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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错认45
何纵确实为梁涣效力许多年了,但明面上却不是如此。
他曾是东宫属臣府上的幕僚,在文苑事变上还出了大力——当然,后面这事是个隐秘。
当年文苑的情况乱成那样,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小小的幕僚,何纵本身就是不起眼的长相,又刻意隐藏,在那次事件上没有产生任何存在感。虽说他曾经在韦奉府上就任,但是就如人们不会记住行凶者手上到底拿的是什么刀一样,那次的事件是“太子谋反”,到底是太子手下的什么人伤了成帝,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卒子。
韦奉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卒,那么他府上一个上籍籍无名的幕僚就更没法引起注意了。
梁涣作为被太子一系拥立上位的新帝,当然不会大肆牵连太子余党,何纵也“逃过一劫”。朝中有东宫背景的官员不在少数,何纵只是其中极不起眼的一个,但因为并无身家背景,只为皇帝效力。随着朝堂上的旧臣被一个个剪除,他自然而然地成了朝上的新贵、皇帝的心腹。
这一切发生也不过是近一年多的事。
后者才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但本该只知道这“事实”的皇后,现下却说出了那种话,看起来还并不像随口一说……
何纵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疏漏,这会儿只能赶紧想办法补救。
但是卢皎月已经没再看他了,她而是转过头去、看向梁涣。
两人的目光对上,梁涣稍微偏了一下头,别开了视线,挪开的目光顺势瞥见了下首,何纵正在满头虚汗地试图组织语言,“臣、臣得陛下重视,自然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何纵没有提那个“多年”,也没办法提“多年”。
若是在这时候提了,才是越描越黑,他只能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很聪明的做法,但梁涣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语气清淡地,“你先下去吧。”
何纵却被这话说的一个哆嗦,惶恐的抬头。
他最知道这位对待办事不力之人的态度了,而这次的事关皇后,他恐怕更没有好下场。
梁涣没什么表情的看他。
何纵心里打鼓,但帝王的视线就那么轻轻淡淡地落在他身上,透出的神情却是不容置疑,他最后只能咬牙退了出去。
何纵离开之后,殿内恢复了安静。
梁涣本以为自己会精神紧绷,但出乎意料、他这会儿非常冷静。大概这样的事在他脑海的预演中已经发生了无数回,所以他甚至还有余裕思考,该找怎样的理由才能把这件事“解释”过去。
这大概很难。
阿姊太聪明了,聪明到她一旦产生怀疑,便再难找到其他敷衍搪塞的借口,一旦敷衍不过去,反而会把情况变得更糟。
宫殿内的沉默维持了好长一段时间,是卢皎月先一步开口,她缓着声,慢道:“我以为……你把太子当做兄长。”
梁涣点头应声:“我确实将他视为兄长。”
就在卢皎月为这个回应微微滞住的时候,却听梁涣自然而然地开口接上,“太子、邝王、皇长子、梁攸业,都是我的兄长。”
卢皎月一时语滞,她居然听明白了梁涣的意思。
她说的兄长是互相关心照料的家人,而梁涣的兄长是完全字面意义上的血缘关系。那完全是一种冷冰冰的事实,甚至带着某种负面的意味,就如……
梁涣接着,“这个位置,本就是能者居之。”
卢皎月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像堵住了一样。
她这会儿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
她看着眼前的人,突然产生了一股说不上来的陌生感。
她真的有看到过这个人吗?
一直以来,她所看到的真的是梁涣?
这个突然生出的问题实在让人心底发冷,卢皎月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梁涣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她,却被卢皎月侧身躲开。
梁涣的神情一僵,但是那短暂的僵硬后,反而像是冷静下来。
他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放松,神态都松缓下去,如果不看那一点点收回紧攥的拳头的话。
他温着声问:“阿姊还要接着生病吗?”
卢皎月沉默未答。
两个人都知道,这并不是“生不生病”的问题。
梁涣接着:“韩济为人木讷少言、不懂逢迎,但在民事上却颇有见地,阿姊很看好他,破格让他出任会州主官,他也果真不负阿姊所托,出任第二年,会州便政通人和,远近闻名。如此人才,只待在会州一介下州,未免太过屈才,我将他调任了江南。”
梁涣在这个时候说出这么一段话来,卢皎月忍不住面露疑惑。
她不知道梁涣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难不成打算拿韩济威胁她?
但这些年间她提携的人多了去了,韩济确实有才华,可还不至于她为对方做多大的牺牲。
“张敦礼尤擅工事,如今正在润州修建水利……杜待举于农事一道颇有钻研,听闻极南之地有占城稻一年三熟,自请前往……”
梁涣一个个人名地数过去,这些人要么是卢皎月提携、要么是曾受过她的照拂,多多少少都和她有所关联,但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隔了好一会儿,卢皎月终于模模糊糊察觉到另一点特殊之处,这些官员调任去的州县的位置,虽然不说远在边疆,但也离京城颇有些距离。她心里不由生出某种猜测,却不敢确认,忍不住抬头看向梁涣。
梁涣的神色却没有变,他声音温和地又重复了一遍,“阿姊还要生病吗?”
卢皎月:“……”
这下子确定了。梁涣是在“威胁”。
并不是以这些人的前程威胁她妥协。
所有和她有关联的官员全都调离到京城之外,这也就意味着她如果真的舍弃皇后身份,那便是彻彻底底地孤立无援。梁涣真的能做到抹掉她的身份,让一个“死去的人”彻底留在宫里。
这个猜测实在超出卢皎月此前的一切设想,以至于它明明已经清晰地在心底浮现出来,卢皎月还是不敢相信。
在那满是诧异的目光中,梁涣轻轻别开了眼。
他并不是阿姊以为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是。
既然小心谨慎的伪装无法挽留下对方,那他只能选择自己惯用的手段。
他低垂着眼,却往前逼近了一步,再一次伸出了手臂,却不再是伸手去拉,而是径自环着腰将人揽在了怀中。
卢皎月立刻就想要挣开,但是腰间的那只手臂却像是铁环一样锢得牢牢的。
卢皎月有一瞬的错愕。
即便是心底清楚,梁涣性格绝不是在她面前那温软无害的模样,但是当真被对方一条手臂就限制住行动时,她还是怔神。
梁涣还是没有看她,仿佛只要错开了视线,就不必直面那张脸上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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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是被发鬓边摇晃的流苏吸引似的,视线定在上面停留了许久,又抬手拨了拨,这才像是漫不经心地低声:“阿姊亲一亲我,我把他们调回来。”
卢皎月本来的情绪都被这一句话打散了。
实不相瞒,这有点幼稚。
但是在感情这方面,梁涣或许真的是幼儿园水平的程度。
卢皎月沉默了许久许久,以一种不知道是无奈还是无力地语气叹道:“这种事是不能用来交易的。”
梁涣没再说话了。
寂静蔓延了一会儿,卢皎月听到上首一声轻笑,“阿姊说得对。”
卢皎月:“……”
她生出点不妙的预感。
——这可不像是她说得对的语气!
