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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或非良人[V]
清晨薄雾微拢,辛婵推开朱红轩窗,便见外头花枝衔露,轻风微拂,便有露珠从花瓣上滑下来,晶莹流落。
她将手里的木梳搁下,便去取了茶叶在殿外的长廊里煮茶。
昨夜谢灵殊给她带回来的烤鸭很好吃,她想她也该回报他些什么。
冰蓝的光芒从她指间飞出,于是廊外那一片绵延的林间繁花便有花枝颤动,如雨般的露珠一滴滴落下,尽数被收拢在了一只青玉罐里。
这烛明殿前种着很大一片的华棠树,其花粉白,朵朵绽开便如牡丹一般簇拥着,在葳蕤绿叶间更添娇艳。
华棠是灵气丰沛之地才有的灵树,九州之内,怕是没有任何地方能如正清山这般绵延成一片繁茂的花影。
从华棠花间取的露水,自然也与寻常露水不同,这沾染了华棠花的灵气的露水煮的茶,自有凝神聚气的效用。
露水接满玉罐,辛婵便往风炉里添了炭火,在用术法使之燃烧。
茶壶里有白烟缭绕而出,模糊了辛婵的眉眼,她守在风炉前,一直在看里头已经烧红的炭火。
“辛姑娘。”
彼时,一抹女声忽然而至。
辛婵闻声抬眼,便见不远处不知何时已立着一个穿着青白衣裙的女子。
她便是昨日辛婵见过的那位正清掌门程砚亭的女儿——程非蕴。
“程姑娘?”辛婵放下手里的茶叶罐,走下台阶,“你可是有什么事?”
程非蕴似乎不论走到哪儿,她手中都还握着她的那柄剑,而此刻辛婵却见她忽然拔出了长剑。
“非蕴有个不情之请……”
她望向辛婵。
辛婵有些发懵,不太明白她为何忽然拔剑,但她还是开口道:“什么?”
“辛姑娘是娑罗星主,非蕴不才,想与辛姑娘切磋一二。”程非蕴说这话时,神情坦荡,也没有拐弯抹角。
辛婵一怔。
她是怎样都没有想到,这位程姑娘一大早过来,便是想同她打一架?
她还在愣神,那程非蕴却已举起了长剑,“出招罢。”
辛婵见她这副架势,便有些尴尬。
“程姑娘,我还煮着茶呢……”她原想委婉拒绝。
但见程非蕴已将剑锋对准她,快步朝她而来。
辛婵只得被动后退,闪身躲开。
她召出千叠雪,抵住了程非蕴横过来的剑身。
程非蕴是第一次见到辛婵的那柄剑,半透明的剑刃与她自己手中的那柄剑全然不同,细看之下,仿佛还时有霜雪从剑身上簌簌抖落。
程非蕴只看一眼便知,那并非是一般的剑。
辛婵起初还在被动接招,但她回头看了一眼长廊桌案上还煮着茶的风炉,她回头时便已开始主动出招。
她与程非蕴一直从殿前打到了华棠花林里去。
剑气震荡,花树枝影乱颤,便有如云的花瓣簌簌落下,在这微凉的尘封里随着剑锋间流泻出的气流浮动。
正清山首徒封月臣与掌门之女程非蕴是出了名的少年天资,程非蕴如今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便已比过了诸多同龄的修行者。
但她到底年少,而辛婵身具娑罗星,一身修为更甚。
当她手中的长剑被辛婵打落时,她从半空落下去,踉跄着往后退了好几步,抬眼再看辛婵,也并没有多少惊愕或是愤怒的神情。
“我输了。”她平静地说。
辛婵还惦记着廊上的茶壶,可当她匆匆回头却见那风炉上的茶壶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被人取下,而谢灵殊就靠在门框上,手指青玉茶盏,正饶有兴致地在望着她与程非蕴。
仿佛他已经在那里看了许久的好戏。
“你的剑术比我强,这跟你是不是娑罗星主没有关系。”也是此刻,她忽然又听见程非蕴说道。
辛婵回头时,便撞见她那双清明坦荡的眸子。
成为娑罗星的主人,便注定辛婵逃不开那诸多的非议,世人或许会艳羡她被娑罗星选中,继承了娑罗星的力量,但他们也许永远都不会真的敬佩这样的她。
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她所有的努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娑罗星的主人,于是她所有的成就都源自于娑罗星,而非是她个人的努力。
这样的偏见,或许永远都不会消失。
就好像今日的程非蕴一定要找她比试一样,她也是想知道辛婵到底是依靠娑罗星的力量才成为了现在的她,还是她原本就有足够的能力。
辛婵的天赋远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高,就好像她在无数个自己都不知道的那些前尘岁月里,也曾一遍又一遍地摸过她手中的这柄剑。
辛婵方才和程非蕴彼时的时候,没有动用任何术法,只是与她比剑,这便也让程非蕴清晰直观地看到了她的过人之处。
“辛姑娘,这个给你。”程非蕴终于弯了弯唇角,她笑起来时,脸上清冷的神情便也淡了许多,她将腰间一枚菱花佩摘下来,递到辛婵的手里。
“程姑娘,这我不……”
辛婵原想拒绝,却听程非蕴说道:“我正清弟子向来是这个规矩,若是比试输了,便要将自己的菱花佩送给赢的那个人,以作证物。”
菱花佩原是长在正清山望鳞湖里的浮水菱的花朵,水浮菱只在夏日开花,其花纯白,细蕊浮黄,其花瓣犹如三层错位重叠的六芒星一般,形状漂亮。
水浮菱原是正清山独有,这菱花便成了正清山的象征。
望鳞湖里的菱花每年都会被摘下封存在玉膏之中,待玉膏凝固,菱花便被永远定格成盛放的姿态,外头的玉膏如晶莹剔透的水晶般包裹着菱花的每一寸花瓣,那便成了菱花佩。
山中弟子每年会有五枚菱花佩。
正清山有一门规,门中弟子可在不伤性命,不伤和气的情况下自由切磋,输的人便要将自己的菱花佩送给赢的人,每年赢下菱花佩最多的人,便可得掌门奖励。
封月臣原是每年得到菱花佩最多的那个人,但因后来他不再接受门中任何弟子的比试邀请,于是这菱花佩最多的人便成了程非蕴和少陵长老门下的大弟子任君尧。
程非蕴也不再给辛婵拒绝的机会,话罢转身便走。
辛婵拿着那枚菱花佩,回头去看站在殿前的谢灵殊。
“小蝉今日煮的茶,清冽甘香,倒是比以往还要好上许多。”谢灵殊握着手里的那只青玉盏,看着朝他走来的少女,笑着说道。
“是华棠花的露水煮的。”
辛婵收了千叠雪,回了一句。
“原来如此。”
谢灵殊挑了挑眉,抬首看了一眼那一大片的华棠花林,“这位程姑娘,性子倒也直爽。”
辛婵收拾茶罐的动作一顿,又看了一眼被她放在桌案上的那枚菱花佩,她轻应一声,“嗯。”
正清弟子送来的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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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两碗清粥,再有就是一碟素包子,一碟咸菜。
辛婵吃完早膳,就在殿外练剑。
谢灵殊则坐在廊椅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又时不时地去看那在阶梯下练剑的姑娘。
因着试炼大会之期将近,程砚亭和几位长老都在忙着做准备,午后送午膳的小弟子来了烛明殿里送了素膳,然后便带着辛婵去了正清山的银泉池。
“掌门说,辛姑娘日后都可以来这里。”小弟子是个年仅九岁的小姑娘,她说话还奶声奶气的,把新的衣裳递给辛婵后,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银泉池烟雾缭绕,泉水温热却不烫。
辛婵脱了衣裳下去,就靠在石壁上,大约是这里太过安静,又或是这银泉池水太舒服,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睡了过去。
她再醒来时便是被饿醒的。
匆匆穿了衣裙走出石洞,辛婵便发现外头的天色竟然已经暗了下来。
她赶着回烛明殿,却在山石小径上遇见了白日里才见过的程非蕴。
“辛姑娘……”程非蕴似乎是有话想对她说,但看起来又有点犹豫。
“程姑娘是有什么事吗?”辛婵疑惑地望着她。
程非蕴看着辛婵那张明净漂亮的面庞,抿着唇半晌,还是轻声道:“我今日奉命下山置办一些东西,却……”
辛婵看着她,仍在等着她的下文。
“却看见了谢公子。”程非蕴说着,又在小心观察辛婵的表情,她又道,“我见他……去了浮红巷。”
浮红巷?
