心意。他迷蒙着眼,道:“师兄不会不明白我的心意吧?”
“师弟,你醉了,先喝口醒酒汤。”
路见秋喝了酒,双唇水润润的,透着花瓣似的粉白色,沈今潮多看了两眼,很快收回视线,藏住了眼底的幽深。
“师弟,你有些醉了。”他又重复了一遍,不知是在说服路见秋,还是在说服自己。
沈今潮今夜其实没沾酒,他面前倒了满满一杯,但他始终没碰过。他一向是不喜欢这种麻痹人心智的玩意的。
为了得到路见秋,他默默努力了十多年,可如今因为江邃,一切都脱轨了。现下也本该是他与路见秋的二人时光,门外却还站着个令人烦闷的不速之客。
他看着路见秋有些沉迷的双眸,心念一动。
师弟是他看着长大的,到底有几分醉意他又怎么会看不出。
还清醒着倒好,他心想,省得明日醒了便什么都忘了。
沈今潮去拿桌上的酒盏,将满满一杯酒灌了下去,接着便有些生涩地捧起了小师弟酡红的脸。
“师弟,你可知我要做什么?”他的声音轻轻淡淡的,似乎只要路见秋说一句“不”,他便会毫不犹豫地退开。
路见秋猜到了师兄的言下之意,这下真的快要醉了,轻声道:“师兄,你也醉了。”
沈今潮不太清白的目光落到小师弟的张张合合的唇上,的确醉得厉害。
他一点点凑近路见秋,就在两人的唇瓣触上的前一秒,门扉便被人敲响了。
江邃冷得快要掉冰碴子的嗓音响起:“路见秋,你在里面吗?”
路见秋反射性地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被沈今潮冰凉的手按住后脖颈停下了动作。师兄潮热的唇瓣贴着他的耳侧,喷洒着暧昧的气息,路见秋几乎是呲溜一下,浑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
“师弟要出去见他吗?”
路见秋醉醺醺的,也不动了。沈今潮的唇角堪堪擦过他的脸颊,若有似无地停留了一下。紧接着,他只听见师兄轻轻地叹了口气,便不省人事了。
门外的江邃已经快要发疯了,他剧烈地摇晃着木门,不多时,破旧的门不堪重负,从正宗处缓缓裂开,碎成了两半。
沈今潮坐在桌旁,素手执着一只白玉酒盏,缓缓地饮着。他朝破门而入的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道:“坐下吧,你看起来也有很多话想跟我聊聊。”
江邃往床榻上看了一眼,路见秋正脸色酡红地平躺在上边,身上盖着厚重的被褥,半张脸埋进被窝里,看起来适应得不行。
他的下颌线崩得很紧,望向沈今潮的视线也很是锐利,但他最终还是在沈今潮对面坐下了。
沈今潮把他面前那只酒盏取走,换了一只干净的,给他倒了一杯酒:“尝尝看,这是我和小师弟一同酿的。”
两人对视了半刻,是江邃率先挪开了视线,抿了一口杯中酒。
“酿得一般。”他冷冷道。
第十七章
听了这话,沈今潮心情颇好地勾起了唇角,意有所指道:“他这些年酿的酒都很一般,不过还算能入口。”
只浅酌了一口,江邃便放下了酒盏,不再动它一分一毫了。但他嘴上还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明年他酿的酒会好上许多。”
这句话不知何处让沈今潮忽然动怒,甚至有些失态地冷笑了一声。他捏紧了手里的杯盏,酒液溢出,将他半截袖子都打湿了。
“……下作。”他忍了又忍,口中还是禁不住溢出这个于现在的他而言有些粗俗的字眼。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笑了两声。
“云城的事情以前是你在管吧?怎么突然的便推给了我,是你和袖匀尊上提的?”他看着江邃,“袖匀尊上可不是什么慈母,她这么帮你,你与她做了什么交易?”
“与你无关。”
“你故意将我支开,对我的师弟下手,却说与我无关?”
