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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开门,看到自己的兄长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房间里再也没有别的事物。她的手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一下,紧紧地握住,直到攥出了细微的汗珠。

“哥。”她用有点哀伤的语调说,“你之前在和什么说话。”

对方看着她,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

少女跪坐在床边,从床头柜里拿出一张被压在下面的卡片。

两只互相握住的手,一根爬蛇的杖,最上方的宝石——显而易见的神秘学图案,就算是对此了解不多的莫妮也知道。只不过她之前没有将这些联系到一起。

“你现在的情况是和神秘学有关,对不对?”

她用力地握住这张卡片,看着自己的哥哥,声音里带上了质问的哭腔:“你总是不愿意告诉我这些。摩根,你也知道这是危险的吗?那为什么你总是走得最远?你就没有考虑过我没有你后该怎么生活下去吗?你真的在乎我吗?”

“嗬嗬”的声音小了下去。

对方的眼神看上去依旧是空虚而又平静的。

少女松开手,卡片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低低的抽泣。

第86章嗨……莫里亚蒂

当太宰治回到他们买下来的那个公寓时,他已经算是最晚到的那一个了。房间里已经亮起了煤油灯与白炽灯明亮的灯光。

煤气灯的光稍微有点刺眼,所以除了夜晚要在阴沉沉的雾气中出门时,没有伦敦人会在日常生活中大量使用它。

太宰治把帽子脱下来,连同外套一起挂在架子上,正好听到房间里的黑胶唱片在古怪的杂音中开始播放布里顿的《春天交响曲》。

江户川乱步咬着小鱼干,趴在沙发上面和涩泽龙彦嘀嘀咕咕地指着一张写满的纸聊天。费奥多尔则是正在研究那个正在发出声音的喇叭型唱片机。

这种在维多利亚时代之后才诞生的声音保存与播放装置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有和煤油灯同台登场的机会,紧张得调子都不知道飞到了哪里去。

太宰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今天出门还买了一个唱片机?”

费奥多尔皱眉看着这个很不好用的机器,最后不得不承认非电子机械的维修并不属于自己的擅长范围。

“朋友送的。”他说,同时放弃了继续在这上面做无用的努力,打算回厨房把那天还放在蒸锅里的鱼拿出来。

“看来被你放在可利用名单上的倒霉鬼又多了一个……”

太宰治耸了耸肩,把手中一直提着的的袋子放在桌子上,把里面的面包和腌鱼都拿出来,还有糖果与打算给乱步的小玩意们。

涩泽龙彦看到太宰治回来后,晃着尾巴凑了过来。他对那些很咸的鱼兴趣不太大,但是叼走了太宰治从卖鸽子的人那里要来的蓝紫色羽毛。

江户川乱步得到了一块糖和一根腰带,剩下的糖他则是眼巴巴地看着对方用罐子装了起来,放到了高到他跳起来都够不着的地方。

“每天一颗。”太宰治用一种无辜的眼神看着他,表示自己并不是故意的,“乱步先生,你这几天吃的糖太多了。”

“才没有!我明明只吃了一点!”

江户川乱步收回自己看着糖的目光,有些气急地大声抗议了一句,但也知道自己的说法并不靠谱,于是闷着声跑到沙发边上,把脑袋埋在沙发垫子里去了。

太宰治笑着摇了摇头,顺便关掉了唱片机。

费奥多尔这个时候正好把鱼端出来,盘子里寡淡的颜色和鱼头上突出的死鱼眼让人感觉这道菜根本都没有熟,只是刮掉了鱼鳍和鳞片,在上面浇了一烧热水。

俄罗斯人把这道菜放下来,敷衍地说道:“请吧。”

太宰治盯着那条鱼死不瞑目的眼睛:“……为什么这条鱼像是生的?”

费奥多尔诡异地沉默了一下,脑袋微微地歪过去,那对酒红色的眼睛看上去分外真诚:“反正你们日本人可以吃生鱼片?”

太宰治差点被这句话噎到。

“您是日本人还是俄罗斯人还是英国人?”日本人用和对方眼神同样真诚的语气反问道。

最后太宰治还是没有碰这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熟的鱼,他宁愿快点把话题转移到正经的事情上:如果这就是费奥多尔的目的,那么对方的确赢了。

“……总之就是这样。关于乱步所说的那个神秘学组织的线索,和罗伯森有着相思症状的柯林斯,还有这本书。”

太宰治晃了晃自己夹在怀里的书:“可惜没有说服柯林斯配合我们。”

“是你的策略太保守了。”费奥多尔淡淡地说道,“但你应该也预料到了吧?”

“他肯定会去找赫尔墨斯艺术协会的。”太宰治笑了笑,“我能看得出来那种眼神……”

柯林斯并不是真的留恋这种日子。港口黑手党的前首领能够认出来,他的眼中仍然有一种火焰在燃烧,这团火焰让他感到痛苦而又焦渴,就像是在灯罩上扑腾着翅膀的昆虫。

很熟悉的眼神。

他放下自己的思绪,把书随手丢给了费奥多尔:“你们今天有什么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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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费奥多尔很自如地接住——他们世纪的果戈里经常这么给他扔东西,他早就习惯这个动作了——然后想了想,开口说道:

“我今天去报社刊登广告的时候,听到他们在说关于女王的事情。”

“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他们说,维多利亚女王其实从来都没有离开过白金汉宫。”

太宰治突然想起之前看到的报纸,那上面说女王在码头接见了“泰坦尼克号”,于是微微地挑了下眉:“那……”

“那是神秘术进行的投影。”费奥多尔用早有预料的语气回答道。他知道太宰治现在心里正在想什么,因为当时他的第一反应也是这样。

“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

他继续说下去:“重要的是,后天的泰坦尼克号在泰晤士河上的巡礼,她会亲自出场——这是在淹没伦敦的潮水退潮之后,维多利亚女王第一次以真身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哦。”

太宰治用有些怀念的语气说道,这种过分熟悉的剧情让他想到了自己还没有当上首领时拿着游戏机打游戏的时光,还有身边手忙脚乱的广津老爷子:“听上去像是一个游戏的主线任务终于要开启了。说不定开头cg就是刺杀剧情。”

在涩泽龙彦的世界里被太宰治在最后几天拽着打游戏的费奥多尔没有太多表情地看过去,想要说的话被主动凑过来的江户川乱步打断了。

“我这里也有消息——”

本来还把自己的脑袋埋在垫子里的江户川乱步不太情愿地半抬起头,露出一只藏在镜片后面的翠绿眼睛,用小孩子闹别扭的那种语气嘟囔着说道:“是和罗伯森有关的。”

他做起来,和跳到沙发上的涩泽龙彦对视一眼,把自己和莫妮的对话简单地说了一遍:“摩根先生身上有着神秘学天赋,一直以来都好像身边有另外一个人,能够和对方进行交流。”

太宰治下意识地眨了下眼睛:他同样想到了之前一直在他们的耳边念念叨叨的X小姐,但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还快速地闪过了自己在和柯林斯对话时对方猛然地一个扭头。

就像是他试图去看某个不存在的人。

“柯林斯似乎也有类似的情况。”他选择了一个比较谨慎的词汇。

费奥多尔看向涩泽龙彦。

白猫晃了晃脑袋:“虽然说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很流行泛灵论思想,但能够听到不存在之物的声音在神秘学界并不是什么常见的现象……甚至这种情况的出现往往伴随着不详。”

他用蓬松的尾巴把自己的爪子盖起来,声音听上去也没有之前那么漫不经心了:“东区的猫告诉我,它们虽然经常看到幽灵,但是那些幽灵往往只行走在水面上。不会和人有所接触。”