卢皎月刚刚这么想着,就觉得压在后颈上的手微微用力,她被迫着扬起头来,梁涣顺势低头亲了下来。
卢皎月:!!!
她忍不住睁大了眼。
梁涣这次终于和她对上了视线,像是从卢皎月的目光中得到了什么确认,他鼻腔中发出一声好似哼气的笑声,然后缓缓的阖上了眼,加深了这个吻。
……
…………
卢皎月当然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吻,没多一会儿,梁涣带着一嘴的血抬起头来。
他不在意地舔了舔唇上的伤口,低头看过去。像是从那双带着怒气的冰冷眼睛中看出了什么,他眼底泛出了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也确实该笑的,不管是一开始的震惊错愕,还是现在的冰凉愤怒,那双眼中唯独没有厌恶。
卢皎月完全不知道梁涣在笑什么。
她盯着梁涣嘴边的血迹看了一会儿,冷着脸问:“冷静了?”
梁涣眨了眨眼,干脆道:“没有。”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一样,他收紧手臂把卢皎月抱得更紧一点。
某些异样的感知透过肢体接触传来,是和那次醉酒一般无二的反应。
再想想对方刚才那句斩钉截铁的“没有”,卢皎月脸色发青。
*
卢皎月从萃集殿出来的时候,表情很不好看。
一向不怎么说话的系统这次却主动发出了动静,电子声中透露着种小心的意味,[宿主,执行员不能杀死天命之子。]
卢皎月:[……?]
也不知从这沉默着中判别出什么,系统的声调听起来更加紧绷了,[天命之子是小世界的核心,宿主签订的任务协议中有相应的警示条款:宿主如果真的杀了天命之子,会被锁定在小世界中,随着小世界的重启陷入循环。一旦小世界崩毁,宿主的意识也会湮灭……]
系统说得小心翼翼,但卢皎月却听得满脸迷惑。
她不得不打断对方的话,真心实意地疑惑:[我什么时候要杀他了?]
系统声音更低了,[他刚才亲了宿主。]
而且根据血液中相关化学因子的成分解析,宿主的愤怒情绪远超的平时的阈值,她真的很生气。
卢皎月:???
对方也说了,梁涣是亲了她,不是捅了她一刀。
她怎么也不至于想杀了对方吧?她是有什么反社会人格吗?!
再说两人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梁涣简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关系最深的人,她总不至于被亲一下就要对方去死。
卢皎月本来还在生气的,但是被系统这么一打断,反而是无语的情绪居多。
她缓了一下神,平静地回答:[我没有要杀他。]
得到宿主的正面回答,系统那紧急警报状态终于解除。
它顿了一下,接着询问,[宿主要把那些官员都调回来吗?]
卢皎月奇怪,[调回来干嘛?]
系统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或许没有那么熟悉,但是在这种事上还是表现出了非比一般的资料库存,卢皎月眼前当即投影出一系列的朝堂争斗争权夺利的方案,并且贴心地做了筛选和排序。
卢皎月看得沉默。
先不说这些方案的可行性如何,为了她和梁涣之间的这点破事搞政斗,她这是疯了吗?!要是真的变成了派系之争,那情况才变得不可收拾起来,不再是为了政令本身而提出意见,变成了反对而反对,那才叫乌烟瘴气。
系统从宿主的沉默中也察觉了不赞同之意,投出来的虚拟光屏闪了闪,紧接着就消失。它什么都没说,但卢皎月莫名地从那消散的光点中读出一种委屈巴巴来。
卢皎月:“……?”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才刚刚跟梁涣闹出这种事来,还要分出精力去开解一个人工智能?!
但是在短暂的心梗之后,卢皎月还是开口了,给系统分析情况。
她先是问:[你觉得我斗赢了会怎么样?]
系统回答得很快:[天命之子没法阻拦宿主离宫。]
[对,梁涣没法拦着我。]她微微停顿了一下,话音一转,[但是我却不能走了。]
权力同时意味着责任,卢皎月对权势不甚热衷,但是却无法放下责任,在这方面,她其实是和顾易更相似。梁涣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这么有恃无恐。
况且就算她真的不管不顾、想要一走了之,那又真的走得了吗?
一旦她放弃了优势位置,梁涣就会获得主导权,紧接着又陷入了“无法离开”的境地,这几乎是了一个无解的难题。皇后掌握权势的正统性来源于皇帝,她和梁涣之间还没有儿子,连太后都当不了,她的性格又注定了不会为了自己做出宫变篡权的举动。所以最终结果只有两个,要么她和梁涣两看生厌的绑定一辈子,要么和对方生个孩子……
以梁涣现在的心理状态来看,恐怕两个中的不管哪一个都很合他的心意。
卢皎月:“……”
算盘珠子都快崩到她的脸上了!
她想不通。
好好的一个孩子,还是她看着长大的,怎么就长得这么歪了?!
