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a href="http://www.cz4g.com">才子书库网<a/>www.cz4g.com提供的《老来伴》 第 35 章、老(第1/3页)
明蕙让林宁山等了一分钟,把睡衣换成了可以见客的裙子才给他开门。
房间里没有椅子,明蕙让了一半床让给林宁山。明蕙的背靠在床头,把画纸放在膝盖上,林宁山给她讲从样稿到建模再到成形的过程,这感觉让明蕙感到了久违的熟悉,当年她就是靠在谷垛上听林宁山给她讲各种她不知道的东西,有的她听了就知道了,有的怎么都听不懂。但那时她并不在意自己听不听得懂,她只是喜欢听他说话。明蕙并没设计首饰的经验,画着画着就画出了一颗饱满的大麦穗。
林宁山给明蕙讲3D打印如何应用到衣服上,明蕙对建模产生了兴趣,
林宁山对明蕙说,等她考完驾照,她想学什么都什么可以,学服装建模,或者其他的,她可以去旁听课,他也可以请人专门一对一教她。
“我新装修的房子缺一个主人,只能是你。你不去,就只能空着。”
明蕙本来在画麦穗,现在这纸上多了很尖锐的一竖。明蕙仍握着画笔,在纸上随意画着。她拒绝了第一次,他又提第二次,她感觉自己不拿画笔的手被抓得很紧,她很想用力地回握他,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还是更喜欢在我自己的房子待着。”
明蕙仍感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抓着,林宁山并没有放松的意思。
“你可以有不止一个房子。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如果你暂时不愿长期和我一起生活的话,那我们就分房住,两个房子离得也不近,只要能住在一个城市就好。”
明蕙听林宁山对她未来的规划,他要投资她开一家店,做她的合伙人。他说他这人把感情和投资分得很清,他想投资她,只是因为她的才华。
明蕙很佩服林宁山的眼睛,他长了一双慧眼,好像就只为发现她的才华。她内心也认为自己是有一些才能的,但黯淡了这么些年,只有从另一张嘴亲口说出来,她才能真的再次确认。
“谢谢你,不过投资就不用了。我这个小店开起来用不了多少钱。”明蕙笑着说,“等我要真做大了,到时候你再投资把店面做大些。”
“你听我说完,”林宁山打断了明蕙的客套话,“你如果不愿做我的爱人,成为我的法定继承人,那我就指定你为我的继承人,房子反正都是你的,你不如早点儿过来住,一年过来住一两个月也行。”
“别开玩笑了。”
林宁山笑着跟明蕙分析,他并没有跟她开玩笑。他的第一顺序继承人是配偶、父母和子女。他没有子女,以后也不会有;他们家老头子一般状况下不会比他活得长,即使比他活得长他也不会留给他一分钱,老头子有的是钱;如果明蕙不愿意做他的妻子,他想不到自己能和谁生活,那他也就没有配偶。第一顺序没有人继承,轮到第二顺序,他倒是有弟弟,但他弟弟过得很好,还有他老子的大笔财产继承,他从来都不是个锦上添花的人,也就不准备留给自己弟弟。
在他生前或者死后,他都准备把他的财产给那些有才华却困于经济不能实现才华的人,明蕙完美符合这一条件。有缘人就在眼前,他不准备舍近求远。
林宁山仍笑着:“这是你应得的。我从来都不如你。我现在暂时看着比你成功些,只不过是因为我比你幸运。而这幸运是你给我的。”在再遇明蕙之前,他把他的所有成功归于努力,连天赋占的比重他都给刨除了。他没意识到每分付出都有回报,也是幸运的一种。因为有回报,便愈发努力付出。如果他像明蕙努力几十年都见不到成果的话,他早就自暴自弃,现在明蕙都估计见不到他了。
“别这么说。”即使是安慰她,明蕙也觉得这话过分了,他不需要这样自贬。抛开他的天赋不谈,她见过他是怎样用功的。他白天在地头从早做到晚,到了夜里偷着看书,然后第二天再偷偷讲给她听,那些高数物理她根本听不懂,她拿不懂的问他,他也很耐心地给她讲,讲了她也不能完全听懂,因为不懂的太多根本问不过来,到后来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她那时很愿意听他说话,懂不懂的并不怎么重要。