所以人们在自己的房间里听到的绝对不是幽灵的声音,而是某种更加……的东西。

太宰治按了按眉心,做出决定:“十二点过后,我们去问问X小姐那里有没有遇到过相关的事情。”

隔音效果非常差的屋子外面传来乌鸦一声声富有特色的沙哑嘶鸣,似乎有鸟想要落在这里的窗户上面,但因为没有窗户可落,所以在这里反复地徘徊。

江户川乱步和费奥多尔都没有说话,而是朝着乌鸦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涩泽龙彦倒是不耐烦地抖动了一下猫耳,跳起来摁下门把手,窜出去打算和这些鸟好好聊一聊。

过不了一会儿,乌鸦的声音就消失了。

白猫咬着一节断掉的金属条走进来,把嘴里的东西丢在地上,满脸嫌弃地舔着自己身上的白毛,身后尾巴很有自主思想地躲来躲去,似乎不想被舔一遍。

“我在想一件事情。”等到把自己身上全部都收拾完后,涩泽龙彦才开口道,绯红色的猫眼幽幽地凝视着对于猫来说有点过于高大的人类。

“如果说这些人是特殊的,他们承载了过去历史中的名字,孕育着过去历史中的作品,拥有了神秘学方面的天赋或能力——因此能听到‘另一个声音’。”

白猫平静地说道:“那么我们迟早也有一天能够听到它的。”

虽然创作出作品的人并不是他们,但他们的名字在这段历史中同样拥有“分量”,本质上他们与“摩根·罗伯森”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费奥多尔很快就想到了这一点。

他看向江户川乱步,发现这个孩子在听到这句话后果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立刻想要把自己戴着的眼镜拿下来——然后被太宰治不赞同的眼神拦住了。

年轻的侦探动作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气哼哼地放弃了在他看来非常棒的想法。

如果说他们中有谁最有可能第一个听到‘那个声音’,大概率就是江户川乱步。

侦探的身上有一种包括了观察能力、分析能力,但绝对不仅限于此的灵性直觉。这种特殊的天赋让涩泽龙彦看了都要摇摇头——太容易看到和听到不该碰的东西,触犯神秘学里乱七八糟的禁忌了。

不过在有眼镜压制他的这份天赋之后,江户川乱步倒可以被视作为绝大多数神秘的绝缘体,能感知到的东西绝对不会比一个普通人更多。反而要更安全一点。

所以太宰治不太想江户川乱步把眼镜直接拿下来:这个地方X小姐甚至都联系不上他们,天知道到底有多少东西正在干扰,万一摘下眼镜后看到什么奇怪的玩意该怎么办?

江户川乱步有点无聊地戳了戳涩泽龙彦的耳朵,被猫嫌弃地用尾巴拍了一下,勉强接受了自己不能把眼镜放下的事实:“那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根据我今天在书店里说的话,赫尔墨斯艺术协会很有可能会来找乱步你。”

太宰治想了想,提醒道:“他们可能断句有一点奇怪,乱步你习惯一下。”

费奥多尔在边上发出一声看戏似的轻笑。虽然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被设定好的工作机器,但俄罗斯人在这方面其实也是很有恶趣味的。

江户川乱步警觉地看着他们,很快就根据自己看过的侦探小说猜出了太宰治的恶作剧。

“是江户川乱步,不是埃德加·爱伦·坡!”

“没有办法啊,这个音节更具有英美风情。行了,我认错还不行吗?要么今天你可以多吃一块糖?”

“两块!”

“两块太多了,乱步先生。你也不想回去的时候让家长发现你的龋齿吧?”

“那,那就一块?但是要大一点的!”

费奥多尔在边上看着江户川乱步努力为自己争取福利的样子,酒红色眼睛中的笑意却逐渐收敛起来,只是安静地听着自己耳边雌雄莫辨的轻笑声。

那个声音就像是幽灵一样,轻盈而又柔和地徘徊着,远近方向都显得飘忽不定。

“很可爱的小孩子。”祂说,“伦敦城里已经很少有这么像孩子的人了。”

费奥多尔没有做出任何大幅度的动作,也没有尝试去寻找声音的来源,只是像往常一样独自一个人走开,来到自己的房间里。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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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找到了我。”

他关上门,用平淡的语气说。

“我也在想……不过我现在想明白了。”

祂笑着说:“刚刚那个孩子被一种力量保护起来,我无法和他交流。那只猫因为种族而让我没有办法轻松地与他衔接起思维。至于那位全身绑着绷带的先生——”

“他的身上重叠着太多太多的可能性,背负着太多太多的重量,按照常理来讲我应该接触到他才对。虽然你的身上也同样承载着深刻而又沉重的东西。”

对方的话语里笑意似乎越发明显了:“我先来到你的身边,是因为比起他,你更需要我。”

费奥多尔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打开手中的书,打算把太宰治口中这本“让人对伦敦的历史有更加清晰的认识”的历史书阅读一遍。

“你知道塔罗牌里的教皇牌是什么意思吗?”

祂似乎知道费奥多尔不打算和自己说话,只是自言自语般地笑着说:“教皇为上帝牧羊,但他也心甘情愿地被另一个存在引领。”

如果要用塔罗牌中的大阿尔卡纳牌标志一个人,那么费奥多尔的性格中无疑包括了“教皇”牌所代表的那一面。

“你需要一个神,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费奥多尔翻开第一页:“但我的神并不需要是您,这位小姐。”

“诶,被看出来了啊。”对方的笑声似乎变得更明显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就当这是我每周都会进行的娱乐活动吧,这可不违反大不列颠的法律,你可得配合我。”

俄罗斯人的目光落在第一页上那句带着忧伤与预言性质的话上。

“那能介绍一下你的名字吗?”他问。

“名字……”对方思考起来,口中嘟囔着,“这个得让我好好想一想。你们是一个侦探公司,对吧?这样的话,你们就叫我——”

“莫里亚蒂,就这个名字了。”

祂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欢快:“虽然更像是冒险小说,但我还是很喜欢《福尔摩斯探案集》的。而且我我在伦敦的身份正好与那位莫里亚蒂先生很像。”

“全名是珍妮弗·莫里亚蒂,中间名我们先不管,你觉得怎么样?”

第87章在背刺上至少也是熟练工

珍妮弗·莫里亚蒂。

它显而易见是来自于《福尔摩斯探案集》中的犯罪导师,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名字。

不过对时空管理局的成员来说,“莫里亚蒂”这个单词还有一个额外的意义——那也是时空管理局局长的姓氏。

虽然人工智能的姓氏并不能像人类那样标志着血缘,但这两者之间微妙的巧合还是让刚刚听到这个名字时的费奥多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尤其是再加上莫里亚蒂局长身上常年维多利亚时期的装扮……

这下就算是他,也不得不怀疑起那位小女孩模样的局长小姐与这座城市之间的关系了。

“早上好,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奇特的声音中带着和第一次说话时如出一辙的盈盈笑意,故意拿捏着这个时代应该没有几个人清楚的联想开机时的语调:

“因为昨天根本就没有睡觉,所以今天您起床的时间击败了百分之百的神秘者哦。”

熬夜把书看完,正在上面慢慢做笔记的俄罗斯人只当自己根本没有听见这句话,站起身来去洗漱。

“你看上去很不喜欢开玩笑。”

祂叹了口气:”难道非要说正事的时候你才会回我一句话吗?这样的生活该多无聊啊,我敢打赌,你甚至连一次假期都没有享受过。”

“有过一次。”

捕捉到关键词的费奥多尔抬起头,十分客气地回答道:“但很难说得上是享受。”

在涩泽龙彦的世界里,他印象最深的还是和那只和自己拥有同样名字的猫打架的经历……虽然他们并没有在实际意义上打起来。

对方似乎从喉咙里发出了一个表示不可置信的古怪声音,然后笑声变得越发明显起来,也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祂哪里的笑点。

“今天说不定有神秘学者来找你们。”

祂在笑完之后直接说起了正事,声音像是一条鱼那样在费奥多尔的身边转着圈,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浮士德身边殷勤的魔鬼:

“你们身上的时空波动有点浓郁,真的不怕被即将到来的人发现你们的身份吗?”