第162章错认46
萃集殿。
梁涣抿了抿唇,这动作用力不大,但刚刚有愈合趋势的伤口因此迸出血来,淡淡的锈气在口腔内泛起,梁涣居然隐约尝到了些甜味,他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本来以为自己做出这样的事之后,他和阿姊之间的关系彻底没有圜转的余地了,也确实做好了类似的准备。
但是阿姊对他太好了。
都闹到这般了,居然还没有和他彻底翻脸,只让他冷静。
冷静,这可真是一个好说法。
梁涣一直都很冷静,毕竟倘若不冷不静,那怎么步步筹谋、拿到今天的结果?正是因为足够“冷”,所以如今在这个位置上的才是他,而不是废太子;正是因为足够“静”,所以才让阿姊心甘情愿、毫无所觉地答应了当他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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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而言,“冷静”这个回应,就等同于随时筹谋着再进一步。这话由对方口中说来,让他……确实很难冷静下来。
梁涣这么想着,脑海中却不其然地浮现出了一幕。
才子佳人湖上泛舟。
……好一幅动人的画卷。
他的眼睛一点点冷了下来。
梁涣并不是习惯为自己留有隐患的人,但在怎么保命这一点上,梁攸尚可以说是个精通此道的大师。当年对方画斋私通朝廷官员,确实是个把柄。但是还没等到梁涣做些什么,他就自行罢手了……不、不是自行罢手,分明是有人相劝。
打蛇不死,反受其乱。梁攸尚当年的行事程度还不至于引起成帝的警戒,就算被捅到御前也多半会被一笑置之,梁涣没有打草惊蛇的习惯。事实上,邝王那次的事才是最好的时机。梁攸尚虽是无意间牵扯其中,但是如果由梁涣动手,他有十足的把握将两人一同拉下水。
可偏偏阿姊也搅进来了。
想到这里,梁涣神色又郁了几分。
他厌极了那两个人之间的各种因缘巧合,就仿佛天赐的缘分,每每都提醒着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窃取来的。
文苑那次也是个机会,那般乱局中死了个把皇子并不稀奇,但是梁攸尚不知道提前嗅到了什么,从一开始就缩得像个鹌鹑似的,让人根本找不到机会。
类似的事简直不能胜数,对方简直就像个滑不溜手的泥鳅!
思及此处,梁涣的思绪反而平静下来。
冷调的碧眸中仿佛有寒冰在其中浮浮沉沉,脸上的郁气变成了种戾色:他倒要看看,这人是不是真的有断肢重生之能?
*
芙蕖宫这边,卢皎月是真的打算让两人拉开距离冷静一下。
物理距离很多时候都会影响到感情,她还是觉得梁涣是因为她成了皇后之后、两人之间越界的接触太多,这才对感情产生了误解。隔开一段时间醒醒脑子,对两人都好。
于是芙蕖宫依旧以养病为由闭门谢客,有了卢皎月的特意吩咐,这次谢客的范围也包括宫中尊贵无匹的皇帝。
守门的宫人颤颤巍巍地拦下了圣驾,低着声转述了卢皎月的话,“殿下说她病得又重了,免得过了病气伤了龙体,陛下这几日还是不要过来了。”
梁涣表情紧绷了瞬许,在宫人越发紧张的注视下,终究还是开口,“既然如此,那等过些日子,阿姊身体好些、我再来看。”
只是到了当天晚上,便有芙蕖宫的人到了梁涣面前,将皇后这一整天吃了什么用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被原原本本地告知到御前。
那宫人最后小声:“……殿下将自己关在内殿,一整日都没有出来。”
听到这话,梁涣一直静默的眼里终于有了些许波动。但是那漾起的波纹太浅太淡,只在碧色的眸底浅浅地显露了一瞬,就被他压了下去。
他不想放手,也不能放手。
若是这世上从来都是冷冰冰的也就算了,偏偏让他看到了那样的暖意,又无比冷酷地告诉他,这温暖不该属于他。
——这让他怎么能甘心?!
*
卢皎月其实在给人回信。
虽说芙蕖宫很大,她便是闭门养病在宫里转一转也没有什么,但是她这会儿显然没什么闲逛赏景的心情。可巧那位句阳先生送了回信过来,卢皎月干脆趁这个机会静下心来仔细思索,给对方写了封回信。
紫绛就在旁边研着墨伺候,当然知道这些信里写的都是些正事,但是殿下这这一边儿不许陛下进宫,一边又给韩王府上送信,总叫人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紫绛:“……”
她这么想着,默默决定这事儿还是别让其他人经手了。也免得有些嘴巴不干净的人,传出去些不三不四的传言,让殿下难做。
韩王府那边出面的依旧是福意,紫绛亲自送信,自然大大便宜了他。
他本来以为上次的事之后,自己再来芙蕖宫,恐怕很难再由对方亲自出面交接什么了,却没想到还能遇到这种机缘,一连好几天都是红光满面,对谁都脸上带笑的,简直跟府上的主子一个样子。
……等等,跟谁一个样子?!
福意还是经过王府上的窦大总管提醒才意识到不对的。
窦寨简直是奇了怪,“你这样倒是不稀奇,但是殿下怎么也是如此?”
福意对皇后宫里那位大宫女有好感这事府上许多人都知道,他早被调侃惯了。
但是这次窦寨的话却让他愣了一下,他不解:“殿下怎么了?”
窦寨:“就前几日的时候,还盘着账呢,无缘无故就笑了。”
以梁攸尚的相貌,笑起来当然是极好看的,但是问题就在这个“太好看了”,孔雀开屏的那种好看。窦寨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愣是被他笑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实在是太惊悚了,让他硬生生憋出了个尿遁的理由暂时告退。
福意先是替自己分辩:“我可没无缘无故笑!”
窦寨:“……”
——是没少笑吧!
他瞥了下嘴,倒也无心和福意争这个,一副“嗯嗯嗯你说得对”的表情,接着:“我就是打个比方,又不是说真的。殿下这段时日是遇见什么人了么?”
“……咱们府上是不是要进人了?”
后一句话毕竟是议论主上的私事,窦寨是特地压住了嗓子凑过去低着声问的。
却不想福意愣了几息之后却是脸色大变,表情少见地沉下,“窦总管当明白这府上的规矩,殿下的事不是我们这些人能议论的。”
窦寨被这称得上严厉的语气弄得一懵,忍不住抬头看过去:用不着这么计较吧?这会儿又没有别人听见。
福意却没那个闲心观察窦寨的表情。
窦寨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殿下那哪里是遇到什么人了?!分明是皇后!
福意满腹心事的离开,身后的窦寨看着他的背影露出点若有所思的表情。
福意绝对知道点什么,不然不会是这讳莫如深的态度。
对方这几天在王府和芙蕖宫来回的行动,遇见的人也出不了这两个地方。府上的情况,他比福意更清楚,而芙蕖宫的那边,能让福意露出这态度的当然不可能是宫中的宫女,那就只能是……
窦寨心底里嘶了声。
要真是这样,这事可还真不能瞎说。
他脑子里不期然地回想起当年梁攸尚带高平郡主来的那一次,他们主子可并不是个随意带人回府的人,恐怕那会儿就隐隐有点苗头了。
但窦寨也就忧心了一会儿,便就放下了。
他们主子是个清醒人,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心底清楚得很。当年就知道,如今只会更清楚。
*
不提窦寨那边是怎么想的,这边福意却是忧心忡忡。
他再次接过梁攸尚的回信,却没有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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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动作,而是迟疑着站在原地。
梁攸尚最近心情不错,见此情形倒也没生气,还带笑问了一句,“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么?你要是不能送,我可就找别人了?”