江邃不以为意道:“我只是在争取罢了,算不得什么下手。”
“贱……”沈今潮红着眼,正要怒骂他一句,但想到屋内的路见秋,硬生生忍住了,“你也不必同我装了,你是什么货色,我一清二楚。”
两人默默对视,都从彼此眼里看出了势在必得。为敌多年,他们都清楚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沈今潮整理了一番面上的神情,又变成了往前那个衣袂飘飘的端方君子:“你想从我手里把他抢走,那不可能。”
“没试过,又怎么会知晓结果。那天你带他去看的,就是所谓的三生石吧?你如此恼怒,想必看到的场景不随你意。”
江邃昏了过去,但不是傻了,被救回来后不久倒也想清楚了始末。
“你以为结果会是你想看到的吗?”沈今潮不动声色地试探了一番。
江邃没理会他,转而道:“我要将他带走。”说着,他就要上前抱起床榻上的路见秋,被沈今潮立即拿剑挡了一下。
“今夜他宿在此处。”
江邃寸步不让:“这得问问灵渊仙人的意见。”
沈今潮的拳头紧了松,松了又紧,最后才后退一步,将道让了出来。
江邃抱起熟睡的路见秋,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路见秋似乎也感知到自己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在江邃的怀里不安地轻轻挣扎了一下,被江邃生生按住了。
沈今潮没跟出去看两人离开的场景,他怕自己会做出什么不可控的事来。
—·—
到了夜间,苍蘅派的山风总是很冷的。
尽管路见秋被江邃用外袍裹得严实,但还是有锐利的冷风从衣缝里钻进来,将他刺醒了。
迷迷糊糊间,他睁开眼,眼前是他那温柔的美人师兄,今夜不知怎么的,师兄的神情有些发寒。
路见秋伸出手,摸了摸师兄近在咫尺的精致下颌,语气不自觉带了点撒娇的意思:“师兄……我好冷。”
尽管醉得一塌糊涂,但他还是敏感地察觉到,师兄周身的气息瞬间便柔和了许多。
江邃将他抱得更紧,抓住他的手,给他渡了些真气,好让他感觉暖和些。
路见秋的手搭在江邃的衣襟上,喃喃出声:“师兄,师兄,沈今潮……好喜欢师兄啊……”
听清他的呢喃,江邃的手一顿。
“那日在幽山……也像现在这样暖……”
半蒙半醒间,他依赖地窝在江邃温暖的怀中,梦呓似的,又唤了一声“师兄”,才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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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邃的动作温柔而耐心,他把路见秋送回卧房,塞进了被窝里,握紧他的手给他又渡了些真气。
江邃轻轻拨开他有些凌乱的额发,沉默地看了一会儿他略显稚嫩的脸。
“我已经不知该如何做了。有些事情并非只靠我尽力便能办到的。”
江邃低低说完,掖完被角,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待门扉轻掩上,路见秋睁开了眼。
方才那一坛酒,根本不足以让他彻底喝醉,他清醒地听完了沈今潮和江邃的对话,以及江邃的自语。
“这下算是走到了最为糟糕的地步了。”他叹了口气。
他的手垂到床榻边,被什么温热濡湿的东西舔舐了一下,吓得他瞬间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什么东西?!”
雪狐纵身一跃,跳到了他的被褥上,朝他摇了摇尾巴,两只黑曜石般的漂亮眼瞳直直地看着他。
路见秋下意识伸手护了它一下,以防它不小心滚落床下,有些惊讶:“你是前几日那只狐狸?怎么会在这里?”
雪狐用鼻子轻轻拱了拱他的手心,撒娇似的,路见秋便给它施了个净身术,道:“你赖在这里也没用,苍蘅派不能养宠物。”
“呜呜。”
雪狐也不知有没有听懂,朝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活泼的笑,紧接着便闷头四处乱拱,想钻进路见秋的被窝。
“好吧,那你只能在这里呆一晚,明天一早我就要把你送出去。”路见秋的确有些醉意,又累又困,懒得动弹,给雪狐分了小半个被窝,就自顾自睡了过去。
他完全没仔细思考,这种时候门派怎么会突然跑来一只雪狐。
第二日路见秋醒来时,那狐狸又像来时那般,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若非他床榻边那几缕白色的狐狸毛彰显着自己的存在,他险些以为昨夜不过是一场梦。
比起一只无伤大雅的雪狐,他如今还是更担忧江邃的病情,一大早便硬着头皮到了炼丹房请教三师姐褚簌。
褚簌是个很特殊的存在,在以剑为尊的苍蘅派,她却是不折不扣的医修,连剑也不曾握过。
但她在医毒之道上又极为有天赋,灵渊仙人很是欣赏她,甚至不惜将一整座山峰送给她种药草。
“不必拐弯抹角,你又闯了些什么祸?”褚簌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给炉上的药壶扇着风,头也没回地问道。
“三师姐多想了,我只是闲来无事来找师姐聊聊天。”路见秋有些讪讪地放下手中的人参。
“没别的要说就赶紧出门左转。”
他急了,连忙道:“师姐可知缪蛇的毒怎么解?”
褚簌侧眼看了他一眼:“纪芜从我这里偷的书,是给你送去了?”见路见秋不说话,显然是默认了,她便直截了当地问,“谁中了缪蛇毒?”
他的三师姐是个冷静缜密的人,若她认真起来,纪芜怎么可能从她那里讨得了好。看来她是压根没想跟纪芜算账,亏纪芜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在褚簌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把书还了回去。
路见秋有事相求,不好多加隐瞒,便咬牙道:“是江师兄。”
“哦,是江邃啊。我看江邃不错,这毒解不解也没差。”
“不行。”路见秋难得有些扭捏,“大师兄他会在意的。”
褚簌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沈今潮不适合你。你如今对他有几分情愫,但你可有想过以后?你根本不了解他。”
路见秋觉得三师姐话里有话,却不知从何问起:“师姐这是何意?”
“你觉得我是何意?”
“我与师兄一同长大,又怎么会不了解他?”