费奥多尔很沉得住气地没有回答,拿着维多利亚版的猪毛牙刷开始刷牙。

“当然,来自其他时空的朋友对于我们来说其实不算稀奇。但我记得神秘学上有对应的放逐术,可以驱逐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生物。”

祂的声音听不出多少担忧,倒是欢快的成分更多一点:“你们也不想落下这个漏洞,然后被人针对性对付吧?”

这位女士知道费奥多尔以及他身边的人都来自于别的时空,这一点对于神秘学造诣比较高的人来说并不难看出。所以俄罗斯人也没有表现得太惊讶。

更何况对方本来就疑似能够观察到伦敦城中部分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么一说,和时空管理局的机制就更像了。

费奥多尔喝了口水,把泡沫吐出来——他依旧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看来魔鬼在你这里都要欠两回债。”

祂叹了口气,终于在费奥多尔平静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我只是想要你在他们面前隐瞒一下我的存在而已。”

“理由。”

费奥多尔漱完嘴,言简意赅地说道。

“因为惊喜礼物盒打开就不是那么惊喜啦。”

对方的声音凑在他耳边,用一种真情实感的语气说:“你不觉得等帷幕拉开的时刻,看到他们脸上措手不及的表情很有意思吗?”

“确实很有意思。”

费奥多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眨了下眼睛,声音听上去比祂还要更加真情实感一点:“上次我就是这么干的,再来一次的话,大概下次任务就能荣升为邪神典礼上的献祭对象了。”

然而实际上费奥多尔根本不在意——在了解到同事们的性格之后,他在“自己会不会被丢出去献祭”这个问题上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用这个说法糊弄别人。

“献祭吗?那我可以勉为其难地帮忙主持一下……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对这种结局可太难过了,噗。”

祂的喉咙里再次发出轻轻的愉快的笑声,就像是蜘蛛丝轻微的弦颤,几乎能让人想象出对面大概是一个很喜欢笑的“人”。

费奥多尔扭了下头,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在他想要出口询问对方关于摩根·罗伯森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时,这位总是在笑着的女人突然开口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话。

“——他们在门口。”

莫里亚蒂女士如是说。

然后这个声音便突兀地消失,像是她已经自顾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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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开了。

侦探事务所的门口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费奥多尔听到太宰治过去打开了门,用假得有点让他头疼的声音说了句热情洋溢的“早上好”——这里并不是很好的隔音甚至让窃听器的费用都省了下来。

“请问诸位是有委托吗?”太宰治的声音依旧充满了虚假的热情。

费奥多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感受到上次太宰治吃柠檬鱼时满脸嫌弃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了:他现在感觉自己的牙根也有点酸。

“有委托人来了吗?”

为了不让自己的耳朵受到更多的荼毒,他推开门问了一声,从门口看到涩泽龙彦正在桌子上面铺那种时间水晶,边上还有一盆水。水盆边缘围满了白花。

白猫把水晶丢到水里,用红色的眼睛仔细地观察着水对水晶的折射。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这只猫似乎正在忍笑。

费奥多尔忍不住闭了下眼睛——某个人今天的演技是浮夸到连猫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了吗?

太宰治在门口笑吟吟地请进来的几位坐到沙发上面,然后转身就往费奥多尔本来打算泡咖啡的杯子里倒上了红茶。

这次来到这里的人就不是莫妮小姐那样的社恐了,接过红茶的姿势相当自然,同时看了眼走出来的费奥多尔与在用一张报纸折纸飞机、同时也在努力憋笑的江户川乱步。

“我不是来委托事务的。顺便一提,红茶的味道不错。”

坐在沙发上的男士——他有着金色的卷发以及一对深紫色的眼睛,身上穿着相当得体的深蓝色西装——先是把红茶全部喝完,这才心满意足地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这位先生,我们是神秘学结社,赫尔墨斯艺术协会的人。您应该还记得这个名字吧?”

太宰治在心里松了口气,之前连他自己都受不了的热情态度被他稍微收敛起来一点,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记得,所以你们是来与我们进行合作的?”

男士这次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他看了眼周围,觉得这里的时空混乱感比自己坚果的所有地方都要强。

但在目光扫到猫身边堆着的时空隧道水晶之后,他就立刻找到了理由说服自己:这大概是因为太多水晶堆在这里造成的效果。

“确实有这方面的意愿。至少在你们侦探社的这次委托上,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他耸了耸肩:“实不相瞒,我们在通过一些合法渠道调查你们时——抱歉,但请理解,我们总是要知道未来的合作对象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们发现你们委托人的症状和我们一直以来调查的神秘学案件非常相似。”

“因为这系列的案件非常危险,所以我想要你们把委托转交给我们,接下来不要参与相关的行动。当然,委托人支付的英镑我们不会收,那还是你们的,就当是合作伙伴的免费服务。”

费奥多尔走到江户川乱步的身边。

罗伯森一家的委托的确很危险,往上追溯甚至可以和女王联系起来。对方这种行为也是出于照顾的心理,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出发点是好的,只是这句话有点不客气。但如果是一般的侦探公司,估计在听到“免费”这个单词的时候就不在乎这种小小的冒犯了。

可江户川乱步显然对这种说辞非常不满意,高中生那种清澈愚……单纯的眼神瞬间就被锐利的目光取代,目不转睛地盯了过来。

对方挑了下眉,望着江户川乱步,气势也没有丝毫落下来的意思。

“这毕竟是我们在东区的第一起委托。如果要我们放弃的话,最好给出合适的理由。所以说,这位……”

太宰治把自己的语气放得更平了一点,然后用探寻的目光看向对方。

“萨克雷。”男人说出了自己的姓氏。

尴尬的事情来了,在场的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一个知道萨克雷是谁。

这也很合理:就算是大多数时间泡在时空管理局的图书馆里的太宰治,他也不是所有的名人都知道的。

“在第零历史中,萨克雷是一位还算不错的作家。啊,我还记得他和狄更斯的关系很复杂,给我一种因爱生恨的迷弟感觉。他和狄更斯在冷战几年后和好,还说了句著名台词:‘我无法抗拒内心的冲动,因为我喜欢那个人’。”

就在这时,那个雌雄莫辨的声音突然再次在费奥多尔的耳边响了起来,带着一点懒洋洋的碎碎念风格,就是说出的东西全都是花边八卦,相当契合祂从始至终的不着调设定:

“只能说不愧是英国人。说起来,当时英国文坛真的有不爱狄更斯的人吗?这才叫做真正的文坛交际花啊。”

被强行灌了一堆没什么用的奇怪知识的费奥多尔:“……嗯。”

“这位萨克雷先生。”

太宰治稍微停顿了一会儿:“能详细说明一下这个委托的危险程度吗?”