那是什么地方?辛婵还没明白。
“那浮红巷里,多是秦楼楚馆。”程非蕴终于将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
辛婵一愣。
“辛姑娘,这谢公子虽是一副明艳风流的好相貌,但……但他似乎并非是什么好的良人,你……”
程非蕴想斟酌一下用词,却又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只能道:“还是不要委屈了自己,尽早抽身才好。”
程非蕴说罢便离开了,只留辛婵一个人站在原地,人还有些发懵。
回到烛明殿时,辛婵便在殿内看见了那一抹殷红的身影,他穿着殷红的外袍,隐约露出里头一层黑一层白的衣襟,在这样的灯火掩映间,他左眼尾的那颗痣就显得更加红了一些。
他原本正在喝酒,一见辛婵走进来,便放下手里的那一小坛酒,一手撑着下巴,含笑望她,“小蝉回来了……”
辛婵有点不想理他。
但谢灵殊却见她乌黑的长发仍是湿漉漉的,便站起身来,走到一旁拿了那架子上的布巾,又朝她招手,“小蝉,过来。”
辛婵不大愿意过去,却还是被他拉过去,按着她的肩坐在了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照出她和他的脸。
辛婵看清镜子里的那个自己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高兴。
“怎么头发不擦干就跑回来?”他用布巾慢条斯理地替她擦着头发,“你如今说到底仍是凡身,也免不了受病痛之苦,还是多注意一些的好。”
辛婵憋着口气不想同他说话,但过了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不是可以用术法吗?”
谢灵殊的手一顿,他弯起眼睛,冲铜镜里的她笑,“忘了。”
辛婵挥开他的手,走到桌前去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
“你……”
她端着茶盏,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你去底下望仙镇的浮红巷了?”
谢灵殊在她的对面坐下来,听见她的这句话,便笑道:“小蝉怎么会知道?”
“你以后能不能注意一些,”
辛婵鼓着脸颊,“你去那些地方,被程姑娘看见了,你……”
她明明是还想再说些什么的,但又半晌都说不出来了。
“浮红巷里除了歌舞,”谢灵殊拿起那一小坛子酒,又仰头喝了一口,“还有好酒,我若不去,便是辜负春华了。”
辛婵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小蝉,别人的眼光没有那么重要,”
谢灵殊看她气鼓鼓的样子,竟也满眼温柔笑意,他伸手去摸了一下她的发顶,“我若不给自己找些乐趣,我都不知该如何排遣这些无聊的日子……”
他明明总是笑着的,
可是辛婵总是觉得,他也许并没有他表面上所显露出来的那么轻松洒脱。
“今日给你带的是烧鸡,”
他说着便将旁边的牛皮纸包推到她的眼前,又笑盈盈地望她,“小蝉可开心?”
辛婵看着他,又去看那牛皮纸包。
有很多的时候,她明明觉得他轻佻浪荡,可又有很多的时候,他又是如此自然地给予她最温柔的关怀。
灯影摇曳,殿外风烟俱净,长夜已至。
但辛婵却发现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好像有点不太听话,连带着她的脸颊都有些发烫。
也许,
是伤寒了罢?
作者有话说:
小蝉:他又撩我:)
——
第22章试炼大会[V]
试炼大会五年一度,是除艼云山外的其他八大仙宗都会参加的重要集会,也是各家优秀的宗门子弟最好扬名的机会。
若谁能摘得试炼大会的魁首,其宗门也会跟着光耀起来,也无形中在一众仙门之内提升一些地位。
而今传闻中的娑罗星主便在这举办试炼大会的正清山中,此次的试炼大会便更令人瞩目。
辛婵在烛明殿中住了些时日,无异于养老一般,每日除了练剑修行,便是去银泉池沐浴。
谢灵殊每日都会下山去,这也意味着辛婵每日除了吃两顿没有什么油盐味道的素膳之外,还能在晚上额外多吃一道荤食。
只是常有正清弟子上得这烛明殿来与她比试,这些日子,她也算赚足了这些弟子的菱花佩。
正清山中多少人是不服辛婵的,正如那许多人因娑罗星而对她存在偏见一般,但事实证明,作为娑罗星的主人也并非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能够掌控它,便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
无论是术法亦或是剑术,这些最基础的东西,如无天赋,如无刻苦,即便她获得了那样强大的力量,也是不知该如何运用的。
半个正清山的弟子都被辛婵打服了。
谢灵殊笑她,“小蝉也算是在这里打出名堂了。”
试炼大会当日也算是天朗气清,只是这山上的风到底还是凛冽了些,辛婵都见着穿着梵天谷绀紫衣袍的一位弟子戴着的帽子都被风卷走了。
“艼云山是从来都不参加试炼大会的吗?”辛婵站在高楼上,她已看见底下宽阔的试炼场上八大宗门的旗帜都已经齐聚,却还差了艼云山的旗子。
站在她身旁的程非蕴闻言便道:“艼云山一向如此,据传他们的山主有容,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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贬下界的仙子,她已经活了数千年,而这些年来,几乎都没人见过她的真容。”
“既是如此,那为什么艼云山还能位列九宗?”
这是辛婵最不解的地方。
“数千年前,魔域出了一位嗜杀成性,修为高深的魔尊,当时仙神两界倾尽所有与魔域一战,却也堪堪只是两败俱伤的局面,而山主有容也不知是怎么知道的魔域的地形图,带领数位神将偷入魔域,诛杀了魔尊。”
“帝君念其诛杀魔尊有功,便想免其罪过,可有容却言其有愧,不肯回归仙界,于是便在这人间的艼云山一待便是数千年。”
“她是那场神魔之战里的功臣之一,又本是仙身,她艼云山,自然无愧九宗之列。”
程非蕴的声音便在耳侧,辛婵默默听着,忽然就对那位艼云山主有了几分好奇。
该是怎样的原因,才能让她不愿回到九重天,在这人间一待便是数千年?
“走罢辛婵,我父亲已经过来了。”程非蕴一见底下程砚亭的身影,便对身旁的辛婵说道。
她和辛婵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这些天来,两人倒是更亲近了些。
“谢公子呢?他不来吗?”在辛婵同她一起下楼时,便听到程非蕴又问她。
提起谢灵殊,辛婵就皱了一下眉,“他……有些不适,还睡着呢。”
实则是昨夜多喝了酒,一回来便往辛婵身上倒。
如今怕是仍睡着。
辛婵下了楼,走到试炼场上,便在那朱砂红的一片身影里,望见了那个卷毛小道姑。
她们丹砂观的道袍多是朱砂红,内里又穿着一层白色的长袍,露出一截雪白的衣襟,每一张年轻的面庞都是各有各的清秀鲜妍。
聂青遥还在张望着,当她看见辛婵时,便扬起笑脸,在人群中朝辛婵挥手,“辛婵姐姐!”
她的声音并不算小,加之如今“辛婵”这个名字早已刻在诸多人的脑海里,于是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由地随着聂青遥的视线望过去。
除却当日在烈云城里早已见过辛婵的几大宗门的宗主和那些弟子之外,如今这场上又添了许多新的面孔,他们都是第一次见这传闻中的娑罗星主。
看着也不过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身形看着也很单薄,许多人都无法想象,娑罗星的主人会是这般模样。
辛婵看清了那些身穿纯白僧袍的僧人里,那位穿着一身玄色僧袍的年轻男人,他同那些僧人一样都剃了度,那张面容却是清隽动人,一双明净漂亮的眼里,仿佛藏着静默的清泉,浅淡的笑意便是其中的粼波微泛。
他的衣袍上用金线绣着一朵又一朵的莲花痕迹,站在那儿时,便是身姿挺拔,一如青松。
“那位是十方殿的佛子明昙。”程非蕴跟随她的视线望了一眼,便在她耳畔轻声道。
十方殿亦是九大宗门之一,是仅排在正清派之后的第二大宗门,门中皆是佛修。
“他此前是不来这试炼大会的,也不知为何,今年却是来了。”程非蕴有些疑惑。
封月臣走过来时,听到她的话,便弯唇笑了笑,“今年自是与往年不同,明昙佛子兴许也是想来看看娑罗星主。”
辛婵愣了一下,抬头望他,“我?”
封月臣颔首,“辛姑娘怕是不知,如今这天下对你存着好奇之心的人,可是数不胜数。”
带着弟弟予明炀前来的予明娇望见了那被诸多目光注视的辛婵,她的脸色仍旧不大好看,也许是至今不甘心,明明辛婵曾经只不过是她城主府内的一名贱奴,如今却偏生成了这娑罗星主,如被众星捧月一般。
“明娇,记得我同你说过什么吗?”赵景颜的声音忽然在她耳畔响起,她偏头便看见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正在望她。
“将过去那些不重要的事都且放下,如今她已然不一样了,早非是你曾经可以拿捏的奴婢,你父亲不是死于她手,而你对她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时的不平衡,这种东西,是最没必要的。”
赵景颜伸手轻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她好与不好,都与你没有什么干系,明娇,你也无权妨碍旁人的人生。”
予明娇心中的那些怨愤又岂是赵景颜这三言两语能够轻易消解的?但此刻她却仍旧垂下眼帘,轻应了一声。
自她父亲离世,烈云城便已与往日不同。
如今明炀尚小,她作为女子,却也不能越过明炀,自己登位。
若非是赵景颜处处相帮,她又如何能处理得了父亲留下来的这些乱糟糟的事情。
而今更是在正清山,并非是烈云城。
她也清楚自己是应该低调行事,不便多惹事端。
程砚亭笑吟吟地同几位宗主寒暄了一番之后,便招呼大家入座。
彼时少陵长老便站上了试炼台,宣布此次试炼大会正式开始。
比试的顺序都是靠临时抽取玉牌来抉择,每个宗门的玉牌颜色不同,因此也更好区分。
辛婵同程非蕴坐在一起,聂青遥也早已跑到她身后来,扶着椅背同她说话。
“辛婵姐姐,我可想你了,你这些日子有没有想我啊?”聂青遥像是个小话痨似的,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但见这试炼场上没有谢灵殊的身影,她又连忙问,“辛婵姐姐,我怎么没有看见谢公子啊?”
