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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入沼 归无里 36663 字 2024-06-15

“免得你又说你不懂,我像教小孩子一样教给你好嘛。”江稚茵转过身子跟他面对面,放慢了语速,“你眼睛的事,你爸爸的事,算是你第一次主动跟我坦白,我们之间算是终于坦诚相待了。”

“我最后最后问你,现在,是不是再也没有任何事瞒着我了。”

他蹙眉想了好久,不太确定:“赵永伟闹事以后,我去找过他,报复过他,这算吗?”

江稚茵心说,怪不得那时候赵永伟突然来医院跪下道歉。

闻祈继续:“还有之前说自己被宿舍的人排挤出来,实际上是我主动搬出来的,是为了来找你。”

“还有,在一起之前,你总觉得我穿着不合身的那套黑色的睡衣,是专门为了勾——”

“打住!”江稚茵制止,“这种细枝末节的就算了……”

她在心里怨了一声,当时真是年纪太小,色迷心窍,轻松就被勾到了……

“重要的事,没有了。”

江稚茵还是有一件事觉得奇怪:“那你怎么会在我们一见面就开始谋划着怎么钓我上钩?写日记的时候还那么讨厌我,后来我们也再没有见过,你怎么会喜欢我?”

闻祈撩起眼皮,视线轻落在她身上,却又仿佛夹杂着复杂沉重的情绪,他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回不了头了。”

“其实在你没回来之前,我们也见过面的,只是你忘记了。”他轻轻道。

江稚茵以为的第一次重逢是她去往那片拆迁后的废墟,闻祈蹲在墙角埋葬自己被狗咬死的金鱼那天。天光阴暗,他举着自己那个摔碎的玻璃罐子,漆黑的眼底空若无物。

但实际上在更早的时候,闻祈已经尝试付出一切努力,花光所有能用的钱,去海城见过她。

时至今日仍旧记得那天,无边夜色下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断掉的铁轨随山脊延伸,十几岁少女被夜风缓慢吹起的头发。

于是在学校里,路过那个窗户又看见她的时候,闻祈抬手摁助听器的手指都在颤抖,甚至不知道要如何抬步从后门走进去,人生中不知道第多少次,因为她而感到无措。

如果说第一次重逢是他刻意为之,那第二次,就是命运。

江稚茵发了一会儿怔,突然记起曾经有一次,两个人看完表演,一起骑自行车从学校大门出来,闻祈落后她几米距离,问她是不是只记得海城的梧桐树。

那应该是沉默了多久的感情?

十五年。

直到这一刻才被全然袒露。

第77章入沼

滴答滴答,屋外树枝上挂的雨水往下徐徐落着。

江稚茵的头发已经吹干,她捧着闻祈倒的热水慢慢啜饮着,乱七八糟的心绪在心间百转千回,再化作口中含着的热水被一齐咽下。

闻祈口中的舌钉也没摘下,说话的时候尚能看见,现在沉默下来,双唇也闭合了,江稚茵的心思飘忽一下,心想他吃饭喝水的时候舌头会不会痛。

她又喝下一口热水,感叹着,十五年啊,也太久了。

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江稚茵刷视频都得掉两斤眼泪出来,现在听见闻祈那么说,心脏也像被谁用指甲轻轻搔刮着一样,下意识收缩一下。

明明是那么喜欢耍小心思让她心软的人,偏偏这种事瞒了这么久,居然也没想过说。

江稚茵搁下杯子:“你那个时候喊我一声不就好了,你跟我说个名字,我还能说不记得你不成?”