萨克雷皱了皱眉:“就算是坡先生在场,我们也有保密……”

江户川乱步眯着眼睛看他,然后毅然决然地在自己的心里给自己世界的“爱伦·坡”记了一笔——别管为什么小本子上是这个爱伦·坡,问就是江户川先生现在已经开始迁怒了。

太宰治盯了他几秒,转过头看向费奥多尔,也懒得继续演下去了,直接图穷匕见:

“萨克雷先生,我想,我应该再给你说明一下:这位先生的全名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知道自己迟早有被卖的一天的费奥多尔轻轻叹了口气,开始找还有没有剩下的杯子可以用来装咖啡。

然后他指了指涩泽龙彦:“这是……”

涩泽龙彦在水盆边直立起身体,一副要挠太宰治的样子。

太宰治遗憾地闭嘴,没有说出他好不容易为涩泽龙彦编出来的具有欧美特色的名字。

“总之您应该也发现了,我们并不算是完全的局外人,我们对这种危险也不算是毫无所知。至少我们清楚,它和我们这一类特殊的名字有着关联。”

他的目光落在萨克雷的身上:“您的名字应该也很特殊吧,萨克雷先生。您应该也能理解我们的决定才对。”

萨克雷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复杂了起来,显然没有想到这里特殊人才有这么多,也没有想到他们已经猜到了部分真相。

“祂刚刚告诉我,你们确实没有说谎。”

像是正在听另一个人说话,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表情变得有点复杂:“你们有兴趣加入赫尔墨斯艺术协会吗?”

雌雄莫辨的声音在费奥多尔的身边愉快地笑了起来。

“赫尔墨斯。”祂轻快地说,“他们用来称呼我的这个名字很有意思——与炼金术息息相关的神明,而且听上去和福尔摩斯很像,对不对?”

“配上我告诉你的莫里亚蒂的姓氏,故事难道不是更有趣了吗?”

费奥多尔轻微地眨了下眼睛。

在英文中,福尔摩斯(Holmes)与赫尔墨斯(Hermes)这两个单词确实有着极其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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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音。

俄罗斯人甚至觉得,比起莫里亚蒂,赫尔墨斯这个名字要更适合对方:一个处于成人和孩子之间的神,也是一个轻松愉快地面对人生,好奇又喜欢玩闹的家伙。

不知道是不是猜出了费奥多尔的想法,对方再次笑了起来,显得有些得意。

“我这边有事,一个小家伙要找我。接下来我不会在你的身边。但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祂的声音逐渐消散,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色彩:“在有光的地方见面,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这句话有些意味深长,像是描述的对象不仅仅限于费奥多尔,而是指向更为广阔的人群。

费奥多尔的视线朝空无一人的地方望过去。

对方已经走了。这种奇特的直觉停留在他的意识中,让他意识到对方已经不再关注这里。

“《1984》中的话。”他想到,“下次能换一个原创的台词吗?”

这次没有笑声传过来,祂大概确实不在。

于是费奥多尔看向萨克雷,趁这段时间快速地提问道,声音严肃:“所以你们对祂……赫尔墨斯了解多少?”

——他之前可没有答应对方在自己的同事面前隐瞒身份。更何况,他出卖自己“同伴”的次数难道还少?

第88章二十岁之前与之后

太宰治偏过头望着费奥多尔,看上去对他提出这个问题并不是很惊讶,只是一副“不愧是你啊死老鼠”的表情。

江户川乱步倒是抬了下眼睛,但意识到这是费奥多尔后又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收了回去:太正常了,不对着自己人藏一手,这还能叫费奥多尔吗?

白猫柔软的耳朵压下去了一瞬,但很快就重新弹起来,继续摆弄面前的水晶与水盆,理直气壮地把周围的人类都当成了会说话和动弹的装饰品。

那位来自赫尔墨斯艺术协会的神秘者倒是有些诧异地重复了一遍:“了解多少?”

他似乎也能感觉到此刻那位“赫尔墨斯”并不在此处,所以说话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忌讳,不过也无法排除他本来就不懂什么“语言的艺术”的可能:

“基本没有了解。我们只知道,当我们这种人第一次接触到神秘学相关的东西时,祂就会出现在我们的身边。我们甚至没法确定祂到底是一个可以和我们交流的个体,还是一个种群,或者单纯是我们内心的倒影。”

这可和我们的情况不太一样。

太宰治好整以暇地想到:他们每一个都与神秘有着或多或少的接触。但目前为止,除了费奥多尔,没有一个人或者猫能够听到那个声音。

“但有一点我们能够确定,不同人听到的祂的声音也是不同的。有的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有的是从来没听过的声音。而且在不同人面前,祂的性格也不一样。”

萨克雷语气轻松:“也许祂会根据别人的喜好来调整自己的说法方式?谁知道呢。”

“……”费奥多尔并不想说话,尤其是在感受到周围猫和人想听八卦的“热切”视线之后。

他觉得自己就算有喜欢的人类品种,也绝对不会是整天欢欢腾腾、蹦蹦跳跳,喜欢在别人身边叽叽喳喳的那一类。

——俄罗斯人选择性地无视了平行世界里似乎和果戈里关系还不错的同位体。

江户川乱步凑了过来,他对这个声音很感兴趣,甚至已经想象起祂如果出现在自己的耳边,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的了:

“对于你们来说,祂是可以信任的吗?还是有危险的?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这个又没有意义。”

萨克雷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了眼侦探:“我们又无法切断与他们之间的联系。”

“祂如果愿意,能够知道我们身边的一切。在这情况下,考虑祂是否值得信任也显得太不切实际了——祂只能是可以被信任的,我们只能这么说服自己。”

太宰治在内心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揉了揉江户川乱步的头发。

好的,现在可以确定了。这位先生就是那种完全不懂得语言艺术的稀有生物。精通如何在一句话里充分地体现出不礼貌的态度。

江户川乱步倒是没有太生气,而是有点恍然地“噢”了一声:毕竟他对那个声音是一点也不了解,只能简单地和时空管理局的机制进行类比。

“严格意义上说,就算是我们的同类,这些内容也是要在你们加入之后才能说的。毕竟也有一些人和我们并不属于同一条路……”

萨克雷抬眸看向面前的人,用自顾自的语气说道:“但你们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这些基础的信息我就提前说了:我们被赋予的名字属于遥远的第零历史,通过这个名字,我们从那些人的身上获得了某些特质,并且拥有了和他们创造一样‘作品’的能力……”

说到这里的时候,这位先生很明显地皱了皱眉,能看得出来,他对于这一点相当不满。

不过这也正常,心高气傲的人往往不会乐意成为另一个人的复制品。即使“另一个人”是足够在历史中铭刻下功绩的伟人。

萨克雷继续说:“在‘作品’还没有诞生,但已经积累了足够多的‘灵感’时,王室会通过当初教堂在赐予名字时留下的后手,把这份灵感连同作品的雏形一起剥离出来。平时在这些灵感上投入得越多,在被剥离后受到的影响就越大。甚至整个心血都有可能被抽干。”

江户川乱步想到莫妮家里那个一直紧闭着的房门,呼出一口气:摩根·罗伯森大概是一个在自己的灵感上投入了太多心血的人。

涩泽龙彦也不假装自己是一只普通猫了,从桌子上面跳了下来,绯色的眼睛看着他:“他们这么做的目的。”

萨克雷见怪不怪地朝涩泽龙彦望了眼,开口说道:“谁知道呢?也许是为了复刻第零历史中的某些东西,也许是单纯闲着没事干……但还有一种说法,认为王室在用另一种方式炼金。”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显得漫不经心:“通过第零历史中人类的力量,改造现在伦敦的规则,让这座城市彻底成为他们的乐园——大概就是这样的说法。”

“上如其下。”涩泽龙彦说。

萨克雷这下有点惊讶了,他看了眼白猫:

“是的。人类是天堂的缩影,我们都来源于原始的第一物质,可以变成更为理想和完美的东西。所以这种方法是具有可行性的。”

他们谈话的内容已经涉及到了传说中赫尔墨斯写下的《翠玉录》,边上听不懂这些对话的人类只能努力试图理解——然后理解失败。

神秘学相关的天赋真的很玄学,而且越擅长逻辑分析的人在听到神秘学充满跳脱感的逻辑时往往越会“啊?”。

“如你们所见,我们现在的情况绝对算不上安全,而且要针对的目标还是整个伦敦上层的神秘学界力量。”