他是知道福意恨不得天天往芙蕖宫跑的念头的,这会儿说起这话来,不免带着些调侃。
福意却没有笑,他欲言又止了大半天,在梁攸尚都慢慢露出疑惑的神色的时候,小声开口,“殿下,那是皇后。”
梁攸尚愣了一下,但也很快就意识到对方这模糊提醒里的含义。
他脸上的神色变了几变,终究是挥手道:“你先退下吧。”
福意应声出去。
留在静室里的梁攸尚盯着手里信看了很久,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手指太过用力在平整的纸张上留下了分明的压痕。
良久,他使劲闭了闭眼,将手里的纸往烛台旁边递过去。但将要凑近的时候,他却像是后悔了一样突然顿住。
外焰离着纸张还有些微的间隔,但这骤停的动作却在附近掀起了一阵微风,让火舌左右摇曳起来,终究燎上了纸张。
一簇明焰倏地窜起,梁攸尚下意识地想要去扑灭,但动手之际,终究是顿住了。
是该烧了的。
火焰明明灭灭的映在眼底,将神色也衬得晦暗不明起来。
梁攸尚静静地看着这张纸一点点被焰色吞噬,最后变成了一团灰烬。
……
当天晚些时候,梁攸尚又给了福意一封新的回信。
福意虽然话多,但还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恰到好处地闭嘴的,这会儿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地接下了信,又在梁攸尚的摆手示意下,安静地退了出去。
芙蕖宫。
卢皎月看着回信,忍不住轻轻地“咦?”了一声。
紫绛:“怎么了?殿下可是看着有哪里不对?”
她泛起了嘀咕,别是福意又弄错了吧?那人瞧着就是个毛手毛脚的糊涂蛋。画册的事虽说因祸得福,但是最开始不就是对方送错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韩王身边当差的?
紫绛这么想着,倒是想帮忙说两句好话了,不过卢皎月却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就是觉得这次回信的语气似乎和平常不同。
但是细究的话,却似乎没什么可寻踪迹的地方。
遣词用句上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硬要说的话,大概先前是个关系不错的笔友,一下子变成了很有礼貌的陌生人。
第163章错认47
梁攸尚的视线落在回信的末尾,微微怔神。
——[近日可是遇到什么变故?]
半晌,梁攸尚禁不住苦笑。
他向来知道那人敏锐,可是又一次这般直面,还是生出了点被逼得找不到退路的感受。
想要提笔回信,但是直到墨渍浸透了纸张,他才恍觉自己一个字都没落下。
梁攸尚怔然,他明明是个逢场作戏的高手,可这会儿只是一封普普通通客套的回信,竟然半盏茶的时间都想不出一句。
*
一直到日影的位置都发生了偏移,梁攸尚才终于费力的写完了那封回信。
他从静室里走出来,却是问一边的人,“最近有什么宴会没有?”
福意愣了下,谨慎地答:“专门诗会文会倒是没有,但临国公的小儿子的在曲水苑办宴,也是以文会友,故而递了帖子过来。但受邀的都是些勋贵子弟,殿下一向觉得这些宴会尊卑分明得没意思,不爱去……”
梁攸尚打断他的话,干脆道:“我去。”
不是不爱去,而是不能去。
这些勋贵家子弟未来都是要承袭爵位的,先帝在时,这些人都是各个皇子拉拢的重要人物。他得是真的“醉心书画”,而不能是打着醉心书画的名头去结交勋亲,所以“不能去”。
小心谨慎了这么多年,早都成习惯了,便是新帝登基后都没有改。
这么想着,梁攸尚脸上无端端地浮现出一股怒气来。
——去他的小心谨慎!先帝都已经驾崩了,难不成当今那位还能真的给亲爹扣上一顶绿帽子吗?!既然如此,他还谨慎个屁!
梁攸尚不由咬牙,“你去和高十二说,以后有这样的宴会,都别落下我!”
他难不成还能这么一辈子畏首畏尾、什么想要的只能拱手想让吗?!
福意因为这话愣住。
但见梁攸尚那带着戾气的神情,也是不敢多问,只忙应声下来。
*
卢皎月倒不知道韩王府上的事,她这会看着端来的酥山微微愣神。
雪白的酥被滴成山峦的样式,顶部被染上了眉黛青,旁边是雕出来的花树,远远看去都像是个精美的摆件了。
来送酥山的是梁涣身边的盼喜,后者早不是当年正德宫偏殿里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了,很有派头地指挥着跟着来小内侍把酥山端上前来,一边对着卢皎月堆笑道:“这几日天气热起来,陛下担心暑气太重影响了殿下养病的心情,特地让小的送点吃得来。”
卢皎月:“……”
什么叫“影响养病的心情”?梁涣也是个会说话的。
那边的端着酥山的内侍走上前来,却不敢放下,显然要是卢皎月不点头,这东西还得原样不动地送回去。
卢皎月没有折腾人的喜好,顺手往旁边桌上指了指,道:“放那吧。”
那捧着酥山的内侍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盼喜脸上也露出些喜意,“殿下既收下了,奴也不敢打扰殿下养病……”
这话下面本该紧接着“告退”的,但盼喜显然还有想得到点别的回应,但也不敢做得太明显,只是拿着眼神不着痕迹地往卢皎月身上瞥。
卢皎月:“……”
已经很明显了。
她在心底微叹口气,到底开口,“你去跟他说,他有心了。”
盼喜一下子就笑开了,“是!奴一定帮殿下把话带到。”
差事办到这里已经是个极好的结果,盼喜压下那点喜形于色的忘形,提出告退。却不曾想,快要走出去的时候,突然被卢皎月叫住了。
盼喜一僵,心里有点打鼓。
别是皇后又打算反悔,让把酥山送回去罢?
但到底不敢抗命,转身过来,细声细气问:“殿下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卢皎月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让他挑个有空的时候,来芙蕖宫坐坐罢。”
搁置问题不是不处理问题,这件事肯定是要解决的,只是那个时候她和梁涣都不冷静。情绪上头的时候,不会有什么有效的沟通,吵架除了让事情变得更糟之外,不会有任何效果……不过这么多天了,差不多也冷静下来了。
盼喜:?!
惊喜来得太突然,盼喜一时半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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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都没反应过来,他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有动作。
直到卢皎月奇怪看过来,他才终于回神,喜气洋洋地,“是。奴这就去禀报陛下!”
