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去宋莹那里的时候,发现纪家的亲眷前来拜访。听她们说着家里长家里短,哪里的首饰最流行,哪家的姑娘许了好夫婿,府内难得有这么多女眷到访,一时半刻,倒是十分热闹。紫檀木的椅子?和茶几,茶几上?养着一盆盛开的水仙花,香气弥漫全?室。椅上?铺着黑缎子?镶彩色珠了经节的团花椅垫,满是节日温暖安适的氛围。熟络后,长辈的话题便不知不觉落在了纪黎身上?。“阿黎过完年也该十七了,可有定亲的意思?”对方是个热心?肠,见纪黎气质卓绝,人长的也清丽,又赶忙补了句,“这女儿家的,还是得早些做打算。”见纪黎神情淡淡,便又默默地绕过了这个档口。少女坐在背椅上?,脑中?却随着这话七拐八拐走偏了。不知怎的,那晚的场景骤然浮现。一时间,好似急剧的风声呼啸耳边,让人摸不清方向。下一瞬,她又强迫自己回了神。抬眼望去,窗外一片晴朗。屋内一片其乐融融,喝茶不过两三?盏,外头便有侍女进来通传,说是贵客到访。纪黎还未回过神,便听到了一股熟悉的尖细腔调,带着点阴柔的吐息。是宫中?的太?监管事。手中?拿着圣旨,面上?带着点急切的喜色,“咱家恭喜纪小姐,喜得良缘!”第60章浮萍沉默顷刻间蔓延,室内外仿佛都蒙上了一层冷霜。阉人特有的尖细嗓音直直跃过门槛,带着点萎靡的阴狠气息。宋莹回过神来,赶忙带着乌泱泱一群女眷跪地领旨。纪云山去了练兵场,现下府内唯有她能主持一二。怎料那?太监却并不给面子,执意望着纪黎。“咱家受皇命所托,要把圣旨交由纪小姐之手。”他?的脸上?多出几丝冷淡,“将军夫人…这是何意啊?”身后的锦衣卫往前进了两步,雪白的刀刃散发出阵阵寒光,映出纪黎有些莫辨的神情。再次对上?这位老熟人,纪黎神情不变,向前进了几步,把宋莹半挡在身后,“公公请说。”脑中思?绪纷杂。各地灾情频发,大大小小的水患急需赈灾拨款。地方每年都向朝廷请求支援,不断兴修水利,加固河堤,百万两真金白银砸下去,却是个豆腐渣工程。这些银子进了东宫的荷包,又有谢允丞从?中添柴,太子一党一时半刻定是腾不出手。皇陵也被接连不绝的大雨冲刷出了个窟窿,事关祖宗气运,崇安帝就算不说焦头烂额,也是颇为棘手的。这会儿,不会在意她这种小虾米。再者?,探查的事情做得慎之又慎…京都那?边,又怎会这个时候来旨…?纪黎快速顺了遍思?绪,确认没有疏漏之处,心下这才安心了几分?,跪在石板地上?静静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纪府有女,柔嘉居质,婉莞有仪,朕甚嘉之,特封端阳公主,赐黄金百两。”来宣旨的御前太监小顺子这才一板一眼地宣了旨,轻轻地笑了笑。尖细阴柔的腔调惹得纪黎一怔,猛地想到了那?封意味不明的信件——“边境各族蠢蠢欲动,恐有异动。”还未等她回神,小顺子宣完了旨便又转了副面孔,乐呵呵地将要来扶她,“陛下感念纪将军镇守边疆的功劳,特赐纪小姐殊荣,您可真是好福气啊。”前后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边把圣旨递得更低了点,“您领旨吧。”冬日暖阳徐徐洒下,淡淡的温暖覆在跪着的众人身上?。纪黎却只觉得耳边的噪音更大了些,连着下边微末的私语声都被一并覆盖。眼睫微阖,轻轻接过那?片明黄的绸缎。明明是冬天,身上?竟不由自?主渗出几丝薄汗。她心有预感,下意识用余光飞快扫了眼那?太监身后配着绣春刀穿着暗黑衣袍的锦衣卫。若真的是赏赐,不该如此…下一刻,心中的猜测便得到了验证。小顺子见她接了旨,脸上?笑意更甚,“劳烦您稍作妆点,随咱家回京领赏吧。”道贺的语气,无?端让人瘆得慌,“殿下有令,咱们?小半个时辰后便出发。”