萨克雷确认涩泽龙彦能听懂自己说的话后耸了耸肩:“但如果你们要参与事件,最好还是加入我们。你们这几个人调查肯定要更危险。”

太宰治终于找到了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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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可以聊的话题,于是给出了另外一个选项:“不能合作吗?如果我们的推断没有出错的话,关键点就是在明天。”

萨克雷只是摇了摇头。

“太危险了。”他依旧坚持这个说法,“我们内部无法完全信任你们,但王室却会因为你们与我们的关系而对你们在神秘学界进行通缉。”

现在两方都已经很鲜明地表达自己的态度。如果还在当港口黑手党首领的时间,太宰治肯定会顺着用刁钻的方式试探一下他们的底线——但现在他已经退休了。

所以他看了眼似乎对此不想发表任何言论的费奥多尔和一脸置身事外模样的乱步,自觉承担了友好外交的责任:

“在得出结论之前,您是否介意告诉我们,我们委托人这样的情况,赫尔墨斯艺术协会打算怎么解决?他现在状况非常糟糕。”

男人用一种平静的眼神看着他,相当直接地说道:“解决不了,这是精神上的问题。我们不能对一个人的灵魂与精神动手。”

“也就是说。”江户川乱步突然开口,声音中似乎带上了不满,“只能让他这样?”

“是的,只能这样。”

然而对方只是轻轻地、认真地这么说。

“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你们接手这件事情是要干什么?”

“帮他完成他想要做的事情,然后去让这种事情不再继续发生。但具体的操作方式,因为你们还没有加入,我不会说。”

江户川乱步不喜欢这个回答。

从萨克雷离开之后,年轻的侦探就在生气,不过这种生气和萨克雷本人无关,甚至和赫尔墨斯艺术协会的关系也不是很大。估计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在对什么感到不满。

他只是很不想接受这样的结果:这可是他的第一个委托,他不想以这样的结局收场。

“我现在可是侦探诶!”

刚刚上任没有多久的侦探用那副不太高兴的语气说道:“如果我没有办法改变一个故事的结局,那么要侦探有什么用?”

他不接受这样的故事结尾。这样的故事他已经在过去真正地经历过一次了。那次是他职业生涯开始之前的失败,但这次……

怎么可以继续输啊?

太宰治在边上把今天的第二块糖连带着炸鱼薯条一起递给江户川乱步。

对于太宰治和费奥多尔,甚至对于涩泽龙彦来说,这种生气都有点幼稚。但这并不重要。

二十岁之前的理想主义者与二十岁之后的现实主义者都情有可原。

“说说你听到的声音是什么样子的,亲爱的费奥多尔先生?”

太宰治试图话题,转移眯起鸢色的眼睛,有些不怀好意地笑着问道。

费奥多尔瞥过尾巴和耳朵已经一起翘起来的白猫,看向人类幼崽和不省心的队友,脸上只有最基本的微笑表情。

“是个没有性别的声音。”但是给人的感觉像是一位女性。

太宰治不依不饶地看着:“没了?”

费奥多尔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没了。”

太宰治和涩泽龙彦在边上齐齐发出无声的叹息。

“不行,我还是没有办法想象某只老鼠喜欢的人类到底是什么样子。”太宰治摇了摇头,“肯定听上去不像是人。”

涩泽龙彦探究性地歪过脑袋,用学术研究的态度盯了会儿费奥多尔,最后点点头:“说不定是果戈里那样的。”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费佳很喜欢白头发——至少我们世界的那一个是。”

江户川乱步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关注的点变成了“费奥多尔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并且振振有词地说道:“尤其是长长的白头发,费佳真的很喜欢盘着玩再顺便扎辫子。”

太宰治故意用特别夸张的姿态“哇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目光转移到了涩泽龙彦的身上。

确实,在大多数世界的天人五衰里,似乎每个人都有白发的成分……再加上伊万·冈察洛夫和涩泽龙彦,“费奥多尔大概是个白毛控”这个论点简直充满着一种难以评述的微妙。

涩泽龙彦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雪白的长毛,嫌弃地抖抖尾巴,望着费奥多尔的眼神一下子就变得警惕了起来,飞快地把自己的位置转移到了离对方更加遥远的地方。

风评莫名其妙受损的费奥多尔:“……”

他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涩泽龙彦:他觉得自己还不至于对一只猫下手。但很显然,在涩泽龙彦这里,他没有什么信誉可言。

导致这场风波的江户川乱步在边上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现在看上去完全没有了之前不高兴的样子,于是太宰治就趁机把那块糖拿走了。

费奥多尔对太宰治投以略带嫌弃的目光。

注意力没有放在这上面的侦探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感觉炸鱼薯条的位置和自己之前的印象有些偏移,但很快就忘记了这个小小的问题,捞起一根薯条就重新投入了之前就在干的剪报纸事业里。

他要把自己觉得重要的信息全部都剪下来,从错综复杂、有真有假的信息中找出一条足够清晰的线索。

涩泽龙彦顺着椅子跳到桌面上,把水盆周围的花一点点地全部都挪到水中,把水晶拿出来,甩掉自己身上的水珠后就在边上窝成了怀抱一汪清泉的雪白弯月。

成功从战场脱战的费奥多尔端起自己找到的杯子,往里面倒了半杯咖啡,目光扫过江户川乱步剪下来的报纸:

“女王的泰晤士河之行已定!本次三天三夜的泰晤士河巡游之旅将于第一历史74年8月14日的上午九点,在海德公园边正式开始……”

因为伦敦这里原有的绝大部分区域都已经被水淹没,所以泰晤士河也跟着水涨河宽,连接着各种延伸出来的河道,成为了一条几乎覆盖伦敦所有地区的河流。

它不仅仅可以容纳泰坦尼克号这样的巨型客轮,人类想要乘船顺着支流走,一般也要花五六天的时间。

太宰治也张望了一眼。

“明天一起去看看?”

他说道,手中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戴上帽子,拎着雨伞出门。

“我和你一起出去。”

费奥多尔也站起身,把这里留给了侦探和猫咪:“那明天就要早点起来了。伦敦的路可不算好走。”

“也是。”

太宰治看着费奥多尔在挂衣架上拿起他那顶就算是在伦敦的八月份也坚持着原有风格的白帽子,眼角跳了一下:“最好继续保持这种穿衣风格,这样我在人群中怎么都能第一眼把你给认出来。”

“那就借您吉言。”费奥多尔把围巾戴上,习以为常地回答,“可惜绷带的面积不是很大,否则您也不会比我差的。”

门外面的走廊上,一盆植物正在特别茂盛地垂落下来,浓绿色的,枝条上开满了意义不明的红花——如果X小姐在,她肯定会在这里欢快地介绍这种植物的名字。

太宰治朝浓雾的对面看去,雾气中什么都没有看到。但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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乎能够感觉到,在对面也有一个小姑娘正在走廊上,探头探脑地张望过来。

“在想什么?”费奥多尔问。

“在想……”

太宰治侧过头,微笑着,却说了一件完全没有关系的事物:“以前我听说有一些闲着无聊的家伙,决定发明生物可降解子弹。”

“这样,在子弹落下的地方就可以长出花。”

说完话后他就向前走去,红围巾在偶尔的一阵风里摇晃起来,看起来与那些枝条上的红花是惊人的一样。

第89章我们在看着你

红色是一种相当鲜明的色彩。

这也许是因为在白茫茫的雾气中,红色几乎是所有颜色中最为显眼的那一个。也许是因为英国的国花就是那样热烈燃烧着的蔷薇,一种酒色般深沉氤氲的红——伦敦的人似乎对这种颜色有着格外的偏爱。