“他还睡着。”辛婵简短地答了一句。
“哦……”
聂青遥玩着自己腰间的飘带,像是有点扭捏,她犹豫了好久,才又问道:“那,那臭稻草呢?”
程非蕴听见这句话,便偏头看她一眼,“什么臭稻草?”
聂青遥才意识到有些事是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下说的,于是她忽然闭起嘴巴。
“她说的是我们的一个朋友,那是她随意取的绰号。”辛婵连忙说道。
程非蕴点了点头,“是这样。”
辛婵回头看聂青遥,见她抓耳挠腮的,就有点忍不住想笑,最终她还是说,“他不在这儿,住在山下。”
聂青遥点点头,“哦。”
场上的比试激烈,常有强风吹拂,气流涌动,甚至还有沙石飘浮的时候,辛婵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回头看聂青遥,她也已经被尘土迷了眼睛。
甚至还咳嗽了几声。
程非蕴适时递上两方帕子,一方给辛婵,一方给聂青遥。
“谢谢。”辛婵忙道谢。
“谢谢程姑娘!”聂青遥拿着帕子擦了擦鼻涕,也冲程非蕴笑。
“……”程非蕴原本只是想让她掩住口鼻,却没想到她直接擦起了鼻涕,但她还是弯了弯嘴唇,“不必。”
赤阳门的祝火功还甚至直接烤熟了一只从天空中飞过,却终究没能飞走的鸟。
辛婵是亲眼看着那赤阳门的掌门葛秋嵩接过赢下比试的弟子递过去的那只烤得焦黄的鸟,当场就吃了起来。
“……”辛婵目瞪口呆。
聂青遥也不由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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咽了口水,“辛婵姐姐,你说他为啥不在刚刚用祝火功的时候掏出点儿什么盐啊辣椒粉啊孜然啊往上撒点儿?就这么给他们掌门吃,那能有味儿吗?”
啥都不加的烤鸟能好吃?
“……可是他吃得好像很香。”辛婵看着葛秋嵩在啃鸟翅膀。
她想起来自己的早膳,青菜粥配咸菜。
又饿了。
作者有话说:
小蝉:为什么要当着我的面吃肉???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
——
更新送达!明天也依然有更新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3章娑罗星主[V]
“这赤阳门掌门的首徒晏重阳是挺厉害的啊……这都赢了几轮了。”后头有正清派的弟子在议论着。
“那我们月臣师兄和非蕴师姐不也赢下了好几轮比试?”有人忙接话道。
“我听说啊,”有名男弟子看了坐在前面的辛婵一眼,又对周围的几个弟子道:“这晏重阳还败在辛姑娘手里过呢!”
“辛姑娘是娑罗星主,那自然是不一样的。”一名女弟子再看了一眼方从试炼台上一跃而下的那一抹玄色身影,“这晏重阳倒是与赤阳门中其他弟子不同。”
“你是觉得他修为不同旁人,还是说……那副皮囊不同旁人?”另一名女弟子用手肘撞了撞她,故意取笑。
她们的说话声到底大了些,方才走过来的任君尧听到了,便清了清嗓子,抬眸看着她们。
于是人群中当即寂静下来,他们皆整肃神情,挺直腰背,不再多说一句。
任君尧这才回身,刻意离掌门程砚亭,和他师父少陵的座位远了些,往辛婵旁边的空位坐下了。
“辛姑娘,”
任君尧一坐下便翘起二郎腿,冲她露齿一笑,“我这儿有好东西,你要不要?”
说着,他就从衣袖里掏出来几颗青枣递到她眼前,“我今早在后山摘的,可甜了。”
辛婵接过来,“谢谢。”
“师姐,要不要?”他又问坐在辛婵另一边的程非蕴。
程非蕴瞥他一眼,“不必了。”
任君尧只得撇撇嘴,自己咬了一口青枣,却又见辛婵回头将青枣给了她身后那人两颗,他这才注意到那穿着朱砂红道袍的小道姑,于是便来了兴致,“诶,这丹砂观的小道姑怎么站在辛姑娘后头?”
他又看见她卷卷的头发,不由笑了一声,“你这头发,还挺别致。”
聂青遥原本不想理他的,但她手里的青枣还是他给的呢,于是才耐着性子回了一句,“我与辛婵姐姐是旧相识。”
“看来辛姑娘有很多朋友。”任君尧手肘抵在扶手上,撑着下巴望她。
“也没有很多。”辛婵吃着枣,含糊地说了一声。
也是这时,坐在辛婵身畔的程非蕴忽然站了起来,辛婵才知,这是已经轮到她上去比试了。
程非蕴抽到的,是幻蟾宫的少宫主姜宜春。
任君尧一见那玉牌的颜色,还有上头隐约浮现的名字,便笑得开怀。
聂青遥疑惑地看他,“你笑什么?”
“姜宜春啊,”
任君尧还在笑,“你们看着吧,一会儿有好戏看。”
辛婵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下一秒见那穿着织锦衣袍的幻蟾宫少宫主姜宜春上了试炼台,便蹙起那秀气的眉,“程姑娘,能否不用你手中的剑啊?”
程非蕴怎会不晓得此人的怪异脾性,她蹙着眉,扔了手里的长剑。
遇上此人,也是她倒霉。
“程姑娘,你一会儿可要注意些,衣袖啊手指啊,最好不要碰到我……”
姜宜春还在那里慢条斯理地讲着他的规矩,而程非蕴却早已不耐烦他这些做派,当即便施了术,顿时便有流光乍现,照着姜宜春而去。
那姜宜春急忙躲闪开来,又去抚自己被罡风吹起的衣角,他有些不大高兴,“程姑娘,你为何不听我……”
他话还未尽,便见程非蕴已经再次出招。
“……他这是?”聂青遥呆了。
任君尧看着程非蕴在试炼台上到处追着那位一味躲闪的幻蟾宫少宫主,仍在笑个不停,“他啊,是出了名的有洁癖,每回试炼大会,他都不准人碰他一下。”
“那这还参加什么比试啊?直接不参加不就好了吗?”聂青遥觉得好奇怪。
任君尧摇头,“别看他有这么个怪毛病,那修行的天资也是不比我非蕴师姐差的,他又是幻蟾宫的少宫主,自然生来清傲,这试炼大会他怎么可能不参加,这人的好胜心啊,强着呢。”
“说来也巧,上次和他对上的,是月臣师兄。”
辛婵听着任君尧的话,眼睛一直没有离开那试炼台上的两抹身影。
那姜宜春虽一直在闪躲,但他身姿矫健灵动,似乎也并非是慌乱之下的躲避,而只是单纯地不想让程非蕴触碰到他,但此刻的程非蕴却偏生不想如他的愿,与他从试炼台上打到半空之中,又从半空落下来。
但姜宜春心存顾虑,到底不如程非蕴心神稳固,他一时不慎,便中了程非蕴的招,从试炼台上跌下去,后退了好几步。
瞬间便有幻蟾宫的护法上去扶他,却被他一个激灵躲闪开来,“离我远些!”