“喊了也没用。”闻祈说话,“那时候我话都说不利落,你身边还有孙晔,我身上的钱在海城也待不了几天,到时候还是得回去。”

他回忆了一下:“但那一次过去还算有价值吧,后来我对学习上了心思,总算转了学,要是那时候没转到滨大附中,就没有第二次见面了。”

如果其间有任何一个环节出错,就再也没有后来了。

江稚茵转了几下桌子上的杯子,垂眼看着里面冒出的袅袅热气,沉默了很久,不想继续往沉重回忆的方向走下去,轻声岔开了话题:“饿了。”

她抬抬眼睛,抿开唇角:“煮面给我吃吧。”

衣服兜里还装着楼下小孩塞给她的两颗糖,江稚茵坐在沙发上,掏出一颗来,塞进嘴巴里尝尝味道。

听着边上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她淡淡想着,要是没有分过手,这样的时刻早就该发生好多次了。

江稚茵本来打算吃了面就走,但时间上很尴尬,天也没亮,凌晨三四点,车都打不到一辆。

她叹气,心说有了时间要自己去考个驾照买个车,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还尴尬地留在这儿。

床单已经湿得不能睡人了,闻祈拎开床上已经被打开的手铐,扔到了一边,跟那墙角的水果刀碰了一下。

他给换了新床单,自觉抱了一床毯子去沙发上了,把床留给江稚茵。

这屋子里的味道太过熟悉,木质的地板仍旧发潮,走路的时候嘎吱嘎吱响,一到阴雨季,墙皮就又开始斑驳,好像怎么都不会好。

这么多次修修补补,只不过是想回到最开始的模样。

天亮以后江稚茵就换了一套衣服从这个家离开,出来的时候随便跟江琳胡扯了一个借口,结果闹了一晚上没回去,第二天先去学校上了课,中午按照约定,每个月得回几次成家。

吃了顿午饭以后,成国立把她叫到书房,让她看一份文件,说希望她能抽时间参与,也算历练。

江稚茵还小小吃惊一瞬,觉得她爸难得有点正经事找她,而不是一直催着她答应徐正希的邀约。

他给的是一个关于“跨年龄人脸识别与合成”的项目,可用于追踪长期失踪的儿童,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上再增加亲缘关系的约束判断,通过解析面部特征,对人像进行时间上的识别与预测。

看到那几行字的时候,江稚茵的手下意识紧了一下。

“这就是前阵子闻祈拿给我看的一个计划书,他们实验室下一步研究的方向,我跟他的老师交好,据说是他自己提的,因为那孩子小时候也是个孤儿。”成国立叙述着,“没办法,看到这个的时候,就想到你了。”

“我呢,本质上是个资本家,一个臭商人,这么不回本的东西,按理说我不应该接受,可他们可算找对人了,我偏偏有个走丢过的女儿,拒绝了我就良心不安啊。”成国立点点桌子,“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所以答应下来了,你如果感兴趣,我就跟那位老伙计说一下,让他带带你,你参与进去,能有点成就感,我投进去那么多钱,也算做了点好事。”

那资料很厚,拿在手里特别沉,江稚茵在那一瞬间里想到的人生也不止有自己的、不止有她待的那所福利院里五个小孩的,有好多人。

她无比缓慢地吁出一口气,说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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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也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尽管有成国立帮她引荐,但做学术的人都有自己的考量。

但闻祈的老师也是海大的教授,好歹是一个学校的,看过成绩以后只说可以先试试,没立刻决定就留下她,因为学历上并不是太有竞争力,老教授更希望用自己带的研究生。

寒假的时候,江稚茵就想好下半年要写的论文方向了,要是有机会留下去,应该也能得到不少指导和资料。

大雪飘飘的日子里,邓林卓又组了个局,几个人嫌外面冷,终于吃上一顿室内的饭了,以往每次聚一顿都是露天的小桌小板凳。

江稚茵见菜都上完了,边上还空了一个位子,疑惑问邓林卓:“你没叫闻祈?”

“啊?”他懵了一瞬,“我以为你俩还闹着呢。”

说起来,从上次她离开出租屋以后,是没怎么见过面,可能等她真进了实验室以后能碰着,但按闻祈的性子,怎么可能不找机会跟她见几面。

上次他一声不吭消失个干净的时候,是跟闻春山打得进医院住院的几个月,这次又没了动静,江稚茵难免会多想。

她咬下铁签上的青椒,皱眉:“你是因为我才故意没叫他?你联系过他没有啊?”