太宰治端起酒杯,绯红色的液体在杯子里轻盈地晃动着,让他感受到一种奇特的恍惚。

——他似乎已经很久都没有喝过红酒了。

在这场露天的宴会上,四周一切都是红色。

红色的华美地毯与垂落而下、带着雍容褶皱的桌布,红色的庄严帷幔与金黄色的勾边,璀璨的水晶落地灯缀着红宝石,花瓣稠密的蔷薇满满地把这场宴会簇拥起来。就连周围的雾气都被晕染成绯红的颜色。

太宰治侧过头,看到一位女士拖着红色裙摆走入大片大片的花中。她与另一位男士热情地讨论着关于这场宴会,明天女王陛下的出场,以及明天是维多利亚女王的生日。

“只有神明才知道陛下已经几岁了。”

她满怀敬意地说道,端起杯子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和伦敦一样漫长的生命。”

在他的身边,费奥多尔举着玻璃杯子浅尝了一口,然后那对与酒液有着同样颜色的眼睛中的神色就肉眼可见地变得凝重起来,用一种看异端的眼神注视着这杯酒。

“肉豆蔻味的。”俄罗斯人用肃穆的语气说。

——就算是太宰治突然宣布自己其实是一只兔子变的,估计也没有办法让他露出比这个还要认真的表情了。

太宰治眯起眼睛,在边上有些促狭地笑了起来:“这可是非常难得的肉豆蔻风情呢,这大概是马尔贝克的葡萄酒。”

“希望您也会喜欢葡萄酒里同样珍贵的皮革味与烤橡胶味,太宰先生。”

费奥多尔很明显不想领情,冷淡地说道。

“好吧,但恕我直言,虽然你比较喜欢甘草味的葡萄酒,但这种味道其实相当大的一部分是来源于橡木桶的味道。”太宰治挑眉,不客气地回敬,“感觉和烤橡胶味不相上下。”

“我知道。所以我更喜欢用葡萄本身的甘草风味酿的酒。”

俄罗斯人呼出一口气,把杯子放在某个没有人的餐桌上,然后转身把自己隐藏在花丛边。

太宰治觉得对方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对生活在阳光下十分不适应的老鼠——在灯光突然朝他打过来时会停下手上的动作,发出不满的“吱吱”声的那种。

这个有些尖刻的描述让他眨了下眼睛,为自己的形容有些得意地笑起来。

费奥多尔看了他一眼。俄罗斯人那对酒红色的眼睛像是猫,在越暗淡的地方显得越明亮。

“您看起来越来越活泼了。”他说。

“其实我本来性格就是这样。”

太宰治笑眯眯地回答道,他看上去完全不介意被提到自己的过去:“工作真是折磨人啊。不过下午出门一趟还能顺便参加摄政公园地区的宴会的感觉还不错。你和祂现在聊得怎么样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您的工作可以稍微再多一点。”

隐藏在黑暗里的费奥多尔说,然后目光微微地挪开,似乎通过这种方式注视到了正在和他单方面说话的东西。

那个家伙在忙完自己的事情后就跑到了他的耳朵边喋喋不休,似乎对他产生了某种相当大的兴趣,喧闹程度就像是一只恨不得把自己所有心理活动都原原本本说出来的小鹦鹉。

很吵,非常吵。

有一瞬间费奥多尔确实幻视了自己世界那个叽叽喳喳的果戈里,甚至是那只属于涩泽龙彦世界的果戈里猫。

但很快,在这样大面积的语言轰炸下,他觉得自己连平时相当吵闹的果戈里都觉得可以接受了,甚至感觉自己回去后也不是不可以尝试着和对方聊一聊。

“这个宴会看上去真不错。我的意思是,真的相当不错。”

珍妮弗·莫里亚蒂的声音依旧是听不出具体性别,只是那一股子活泼与欢快的劲头怎么也阻挡不住:“所以说听我的准没错,对吧!如果不是我,你们可没有办法知道这次面向摄政公园地区全体公民开放的露天宴会!瞧瞧,海德公园,多么漂亮!”

说着说着,祂的声音就带上了一种甜蜜的惆怅:“哦,我还记得,我小的时候经常来到这里玩耍。玩累了我就坐在草地上,让软绒绒的草叶摩擦着我的脸,我的母亲这个时候会摘下一朵花送给我……”

费奥多尔抬眸看着虚无处,对这句话的真实程度报以最基本的怀疑。

但如果对方说的内容是真的,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很有意思了:祂也有“小的时候”,并且似乎也生活在伦敦的摄政公园区域,有“脸”这样的概念,甚至还拥有一个“母亲”。

就像是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类。

“我可以把你的意思理解为,想要我送给你一朵花吗?”他问。

“这听上去可真让人感动。”

对方的声音似乎都有点哽咽了,祂抽抽噎噎地说道:“我真的太爱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我都不知道您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当我妈,但这还是算了吧。真的。”

费奥多尔拽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突然在一片心平气和之中感觉到这个声音在抽风的时候似乎还有点像是太宰治。

呃,太宰治……

他微妙地呼出一口气,十分真诚地感觉自己被刚刚他突如其来的想法给恶心到了。

在他的身边,像幽灵一样一身黑的人慢腾腾地开口:“我感觉你刚刚在想一些很不礼貌的事情,老鼠先生。”

费奥多尔点了点头:“你猜对了。”

“你们刚刚聊了什么?”太宰治对俄罗斯人的真诚态度的回应是一声嫌弃的“啧”,然后便毫不避讳地询问道。

费奥多尔用平淡的语气说道,同时屏蔽了大脑里几乎同时和太宰治的声音响起的叽叽喳喳的无意义喧闹:“哦,刚刚祂向我表达了祂是一个相当缺爱的孩子,尤其是母爱。”

“聊这个干什么?”太宰治抓住了重点,一脸莫名其妙地看过去,“你难道想要当祂妈妈吗?”

费奥多尔面无表情。

果然不是他的错觉,真的有够像的。

他脑海里的声音已经开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地笑起来了,看样子对太宰治的这个回答感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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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的满意,吵得费奥多尔感觉自己的脑子整个都疼了起来。

“能稍微安静点吗?”

“哦。”

声音委委屈屈地调低了音量,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被欺负的小女孩,但费奥多尔只感觉自己神清气爽——毕竟这位俄罗斯人是没有良心的。

太宰治用一种看乐子的心态观察着费奥多尔的表情:“祂是不是很吵,然后吵到你了?你现在的表情可真够好笑的。”

费奥多尔沉吟一声,也没有反驳太宰治说的内容,甚至点了点头:“除了吵闹一无是处。”

自从祂出现之后,费奥多尔也问了不少有关的问题,包括“你知道该怎么解决像是罗伯森这样的情况吗”“你知道人工智能吗”“你真的不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人格设定相当失败的人工智障吗”这样的问题。

当然,最后一个问题问得没有那么直接。费奥多尔在这方面充满一种贵族式的委婉,看来军旅生活并没有教会他怎么用脏话骂人。

不过对方的回答都是很统一的:

“我不知道啊!”

单纯中甚至还带着迷茫。渗透着一种十分清澈的愚蠢。

如果不是对方第一次出现时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费奥多尔都快觉得对方真的是一个被人随便搓数据搓出来的自动问答机器人了。

而且还是和时空管理局的局长互相对应的一位人工智障。

完全不如干着同样工作的X小姐:人家不仅能到处帮忙搜集资料,还能在没人说话的时候说笑话,帮忙照顾乱步,帮他们在没有即时通讯方式分情况下传递资料,搜集四周的信息,甚至能在边上负责调侃太宰治。

“大概了解了。”

太宰治思考一番,进行总结:“就和游戏物品的新贴图一样,看上去似乎有意义,但好像又什么意义都没有。”

“?”珍妮弗·莫里亚蒂在费奥多尔耳边很不满意地嚷嚷道,“这也太过分了吧!好歹这个宴会还是我告诉你们的呢!”