羞恼的少年愤怒地去看站在试炼台上的那名眉眼清冷的少女,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却是大大方方道:“我输了。”
程非蕴则轻轻颔首,只两字:“承让。”
按例来说,赢下第一场比试的人便有资格进入后面的比试,姜宜春第一场对上程非蕴,也算是他时运不济。
“得了,这下轮到月臣师兄了。”任君尧也不知道怎么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橘子,刚剥开橘皮,就看见一直坐在少陵长老旁的封月臣站了起来,他这下连橘子也顾不得吃,就等着封月臣走上试炼台。
“你月臣师兄很厉害吧?”聂青遥问。
“那是自然,”任君尧一听她这话,便开始滔滔不绝,“月臣师兄是掌门首徒,一身修为自是不俗,他可诸多弟子心目中的榜样,这往年啊,试炼大会的魁首也多是他得的。”
“这么厉害啊……”聂青遥是第一次来试炼大会,听着任君尧说的这些话,她才算涨了些见识。
辛婵默默听着,又抬眼去看试炼台上那一抹青白的身影。
他抽中的是梵天谷中的一名弟子,只是三招,辛婵就见他已经将那弟子打下了试炼台,仿佛才开始就已经结束。
任君尧眯起眼睛笑,又往嘴里喂了一瓣橘子。
接下来辛婵又见许多人上去,有的人从上面被打落下来,有的人云淡风轻地从上头走下来,一轮复一轮,辛婵只见封月臣和程非蕴连着数轮赢下来。
任君尧上去了几轮,遇到晏重阳后他就被打落试炼台。
然后他便从地上站起来,摸了摸胸口走回辛婵身边坐下来,又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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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掏出来一个苹果啃了两口,算是压惊。
最后进入关键一轮的,便只剩下正清山的封月臣,十方殿的□□,赤阳门的晏重阳,业灵宗的赵锦毓。
程非蕴是败于业灵宗宗主的大弟子赵锦毓之手。
而这些年来,赵锦毓与封月臣便是这试炼大会最为人称道的魁首人选。
“天照阁是不参加的吗?”辛婵发现那位秦阁主一直坐在座位上,而他身后的弟子也不过只是两名,这比试从头到尾,都没有他们天照阁的人。
“天照阁不属于九宗之内,他们是炼药用阵的,多少年来也一直在研究娑罗星的事,他们是不参与九宗之内的许多事的,但每年这位阁主也会过来观礼。”任君尧解释道。
辛婵点点头,这才明白过来。
眼看着就要决出最后的魁首,辛婵却忽然见那位赤阳门的掌门忽然看了她一眼。
她眉头一皱,心下登时便有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果然,下一秒她便见那赤阳掌门葛秋嵩站了起来,洪亮的嗓音瞬间便消弭了场上诸多的声音,“程掌门,往年这试炼大会除了艼云山之外,便只是我们八宗参与其中,可您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
葛秋嵩笑了一声,那目光再一次落在辛婵的身上,“您将这位娑罗星主请到你正清山来已经有些日子了罢?既是娑罗星主,咱们也该让她也参与其中才是,若是将她去除在外,这魁首得来,怕是也少了些分量……”
此刻,他又去望向四周,“在座诸位,你们说,是与不是?”
人群中顿时便有议论声起,众人的目光不由再一次聚集到辛婵的身上。
“……”辛婵一时如坐针毡。
“这死老头,怎么一肚子坏水?!”聂青遥在后头忿忿不平。
任君尧也皱起眉,偏头去看辛婵。
这时程砚亭也不由看了辛婵一眼,随后他便在诸多目光中站起身来,朗声道:“辛姑娘并非是九宗之人,这试炼大会她参不参与,也都该是她自己的选择,我想,不论是葛掌门,亦或是我与在座诸位,都无权干涉。”
葛秋嵩却不以为然,“程掌门这话就有失偏颇了,当初是您不声不响的,便将娑罗星主请来了正清山,她既在你正清山,便该参与这试炼大会。”
在场的许多人早已听出,这赤阳门掌门是不满当初程砚亭悄无声息地就将人请到了他自己的地界儿来。
除了艼云山和一向不过问世事的十方殿,其他的宗门哪个不想让娑罗星主入了他们的山门?
偏是正清派抢了先。
“葛掌门说得是啊,既然娑罗星主已然出世,便理应参与这试炼大会,否则这选出来的魁首,又有多少效用?”那梵天谷主叶司苍也开口了。
“他们这是想逼你啊,辛姑娘。”任君尧也不吃东西了,偏头对辛婵说道。
场面一度难以控制,一时起了诸多微词。
程砚亭也颇有些无奈,于是他便看向辛婵,道:“辛姑娘,不知你以为如何?”
那试炼台上的四人,以及身旁的任君尧程非蕴,甚至许多人的眼睛都在注视着那个坐在椅子上的纤瘦少女。
“辛姐姐……”聂青遥在她身后小声唤她。
辛婵沉默片刻,但最终也只能放下手里剥了一半的橘子,放在一旁的小桌上,然后迎着众人的目光站起来,她一双眼眸清凌如水,“托葛掌门的福,竟还给我争取了个争夺魁首的机会。”
她抬手时,凭空有一簇霜雪骤现,在她手中凝成一柄半透明的长剑,那冰蓝的光映着她的眉眼。
“那便来罢。”
作者有话说:
小蝉:打死你个在我面前吃烤鸟的死老头:)
谢灵殊:我下章来给小蝉加油:)
——
晚安么么哒!
第24章争夺魁首[V]
辛婵最先对上的,是曾经便在烈云城中交过手的晏重阳。
他仍是那样一个看似冷峻的男人,再见她时,神情也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平淡道:“辛姑娘,又见面了。”
“晏公子。”辛婵颔首。
晏重阳很清楚自己的修为仍在辛婵之下,毕竟此前在烈云城中他就已经败在了辛婵的手下。
但这也并未让他觉得难堪,如今再交手,他也显得十分从容。
晏重阳用鞭,辛婵用剑,两人缠斗之时,便有雷电滋滋作响,又有两种不同的气流带起阵阵罡风,比这本就凛冽的风拂在人的脸上时,还要刺疼。
晏重阳仍是败了。
但他却也没有显露出任何忿忿不平的神情,那张俊美的面庞就好像天生不会有太多的情绪一般,他只是平静地对辛婵拱手。
“晏公子比之前在烈云城时,修为似乎更精进了许多。”辛婵却忽然道。
晏重阳只看见底下他师父葛秋嵩那张阴沉的脸,却不防忽然听见辛婵这样的一句话。
他回头看她。
片刻后,他朝她轻轻颔首,随后便飞身下了试炼台。
“葛掌门,怎么样?”那天照阁主秦昭烈忽然道一声。
葛秋嵩闻声看向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再闭眼抽了一次玉牌后,辛婵对上的,是业灵宗的赵毓锦。
业灵宗剑术一绝,这早已是世间千门万宗人尽皆知的事。
如今业灵宗宗主赵平澜身体抱恙,深居简出多年,宗内大小事务便都交由其子赵景颜处理,而赵景颜患有腿疾,不良于行,无法参与试炼大会。
而赵毓锦身为业灵宗宗主赵平澜的首徒,尽得其真传,这几回试炼大会的魁首,便总在他与正清派大弟子封月臣之间产生。
“早闻娑罗星主之名,今日有幸得见,还请指教。”
赵锦毓生得端方隽秀,穿着他们业灵宗弟子常穿的青丹衣袍,手中那柄剑的剑鞘上有一条银龙蜿蜒盘踞,龙须麟甲,栩栩如生。
辛婵多看了他那剑鞘两眼,直到他拔了剑出来,刀鞘便已幻作流光隐没在他的层叠衣袖内。
“辛姑娘的剑,好特别。”他也许是注意到了辛婵手里的那柄半透明的长剑,那剑刃竟如霜雪所铸,剑刃之上还常有如盐细雪簌簌而落,宛如满覆生机般,倒不像是一件死物。
幻蟾宫的少宫主姜宜春是出了名的有洁癖,而业灵宗的赵毓锦则是出了名的剑痴,他们也算是这年轻一辈中的两个“怪人”了。
“赵公子的剑也很特别。”辛婵见原本盘踞在他剑鞘上的那条银龙就在剑鞘消失的瞬间就已经缠在了他的剑柄之上,龙首贴着剑刃的首端,凛凛生威。
赵锦毓往往在听到旁人称赞他的这柄驯龙剑时,便会笑起来。
“辛姑娘,请。”他颔首轻道。
当辛婵与赵锦毓剑刃相抵时,便有强烈的气流迸溅开来,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不敢从这试炼台上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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娑罗星主与天下第一剑痴的交锋,这当是众人最想看到的场面。
辛婵很清楚,此次比试,她必须要赢。
赵锦毓的剑术无愧业灵宗之最,辛婵与他缠斗起来,也的确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躲闪开他那些凌厉剑招的。
但在正清山的这段日子,她每日都有刻苦勤修,再加上银泉池水淬炼筋骨,她如今已经能够很好地掌握娑罗星的力量,这令她在短时间内便修为大涨。
众人只见那从试炼台上一跃而起的少女衣袂飞扬,下一刻翻身向下,那柄长剑在她手中翻转飞出,她躲过赵毓锦的剑锋间向她而来的那一簇形如游龙般的强大剑气,冰蓝的光芒凝作簌簌的霜雪四散,使得那看似可气吞万里,使风云骤变的游龙骤然凝结成冰。
人群里陡然多了一些吸气声,他们只见那龙形冰雕在刹那间就已经碎裂散落,融在地面,形成了或深或浅的水渍。
而之前从辛婵手中飞出的那柄剑早已横在了赵锦毓的脖颈间。
少女轻飘飘地落在地面,她的裙角犹如飘忽的云层一般轻轻摇曳晃荡。
试炼场上鸦雀无声,谁也没有料到这场比试,仅仅是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便结束了。
赵景颜静静地看着试炼台上,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那个姑娘,他停在扶手上的手指忽然收紧了一些,他蹙起眉,也许是没有想到,当初烈云城中一剑挑百人的她,来了这正清山也不过短短几月的时间,比之当时,修为竟更加深厚了许多。
正如天照阁阁主秦昭烈所言,娑罗星并非常人能御,即便成为娑罗星选定的主人,要彻底驾驭它的力量,也许会耗费几十载或者百年的时间才能成其所愿。
可这个姑娘,却只用了短短几月的时间,便已达如此境地。
这绝非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若说是娑罗星成就了现在的她,这话其实也并不全对,她的天资早已超过这试炼场上,甚至是千门万宗里,那许多的人。
彼时,赵毓锦垂眼看着悬在自己脖颈间的那柄长剑,“我输了。”
随后在辛婵收回长剑时,他便对她拱手,“辛姑娘的剑法实在新奇,我此前从未见过,我赵锦毓心服口服。”
赵锦毓说罢,又抬眼看她,“还望日后,能与姑娘多多讨教。”
辛婵点头,“好。”
那天照阁阁主秦昭烈此刻见辛婵与赵毓锦的比试结束,他才又笑出声来,去看那脸色凝重的葛秋嵩,“葛门主,我早说过,娑罗星再厉害也需要一个好的主人,而这位辛姑娘并非池中之物,今日的她,比之当日在烈云城中,修为似乎更精进了些。”
葛秋嵩今日之所以一定要将辛婵推至这风口浪尖,也许是仍惦记着那日与她同行的谢灵殊将那烈云城的火,烧到了他赤阳门的头上。
又或是他也的确想再试探试探,被娑罗星选中的这个姑娘,修为到底有没有精进。
事实上,辛婵如今的修为,已令葛秋嵩大吃一惊。
“若无娑罗星,她怎么可能得此修为?”最终,葛秋嵩冷哼了一声。
这也许便是许多人内心里的心声,无论辛婵再怎么多作努力,他们也根本不会在意,他们只会想当然地言其今日所有,不过全是仰仗那一株选中她的娑罗星罢了。
若无娑罗星,她也许仍是那烈云城里最低等的奴婢,连活着都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之前辛婵也是拼命地想要证明自己,想要这些人抛开娑罗星,正视她的努力,可现在,当辛婵站在试炼台上,面对着台下那许许多多双眼睛,她忽然又觉得,这原本也没有那么重要。
因为从她被娑罗星选中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和它再也分不开。
为什么,一定要区分开来呢?