“遇到你是我最大的幸运,你每天撑着下巴瞪着大眼听我说话,让我觉得我所有的一切还是有价值的。你不知道你给了我多大自信。我知道我来晚了,但我觉得来得及。给我一个机会吧。”他比别人更明白,自信自卑都是一种境遇,而不是单纯的心理状态。他自卑的时间太短暂,以至于他大多时候都忘了这件事。
“你当年已经帮我够多了,你教我认字……”
“我从中得到的快乐不比你少。”
后来林宁山有了许多听众,但他总是怀念他在乡下唯一的听众。那时如果没有她,他简直要憋坏了。他当时并不觉得自己讲得多么有价值,但明蕙期待的眼神总是让他讲得更多。
他有时也想明蕙会不会以同样的眼神看她的丈夫,他从未问过明蕙这个问题,当年写的信里也没问过,甚至除了那一封新婚贺信,他从来没在信里提过明蕙的丈夫。吃醋是她丈夫的义务,而他的义务是不让她的丈夫吃醋,他在信里始终和明蕙保持着距离,不使用任何可能导致误会的字眼。他也确实做到了不让人误会,明蕙的前夫还给他写了封感谢信,感谢他送的新婚礼物以及给明蕙送的书,信里说,书不光明蕙看,他也看了,以后他们还会把书留给他们的孩子看。写这种字斟句酌的信对他是种煎熬,但在国内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写。刚出国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获得了解脱。
他拿自己和明蕙结婚了也不一定幸福来安慰自己,毕竟他父母的前车之鉴就摆在那里。好像为了证实这一论点,他的女友没一个和明蕙相像。但是自始至终也没论证成功这一论点。
“你给我邮了那么多书,是我自己不够……”他给她寄的书,有些是旧的,有些是新买的,他在新书上面也做了笔记,用最通俗的语言,只为她能够看懂。她和他既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契约关系,他对她已经做得足够多。
“每个人擅长的不一样,如果我跟你学做衣服,我一定是你最坏的徒弟……别为我找理由了,以我们的交情我以前做得远不够。如果你现在不想和共同生活的话,我们可以先合伙做做生意,我不是个做赔本生意的人,我知道你有才华。别急着拒绝我,你先考虑考虑。”
明蕙还没回答,林宁山又说道:“我老了,经不起拒绝了。”
他完全放弃结婚生子是在回国后,工作忙是一件好事,既给了他不成家的借口也帮他抵抗了孤独。他一个人做完手术躺在医院病床的时候也没觉得孤独,因为还有一堆工作等着他,他根本没有时间想别的。他忙着做出成绩,他没后代,能让他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的只有他做出的成果。他至今还保持着年轻时的体形,固然是自律,但另一方面也是恐惧。凡人都怕老,他比一般人更恐惧和厌恶衰老。他的基因到他就终止了,再也不会延续下去。固然他有成就,但所谓的成就也是要更新的。一般人被攻击老女人老头子,还可以回击“我孩子比你更年轻”,一代还有下一代,总有更年轻的。他到六十岁,身边最厌恶孩子的人为了生一个孩子和几十年的妻子离了婚,暂时从衰老的恐惧里挣脱了出来,并声称“人类对繁衍的追求,源自基因对衰老的恐惧”,并劝他也赶快找人生一个。
他无法想象他和谁有一个孩子,这比想象他在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不留一点痕迹还要困难。倒是有一年,看见十七八岁的大学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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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着明蕙的孩子也该这么大了。
他是见到明蕙才知道,明蕙和他一样没孩子,也没伴侣,她和他一样,要独自面对衰老和死亡,以前的遗憾不能通过代际转移来弥补,所有的理想只有靠自己完成。不同的是,她没他幸运,她的事业才刚发了一个芽。
他问明蕙:“你怕老吗?”