小半个时辰?纪黎盯着他?,一时半会没有动作。又听他?提到“殿下”,漆黑的瞳孔里?暗沉无?光,如深潭一般,冷沉沉的。殿下…?不应该是陛下吗?是口误了…?小顺子莫名觉得后背一寒,竟恍惚生出几丝惊惧之感,但等他?再抬眼去看时,一切如常。面前的女子规规矩矩行?了一礼,“臣女领旨。”语气恭敬。徐则栩昨日刚走,纪云山也正正好去了军队操练,无?法即刻回府。她不信这是巧合。这个时间,这件事…兴许一开始就是有人算计好的。纪黎心中的那?点疑虑仿佛在此时才重?重?落地,压到实处。下一瞬,又极其残忍地抽丝剥茧,发散开来。困兽犹斗,鸟穷则啄。是她想岔了。皇陵已有十数年未修缮过,此次大雨临盆,皇陵墙破,又逢民生怨念。帝王虽年老,醉心于?炼丹之术,可皇陵事关气运,加上?民间的风声,崇安帝不可能不去补救。但…若是有外因或是别的什?么,便不一定了。不知?为何,这封圣旨竟隐隐给她一种怪异之感。不像是崇安帝,倒像是…谢允丞的手笔。她太熟悉他?的语调和手段,以往,她也曾无?数次惊叹、倾心于?此。现下,却成了她无?法摆脱的敏锐直觉。纪黎理清了思?绪,心中竟是半点恐慌也无?,四?平八稳地领了旨意,便退下了。前来相聚的女眷早就被疏散离开,宋莹帮她收拾着衣物?,见此,神情有些闷,“我应当说过,凡事…得有个商量。”“阿黎。”她看向这个懂事的女儿,语调中带出些自?己恍然未觉的心疼,“我知?晓你是个有主意的,可…”她不傻,自?然明白此刻封公主是什?么意思?。说好听点,是念在纪云山劳苦功高,难听点,那?便是…要送纪黎入虎口。宋莹的眼睫有些发颤,嗓音也带着哽咽,“皇家当真…”无?情。纪黎见她唇瓣苍白,抬手为她倒了杯热茶,“母亲安心。”她的神情透出一股诡异的宁静,“会无?事的。”若真走到那?一步,她也不会坐以待毙。哪怕式微,也必定会试一试。宋莹登时便红了眼,抽泣道:“…好。”她不想让女儿过多担心,故而一直强行?按捺着。接过茶盏,轻轻抿了口,干涸的唇顷刻间便染上?点血色,不再多言。马车一直在外面候着,正值晴日,凉风却依旧不容小觑,拂在刀柄上?,便又显露出些淡淡的肃杀之气。纪黎本以为回京的路会很漫长,一如从?前她与席澈那?般,可这次,似乎又很快。寒风凛冽,几日后,一辆马车便晃悠悠地进入京都地界。她本以为是帝王召见,心里?早早地便打好了腹稿。崇安帝晚年糊涂,执政能力也只能算是平庸,但说到底,在注重?嫡长血脉的皇家,他?也是真真切切被教授过帝王心术的。对上?这样的人,纪黎免不得更慎重?几分?。进宫等了又等,谁知?被召见时,竟又再度见到了她最不想碰上?的人。男子一身玄色常服,大约是才从?外面回来,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襟,见到纪黎来,也只是面色淡淡,“好久不见。”没见到崇安帝,她也不多言,微微颔首,恭敬道:“请四?殿下安。”一连多日的阴雨后难得放晴,窗外细碎的光晕坠入殿内,明暗交迭。谢允丞被罩在一片浅色的阴影中,两人之间楚河汉界划得分?明。良久,纪黎问?道:“陛下呢?”谢允丞:“被丹药掏空了身子,卧病许久了。”他?没深究纪黎对他?的态度,只衣袍下的指节微微缩了缩。说到底,他?还是想见她一面的。难言的默契萦绕其间,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两人曾经的过往。纪黎没等对面人回答,心中其实就有了答案。有些几经周折的消息,怕是在递至她的桌案前就被掉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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