卢皎月:“……”
至于吗?笑得牙豁子都露出来了。
……
盼喜觉得很至于,皇后这几日闭门不出,是不知道外头是什么个情形。
陛下明摆着心情不好,底下的人都只能紧着一张皮,虽说还没到人人自危的程度,但也相去不远。盼喜本来指望这次送酥山后,在陛下面前托两句皇后的好话回去,也好让大家松快松快,却没料到居然能得这么一个大好消息。
这天儿终于要转晴了!!
*
盼喜没猜到的是,这会儿梁涣的心情还算得上不错,他看着手中的密报,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就是笑意冰凉冰凉的,像是藏着刀子似的。
若是搁在去芙蕖宫之前,盼喜说不准要被这反常的笑吓得不敢出声了,但是他这会儿正是激动的时候,见此情形想也没想地就说了句,“恭喜陛下。”
梁涣思绪被打断,略微拧着眉抬头看过去。
这神情已是有些不快了,但盼喜竟没察觉,仍旧是满脸喜色。
梁涣顿了一下,神情到底缓和下来,温声:“阿姊收下了?”
他其实让人去送的时候就有所预料,不管阿姊还气不气他、总不会为此为难底下的人。
盼喜果然扬着声应“是”,紧接着又接上,“奴瞧着殿下面色颇佳,想来病体已然大愈。殿下也说让陛下得了空,去芙蕖宫坐坐。”
梁涣愣了一下。
他先是不自觉地带来点笑,刚要说什么,却瞥见手中的密报,那点笑又微微僵住。
阿姊挑着这个时候见他……
那点一闪而逝的念头被理智压下,梁涣心知那点毫无根据的猜测并不可能。这事恐怕梁攸尚自己都还不知道,阿姊更是无从得知,多半只是巧合。
可越是如此越是让人心中郁郁。
为什么那两人之间总有这么多的巧合呢?
盼喜本以为自己说完这个好消息后,会立刻得到梁涣的回应。按照这位的性格,当即摆驾芙蕖宫都有可能,但是出乎意料的,对面却久久地沉默下去。
盼喜大着胆子往上看了一眼,就看见对方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心底一惊,连忙低下头去。
梁涣倒是没在意底下人的那点小动作,他略略思索了一会儿,开口,“你去芙蕖宫跟阿姊说一声,就说今天晚些时候,我过去坐坐。”
还是趁着阿姊出宫以前,将这件事处理了吧。
*
韩王府。
梁攸尚这几日可是过得热闹极了,又一次从宴会上回来,华贵的衣衫上沾染着浓浓的酒气,他整个人意识不太清明地被旁边的人搀扶着。
只是往前走了没多一会儿,他像是觉得手臂上的桎梏有些恼人,强硬地抽出手臂,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把旁边的人打发下去,“我自己走!”
那人自然不敢违抗主上的命令,只能放开手来,满脸担忧地看着梁攸尚摇摇晃晃地往前。
好在梁攸尚虽然跌跌撞撞走的不是直线,但好歹没摔着。
正待着仆从送了口气之际,却见转角正好走出来一个人,梁攸尚躲闪不及,直直撞上去。
仆从差点吓出个好歹来。
好在这府上,梁攸尚就是天王老子,任谁也不敢让他摔了,转角那人一瞥见那亮眼的衣衫,就连忙止住了步,稳住自己不算,还有闲暇扶梁攸尚一把,总算没让这位主子跌了个破相。
仆从总算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连忙赶上前去。
那边扶着梁攸尚的人开口问:“这是怎么了?”
这人是府上的一个画师,姓封。
韩王府除了王府必定要有的几个属官之外并没有养幕僚,这些画师在府上就是幕僚的待遇了,平时很受敬重,连梁攸尚待人都客客气气的,仆从也不敢怠慢,忙答:“殿下今日在崔相府上多饮了几杯。”
临国公、礼部尚书、这会儿又是崔相……
封行成眼神闪了闪,但很快敛下那点异色,问:“怎么不见福意公公?”
仆从:“斋里前几日收了一株白芯玉莲,赶巧那位听闻说是热症,殿下让福意公公往宫里送去了。虽说不知道用不用得上,总归是府上的一片心意。”
封行成:“是应该的。”
中宫那边确实也该顾着,他猜得果然没错。
封行成顿了一下,开口,“赶巧这会儿无事,我扶殿下回去吧。我刚刚听闻马房那边有点动静,是不是回来的马车没有停好?”
这仆从还真没注意马车怎么样。
回府的时候光伺候这位主子就够手忙脚乱了,哪还有功夫注意别的?这会儿听封行成这么一说,他脸上禁不住露出点急色了。
当下也不敢推让,开口道:“那就劳烦封先生了,我去那边看看。”
封行成应声看着对方离去,再看看从刚才开始一直靠在墙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醉晕过去的梁攸尚。
梁攸尚显然还是清醒着,他就是不大想说话罢了。
封行成打量了两眼那带着明显醉态的神色,突然低声开口,“殿下这几日频频赴宴,又次次酩酊而归,可是有心事?”
梁攸尚似是还醉着,并没有给出回应。
封行成默了一瞬,声音放得更低:“天下之事终究归于朱墙之内,殿下的心事可与宫中有关?”
梁攸尚一下子睁开了眼,眼底闪过一丝不容错辨的森凉杀意。
他盯着对面人看了良久,缓着声:“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封先生当很清楚。”
梁攸尚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从哪里窥见的异样,但人有时候得要学会闭嘴。
却不料,见梁攸尚如此态度,封行成非但没露惧色,反而像是确认了什么,跪地俯首,“属下愿意为殿下效力。”
梁攸尚的酒一下全醒了。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说的恐怕不是皇后。
皇宫之中,除了皇后,还有……皇位。
第164章错认48
芙蕖宫。
梁涣轻轻开口问:“阿姊说我弄错了?”
卢皎月点了下头,缓声劝解:“你只是一时误会。等日后碰到更多的人、更多的事就会发现,这时候的感情只是错觉。”
梁涣:“……”
他沉默了许久,以一种非常困惑的语气反问;“阿姊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他遇到的人或事还不够多吗?
亲生父亲毫不在意的漠视、母亲的痛恨仇视、幼年的皇宫任人欺凌、出宫之后刺杀频频,手足相残、争权夺利……但是经历过这一切的一切,他最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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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到了这个位置上了?这个让所有人都不敢肆意轻侮的位置。
不去想这些冰冷残酷,背后带着隐隐血腥气的事,梁涣抬头看向对面的人,神情一点点柔和下去,“这么多年,阿姊为我寻师访友,四时之交、频有关切,伤病疴恙、照料问候。阿姊对我这样好,我怎么会弄错呢?”