明蕙想对林宁山说他还不太老,就算老了也有许多年轻人崇拜他羡慕他。她是第一次听他服老,她听出了他的伤感,可这句话现在说却是所答非所问,于是她只说自己。
“怕能怎么办?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最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刚绝经的时候那阵才叫怕,有时站在阳光底下,眼泪都会不自觉地流出来。她自己都纳闷,绝经不过意味着生育能力的结束,她得知自己不能生孩子的时候也没这么难过。等她发现自己比之前更容易乏,才意识到绝经还意味着加速衰老的开始,她之所以会不受控地哭,可能是因为她的身体比脑子提前预知了这一点。
“在这次见你之前,我非常怕老,怕得都睡不着觉。但见到你,我突然就不怕了。”他之前从没和其他人说过他的恐惧,因为太丢脸了。他回国后始终单身,身体的欲望却常年伴随着他,高强度的工作和运动帮他部分解决了这一问题,但有时还会困扰着他,今年开始,这个问题好像不能称之为一个问题了。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走下坡路,跟年轻人打球,脚跟不上手,只能勉强靠经验和战术赢球,再过几年,连赢球都不能了。他的精力一天不如一天,以前能够连轴转而现在前一天休息得不好,第二天都会乏,但是不凑巧他还失眠了,他开始固执地不服用安眠药,妄图用工作和运动抵抗失眠。可是即使不服用安眠药,他的记忆力也一天不如一天,衰老就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拥有的东西一点点失去,直到最后和肉身一起消失。记忆力一天天衰退,但过往关于明蕙的记忆却更加清晰。他要见她一面,在他变得更老之前。
林宁山从没跟人讲过他的恐惧,于是别人便认为他没有恐惧。他跟明蕙讲他的恐惧,讲他身体的变化,他刻意掠过了身体欲望的消退,不讲不是羞于启齿,而是现在说起来很像是骚扰。
“在我有老人味之前,你能亲一亲我吗?”
明蕙说不出拒绝的话,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觉得这一刻的林宁山有些卑微。但她也说不出好。林宁山的手指抚过她的脸,眼睛定在她脸上。明蕙并没有被长时间观察的经验,她闭上了眼睛,林宁山并没有亲她,他抚摸着她的脸贴着她的耳边说着她不太懂的话,声音很低,像是呢喃,她知道是英语,却不知道是自己给林宁山写的信。她的耳朵被这些话刺得发痒。她不能再忍受这长时间的沉默,在林宁山的脸上飞快亲了一下,算是回应了他的要求。
林宁山笑:“不是这样的。”
明蕙没问到底是怎样的,他用行动告诉了她。不是蜻蜓点水,是晚风轻拂过树叶。很久之后,风停了,明蕙的睫毛像树叶微微颤动着,林宁山凑在明蕙耳边,低声说:“趁我还没有老年斑,亲亲我吧。”他请求的样子简直像个赖皮的孩子,但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很有大人样,也没请求过别人亲他,他只是看着比他小的弟弟在母亲怀里被亲着。也许在他更小的时候也被母亲这么亲过,但他忘了。他是家中长子,承担了父亲所有的期待,母亲被剥夺了所有管教他的权利,只好把宠爱留给弟弟。他对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他会照顾好弟弟的。他出国的时候,他的弟弟在医学院读二年级,只比他矮一点儿,再也不会被其他混混欺负。
林宁山没有再重复他的请求,只是等待着。她十六岁认识他时,他就是沉稳的青年;到了六十岁,反而露出小孩子的赖皮相。明蕙的手指落在林宁山的白发上,此时她竟觉得他有些脆弱,原来他真的很怕老啊,她抚摸着他的头发轻声对他说:“等到你有老年斑,还得好些年。”她并没有亲她,只是帮他梳理着头发,怕老,又固执地不染发,真是倔。
明蕙掠过了他依然很挺的鼻子,去抚摸他眼角的皱纹,他和她一样不年轻了。她正打量着他,灯突然关了。这个人啊,他肆无忌惮地看她的皱纹,她刚要仔细看一看他,却不让看了。
明蕙几乎要笑了,她是真信他因为怕老睡不着觉了。她在他的眼角皱纹上亲了亲,于是风又来了,明蕙也学着回应他。
他们彼此极其有耐心地描摹对方的轮廓,这在明蕙来说是极自然的,但对林宁山来说却需要克制。他这个年纪再表现得像个毛小子般急躁,明蕙大概会觉得他是个不正经的老头子。
他们腾出嘴来说话,林宁山告诉她,他的身体还好,去年还跑过全程马拉松,在区里拿了名次。他省略了他跑完休息了一个礼拜才缓过劲儿来。明蕙对他说:“一般年轻人也比不过你。”
林宁山的手臂肌肉很结实,虽然穿着衣服不太看得出来。明蕙的下巴被林宁山的头发蹭得发痒,她抚摸着他的头发,以一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
这次和上次完全不同,明蕙也奇怪,林宁山竟能对现在的她产生这方面的热情。倒退二十年这都是极有可能的事,但现在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知是他不够老还是她不够老。但为了避免尴尬,她假装这件事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