那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葛掌门这话说来好笑,娑罗星既选了辛姑娘,那便是她的运道,如此得天独厚,旁人无论如何都是羡慕不来的。”秦昭烈觉得他那话听起来有些泛酸,便忍不住笑起来。
“秦昭烈!”葛秋嵩实在是厌恶极了这位总是阴阳怪气的天照阁主。
“好了葛掌门,”
程砚亭适时站起来,“辛姑娘已经赢下了此场比试。”
说着,他便望向站在那试炼台上的少女,温声问道:“辛姑娘可再抽玉牌,选定下一人来比试。”
程砚亭话音方落,便见试炼场外那长街之下已有一抹殷红的身影正慢悠悠地走上来。
那人金冠玉带,姿容惊艳,手里提着一小坛酒,正往这试炼场来。
“看来我似乎错过了很多事。”他飞身,轻飘飘地落在试炼场上,如此清冽低沉的嗓音响起,便教在场的许多人都回头看向他。
“谢公子。”少陵忙唤一声。
程砚亭瞥了一眼身旁那忽然站起来的少陵,随后又笑眯眯地去看已经越来越近的谢灵殊,“谢公子来了?”
“程掌门,抱歉,昨夜睡得晚了些,”
随后他又看了一眼那站在台上的姑娘,弯唇轻笑,“我们家小蝉今晨也没叫醒我,便来得迟了。”
又是这般暧昧的话,登时便教程砚亭这么一个老头子呆愣了一下,随后还是少陵先开口,“谢公子来得倒也不算晚。”
谢灵殊看他一眼,随后便往那试炼台边走去。
辛婵看着他走过来,也见他朝她招了招手,“小蝉,过来。”
辛婵当着那么多双眼睛,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试炼台旁,干巴巴地问:“你怎么来了?”
谢灵殊却并不答她,而是更靠近试炼台一些,仰头望她,“小蝉,你低下来一些。”
“……”
辛婵手里还握着千叠雪,见他在台下仰头望她的样子,她半晌才慢吞吞地蹲下身。
“你今晨怎么不叫醒我?”也是此刻,她才听见他问。
辛婵垂眼看他,“你昨夜喝了那么多酒,我叫醒你做什么?”
谢灵殊却弯起眼睛,偏头瞥了那边正在看他们两人的葛秋嵩一眼,“你不叫醒我的后果,便是被这老家伙欺负。”
“我才不会被他欺负。”辛婵下意识地反驳。
谢灵殊轻笑一声,“是,我们小蝉已是今非昔比。”
两人自顾自地说着话,在场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们两人看,周遭一片鸦雀无声,气氛有点奇怪。
少陵抹了一下额头上的薄汗,走上前去,“谢公子,今日乃是试炼大会,这也马上就要决出今日的魁首,你看你是不是先坐下来……”
谢灵殊听了,便又去看辛婵,他仍是那样笑盈盈的,那双眼睛里仍是温柔的光影,“小蝉,去罢。”
对她,他从来都不是一味的劝诫。
他总是这样润物细无声地教会她许多的事情,也从来都是这样鼓励着她的勇敢,他从不轻易对她说她到底是对是错,只是温柔安静地望着她,从不轻易阻拦她的任何选择。
辛婵无法否认的是,有他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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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头的喧嚣仿佛都安静了许多。
当她闭眼再抽玉牌时,便抽到了十方殿的慧明。
他手持一只漆金莲花的转经筒,那转经筒便是他的法器。
“辛姑娘,贫僧有礼。”慧明低首道。
辛婵也回以一礼。
大抵佛修便是如此,连功法与其他仙宗不同,辛婵手中剑刃擦过慧明的转经筒时,便擦出了层层的火星子,震得她手腕发麻。
辛婵握紧了剑柄,周身的冰蓝气流涌动,剑招凌厉,迅疾如影。
慧明一时不防,被辛婵手中剑刃激荡起的剑气震得往后踉跄着后退了数步,然后又见她举剑而来。
慧明匆忙躲过,两人跃入半空时,众人已看不清他们两人的身影,只能见到那两束流光激烈碰撞着,仿佛要将那天幕都撕开一个口子来。
直至慧明手中的转经筒旋转着涌出道道梵文连接而成的符印,迅速缠绕起来,将辛婵困在其中。
“谢公子,辛婵姐姐不会有事吧?”聂青遥见辛婵整个人都已经被那道道流转浮动的符纹包裹起来,就有点着急了。
谢灵殊靠在太师椅上,半睁着眼望着半空中的情形,漫不经心地又灌了一口酒,他弯起眼睛,声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担心,“小卷毛,你还是将你辛婵姐姐想得太弱了些。”
此刻所有人都在看着半空之上,程非蕴也有些坐不住了,她站起身,蹙了眉。
“非蕴。”
封月臣见她站了起来,便唤她一声。
程非蕴回头看他,“师兄,辛婵她……”
“不要担心,”封月臣抬首望了一眼半空里那操控着转经筒的慧明,又去看那一道又一道缠裹成圆球一般的金印,“辛姑娘未必会输。”
果然,他话音方落,众人便见那浑圆的金光忽然破碎,强大的气流四散,便骤然引得地面震颤,那如弯刀一般流散出去的剑气竟使得不远处山崖上的诸多树木折断。
在场的一些修为低弱的弟子,差点都没办法稳住身形。
而那慧明也因着气流而从半空落下,堪堪在试炼台上站稳。
破开金光的姑娘身如幻影一般,徐徐下落,众人只见她额角隐隐已有些薄汗,那白皙的面庞也泛起了微红的痕迹。
“辛婵胜!”少陵适时站上试炼台,朗声宣布道。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尘埃落定[V]
至此,辛婵已接连迎战三人。
她擦去额头上的汗珠,提着剑站直身体,此刻再临着这凛冽山风竟也再不觉寒冷。
“师兄。”台下的程非蕴适时望向身旁的封月臣。
彼时封月臣正在望那试炼台上的姑娘,闻言便又偏头对上程非蕴的那双眼睛,他弯唇,笑得很轻柔,“这结果,倒也不意外。”
若非是赤阳门的掌门葛秋嵩刻意挑唆为难,辛婵也不必参与这场试炼大会的任何比试,而按照原本的规则,封月臣、晏重阳、赵锦毓、慧明四人便该抽取玉牌,两两相对,三局两胜,最终再决出两名胜者,这争夺魁首的最后一场比试,便是一局定胜负。
这是试炼大会早定下的规矩。
但如今辛婵是半道上被葛秋嵩和那许多人的附和之声逼到试炼台上的。
封月臣四人都是经历过层层比试才在那试炼台上站到最后的,辛婵的参与对于他们来说便多少有些不公,于是程砚亭只能重新与几位宗门之主商议,最终定下来,让辛婵一人抽取玉牌,挑战四人的规则。
每场比试,都是一局定胜负。
如今辛婵已连赢三人,最后便只剩下封月臣。
封月臣站起身,躬身向一旁的正清掌门程砚亭行礼,“师父。”
程砚亭点点头,只道一声:
“去罢。”
封月臣当即转身,抽出搁在一旁案几上的长剑,飞身一跃,便落在了试炼台上。
“辛姑娘,你入正清山的这些日子,我亦无甚机会向你讨教,今日这样,倒也不错。”封月臣便是提着剑,仿佛也是一派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气质清淡,明明浑身都透着书香墨韵的气息,可辛婵却也见过他手执长剑,在这试炼台上气势凌冽的姿态。
“山中弟子都说,封公子如今不再轻易同人切磋,今日也的确算是我的机会。”辛婵颔首道。
在场的众人都很清楚,这封月臣身为天下第一仙宗——正清派的掌门首徒,更是当了数次的试炼魁首,他该是这年轻一辈中,修为和天资都最为出挑的那一个。
便是连业灵宗的赵锦毓,前些年也是数次败在他的手下,只不过后来兴许他也是勤修苦练得了法门,这才堪堪能与之比肩。
这是正清山首徒与娑罗星主的较量,在场的众人都紧紧地盯着试炼台上的那两人。
他们之间辛婵与封月臣同时往前,剑锋直指对方,却又在剑锋相抵时,几乎同时侧身。
两人出招都很快,那剑气铮鸣的声音更引得在场之人耳膜震动。
“任师兄,你月臣师兄是不是特别厉害啊?”聂青遥捂了捂自己的耳廓,又忍不住去问坐在前面的任君尧。
任君尧不假思索,“那当然,我月臣师兄便是我们这些正清弟子中最为出挑的一个了,”
他说这话时,还刻意回头,用手挡着自己的脸,压低声音对聂青遥道:“更不提旁的那些宗门里,都挑不出几个能与我月臣师兄相比的,也就业灵宗的赵锦毓了,如今他的剑术倒是越发厉害。”
毕竟赵锦毓也是担过那魁首声名的。
“那他和我辛婵姐姐,谁更厉害啊?”聂青遥又问。
这却将任君尧问住了。
其实他也不太确定,若说是他月臣师兄罢?可方才他观辛姑娘剑挑三人,那三人也并非是泛泛之辈,可她赢下来却也不算艰难。
更何况,她连那担过魁首的赵锦毓都已经打赢。
这……
怎么好像他月臣师兄的胜算又少了些?