路见秋只觉沈今潮是个一眼便能望到头的人,他温和、心软、纯澈,无论哪一点都如此让他着迷。
“小见秋,认识一个人不光要用眼睛,还要用你的心。”褚簌没有要和他争论到底的意思。
“缪蛇毒只能等三月自然消散,是没有解药的。即便有,我也不会给你。你听师姐一言,莫要再靠近沈今潮,他不是什么善类。”
“可……”路见秋还想说些什么,便被褚簌挥挥手赶了出去。
“我的药快熬好了,你若不想被我用来试药,便赶紧走吧。”
“知道了,师姐。”他刚走到门口,又被褚簌喊住了,以为她终于要给他支招了,“师姐想说什么?”
褚簌走到他面前,凑到他面前闻了闻,神情有些嫌弃,问道:“刚才只顾熬药没注意,你身上怎么有一股如此浓重的狐骚味儿?”
“是一只白狐,不知怎么的出现在门派里了。”
“嗯。”褚簌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我们小见秋可真是人见人爱。宗门大会是要开始了吗?”
她只钻研医毒两道,也会下山历练,却从来不参与宗门大会,突然过问此事,让路见秋感到有些奇怪。
“过几日便是了,和雪狐有什么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褚簌笑眯眯的,将一只小香囊递给他,“随身佩戴着,这半月莫要摘下来。”
他拿起香囊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药香,除此以外也无甚特别的。
“莫要多闻,死了我可不负责。”褚簌道,吓得路见秋忙把香囊塞进了衣袖里,“狐狸狐狸,专吸人精气,你每日戴着总不会有坏事。好了,没什么事你就赶紧走吧。”
“知道了,多谢师姐。”路见秋不好久留,告辞后便很快离开了。
待他到达时,江邃恰巧将最后一道清炒春菜端上桌,招呼道:“先坐下吃一些。”
“知道了。”路见秋心中还想着昨夜的事,江邃却若无其事地给他倒了杯茶,一点异样也无。但正是这种若无其事,让他心里发毛。
他一边吃着饭,一边偷偷上上下下地打量江邃,见他要看过来,又赶忙收回了视线。来来回回好几次,江邃便问道:“饭菜不合口味?”
“没有。江师兄做得一如既往的好吃。”
路见秋说完,垂下头继续吃饭,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抬起头,咬牙直接问出了口:“江师兄从前可有什么心仪的人?”
第十八章
“没有。”江邃语气极轻。
“真的?”
路见秋其实没想过那么多,只是他觉得该与江邃把事情挑明,他不想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太复杂。
江邃敏感地感觉到他要开始说一些自己不爱听的话,迅速拿起公箸给他夹了块肉:“有什么事吃完了再谈。”
“我心悦我的师兄。”路见秋残忍地开口了。
这话自己心知肚明是一回事,从路见秋嘴里出来又是一回事,江邃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凭空挖走了一块,空落落地发疼。
只有沈今潮是可以光明正大被路见秋所喜,而他只能靠着这点虚无缥缈的蛇毒死命纠缠。
恐怕路见秋早就对这种畸形的纠缠感到厌烦了。
江邃拿着公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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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抖了一下,那块被他切得肥瘦相间的肉便骨碌碌滚落在地,染上了灰尘,再也入不了口了。
路见秋仔细想过了褚簌的话,但他最终还是觉得,无论师兄本性如何,他还是喜欢师兄。
至死不渝,这便是他所追求的钟情。
“我不希望你因为这蛇毒而走火入魔,也不希望你因为这蛇毒而错失自己真正的爱人。”路见秋说得认真而残忍,“师兄,你如今对我怀有的感觉斗不过只是因为中毒了,你仔细想想,从前是不是格外厌恶我?”
江邃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捏紧了手里的公箸,反驳道:“没有。我从来没有厌恶过你。”
怕路见秋不信,他又重复了一遍:“从来没有。”
“那……”这话路见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意无意地提到了那经书上的小少年,“嗯……先不提从前,我们只说你的心上人。之前错拿了你的经书,我看到了你的画。”
“嗯。”
见他如此淡然的表现,路见秋反而有些羞赧。
“我并非有意看的,只是恰巧看到了。你仔细想想,在你被那蛇咬之前,是不是有心仪之人?那种让你思念的、让你抓耳挠腮的,那种心仪之人?”
路见秋紧紧盯着他的双目,为的就是防止他敷衍或者撒谎。江邃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不知在想什么。
“有的。”江邃总算承认了。
“那便是了,待你的蛇毒……”
他还没来得及舒一口气,江邃又轻飘飘地给他添了个堵:“是你。”
江邃本不想在这么早的时候同他坦白,怕把他吓跑了。但转念一想,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时候,趁着这三月,把路见秋缓缓攥进手里……
就像抓蛇一样,轻轻地、慢慢地、小心翼翼的……待他反应过来,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江邃自认为是个耐心的猎人。
路见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江师兄,这个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江邃随口应了一声,用公箸给他夹了另一块肉:“多吃点,一会儿还要练功。”
“江师兄,我是认真的,你那经书我都看过了……”
江邃顺手从桌角下抽出本书,缓缓翻了几页,问:“看了,你却认不出我画的是谁?”
“你怎么也用经书垫桌角……?”