卢皎月却听得一点点拧起了眉,“阿涣,不是这样的。”
她这么说着,稍微停顿了一下,试图组织语言,“这些事并不只是爱人之间才会做,也并不意味着这么做了就是爱人。”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意味着不断与外部建立联系,比起处处都是冷漠防备的恶意,当然是友善温和更让人舒适,亲人朋友甚至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都有可能会展露善意……
卢皎月想要这么说,但是看着神情执拗得都显示出某种偏狭意味的梁涣,突然语塞了瞬许。以梁涣的成长环境来看,这样的话他恐怕很难理解,甚至将这话对着他说出口,都让人觉得是一种伤害。
卢皎月犹豫了一下,换了个说法,“阿涣,你也说了,只是因为‘我对你好’而已。假如这么做的换了一个人……”梁涣同样会产生心动的错觉。
是的,只是“错觉”而已。
卢皎月非常确定这一点。
她见过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子的,或许是灿烂热烈得恨不得昭告天下,或许是默默无言但于一点一滴中无声浸透,可绝对不像是梁涣这个样子。
梁涣对她或许有些朦胧的男女情愫上的好感,但那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绝对不是他行动的主因。
硬要说的话,梁涣现在简直像是一个抱着玩具不肯撒手的孩子!
他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正因为如此,卢皎月才会这么坚定地拒绝对方。
这都不是有没有好感的问题,是梁涣根本没想谈恋爱。这样的情况下,她真的稀里糊涂接受了才是不负责任。
卢皎月还想着怎么和梁涣解释清楚,却不想对面的人脸色微变,厉声:“没有换个人,不会换个人。只有我和阿姊,不是别人!”
——绝对不会换人!他绝对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卢皎月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
梁涣和她对话中,少有这样声色俱厉的态度。
她不由地抬头看去,却见对面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了。
梁涣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是他这会儿实在无法控制自己情绪,只随口找个理由离开,“苴礼的事还没有了结,我召了何纵议事,今日便不打搅阿姊。”
卢皎月:“可是……”
梁涣勉强露出个笑来,“没什么的。我过几日再来探望阿姊。”
这么说着,连卢皎月的答复都来不及听,就匆匆离去了。
卢皎月:“……”
不,她想问的是,都这个点了,梁涣把何参知叫过来,有想过对方怎么出宫吗?出不了宫,只能留宿宫中,梁涣瞧着也没做安排的样子,难不成真的打算君臣秉烛夜谈、抵足而眠?
以梁涣的警惕心和警醒程度,她怕何参知半夜被抹了脖子。
这么想着,卢皎月不由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把紫绛叫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
……真是的、“养个病”都不让人安生!
*
芙蕖宫这边不欢而散,另一边的韩王府却是一派主臣相得的动人场景。
静室之中,封行成痛哭流涕,“为留下殿下这一点血脉,贵妃多年忍辱负重、委身贼人,个中艰辛,实非我等所能体察。”
封行成哭得真情实感,上首的梁攸尚却神色冷淡。
他娘自己都对他的身世无法确定,这个人倒是一口咬定得很。
封行成口中所谓“贵妃”正是梁攸尚的母亲,也就是现如今的刘太妃。不过照梁攸尚的知道的,他娘恐怕觉得“那贵妃不当也罢”。任谁每天担惊受怕,生怕哪天一觉醒来就兵临城下、自己被当做祸国妖妃处死示众,恐怕再怎么样的锦衣华服都没法安心、珍馐美食都味同嚼蜡。
不过梁攸尚想是这么想的,但等封行成抬起头来,他立刻做出了强忍恸色的神情,“忝为人子,却只能看着母亲如此,本王……我、我实在是……惭愧。这般苦闷、却无处诉说,只能放浪形骸,聊以排遣愤懑。”
封行成深深叩首伏请:“殿下怎可如此消沉世事?便是为了贵妃这多年隐忍,也不能退避啊!”
梁攸尚:呵。
他半垂下眼,敛住眼底讥诮。
先不说前朝人心尽丧,连玉京城破的时候,都是百姓喜迎王师。就说他娘如今身为太妃、人居人在宫中,他这边倘若真的有异动,第一个死无全尸的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他是多狼心狗肺,才为了这不可能的“前程”害死亲娘!
虽然心底这么想着,但是梁攸尚面上丝毫不露,反而像是大受感动似的往前一步,极亲切地执起了对方的手,“该当如何,还请先生助我!”
……
…………
梁攸尚在一副“复谋大业、对成朝皇室同仇敌忾”的语气把对方这些年的谋划给套了个七七.八八之后,开口感慨,“先生隐姓埋名、多年筹谋,真是辛苦了。”
封行成当然叩首:“殿下言重,为谋大事、这些苦算不得什么。”
梁攸尚摇头,“我先前不知先生身份,让您在府上多受慢怠,如今想来甚至不妥,我该亲自奉茶扫榻,厚待先生。”
封行成大惊失色:“殿下不可啊!这都是些身外虚礼。如今诸事未成,如若府上有异,极易为那贼帝所察,不可擅自行事!”
“先生说得有理。”梁攸尚这么说着,却是上前一步,坚持道,“但若是只换个住处,还是使得的。”
封行成还待说些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并非被梁攸尚的诚意打动,而是一柄镶着宝石的匕首此刻正插在他的心口。手柄上的雕琢精致、装饰华美,在锋刃出鞘前,看到的人多半会以为只是一件好看的装饰品罢了。和它的主人极其相似。
侧切的伤口大概还有一部分扎穿了肺叶,血液从口鼻处溢出,封行成怔怔愣愣地抬头,像是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
梁攸尚却已经收起了全部的表情,神情冷淡地看过去。
他是有多想不开,才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去复辟一个早已末路的前朝?