一旁的谢灵殊听着两人的说话声,目光仍未从试炼台上离开,他半睁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并不像那许多人一般坐得端正姿态,反而慵懒随意了许多。
他的那双眼瞳里看不出多少神情,好似那个姑娘在试炼台上与人缠斗的影子也没有那么清晰。
彼时辛婵仍在与封月臣来回斗法,手中的长剑早已飞出她的手,冰蓝的光芒寸寸盈满剑身,她翻身躲过封月臣的剑尖,足尖落在他的剑刃上,如蜻蜓点水一般,再一跃而起。
千叠雪带起阵阵剑气,引得试炼台周遭的铁索尽数断裂,两种强烈的光线碰撞相接,刺得在场的许多人都快睁不开眼睛。
这场比试早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台下的赵锦毓惊愕地发现,如今的封月臣比之五年前,修为似乎变得更高了,他也许是勘破了什么,灵台已明,如今竟更上一层楼。
少陵忍不住从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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袖里拿出来一方帕子擦了擦被这风沙刺激发红的眼眶,偏头去看程砚亭时,才见他早已捂住了口鼻。
也是此刻,两抹犹如流火一般的气流缠裹着呈现出更加混沌的颜色,其中满携雷电,火星迸溅,其中光影犹如细丝一般旋转流动,看起来便犹如寰宇缩影一般,显现出无垠的浩瀚之态。
众人几乎都被这般气流攫住了所有的目光,那天照阁主秦昭烈更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分明是那般气定神闲的一个人,也唯有在得见娑罗星主的力量时,才会显露出这样欢欣复杂的神情。
此时此刻,他们都在那样的流火罡风里,看清了那个姑娘额间闪动的那一抹银蓝双色的火焰痕迹。
冰雪凝固了封月臣手中的那柄长剑,气流涌动着甚至击碎了试炼台的一角,延烟尘四起时,他手中结冰的长剑便应声碎裂,寸寸寒冰落在地上,瞬间融作了水痕。
封月臣接连后退,到底还是勉强稳住了身形。
风烟散尽,流火尽灭,所有的光芒尽数消失,唯有辛婵站在那儿,鬓边的碎发早已被汗水浸湿。
试炼场上一时静谧无声,所有人几乎都忘了言语。
直到他们听见有人轻飘飘鼓掌的声音,许多人寻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便见那衣袍殷红的年轻公子随手搁下了手里的那一小坛酒,从那张椅子上站起身来。
少陵回神,忙收好自己手里的帕子,行至那试炼台畔时,还多看了那被损毁的一角,底下散落着不少石块,他飞身上去,朗声道:“辛婵胜!”
至此,一切便已尘埃落定。
这一年试炼大会的魁首,非是这八宗之内的任何人,而是那自烈云城中走出来的,曾经他们眼中的烈云奴婢,如今的娑罗星主。
辛婵几乎有些脱力,放松下来之后,她的腿就有些发软。
但当着这么多人,她却只能剑尖抵着地面,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在那儿。
谢灵殊随意地理了理衣袖,便上了那试炼台。
看着眼前这个满头大汗,脸色也已经有些不太好的姑娘,他伸手用衣袖替她擦了擦额角的汗意,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望着她时,仍是清辉满溢,笑意温柔,“我们小蝉真厉害。”
汗水沾湿了她的浅发,就那么狼狈地贴在她的侧脸,而她抬眼望他。
风声仍在耳畔,底下是那么多双眼睛。
恍惚间,辛婵好似又想起曾经在烈云城主府后的藕花细水,极夜笼罩下,船上渔灯摇晃,宛如滚烫的火星子悬在水面。
烈云城常年寒冷,从未见过夏花。
那夜他躺在船上,殷红的袖袍里流散出来的淡金色的光芒便在水面点染出一簇又一簇的藕花,她是他从冰冷湖水里捞出来的小水鬼。
此后在禹州城那一年多的时光,他教会她成长。
也教会她去看这世间的四季轮转,雪月风花,那些烈云城中从来都见不到的颜色,他都交给了她。
而此时此刻,当她立在这试炼台上,立在这天下仙宗所有人的眼前,她也再不是曾经的自己。
他扶住她的手臂,不着痕迹地让她往自己身上靠了靠,随后抬眼再看向试炼台下时,众人只听他道:“既然比试已经结束,那么有些账,我也该替小蝉清算,”
谢灵殊看向那手握火元杖的赤阳掌门葛秋嵩,“葛掌门几次三番为难于小蝉,实非宗门之主该有的作为,小蝉年纪尚小,这攻心之术到底不比你葛掌门,如今这结果,不知你可还满意?”
他不再笑,那双漂亮的眼眸里看不出多少情绪。
葛秋嵩闻言便站起身来,“这位公子是在向我发难?她既是娑罗星主,那么有许多的事情,她自然是躲不过的。”
“葛掌门说得是,”
众人只见那立在试炼台上,衣袍殷红的年轻公子忽而轻轻一笑,鬓前的两缕龙须发也在随着这凛冽的风而晃荡,“可我就是见不得人为难她。”
“教她怎么做人,怎么去担这娑罗星主的声名,该是我的事,我不喜欢旁人多管。”
他一向温柔散漫,辛婵几乎从未见过他此时此刻的这般凌冽沉冷的模样。
辛婵怔怔地望着他的侧脸,却不防他忽然偏头看向她,那双眼睛弯起来,眼瞳里又是清晰柔软的笑意,长风裹着他的衣袖,猎猎翻飞间,她被淡金色的光芒托着稳稳地落在了她之前坐着的那把椅子上。
辛婵还有些发懵,抬眼便见他手中握着的,竟是她的千叠雪。
她又去望自己空空的手掌。
“葛掌门,切磋一下如何?”他弯着眉眼,抬手以剑指向底下的葛秋嵩时,剑锋还晃了晃。
葛秋嵩曾在烈云城是看过这位神秘的年轻公子使出过召灵术,那并非是常人能够掌握的功法,即便是他也从未寻得此等秘法。
此人的修为到底如何,尚未可知。
周遭议论声起,葛秋嵩只是扫视一圈,便正见那天照阁主秦昭烈那副幸灾乐祸般的嘴脸。
“葛掌门,你意下如何啊?”
秦昭烈将他阴沉的脸色看在眼里,便觉得越发好笑,“若是不应战,可有些说不过去。”
葛秋嵩最讨厌他这般爱说风凉话的做派,他冷哼一声,火元杖在地上重重一拄,随后便站起身来,“这位公子好生狂妄,我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来头!”