不过这次就算是大声嚷嚷,音量也比之前小多了:看来祂真的记住了费奥多尔“安静一点”这句话。

“嗯。”费奥多尔勉为其难地在边上附和了一句,“这么一看,只要努力的话,你还是稍微有点用处的。”

太宰治看过去,眼神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你这么光明正大地PUA人家?

“喂!明明是你提的问题太奇怪了吧!在维多利亚时代谈人工智能是否有点过分?”

莫里亚蒂女士很有活力地在边上对费奥多尔的这句话进行了反驳,但毫无攻击性,就像是一只兔子的“唧唧”叫,只起到了娱乐效果。

“你果然知道人工智能。”他说。

“是啊,实不相瞒,其实我叫艾伦·图灵。”

对方的声音一下子变成了平铺直叙的冷淡,甚至还带着一丝嫌弃:“只要v我50,我马上就给你做出来一个能够把你气晕过去的人工智障。”

是的,就是这种违和感。

费奥多尔垂下眼眸,不动声色地想到。

祂给人的感觉不像是生活在真正的维多利亚时代,也不像是生活在未来——祂给人的感觉就像是那种生活在21世纪互联网繁荣时期的网瘾少女。他在涩泽龙彦的世界里见到过不少这样的人。

那个时代的流行词在她嘴里满嘴乱跑,欢快得不像是生活在这个湿漉漉的压抑城市。

如果是太宰治或者涩泽龙彦听到祂的这种说话方式,肯定能更快地认出来。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会像是那个时代?

对于费奥多尔来说,二十一世纪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的意义,它只是一个蔚来的时间点,仅此而已。

那么,按照朴素的逻辑观点,这个问题既然和费奥多尔没关系,那和另一位“当事人”的关系就很大了。

祂是出生在二十一世纪?或者长大在二十一世纪?这种仿佛刻入骨髓的习惯不是后人通过文字和资料的还原就能够模拟出来的。祂必定经历过那个时期。

伦敦有谁拥有这样漫长的生命。

“珍妮弗·莫里亚蒂。”

俄罗斯人念出对方的名字。

“怎么,有什么事情?还是说终于想起我的优点,打算朝我赔礼道歉?不过我可先说一句哦,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你之前说的伤人的话……”

“你明天会出现,对吗?”费奥多尔问。

对方这一次没有用那种跳脱欢快的语气立刻回答,祂似乎变成了费奥多尔第一次见到时的样子。活泼的伪装从祂的身上褪去,露出的是浮士德身边的梅菲斯特。

“当然,我会的。”

祂轻笑着说:“事实上,我一直在。”

一只乌鸦飞落在宴会的餐桌上,在机械扭动的“咔咔”声中转过头来,猩红的眼睛看向费奥多尔和太宰治。

然后又有更多的乌鸦鸣叫着落下。

周围的人都很惊喜地看着这些乌鸦,发出惊讶的声音,试图拿那些昂贵的点心喂给它们。

太宰治微微皱起了眉,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费奥多尔。

费奥多尔看着天空中黑压压的乌鸦,酒红色眼睛中的神色逐渐暗沉下来。远处落地灯的光线不是很明显地落在他的面孔上。

“MsMoriartyiswatchingyou.”

祂在费奥多尔的耳边,轻笑着如是说。

第90章群鸦之宴

这句话的含义过于明显,费奥多尔把目光挪向那一群乌鸦,看到这些浑身漆黑的鸟在宴席上面自如地蹦蹦跳跳着。其中有一只甚至主动飞到了他的身边,发出“嘎”的一声低哑鸣叫。

费奥多尔没有碰这只鸟,倒是太宰治趁其不注意伸手捉了过来,不管对方剧烈的挣扎和愤怒的“哇哇”大叫,拨开外面的羽毛看过去。

——就像是涩泽龙彦之前咬住的乌鸦那样,它的身体里面是精密优雅的机械,和涩泽龙彦对梦中所见的泰坦尼克号的描述那样,有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独特风格。

这种细致又精美、在工程与机械上透着外行人也能一眼辨明的美感的造物,与这个维多利亚时期“大就是美,大就是好”的粗犷工业风格截然不同。

甚至贵族家的机械装置也不会这样:太宰治刚刚看过了一圈,知道他们只会在齿轮与螺丝铁钉上雕刻精致美丽的花纹,而不是在意机械本身的美感。

乌鸦的脖子“咔嚓咔嚓”地扭动,身躯似乎在机械的重新组合下逐渐变形,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方式狠狠啄太宰治一口。

“我们家里有一只很喜欢捉乌鸦的猫。”

太宰治幽幽地低声说道:“我现在正考虑要不要回去给他带一个猫玩具。”

乌鸦“呜哇”一声,屈辱地不再动弹,只是猩红的眼睛依旧很有杀气地看着太宰治。这真的是一只有铮铮铁骨的乌鸦。

太宰治满意地把乌鸦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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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那些被乌鸦的声音吸引,朝这里看过来的人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表示自己其实在和对方玩。

反正又没人听得懂鸦语。

“欺负乌鸦!”

在费奥多尔耳边念叨的莫里亚蒂女士大吃一惊,之前神秘的气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坏一人啊!”

费奥多尔战术性地沉默了几秒,感觉耳边的声音突然从欧美文艺片电影画风转变成二次元手游风格。

嗯,他知道二次元是因为太宰治兴致勃勃地拽着他想去秋叶原看漫展,并且试图让他套上一声cos服。

“和泰坦尼克号真的很像……”

在没有人关注这里后,太宰治把乌鸦的翅膀掀开来给费奥多尔看,同时轻声地说道:“这些乌鸦也是那些被取走的作品?”

“1984。”费奥多尔突然平静地说,“或者是《动物农场》。”

太宰治有些诧异地把乌鸦提起来,看样子很想拆下来一两个齿轮:“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动物农场里的乌鸦好像是东正教……是祂暗示你的?”

“可以不用明知故问,太宰君。”

俄罗斯人看着这只被捉在手里的乌鸦:“作品在真正诞生之前,构成它的灵感、思路、情绪都是含糊不清和混合的。同时有着两者的特征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于是关于乌鸦的讨论暂时告一段落,太宰治想要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把这只乌鸦给暂时捆住,但总觉得这样干涩泽龙彦肯定会不依不挠地进行一些丧心病狂的举动。

比如说他走到哪里就会跟到哪里,半夜失眠醒过来的时候还能看到那只猫蹲在床边,用幽幽发亮的红眼睛看着自己。

还比如说会哭。

“……”太宰治陷入了沉默,最后决定用提鸡的方式——也就是拎着两只爪子的方式把对方抓在手里,好打包带回去。

费奥多尔稍微关注了一下这只乌鸦就挪开了目光,脑海里仍旧在思考之前那个自称为莫里亚蒂女士的声音对自己所说的话。

那句明显来源于《1984》中“老大哥正在看着你”的话。

祂既是伦敦的莫里亚蒂,也是伦敦城“老大哥”。这座城市既是《福尔摩斯探案集》里那个维多利亚时代的伦敦,也是《1984》里那个一举一动都在被监视的大洋国的城市。

但这并不重要……至少对于费奥多尔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自称与故事中的犯罪导师有着同样姓氏的“人”在话语中微妙的暗示。

他们终将走上一条相似的道路。

高度集中的权力,膨胀的掌控欲,密不透风的监视与观察,阉割人们的思想,通过调动情绪去引导大众——这样的道路。

如果……

费奥多尔花了更长的一段时间——但或许这段时间还没有超过一分钟——去认真地思考这样一个问题,然后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太对劲。

如果是以前的他,那他完全不会去认真地思考这件事情。对于费奥多尔、至少是过去的那个费奥多尔来说,他是放牧羊的人,剩下来的绝大多数人类不过是过于温顺和蠢笨的绵羊。

他为绵羊修剪毛发、赶走虫豸,带着它们朝水草丰美的地方迁徙,让这些动物能够继续繁衍壮大:但这并不是平等的“爱”,只是一种出于自负而产生的责任感和温情脉脉的怜悯。

因为他从来不会在意某一只羊的死活,不会为任何一只羊的死去感到伤心,他在乎的只有羊群整体的生存。

所以为什么他会在这个问题上斟酌?