“从前不这么做,但因为你做了,所以也想试试。”他静静地瞧着路见秋,一字一句,“画的是你,心仪的也是你,厌恶你是假的,垂涎你是真的。”
“那你从前怎么总是瞪我?”
江邃沉默了一瞬,才解释道:“……只是长得凶,吓着你之后,我常对着铜镜练习怎么笑显得温和些。”
这是假话,他并不是想显得温和,他是想显得像沈今潮。
“那有一次在宗门大会上你拂袖离去?”
“因为你和沈今潮一道来了,我不开心。”
“那我喝酒你告发我?”
江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不太好看:“那是你半夜在沈今潮房中喝,我很担忧,也很嫉妒,又不好进去阻止。”
路见秋简直被深深地无语到了,他一心以为他们相看两厌,结果这家伙跟他搞暗恋?
“那慕师叔的课?”
“那时经常见不着你,我本以为经课上能见到,结果却不见你的人影。想见你,也想同你朝夕相处半月,才不择手段出此下策。”江邃很诚实,说着说着,耳尖竟悄悄红了。
路见秋呵呵一笑,不好意思说,自己当初真是厌恶极了他。
江邃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是不知该如何同你相处。”
“什么时候开始的?”
闻言,江邃又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沉默了。
这顿饭路见秋吃得压抑,只用了半碗饭便放下了,江邃也罕见的没劝他,只道:“过几日便是宗门大会了,我们需加紧练功。”
—·—
两日后,宗门大会便如火如荼地办起来了,整个苍蘅派人山人海,穿着各色衣袍的修士穿梭不断,彼此作揖。
路见秋亦步亦趋地跟着沈今潮,四处张望。两位逐音门的弟子上千,率先朝他们抱拳行了一礼:“路仙君,沈仙君,又见面了。”
岳伸那张圆滑的脸上笑眯眯的,莫名的让路见秋感觉有些不舒服。上回分道扬镳时,岳伸对他们还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如今的态度却大有不同。
沈今潮没理会岳伸,路见秋便回了一礼:“岳仙君。”
“今日怎么不见江仙君?”
“江师兄今日要参与比试,过会儿就来,岳仙君有什么事?”
岳伸瞥了沈今潮一眼,意有所指道:“无事,只是迟迟不见江仙君露面,担忧他遇上什么不测。”
路见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但他话音刚落,路见秋手腕上看不见的红绳便发起烫来。那灼烧的感觉,与那回在幽山脚下客栈时一模一样。
“在苍蘅派的地界,岳仙君还是谨言慎行为好。”沈今潮冷冷道,显得与平日温和有礼的他判若两人。
路见秋直觉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曾知晓的事,便试探了一句:“前段日子从幽山回来,不知岳仙君可得了什么宝物?”
岳伸的神色阴了下,说出的话也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除却一些花花草草和妖兽,那秘境便什么也没有了,想必所谓的什么宝物,早便被人窃走了。”
路见秋摘得了不少奇异的药草以及妖兽内丹,前段日子还给三师姐褚簌送去了一些,其实觉得收获还算不错。
但如今听岳伸的意思,幽山宝物指的可不仅仅是这些小东西,况且岳伸句句话里有话,似乎在暗指着什么。
“师兄,你可知道什么幽山宝物?”
“师兄?路仙君,有时候看人不总是只用眼睛的。”岳伸道,他话音刚落,路见秋手上的红线更是烫得吓人。
路见秋本想直言问个清楚,但没等他问出口,岳伸便笑眯眯地作揖告辞:“我们还有旁的事要忙,便不多打扰二位了。”
岳伸离开了,路见秋手上的红线还烫得厉害。他看看岳伸的背影,又看看面色不虞的师兄:“师兄。”
奇怪的是,他只喊了一声,那红线便突然没了动静,就像那灼痛从未出现过。
“何事?”沈今潮收回视线,侧过身垂眸看他,嗓音又变得很温和。
“我……”
“路见秋,”他还没来得及把这奇怪的现象告知于师兄,便被突然出现的江邃打断了,“你过来。”
“我……”
江邃又重复了一遍:“你过来。”
“师兄,我去去就回来。不必担忧。”无法,路见秋只能与师兄道别,朝江邃走去。
沈今潮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等师弟快要走出他能够着的范围,他伸出手,拉住了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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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去。”
这里虽然人不算特别多,但也不少,路见秋有些怕这糟糕的场景被旁人发现,便下意识甩开了沈今潮。
但甩脱的那一瞬,他便反应了过来:“抱歉,师兄,我并非有意的!”
沈今潮面上没什么表情,路见秋却从他翻涌的眸底看出了他的不悦,那红绳又隐隐发烫起来。
“师兄,我只是一时昏了头。”
“无碍,你同他去吧。”沈今潮敛下眼底的郁色,“我在此处等你回来。”
听师兄如此说,路见秋松了口气,跟着江邃离开了。
“你今日可是有一场比试?”
“请师兄放心,对方并不棘手。”
江邃薄唇微抿,像是找不到话题可聊,反问了一句:“是吗?”