程砚亭仍稳坐钓鱼台,见葛秋嵩已上了试炼台,他甚至还慢悠悠地端起旁边的茶盏来喝了一口。
少陵的神情则有些复杂。
他也是想劝诫谢灵殊两句,却又碍于这人多眼杂的场面,无法上前一步。
赤阳门是九宗之中的第四宗,他门中独创的祝火功便是他们山门长盛不衰的核心功法,葛秋嵩身为赤阳掌门,祝火功已修炼至最后一重,他的心火可焚尽万物,要消杀一具血肉之躯更是轻而易举。
此前在烈云城中与辛婵比试时,他其实也未尽全力,毕竟那时他也不知辛婵修为到底如何,虽有一时不察,令辛婵有了一丝的可乘之机,但若非是程砚亭叫停,那辛婵当日,便不会只是受那么一点伤了。
这些事,葛秋嵩记得,谢灵殊自然也记得。
当葛秋嵩操控着火元杖,催生出熊熊烈火趁着这寒风袭向谢灵殊,他站在原地却没有丝毫要躲开的意思,手中那柄千叠雪剑刃一翻,便有簌簌霜雪伴随着冰蓝色的剑气流散开来形成如冰层般的屏障,同烈火相互碰撞时,那种炽热与寒冷相互交替的气流拂开,引得这试炼场上上一刻如炎炎夏日,下一刻却又如凛冽严冬一般。
那一抹红衣身影好似游龙一般,从容地迎上葛秋嵩的每个招式,却又无端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观感,他看起来丝毫没有因为葛秋嵩那些越发凌厉的招式而显露出半分慌张之色。
辛婵坐在台下,一双眼睛始终盯着台上的他。
“这谢公子……”
程非蕴此刻心头是难言的惊诧,她立刻去看身旁的辛婵,“原来你的剑术,是谢公子教你的?”
辛婵闻言看向程非蕴,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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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剑术和功法,我从未见过……”程非蕴大约是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此前对这位年轻公子的印象是出了错。
此刻只是见他与那赤阳门主比试,她虽仍看不出他修为深浅,但单看他的剑招和他所使的功法便已经不简单。
彼时,葛秋嵩终于被谢灵殊的散漫应招而彻底惹怒,他手中的火元杖早已被火焰灼透,炽烈深红的火焰里裹着金色的内焰,心火流散蔓延,裹着强大的气流,卷起的烟尘沙石都在顷刻间被灼烧得连一撮青灰都不剩,这种炽热的温度炙烤着这里每一个人的脸庞。
众人在这热流弥漫,灼人难耐的境况下,便见那簇簇的火焰已涌向那位手执长剑的年轻公子。
如此霸道的功法,众人已是多年未曾这般直观地见识过。
比试之所以是比试,自当不可伤人性命。
葛秋嵩作为赤阳门掌门,他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到底还是留了些余地给谢灵殊的。
只是无论是他亦或是在场的那许多人,都没有料到,他们原以为那位红衣公子必是要在他葛秋嵩的手底下吃些苦头,却不料那好似能气吞万里一般的烈焰火舌却连谢灵殊的一寸衣角都未曾燎过。
陡然迸发出的强大气流散开,寸寸寒冰封冻了半空之间的熊熊烈火,最终破碎成一粒粒的雪花落下来,消却声息。
葛秋嵩被金色流光打落在台下,他胸口气血翻涌,到底没忍住吐了血。
“师父。”晏重阳立刻上前想要去扶起他,却被铁青着脸的葛秋嵩一把挥开,他都顾不上去抹自己唇角的血迹,几乎是不敢置信一般地望着地上已经断裂成两截的火元杖。
那是他千辛万苦从钟山找来的神木,用以镶嵌他修炼半生所得的火元珠,此种神木自附灵气,能够滋养他的火元珠,从而淬炼出更加纯粹的心火。
可如今,这神木却已经在他眼前损毁。
谢灵殊轻轻地“啊”了一声,手腕一翻,将千叠雪收到身后,才慢声道:“这可是钟山神木?那倒真是可惜了。”
他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便令那握着两截已经没有什么效用的残损神木的葛秋嵩心窝子里头像是又被扎了一刀。
谢灵殊见他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便伸出手掌,一截颜色暗红的长木便已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那上头未经雕琢,却有细微藤蔓犹覆其上,隐隐浸润着微微闪光的灵气。
“葛掌门放心,我赔给你便是。”他一伸手,那截神木便已落在了葛秋嵩的眼前。
仅以肉眼,葛秋嵩便看出这一截神木远比他此前寻到的那一块要更为出挑,其中灵气馥郁,皆属火性。
但他此刻却仍是气得青筋微鼓,脸色也越发不好。
但此刻葛秋嵩却再也没有办法轻视那个无门无派,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年轻公子,他明显察觉到,谢灵殊今日仍在刻意压制着自己的修为,也许他远比葛秋嵩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强大。
思及此,葛秋嵩的神情便越发复杂难堪。
试炼场上少却人声,谢灵殊从试炼台上走下来,向着那个坐在太师椅上的素衣少女而去。
他将手里的那柄千叠雪递到她的眼前,垂眸看她,只道一声,“走罢。”
此时的天空仍有簌簌霜雪落下,甚至在她接过他手中的千叠雪时,便有极小极小的雪花融在她的手背,她迎上他那双清亮的眸,随后点了点头,轻应一声。
当辛婵被谢灵殊扶着回到烛明殿里时,她松懈下来,整个人都躺倒在软榻上。
谢灵殊倒了一杯茶递给她。
辛婵忙撑着坐起来,接过茶盏,道一声,“谢谢。”
“小蝉与我,何必言谢?”谢灵殊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华棠露水沏的茶也多少有一些消解疲乏的功效,辛婵喝了一杯之后,便觉得原本还有些泛疼的太阳穴也不怎么疼了。
“小蝉一剑挑四人,何况这四人还是这几宗里最出类拔萃的人物,真是辛苦你了。”
谢灵殊说着,又看向她腰间的那一枚半透明的冰晶佩,那冰晶佩的形状犹如层叠的星盘一般,其中有金色的光芒星星点点的,犹如坠在天际的星子一般。
那是试炼魁首才有的信物。
封月臣有,赵锦毓也有,如今辛婵也有了。
“小蝉可想下山?”谢灵殊忽然道。
辛婵的那双眸子仿佛明亮了许多,她忙点头。
“下山”这两字在她的脑海里自动转换成了红烧肉,鸡丝面,烤羊肉之类的东西。
谢灵殊望着她此刻的模样,那双眼睛里笑意温软,总带着几分纵容。
无论过去多少年,她终究还是她。
正清山下的望仙镇上,总有热闹的夜市,人间炭火溅出来的火星子大概也算是一种看得见的红尘滋味。
在街边的小桌上,当初在禹州一起生活过的四人终于又重聚。
林丰与聂青遥烈云城一别再见时,竟也没有生分许多,他们两个还是吵吵嚷嚷,打闹不停。
“小卷毛我觉得你打人的力气又大了许多……”林丰捂着自己的胳膊,瞪她一眼。
聂青遥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吃起烤羊肉。
辛婵和谢灵殊便是这桌上最安静的两个人,一个忙着吃肉,一个忙着喝酒。
辛婵忽然记起来些什么,她停下吃烤羊肉串的动作,脸颊还鼓鼓的,抬头望他,“你昨夜已经喝了不少酒,今日在试炼场上我见你又喝了一小坛,”
她说,“喝多伤身,你还是别再喝了。”
谢灵殊一手撑着下巴,闻言却在望着她轻轻地笑起来。
那笑声清冽低沉,无端有些撩人。
“原来小蝉在试炼台上同人比试,也不忘看我?”他的声音忽然压低了很多,偏头就凑在她的耳侧。
尾音微扬,动人心扉。
辛婵像是被火燎了耳尖,她慌忙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些。
“我才不管你。”她只干巴巴地说一句。
谢灵殊仍在笑,却是放下了手里的酒盏,竟真的不再喝了。
空气里都弥漫着食物的香味,放眼去望着一条长长的街,道路两旁的摊子好似绵延不绝,来往的行人摩肩擦踵,人声鼎沸。
这该是人间独有的热闹。
谢灵殊半睁着眼睛,在看那檐上燃着的绢纱灯笼里朦胧的光。
“辛姐姐,你说那正清山有什么好的?上头又不准吃肉,还不如在这镇上自在。”林丰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对辛婵说道。
辛婵用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喂进嘴里,“山上单是素食分量也很少,根本不够我吃。”
“仙宗大抵如此啊,我们丹砂观也不食荤腥的!”聂青遥吃得满嘴流油,还一边插话。
“那你为什么还在吃?你不是要守你们丹砂观的规矩吗?”林丰扔了一粒花生米到嘴里。
聂青遥一顿,然后说,“那我师父压根儿又没打算把我留在观里,等我十八岁,她就要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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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送回家去,那我干嘛放着肉不吃,只是那些绿油油的菜啊?”
“那这么说,”
林丰的那双眼睛期盼似的望向她,“你就也不用守你们丹砂观那除魔卫道的规矩了?”
“那不行!”