况且,他虽说对成帝感情复杂,但是对前朝末帝可是连面都没见过一次。真要选个爹,他也更愿意选前一个。
涌出的血液浸透了手柄,但是因为上面繁复细密的花纹,让握着匕首的人不至于手心打滑,梁攸尚手很稳的转了一下刀锋,送了对方一个痛快。
……
福意进来的时候,先是被满屋的血腥气吓了一跳,看见那边的尸首后又愣了下。
但是他很快就敛下表情,低声,“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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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去处置。”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梁攸尚的身份如此,总有些前朝之人来暗中接触。
事关重大,还不能被他人得知,梁攸尚只能亲自解决,而后续处理也只能交给亲信之人,福意对此经手得多了,也不复最开始的失措。
这会儿听到福意这么说,梁攸尚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
只是在对方出去之前,又递过去张纸,吩咐:“查查这几个地方,你亲自去。”
虽说有前朝旧人贴上来是常事,但是这次却棘手得多。
这可不是撞上来个小喽啰,开口就是“求殿下复国”,这人在向他道明身份之前,是真的做过不少事的,要是被揭出来,恐怕全得栽在他头上。得在被人发觉之前,处理干净。
但是这“处理”过程,到底碰到了意外。
……
韩王府在京郊新置了一个庄子,却不想那卖庄子的人其实是私卖主家家产,这庄子其实是锦国公所属。锦国公当然不认,但那人卷了钱远走高飞,韩王府也不甘白白受骗,于是两方就争执起来。
这说起来也是常有,但奈何这次闹起来的两方一个是皇亲贵胄,另一个是一朝国公,事情理所当然的闹大了。
想想前后的原委,梁攸尚也觉得胃疼。
封行成的经营中,这庄子就是其中一个重要的据点,梁攸尚本来准备买下之后,暗中处置了,但是没想到居然闹出这么一桩事来。
他根本没想跟锦国公府闹大,一开始是好声好气地商量着的。
奈何锦国公不愿意啊!
虽说成朝立朝不久,但如今的锦国公其实已经是第三代了。老锦国公随着先帝征战多年,成朝立朝没多久就病逝了,留下的长子承袭爵位,也颇得成帝信重,但是后者前些年也因故病逝,再袭爵的便是如今的小锦国公。
和能征善战的祖父、处事谨慎的父亲不同,这位小锦国公是个真·纨绔。
他非要和梁攸尚争一个庄子的原因也很简单,他年少时心慕一女子,结果那女子对韩王(的脸)魂牵梦萦,对相貌平平的锦国公世子却很不买账,被惹得烦了,还颇说了些不客气的话。年少慕艾的小锦国公破防了,这仇就这么结下了。
而他注意到这庄子也不是因为庄子本身——想也知道,能被前朝余孽当作据点、又让底下人私卖的庄子,在主人那里必定很没有存在感——他就是单纯地在找韩王的茬!
梁攸尚了解到事情的原委,一口老血都要呕出来。
他在这里面真的很无辜!
但事情都已经闹到这地步,本来一个不起眼的郊外庄子都快成了玉京顶流了,梁攸尚就更不可能放任它落到别人手里了。万一被查出个一二三来,他就完了。
可再这么争执下去,又要被人看出不对了。
小锦国公不依不饶是因为情伤,但是韩王府可一向不爱与人起龃龉。
兜兜转转,这事最后求到了芙蕖宫这里。
梁攸尚提的请求也很简单,他想请卢皎月出面买下这庄子。
卢皎月这次身份的原身虽然是在宫中长大,但是从根子上说,她其实是出身勋贵圈子里的。都是同一个圈子里的人,由卢皎月出面,小锦国公必定卖她一个面子。
这事说起来就是个举手之劳,都不用“病中”的皇后亲自出面,只要卢皎月点个头,随便指个宫人去说两句话的,事情就了结了。
而多数时候,这种帮人点小忙的事,卢皎月都很顺手去做了。
但是这次却有些许不同。
卢皎月听完紫绛的转述后,没有第一时间答应。
她拧着眉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问:“韩王府的人还没走吧?”
紫绛:“是,人还在外头候着。”
卢皎月:“我见一见他。”
简直太奇怪了,韩王府会对一个庄子不依不饶?梁攸尚又愿意为这点小事耗费人情?
第165章错认49
福意听到皇后叫他进去问话的时候,简直心里一个咯噔,止不住地心跳加速。
他想到了自家殿下在入宫前对他的交代:倘若皇后问起来,那就如实说了。
福意:“……”
我的殿下唉!您可看看这是什么事!这是能“如实说”的事吗?简直是将阖府上下的性命交到了皇后手上,是死是活都是对方的一念之间。
福意心头再怎么嘀咕,却也不敢违逆主上的意思。
因而在卢皎月问起来时,磕磕绊绊又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
卢皎月陷入沉默。
她产生了和福意差不多的震撼情绪:这种事是和外人说吗?!梁攸尚就不怕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防患于未然”直接把韩王府端了?!
卢皎月最后也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只是让福意暂且回去了。
福意虽然心底着急,但也不敢出声催促。毕竟这背后的事太大了,可不像先前一样“只是买个庄子”的程度,皇后没有直接把韩王府拿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福意忧心忡忡地退下,卢皎月的眉头也蹙得紧紧的。
这几天的事简直是一个接着一个,她和梁涣的问题还没处理好呢,韩王府又出了事,还是这样的大事。
紫绛觑着卢皎月的神情,小声询问:“殿下是觉得韩王府的事棘手?”
卢皎月叹着气点头。
她露出了很不情愿的表情。
紫绛心底觉得不该,却仍旧忍不住被逗得笑出声。
虽说殿下平时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很让人安心,但是兴许是这段时间遇到的烦心事太多,偶尔露出的耍小脾气的一面,还怪叫人稀奇的。
她笑过了之后,也觉得不妥当,连忙找补道:“殿下要是觉得不合适,肯定是直接拒了,这会儿让人回去,必定是打算帮忙了。”
卢皎月忍不住看了眼莫名显得幸灾乐祸的大宫女,略微有些怨念的,“你又知道了。”
她知道这是什么事吗?!
谋逆、造反、前朝余孽,哪个词都是大问题。真搅进去,可不是轻飘飘的买个庄子的事。
她还是想不透,梁攸尚哪来的那么大的信任,敢把这事压在她身上?!两人虽说关系也还行,但是真没到那个份上。
卢皎月还在这么默默腹诽着,却听紫绛开口,“奴婢虽不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但是却知道殿下的为人。”
卢皎月:???
她看起来很像个多管闲事的人吗?
紫绛:“殿下向来有恩必报,当年韩王救了殿下一命,如今韩王府求到了芙蕖宫这边,只要非大奸大恶之事,殿下肯定会帮忙的。”
卢皎月听得一愣,困惑:“韩王救了我?”
梁攸尚救过她?什么时候?她怎么不知道?
还是梁攸尚和原主有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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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皎月都忍不住想要去仔细翻翻原主的记忆了,却见紫绛嗔怪地看过来一眼,“就是兰池的那次,殿下落水……奴婢知道事关殿下名节,不好往外说,但是殿下竟连奴婢也瞒着了。”
她这么说的,脸上就带出点埋怨的神色。
卢皎月:???