邓林卓:“联系还是联系过的,但我没说叫你来了,哥儿之前找我帮着介绍了个医生,这段时间应该还得一直去。”

“什么医生?”

“精神科,他不是一直睡不着吗,都吃出抗药性了。”

江稚茵估摸着闻祈去问的也不止失眠的问题,但她没多说什么,“啊”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撸了一把新串。

邓林卓的眼神飘忽不定的,慢吞吞嚼着嘴里的东西,问她:“不过你怎么突然问他?我以为你不想再听到他的名字呢。”

江稚茵无言地盯着他:“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他瞪大眼睛:“那你们和好啦?”

江稚茵踢他一脚:“他想得美。你也别当他的眼线天天给他打听这打听那的了,多吃饭,少打听。”

她抽了张餐巾纸擦手,抻着脖子四处看:“小马呢?”

陈雨婕吃得辣,刚买饮料回来,灌了一口就说:“刚刚看见在门口蹲着吃东西呢。”

江稚茵诧异:“干嘛那么可怜兮兮的,让他坐下来吃呗。”

“唉,他习惯了,以前马爷爷在的时候,也是爷俩一起蹲在废品站门口吃饭,就怕别人送废品来的时候没听着声儿。”陈雨婕耸一耸肩膀。

她听着,拎起桌子下面的伞,陈雨婕喊她:“这就不吃了,急着回去啊?”

江稚茵把衣服扣子扣好,指了指门外:“外边下小雪呢,给小马捎把伞。”

说是捎伞,她却把伞撑起来蹲在了马世聪旁边,雨伞罩在两个人脑袋上。

内外温差还怪大,江稚茵在里面吃得浑身热腾腾的,出来了还能松快点儿,透透气。

她瞥一眼,跟他搭几句家常话:“你这串都冷透了吧,进去让大林给你换新的呗。”

马世聪摇摇头:“爷爷说不能浪费粮食,掉在地上了都能吃。”

“嗷,好吧,不坏肚子就行。”江稚茵闲闲答了一句,静静等着他吃完。

马世聪吃完了就下意识要用衣服擦手,江稚茵见状扯住,把餐巾纸往他手里塞。

小马左瞅右瞅的,江稚茵狐疑问他:“你找谁?”

“哥儿呢,他怎么不来?”

江稚茵一只手撑伞,一只手搭在膝盖上,还怪好奇的:“诶,哥儿对你很好吗?你为什么那么黏他?去哪儿都找他。”

闻祈完全不像是个会示好的人,朋友虽然少,但个个儿都挺真心的。

“爷爷说哥儿是能担事儿的人,以后也只有他能罩着我。”马世聪低头把纸巾揉吧揉吧捏成一团,“哥儿不好,但也不是坏蛋,知音不在的时候,都是哥儿保护我,我喜欢他,也喜欢知音。”

“啊——”马世聪突然做出夸张的表情,皱着一张圆脸,“所以你们不要吵啦,哥儿不高兴,你也不高兴,我和大林、小雨,都不高兴。”

江稚茵下意识怀疑:“这话不会也是哥儿教你说的吧?”

“不是啊。”马世聪懵懵地晃着脑袋,“我很久没见到哥儿了,大林也不带我去找大家玩儿,我就是……好久好久以前,跟王奶奶一起给他过生日,在山上,黑黑的,还有好多虫,我回去的时候腿上好痒的。”

他说得不那么明白,但江稚茵大概懂了他的意思,那段时间她不怎么想跟闻祈见面,也不在乎他去哪儿了,闻祈过生日她也没理会,倒是不知道他还去西郊看王奶奶了。

马世聪后知后觉感到冷,打了个喷嚏出来,硕大的身子缩着抖。

他的冬衣好久以前就在穿了,马爷爷去世以后再也没买过新衣服,都快穿包浆了,江稚茵拍拍他的背,让他进去找大林:

“你进去找大林,让他给你买件新衣服,就说知音会出钱,他出点儿力气吧,领着你回滨城买。”

马世聪站起来,手握着门把手,牛头看着江稚茵站在雪地里,一个人撑着伞,天上的雪打着旋往下落,掉在她肩头,被她拍落。

“知音你不进去了吗?”