聂青遥下意识地反驳:“即便我不是丹砂观的弟子了,那除魔卫道,惩奸除恶也是我该做的事情。”
林丰眼睛里的神光暗淡下去,“……哦,那就是说你还想着杀我呗。”
但见他这副模样,聂青遥抿了一下嘴唇,支支吾吾一会儿,又有点不大自然地开口:“我又没说要杀你……”
林丰闻言,果然他眼底的光又清亮起来,他把自己面前的烤羊肉推给她,“那咱们说好了,我们就是朋友,我不会杀你,你也不要杀我。”
“就你还想杀我,你等下辈子吧你。”聂青遥哼了一声,倒没拒绝他推过来的烤羊肉。
人心到底都是肉长的。
即便聂青遥听惯了师父善微所说的那些“妖无好坏,皆该诛杀”的话,但当这么一个稻草妖怪,是如此赤诚,单纯地相待,她却觉得自己反而更像是一个坏人。
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害过人,也没有过什么坏心思。
相反,他有点傻傻的。
在禹州城里生活的那段日子,聂青遥也曾笃信妖一定都是坏的,而谢灵殊施在林丰身上的术法让她没有办法用火符烧了这只稻草妖。
于是她就只能悄悄地跟着他,观察他。
想要抓他作恶的把柄。
可事实上她看到的却是,他帮推不动车的老大爷把装了好多菜的车推到菜市,将在街上滑到的孕妇送到医馆,他还和城东的那些小乞丐们玩得很好,常给他们带好吃的。
他还总像个凡人一样,去学堂念书习字。
他看起来如此简单,平日里连一只活蹦乱跳的鸡也不敢杀,还只能去买来别人已经处理好的鸡肉来给大家炖汤喝。
后来在烈云城,危急时刻,也是他及时挡在她的身前,替她挨了一剑。
他后肩浸出的鲜血,是那冰天雪地里,最为刺眼的颜色。
在那个堆满冰雪的小院子里,他递到她手里的那一碗热腾腾的面,也总让聂青遥觉得有些难以忘怀。
妖,真的都是坏的吗?
在遇见林丰之前,聂青遥一直这么坚定不移地以为着。
可如今,她却动摇了。
反正无论如何,她都得不到师父的认可,反正无论她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也全都是没有丝毫用处的。
师父迟早会将她送出丹砂观。
那么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她该由着她的内心,而非是那冰冷的山规铁律?
作者有话说:
更新送达,啵啵啵!!
第26章他在看她[V]
玄女峰上夜风寒凉,吹得山石小径上的晶石灯随之微晃,就好似夜空里浮动的萤火。
辛婵扶着谢灵殊走在华棠花林里,她原本身体就已经很疲累,如今却还要扶着他,便更有些吃力。
“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爱喝酒……”辛婵忍不住小声抱怨。
他也许是听到了,又轻笑了一声,垂眸看她,“酒是好东西啊小蝉,”
“它能让人至少有那么一刻,能忘记许多事情。”
他的声音里裹着几分醉态,更显低冽。
“你这是自欺欺人。”辛婵扶着他,只道一声。
谢灵殊忽然停下来,拂开她的手,却又将手臂横在她颈后,殷红的衣袖落在她的肩头。
辛婵不防忽然被他这样半拥着,她仰头望他。
“小蝉说得是,我就是自欺欺人。”
他弯起嘴唇,在这风声花影里,在晶石灯的光照在他的侧脸,朦胧的光影更衬得他这张脸姿容惊艳,情态动人。
一如初见时,他躺在那小船上,衣袖半浸在湖水里,他的容颜该是那月华渔火里,藕花细水间唯一的绝色。
“可是小蝉,”
他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仰面去望那点缀疏星的夜幕,“我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此刻他脸上的情绪变得很淡很淡,那双眸子里仿佛沾染了夜空的黑,那种浓黑压在他的眼底,好似深不见底的荒凉。
“……谢灵殊?”辛婵轻唤他一声。
他堪堪回神,再看她时,那张冷白的面庞上却又多了几分浅淡的笑意,他伸手拂开被风吹乱的她耳畔的浅发,温声道:“今日我在试炼台上时,小蝉是不是一直都在看着我?”
在他这样暧昧温柔的目光下,辛婵的脸没由来地有点发烫,她忽然挥开他的手。
也许是她慌乱之下用了些力气,而他又喝醉了,此刻竟是不防,踉跄着后退几步,直接倒在了一棵华棠树下。
辛婵连忙又去扶他。
谢灵殊支起身体,索性也就靠着那棵华棠树坐着。
当她在他面前蹲下身,华棠花的花瓣簌簌落下来,在他的肩头,也在她的发顶。
他在看她。
在这片寂静的华棠花林内,唯有风声裹着片片的花瓣,香风花雾,迷人心神。
也是此刻,他忽然伸手摘下眼前这个姑娘发顶的花瓣,随后又用指腹轻蹭了一下她的脸颊。
“小蝉若能一直这样看着我,该有多好?”
他的声音很轻,足以碾碎在这风里,不留丝毫痕迹。
可这样近的距离,她又怎么可能听不清?
耳廓仿佛被火燎过,她胸腔里的那颗心又变得不够听话,脑海里好像什么也不剩下,但最终,她憋了好一会儿,那双眼睛里却浮起几分愠怒。
他总是这样。
不分场合,不分时间,轻易说些暧昧不清的话。
她站起身,转身走了几步,但踩在那落叶残红间,她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负气地回转过身来,走到他的面前,伸手去拽他的手臂,只硬邦邦地说一个字:“走。”
谢灵殊眉眼含笑,任由她动作粗鲁地扶起他,往这华棠花林尽头的烛明殿走去。
长夜漫漫,灯火微黄。
谢灵殊斜靠在软榻上,那双眼睛半睁着,在看那正替他煮茶的姑娘。
白烟缭绕浮动,内殿里暖意融融。
谢灵殊接了她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口,垂眼望着杯盏里的茶水,却是忽然问她,“小蝉可想好了今后的路?”
辛婵正在吃林丰打包给她的酱牛肉,忽听他此言,便停顿下来,似乎是认真地思虑了片刻。
曾经她以为,外面的世界应该也与烈云城没有多少差别。
可是当谢灵殊带着她离开烈云城,当她自己亲眼看见了外面的那许多颜色,那许多的人,她才发觉,外面和烈云城是绝不一样的。
烈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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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锁在风雪深处的一座孤城。
而她曾是被锁在贵人脚下的奴。
父母与亲弟的惨死,曾让辛婵在绝望中自暴自弃地想要成为一个比那座城主府里的那些人,还要更坏的自己,因为善良,在那座城里,总是最容易被轻贱的东西。
仇恨,让她看不清脚下的路。
但偏偏,谢灵殊当日以那般直截了当的方式,用那个男童的幻象逼迫她正视自己。
“我不知道,”
她忽然开口:“但是我想,万事由心,我就走一步,看一步罢。”
殿中灯火尽灭,也许是因为白日里太过疲累,辛婵几乎是一沾床榻,便已沉沉睡去。
而在与她的房间相对的另一间房里,一抹流光凝聚成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身形,在此间昏暗中,他看清床榻上,那个衣襟大敞,乌发披散的男人。
他胸口的伏灵印仍在散发暗光,好似他浑身的血肉筋骨,都在被这道烙印牵动折磨。
“公子,您这是何必。”少陵走到他的床前,长叹一声。
他伸手施术,便有浅淡的气流寸寸浸入谢灵殊的眉心,也算替他缓解了一时的痛苦。
“辛姑娘既已赢了比试,那葛秋嵩也再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您又何必动用神力来惩戒他?”少陵蹙着眉,手上的动作仍未停。
谢灵殊的额角已经浸满薄汗,他咳嗽了好一阵,才轻声嗤笑,“这话你说出来,你自己可信?”
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连嘴唇都已经泛白。
“如今小蝉的修为还未达纯青之境,就免不了有人算计她,错过了这样的机会,日后他们要再想夺娑罗星,便是难上加难。”
“今日葛秋嵩试她,将她推至风口浪尖,也让人看清了她如今的实力,那些躲在暗处的人,不就更好针对她了?”
谢灵殊望着上方的承尘:“你我又岂知这葛秋嵩,就没有打娑罗星的主意?”
即便是仙宗,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们不想争夺娑罗星这样的上古神物。
少陵也很清楚那葛秋嵩的脾性,那本来就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怪人,也是此刻,他才明白过来。
谢灵殊今日所为,原是警告。
“我若不让他,让那些人知道还有我这么个人在,”
谢灵殊忽而冷笑一声,“他们便真当小蝉身后无人了。”
“可是公子,您的伏灵印……”少陵收回手,用衣袖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意,却是仍有些担忧谢灵殊的境况。
“无碍。”谢灵殊摇头,只对他道:“你先回罢。”
少陵无法,只得颔首称是,转身便身化流光,消失无痕。
屋内寂静下来,谢灵殊便像是脱了力似的,躺在床榻上,那双眼睛里神光模糊暗淡。
这长夜,她在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