路见秋一看,便知他是又开始犯病了,叹了口气,将他拉到一旁坐下。
“师兄可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离沈今潮远点。”他毫不犹豫。
“为何?你明知道我……”
他不想听见路见秋剩下的话,便率先开口解释道:“因为沈今潮不太对劲。”
路见秋以为他又要搬“我不开心,我嫉妒”那老一套,这倒是第一次听到不同的说辞。但他也的确觉得偶尔师兄的表现有些古怪——虽说大部分同他待在一起的时间,师兄都极为正常。
“哪里不对劲?”
江邃被他一双莹润的双眸盯着,默默偏头躲开了他的视线,道:“我虽有意挑拨你们,但今日的话是真的,在幽山时,沈今潮便要置我于死地。”
“没有证据,江师兄要我如何信你?再者,此话江师兄大可与袖匀尊上坦白。”路见秋闻言便蹙起了眉。
“……那日在幽山,对我动手的人便是沈今潮。”
“这怎么可能?我的师兄绝不是这种人。况且他说过,那不是她做的。”
“他说不是,你便信?”
路见秋毫不犹豫:“是。”
江邃的眸色变得幽深,路见秋反应过来,连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我想看到证据。”
江邃自然拿不出什么证据。沈今潮是个极为聪明的人,没出任何一点差错,若非侥幸被逐音门一行人救下,他便真的没命了。如今他的胸口前,还留着一道深深的剑痕。
他觉得自己的心灼热发烫,快要被灭顶的妒火烧毁了。
他好像一条被路见秋牵着绳子的狗,情绪随着路见秋上下浮动,息怒都来自于他。
但狗也不总是听话的,对吧?
第十九章
此时两人正位于前殿湖上的一条长廊中,往外看能看见苍蘅派葳蕤的景色,流水潺潺。廊侧嵌着木椅,路见秋站了一早,腿早就有些酸,便干脆坐下了。
江邃本坐在他身侧,听他对沈今潮如今维护,忍不住,朝他靠近了几分。
他坐在靠廊柱的一侧,江邃凑近,他便忍不住往后挪了一些,被江邃堵在了角落。
“但我不想同你讲证据,你信我,还是沈今潮?”
江邃靠得很近,路见秋几乎感觉自己贴在他的胸膛,他身上微冷的气息将路见秋微微包裹,让路见秋的呼吸粗重了两分。
“江师兄,你冷静点。”
“那夜在沈今潮屋里,你和他在做什么?”江邃说着,带着薄茧的右手缓缓抚摸上路见秋的脸,“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吗?你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
江邃的手向来温暖干燥,此时却冰冷得可怕。他的左手原先撑在一旁,而后慢慢上移,搂住了路见秋的腰身。
路见秋浑身的汗毛都呲溜竖了起来,他跳起身,两只手撑在他胸膛,试图拉开两人的距离。
江邃眼圈微红,平静的语气下也暗藏着汹涌。
“……什么也没做!我和师兄什么也没做。”路见秋没发觉他作乱的手,有些慌乱地连声哄了两句。
江邃低笑了一声:“是吗。”
“是!我和沈今潮清清白白!”
路见秋本意是想哄哄他,好让他冷静点,但没想到他反而更逼近了两寸,视线落到路见秋的唇上,语气淡淡的:
“好。那我要当第一个。”
说着,他果真微微垂首,低头衔住了路见秋的唇。路见秋立马从木椅上弹了起来,他一时着急,便挣开江邃的臂膀,顺利从一旁钻了出去。
他挣得很轻松,显然江邃没有逼迫他的意思。路见秋起身起得很迅速,但唇还是与江邃浅浅擦过,被对方唇上的温度激得抖了下。
江邃人古板冷硬……唇却温暖而柔软。
路见秋未曾与人如此亲近过,脸腾地红透了,他后退了两步。
“江师兄,你先、先冷静一下。”
留下这一句话,也没顾上看江邃的表情,他便疾步离开了。
江邃这真是中毒颇深……路见秋用衣袖使劲擦了擦唇,默默叹了口气。
这日子何时才能到头?
他在外吹了好一阵子冷风,确认自己没有任何异样,才回到了沈今潮身边。
沈今潮坐在看台第一排,微风鼓动着他的衣袂,看得路见秋又是心念一动:“师兄,我回来了。”
手腕上的红线又开始一跳一跳地灼痛着,他抬头去看沈今潮的脸。沈今潮伸出手,有意无意地蹭了蹭他的唇。
路见秋心虚,怕他发觉了什么:“师兄,怎么了?”
他在心中狠狠骂了江邃一顿,为什么干坏事的人明明是江邃,为此感到不安无措的却是他?