她简直都要被问号淹没了。如果没记错的话,就算加上原主的记忆她也就落过一次水,就是刚刚到这个小世界的时候……不对,要是更仔细想想,那一天其实是两次落水。
先有了原主掉到水里,才有了她穿过来的事,紧接着才是因为她那倒霉运气,又掉水里一次,这才被梁涣救了。因为她能穿到原主身上就意味着对方已经溺亡,所以卢皎月默认原主第一次落水是没有人救的,她醒来的时候在岸边是因为穿越过程的事实修补。
但现在听紫绛的意思,难不成原主被韩王救了,只是虽然被救上岸、却依旧没挺过来?
卢皎月还想再问问细节,却突然注意到外殿反常的安静。
她心头隐隐浮出一点异样感,没急着追问紫绛事情的经过,反倒起身往外面走去。
刚刚撩开帘子,就看见梁涣正站在宫殿的门口。
他表情异常僵硬,以至于宫人们跪了一地,竟是没有一个敢出声的。
卢皎月脑子里本就带着刚才的疑惑,这会儿看见梁涣的表情,却突然想起一点事情:梁涣似乎很不喜欢提兰苑的那次事,每次提起来,要么沉默、要么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
这一瞬间,卢皎月骤然生出些恍悟来。她其实一直对梁涣的“没有安全感”这件事有所察觉,却找不到理由,最后只能勉勉强强归咎于对方幼年经历导致对人性的不信任。
如果那次救人的并非梁涣,而是韩王的话……
她忍不住抬头看向梁涣,后者表情比起僵硬来,更近乎一种思绪中断的空白。
见此情形,卢皎月几乎确认了心底的猜测。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对紫绛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带着宫人们出去。
宫殿门在身后阖上,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她和梁涣两个人,卢皎月这才上前,轻轻碰了碰对方的手背,低声唤了一句,“阿涣。”
梁涣这才像是回了神。
卢皎月拉着梁涣在桌边坐了,觉得对方这会儿的状态很不好,卢皎月坐得离他很近,她稍顿了顿,还是轻声问出来,“那日救我的不是你,是吗?”
敷衍过去也可以,但这要真的是梁涣的心结,事情还是得摊开了说明白。
“阿姊觉得那很重要?”梁涣似乎已经镇定下来,他的表情恢复了和平常一般无二的温和,只是声音比平常低沉了不少,“那事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阿姊何必一直放在心上?我和阿姊这么多年的感情,难不成还比不过那一件事?”
卢皎月:“……”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梁涣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
卢皎月还这么想着,梁涣却缓缓抬起手来,姿态亲昵地掖了掖她耳边的鬓发,继续柔着声,“阿姊若是在意,我便赐他些赏赐,也算是还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这一刻,卢皎月脑中突然闪过某种可能。
她脱口而出,“是你做的。”
梁涣略微停顿了一下,像是疑惑地轻轻“嗯?”了一声。
卢皎月和他相处这么久,真疑惑假疑惑还是分辨得清的。
她使劲抿了抿唇,用了肯定语气,“韩王府的事,是你做的。不管是韩王府和锦国公的争执,还是……韩王私通前朝余孽。”
梁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他连这般隐秘的事都通阿姊说,还真是信任阿姊。阿姊呢?也那么相信他?就不能是他真的想谋朝篡位,故意示弱、取信于阿姊?”
卢皎月被问得语塞了一下。
她也觉得梁攸尚把这么大的事随随便便就告诉她,让人很不可思议,但是绝对不可能是梁涣说的那个理由。
像是从卢皎月的脸上看到了答案,梁涣低低垂下眼,小声呢喃,“……明明阿姊是我的皇后,为什么更相信一个外人呢?”
浓密的长睫在眼底打下一片黯淡的阴影,他脸上露出了像是委屈的神情。
卢皎月拧了拧眉:“你不要把这两件事情混为一谈。”
根本不是她信任谁的问题,而是梁涣到底做没做的问题。
“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去了!
卢皎月刚想这么回答,就听梁涣接着问,“这和太子的事有什么区别吗?”
卢皎月被问得微愣。
“阿姊早就从太子的事上知道我是怎样的为人,如今的事细究下来,与当年太子之事并无分别,阿姊连太子之事都未深究,为什么独独对它这般在意?是这件事有什么特殊的吗?还是里面的人特别?”
这当然不一样!
太子不适合当继承人这件事有目共睹,而且卢皎月知道未来的剧情,对太子被废这件事早有心理准备。这当然不是说卢皎月对梁涣的手段有多赞成,只是她刚刚发现当年事背后隐秘,梁涣紧接着又给她放了一个大雷,卢皎月光纠结自己和梁涣的关系就够了,哪里还有心情关心太子……
卢皎月这么想着,突然意识到不对。
她分明又被梁涣带跑偏了!
她紧皱着眉头站起身来,“与太子之事无关。”
就这些年旁观所见,卢皎月早就熟悉了梁涣的说话方式。这人简直习惯性地一句话里挖八个坑,要是真的被他握住主动权就完了。卢皎月就是没想到对方会把这一套用在她身上……说起来,上次的萃集殿就是这样了,真的要按照梁涣的思路把外放官员调回来,那才是正合他意。
这实在是让人本能地不适,卢皎月想着这些,忍不住越发往后退了几步。
直到后背抵住了书架,她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才一抬头,就看见梁涣骤然大变的脸色,“阿姊——!!”
卢皎月也意识到背后的摇晃,某种“不会吧”的预感在心头生出,书架最顶端的书已经有几本砸了下来。卢皎月还未及反应,就被拽着拉进了怀里。一本本书随着书架的倾斜往下坠.落,但是因为被牢牢护在怀里的缘故,她一点都没有被砸到。
也因为这个,卢皎月还有闲暇生出一瞬的晃神。
不应该啊?
她的运气不是已经变好了吗?!
这点细微的困惑模糊的生出,很快就被眼前的情况拉走了注意力。
书架虽然被梁涣撑了回去,但上面的书却散落了一地,梁涣低着头半天没有出声。
卢皎月担心他被砸到了哪里,忍不住急切地看过去。但那句“你没事吧”还没来及问出口,就听梁涣声调沉沉地开口,“阿姊急着出宫,是因为它吗?”
卢皎月:???
她顺着梁涣的视线看过去,在一堆白纸墨字的黑白书籍中,突然出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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