费奥多尔酒红色的眼睛看向不远处被晕染成玫瑰红色的雾气,有着一瞬间的怔愣。

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最初次的任务,那只身上流淌着星空的独角鲸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毫无遮拦地递过来时开始的吗?还是说后来他去往另外一个俄罗斯的时候,或者说就是上次在热带雨林里,那个死前过于像是人类的眼神?

或者并没有什么大事参与其中,只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耳边传来低低的、促狭的笑声,仿佛早已知道了些什么。

费奥多尔并不畏惧或害怕自己身上的改变,他接受的时候非常平静,就是单纯地为自己在这么短时间内发生的变化感到疑惑:他其实并不是很擅长分辨自己的内心。

尽管对他来说,看透别人的心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他看了眼太宰治,也打消了去找对方问一问的想法:太宰治绝对会先是露出一脸怀疑的表情,然后笑得特别大声。

就和现在正在自己耳边用低分贝大笑的某个声音一样。

但俄罗斯人还是往对方的方向看了一眼。

“哦,你在想这个。”

太宰治无师自通了费奥多尔眼神里的含义,十分确信地点了点头,看上去竟然一点也不惊讶:“果然只要眼神好一点,都能意识到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三分钟后,他甚至从宴席上顺便给费奥多尔带了一块据说很具有俄罗斯风味的鸟奶蛋糕——为此纪念当初在俄罗斯的庄园宴会上根本没吃到的晚间甜点。

当然,在费奥多尔看来,这个蛋糕实际上难吃得很有英格兰的本土特色。

“我以为你会再问点什么。”

“问了难道你会说吗?”

太宰治叉走了一块威灵顿牛排,随口说道。他现在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别人聊天的内容上面:一群男士们正在针对历史和政.治高谈阔论。

这个时代男性贵族矜持又低调地展示自己才华的方式就是在这两个问题上面发表一些自己独特而又看上去有理有据的观点。

而这几位先生在不远处的女性边上聊得特别大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努力抖着尾巴毛的花孔雀。这倒是让太宰治知道了不少信息。

“明天陛下的生日要在海德公园里面举行,这已经是惯例了,但是在此之前,陛下她从来都没有亲自出场过!我想,这次生日肯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政.治信号。说不定神秘学界又要有什么大动静了……”

“也有可能是别的方面,听说现在内阁和议会围绕神秘学的矛盾很大。不过他们吵来吵去又有什么用呢,神秘学界的方向最后还是要看教会与女王陛下的主意。”

“教皇冕下也要参加这一次的典礼。”

边上有人说道:“所以这次肯定是神秘学界的事情,不过我之前还没见过教皇和陛下一起出场过,甚至连投影同时出场都没有呢。”

“陛下的生日典礼是在泰坦尼克号巡航仪式上,还是和以往一样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

“肯定是太阳刚刚升起时。每年的一刻钟整个伦敦的雾气都会消散,没有什么时候比这个时刻更适合生日典礼了。”

费奥多尔趁太宰治的注意力现在放在了别的上面,认同地用刀叉把另外半块没有动过的牛排分走:“您说得对,太宰先生。”

他刚刚肯定是还没有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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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竟然指望太宰治在这方面提出比较可靠的建议,而不是继续落井下石。

太宰治注意到自己突然消失的牛排:“?”

前首领先生于是用微妙且鄙夷的眼神看过去,和费奥多尔看他拿走本来给江户川乱步的那块糖时的眼神一模一样:“你学我干什么?”

费奥多尔“呵呵”一笑。

他突然很遗憾自己今天身上竟然没有带手.枪——实在不行狙击枪倒也可以,他也不是不能克服一下这种武器的后坐力。

不过总体而言,这场他们硬是被拖过来参加的宴会总算是在晚上得到了完满的结束,就是结局下了一场小雨,完结得略显匆忙。

但一直到最后,两个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突如其来地让他们加入这场宴会。

“嗯?你们没发现?”

莫里亚蒂女士欢快地说:“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这可不算是我故意欺负人类!”

现在祂又把自己和人类区别开来了。

费奥多尔抬头望向上方,在细微的雨中,他所能看到的唯一的内容就是白茫茫的雾气——如果真的有什么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内容,那么肯定是在那里。

太宰治显而易见地抱着同样的想法,他把乌鸦提起来,鸢色的眼睛盯着这只被倒着拎了几个小时,已经彻底晕头转向两眼一黑的鸟,但突然想到自己根本听不懂这种生物的语言。

嗯,回头问问X小姐?她应该知道。或者说宵行也可以?她不也是一位炼金术师吗?

“你觉得上面会有什么?”

“写字台。”*

“……这个笑话是在冬天的西西伯利亚平原冷藏过了吗?以及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会看《爱丽丝梦游仙境》。”

“听上去太刻板印象了,太宰先生。我对这里面的数学还是很感兴趣的。”

两个人不在意天上的雨水,在回去的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然后就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柴郡猫——抱歉,这里应该是涩泽龙彦。

“嗨。”身形几乎融化在雾气里的白猫从高楼的上面跳下来,前爪稳稳地率先落在地面上,尾巴在身后慵懒地舒展,“我们来接你们回去。”

打着伞的江户川乱步把自己的目光从那些隐约不清的高楼大厦上面收回,跑过来将带的另外两把伞递给了费奥多尔和太宰治。

“左边转弯口的那一丛蓝色的花开了。”他用一种无端的快乐与得意的声音说道,“我之前打赌它在这一周内肯定会开花的!”

伦敦街边的路灯在雾气中很耀眼地亮着,煤气灯的灯光勾勒出那些雨近乎透明的轮廓。

在雨夜里,成群成群的乌鸦扇着翅膀朝着天空上飞去。它们嘈杂地盘旋着,并且在最终落在树枝上。

那是一棵异常巨大的树。

它美丽的枝干几乎覆盖了半个海德公园,枝叶蔓延在比雾气还要高的地方,几乎没有人类能够在地面上捕捉到它的身影。只有到女王生日的那一天,雾气短暂消散的那一刻,他们才能意识到这里竟然伫立着这样一棵庞大古老的生物。

乌鸦密密麻麻地落在树上,依次鸣叫。

一条蛇缠绕着树,微微抬起头,朝乌鸦发出沙哑的“嘶嘶”声,眼神看上去却不像是一只单纯的野兽,而是一种沉稳而富有智慧的生物。树枝上穿着白衣的人类看向这些乌鸦,似乎有点短暂的出神。

“小家伙们现在已经回去了。”

轻灵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你可以毫无顾忌地出手了,弥尔顿。”

走在街道上的白猫停下了脚步。

他捕捉到了现实领域之上的某些波动——常人所说的魔法、炼金术、巫术之类的波动。

“怎么了?”江户川乱步问。

“有神秘术的气息。”

涩泽龙彦转过头:“我去看看。”

“晚上记得给我留半扇门。“

他又突然把头转过来,声音拖长:“要是我回来时发现自己被关在门外面,你们就做好明天的典礼上自身自灭的准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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