“这里有些肿了。”沈今潮淡淡道。
他话音刚落,路见秋又感觉手腕上的红线恢复了正常。这红线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总是很不听话。
沈今潮很快坐正了身体,凝神望向看台,也不知有没有注意到他尴尬的神色。
袖匀尊上站在高台上,挥了挥袖子,周围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苍蘅派作为天下第一宗,这些年来一直负责主持宗门大会,在此会上,各门派彼此切磋,决出现今的第一人。
大会并不禁止使用功法,比试,自然是越激烈越好看。上一年的首席江邃却是例外,他是唯一一个仅凭剑术就拿下了冠军的修士。
路见秋注意到,岳伸一行人就坐在他们二人正对面,发现他的目光,岳伸朝他轻轻颔首,又望了望他身旁的沈今潮。
这个岳伸,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宗门大会的比试方法很简单,两两对决,决出胜者后,胜者再一一对战,直到最后一日决出首席。
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沈今潮与江邃会在最后一日成为对手。去年与前年的首席打起来,光是想想便觉得精彩,再加上他们两人可是被并称为苍蘅双璧。
当然了,更有趣的是,这两位还都是路见秋的裙下之臣,苍蘅派弟子们早就炸开了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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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私底下开赌桌赌谁是最后的赢家。
路见秋之所以知道此事,还是昨日纪芜贱兮兮地笑着告知他的,并暗示他自己给江邃押了五千灵石,让他务必多多给江邃加油。
他便毫不客气地把纪芜赌钱的事情告发了灵渊仙人,让纪芜被结结实实地罚了一通。他可算知道为何江邃热衷于告发他了,这滋味确实还不错。
袖匀尊上先是在高台上说了一通比试的注意事项,像是“友善比试”“注意安全”之类的,没什么新意。
最后,她道:“宗门大会,现在开始。”
路见秋今日也有比试,但并不多紧张,多亏了江邃的尽力教导,对打入前十也还算有把握。
第一对上场的是两个不知名小宗门的小辈,看得出来他们二人法术和剑术都还很青涩,两人的比试没什么火花,并不怎么好看。
第二对的其中一人让路见秋有些出乎意料,是岳伸。他的武器不是寻常的长剑,而是一把折扇。
那看着普普通通的折扇被他舞得灵巧好看,扇叶挥舞间,对手居然落了血。路见秋看得啧啧称奇,心想,纪芜见了肯定要羡慕学习的。
结果自然是岳伸赢了,看得出对手心服口服,对他频频作揖。
岳伸……
路见秋在前几年的宗门大比中都从未注意过他,不,应该说,他根本就几乎不注意除沈今潮以外的人。就连江邃,也是在近日才渐渐熟悉起来的。
他是不是太过依赖师兄了?
路见秋生平第一次如此反省。
不过还不等他多想,便轮到他上场了。沈今潮不过对他微微颔首,他便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其实太过依赖师兄也并非什么坏事。他很快又与自己和解了。
好多次他问自己,为何偏偏是沈今潮?
因为他的万里挑一?因为他有一副顶好的皮囊?还是因为他法术高强?
可是江邃也并不差,他却总是对江邃避之不及。
或许因为师兄性子温和友善?可是他如今也隐隐发觉,沈今潮也亦非看上去那样善良,然而他也还是喜欢。
很多夜里他想了又想,最后才发觉,这些都不是。他对师兄动心,紧紧只是因为,那是沈今潮而已。
等江邃那该死的蛇毒解了,他便要对师兄表明一切,再也不回头了。
路见秋踩在看台上,低头往师兄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发现江邃正坐在师兄身后隔着三四个人的地方,此时正定定地看着他。
他还记得在廊桥处轻擦过的吻,率先转移了视线。
第一轮与他比试的是逐音门的一名小弟子,路见秋甚至还没怎么出力,那小弟子便崴脚摔下了看台。
路见秋:“……”
“要重新比试吗?”
路见秋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好歹是灵渊仙人的独子,自小便将天材地宝当成糖豆吃,也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他这境界实在是空中楼阁,对付几个小弟子还算轻松,若是碰上个同境界的修士,只有被打得屁滚尿流的份。
小弟子知道自己打不过他,连连作揖道:“不必不必,多谢路仙君,我输得心服口服。”
路见秋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下了看台,坐回了原位,沈今潮顺手给他理了理衣襟,温声问道:“可有受伤?”
“没有,师兄放心。”他笑了笑,他能感觉到江邃那尖刺般的目光从他们身后射过来,让他如芒在背。
四周围也没有旁人喧哗,沈今潮便微微弯下脖颈,贴着他的耳侧接着道:“不舒服便同我说,我带了药膏。”
带了药膏……这整个宗门大会有多少人能伤到沈今潮?这药膏为谁带的不言而喻。
“多谢师兄。”路见秋的心酸酸涨涨的,看着师兄开开合合的红唇,默默压下了心底的悸动。
两人的脑袋凑得很近,从身后看,像两只交颈的天鹅,明明知晓大庭广众下,他们什么也不会做,但江邃却完全平复不了自己的心情。
他捏紧了拳头,一面厌恶看到眼前的场景,一面又无法移开视线。
距离如此之近的耳语……他们经常做吗?
会不会也做过比这更亲密的事?
晨间他们唇瓣相触时,他心里想着谁?会是沈今潮吗?
拳头紧了又松,他低头看着自己攥得发红的手心,心想,他快要忍不住了。
江邃太恼怒了,以至于在比试时一点也没有给对手留面子,将对方打得狼狈逃窜、连声求饶。坐在高台上的宗门长老更是直接黑了脸。
等那可怜的修士捂着脸单腿跳下台时,江邃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将人扶了起来:“……抱歉。”
那修士被打得狠了,蹦跳着躲开他的触碰,江邃还追了两步要去扶他,把人吓得又摔了一跤。
路见秋都不知道古板如江邃,也会有如此出丑的时候,看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今潮侧眼看他一眼,问道:“很好笑么?”
从前的江邃,他看也不会多看一眼,果真是有些什么东西悄悄改变了,沈今潮反应过来,只觉得心中一抽一抽地痛。
近来这种悸动的绞痛总是涌现,但沈今潮实在是太忙了,剩余的一点闲暇又都用来挽回路见秋,他还来不及深思这绞痛感从何而来。
如果是什么不治之症也好,那他今日便带着路见秋一起付死。
不过想来也不可能,他这贱命,轻易死不掉的,许是最近累极了吧。
第二十章
“不,不过是觉得有点蠢。”路见秋小心地看了师兄一眼,老老实实给他顺毛,“只是多看了一眼,师兄莫要生气。”
沈今潮暗叹了口气。
接下来便轮到他上场,他赢得很有风度,也没让对手难堪,高台上都是一片赞誉之声。
路见秋也有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挺了挺胸膛:“师兄,你真是太厉害了。”
“只要费心练功,你也可以做到。”沈今潮总算露出了点笑意,摸了摸他的脑袋。
如此过了两日,江邃没来寻他,路见秋也还记挂着江邃发疯的事,不愿意找他搭话。直到第三日纪芜跑来告诉他,说江邃又吐血了。
整日虚弱地吐吐吐,耍无赖的时候倒是精神擢烁、力大无穷。
路见秋还憋着口气,不想给他好脸色看,但江邃却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掩唇咳嗽两声,对他道:“早膳做了你爱吃的莲子百合粥。”
抛开旁的不说,江邃这副温柔人夫的模样……让路见秋的心微微颤了下。
“师兄,你可好些了?不舒服还做什么早膳。”
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路见秋立刻便心软了,上前扶了他一把。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江邃这会儿陡然变得虚弱,柔若无骨地往路见秋身上靠了靠。
“心脏很痛,但还算可以忍受。”
江邃发现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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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当路见秋不高兴时,会冷冰冰地喊他“江师兄”,一旦开始心软了,便会轻轻浅浅地喊他“师兄”。
路见秋是纤细的少年体态,两颊坠着点婴儿肥,皮肤很白皙,因而磕碰两下便要发红。他生得不矮,但是江邃实在太高了,像树荫似的将他牢牢笼罩,远远望去,好似在环抱着他。
那股奇怪的暧昧气氛又在空气中缓缓升腾,路见秋迅速把江邃推到床榻上:“多谢师兄,我有些饿了,正好想喝点粥。”
他故意背对着江邃坐,避免与他四目相对。
“今日我与沈今潮比试,你希望谁能赢?”江邃显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非得逼他在两人中二选一。
“两位师兄都很厉害,我自然希望你们都赢。”
“榜首只有一位,就像……”他一顿,换了个更露骨的说法,“倘若我与沈今潮对擂,你希望谁能赢?”
路见秋即使没回头,也能感觉到刺在他后脑勺的、锐利至极的目光。
若只论法术,沈今潮与江邃打个平手不在话下,可江邃的剑术实在是很厉害,沈今潮不会是他的对手。
路见秋希望谁能赢……他希望沈今潮能赢,在他眼里,师兄值得这世上所有美好之物。
“我希望师兄能赢。”
江邃低低笑了一声:“我知晓了。”
“师兄”?是此“师兄”还是彼“师兄”?他没再刨根问底。
江邃说得不错,宗门大会举行了三日,淘汰了近九成的弟子,今日便要决出榜首,不出意外,他与沈今潮定有一战。
见他与路见秋一齐出现,沈今潮的脸色很明显的阴了一下,这神色变化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两人互相敷衍地点头致意了一番,紧接着便各自在路见秋两侧坐了下来,路见秋被夹在中间,都能感觉到四周围隐秘打量三人的视线。
修士本就耳聪目明,他还能听见其他弟子窃窃讨论他们三人的细碎声。的确,路见秋心想,他们三人的故事可比话本精彩。
比试又进行了两轮,江邃和沈今潮各自赢了两场,终于在终局对上了。他们二人中的胜者,便会是本届宗门大会的榜首。
先前还死气沉沉的观众,此时都过度兴奋,在看台上高喊着两人的名字,可见都没少参与那场赌局。
沈今潮垂眼看着路见秋,轻声留下一句:“我去去就来。”
江邃则是带着低气压一跃飞上了比武台,如一只灵巧的春燕,让四周本就激动的人群更加沸腾。
路见秋有些担忧地瞥了江邃一眼,轻轻提醒师兄:“师兄且当心些。”
他今天心中总有些隐隐的不安,像是山雨欲来前的铺垫。
灵渊仙人坐在高台上,也兴奋不已,朝一旁的袖匀尊上道:“此二子皆是我苍蘅派的好徒儿,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能决出第一第二,也真是不错。”
“的确。”
沈今潮安抚地摸了摸师弟柔软的发顶,道:“无碍。师弟希望我赢么?”
路见秋半点没有犹豫:“这是自然。”
“那便好。”他缓步走上了比试台。
两人互相抱拳行了一礼,接着便见沈今潮的红唇张合,说了些什么,江邃的视线落到他腰间的同心佩上,眸色渐渐深了。
江邃率先抽出了长剑,剑尖直指他的面门,速度极快,好在他一侧身,险险躲开。
沈今潮道:“你何必发怒,他送过我的东西何止这同心佩一件。他与你从前在我这里夺去的东西都不同,你注定不能得手。”
“是吗。”江邃没收剑,抬手往他脖颈上削去,剑剑下了死手,“倘若我夺不走,你何必如此着急。”
江邃说得一点没错,他的的确确慌张了、害怕了,因此在幽山时才会着急对江邃下手。
只是可惜……被那几个该死的逐音门弟子撞见,把人救了回来。
想到这里,沈今潮敛下了面上的轻松,趁着侧身躲开剑招之时,把自己的本命剑唤了过来。那剑如有灵智,在他的操控下接连攻向江邃的命门,都被江邃极限躲开了。
看台上的弟子们看得大气都不敢出,这可比先前的比试要好看多了,好几回眼见着沈今潮的剑要刺入江邃的胸膛,却不知怎么的被江邃一个起身落地躲开,反倒寻到机会刺向沈今潮的后背。
“沈师兄的剑招……可谓行云流水。”
“江师兄也是,想必我的脖颈在他手里会被削得很平整。”
……
“啊啊啊啊啊啊,那剑直接便从沈师兄脸侧擦过——”
路见秋看得也是心惊胆战,为师兄捏了把汗的同时,又害怕江邃受伤。他干脆捂上眼,谁也不看了。但才过了一会儿,他又实在忍不住,通过指缝悄悄往外看。
江邃的额际出了细汗,而沈今潮虽然仪容整整,但是胸膛也微微起伏着。
江邃耐着性子和这位棘手的敌人周旋了一阵,沈今潮始终没有放松警惕,浑身戒备着他的剑招,但却没有意识到,他想要的,自始自终都不是他的命。
剑光迅疾,划过空气,削下了沈今潮的一截墨发,在他偏头急躲之际,江邃伸出右手,直取他腰间的同心佩。
他反应得也快,指挥自己的本命剑格挡了一下,他背对着路见秋,看不见师弟焦急的神色,江邃却看得清清楚楚。
江邃冷下眸子,手中的剑一个急转,初二趁沈今潮的注意放在同心佩之际,那剑如一支银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他立刻便像一条随风飘舞的手绢,飞到了比试台下,侧身吐出了一口鲜血,腰间的玉佩也当啷一声落在了地板上,碎成两半。
路见秋再也坐不住,满脸泪痕地冲了过来。
沈今潮强撑着看了一眼台上的玉佩,又看了一眼着急跑来的师弟,似乎轻叹了口气,缓声说了句什么。
江邃从头到尾也没用法术,仅用剑术便让他输得如此狼狈。他根本就是在羞辱他。
隔得太远,路见秋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但从他的口型能看出,他说的是“放心”二字。
连这种时候,他还记得提醒他莫要忧心。
事发突然,周遭的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整个比试场登时沸腾了起来。
“今年的榜首是——江邃江师兄!”
“哈哈哈哈哈,我就说了,江师兄是不会输的!”
“在这苍蘅派,江师兄才是本代弟子中的第一……”
“天,江师兄那一剑,竟直接把沈师兄打下了比试台——”
看台上的袖匀尊上轻轻颔首,对独子的大出风头很是满意:“我宣布,今年的榜首是——江邃。”
没有人在意沈今潮的受伤,他们都在为江邃的大获全胜而喝彩。他早该知道修仙界本来也是个很看出身的地界。
沈今潮的天赋是不错,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况且,还总有个出身、天赋都要更好的江邃压在他上头。
——根本就没人在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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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见秋知晓沈今潮是个及其在乎声名和风度的人,若非真的受了重伤,是不会任由自己如此狼狈地跌下台的。
在一派热闹中,他挤开人群声泪俱下地往师兄处跑去,被江邃拦了一把。他又急又怒:“江师兄,你让开。”
江邃不为所动。
他冷声重复道:“江师兄,你让开。”
这毕竟是比试,有些磕碰很正常,但如今江邃拦着他是什么意思?
江邃垂眸看着他,在初阳的照耀下,长而密的眼睫在眼睑处打下细细密密的阴影。
“我是有意伤他的。因为他先前对我下了死手。”
路见秋胸膛起伏,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我说,请你让开,江师兄。”
啪的一声响,让周遭聒噪的人群很快安静了下来,他们瞪大了眼睛,新奇地看着这场闹剧。
路见秋力道不大,打在脸上并不怎么疼,但声音却很响,让江邃的耳旁嗡嗡作响。
“路见秋,你从不会多看我一眼,我说什么,你也总是不信,你总是只听沈今潮说的话。”江邃还维持着阻拦他的姿势,声音又凉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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