江稚茵摆摆手:“跟他俩说一声,我回去喽。”

江琳现在辞了工作在家休息,每天也没别的事儿干,天气好的时候出去搓盘麻将,天气差的时候就窝在家里看电视剧,桌上还得摆一盘瓜子。

江稚茵从外面回来,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蹲着身子敲掉鞋底上沾的雪。

江琳把瓜子壳吐掉,问她:“今天不去看你爸和你姐?”

提到这个她就头疼:“现在我一回去就催我跟那个姓徐的见面,拒绝八百回了,真的比您还能催。”

大概老一辈的人都是差不多的想法,江琳也觉得那人好:“那你为什么不想去啊?”

江琳停顿一下:“你还跟闻祈往来呢?”

“是啊。”江稚茵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喝下去暖暖胃。

江琳唇角下撇,绘声绘色地复述着:“是谁闹分手的时候拎着行李箱哭着回来找我,一口一个‘妈妈’地喊,说‘我就应该听你的,他真的骗了我’,现在怎么又吃回头草去了。”

江稚茵有点心虚:“那现在应该要为我敲锣打鼓,我已经成长了,再也不可能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大哭了。”

江琳不信:“得了吧,小时候属你哭得最大声,剪个指甲盖都嚎得楼上楼下都听见,第二天跑来问我是不是虐待你了。”

江稚茵笑一笑,跑过来仰倒在沙发上,靠着江琳坐。

电视机里播的还是江琳最爱看的狗血宫廷剧,江稚茵盯着屏幕,声调温温的:“现在是不适合和好。”

“但是如果有那么一天,他变成我、你、大家都能接受的样子,他真的像他所说的,跟大家真心对真心了,我也许……会选择和好。”

她说着还有点顾忌,帮江琳顺着气:“你先别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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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啊,才刚好,咱好好说,别又搞进医院了。”

江琳甩开她的手:“我惜命呢,上次闹那么大,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但是你要是非得问我同不同意,我就是不同意、不喜欢。”

她撒了手里的瓜子,洗手做饭去了。

江稚茵叹一声,一个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看到最后受不了女配女主互相陷害的狗血情节,换台了。

/

年后,江稚茵进了实验室帮着打杂,第一次去闻祈他们实验室的时候,她只看见里面那口好大的鱼缸,怔了很久,摸过去凑在边上看。

王樊正往里面丢鱼食,江稚茵问他:“这是你们一起买来养的?”

“不是买的。”王樊回着,“之前不是去霖城学习去了嘛,那边实验室里养的鱼,我们去的时候都快死了,好像是什么炸鳞病,闻祈就找人家要过来了,也不知道天天泡的什么药水,现在又好了。”

他把手指戳在玻璃缸上逗鱼:“看,现在都会甩尾巴了。”

江稚茵盯着看了一会儿,没看到一分钟就被叫走,这里人手本来就有点不够,大家忙得焦头烂额的,没什么搭闲话的时间。

无论忙不忙正事,闻祈都不怎么开口,他左眼视力差,做事的时候要戴眼镜,虽然戴了也不一定能保证左眼能完全看清,但好歹能做一点矫正,要是长时间依靠右眼,慢慢左眼会瞎掉,大脑不接收左眼的图像信号了。

晚上陆陆续续有人离开,江稚茵还在各种文件夹里找自己要看的资料,眼睛酸痛起来,闭一下再睁开,看见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半了。

她收拾东西准备走,拎着包起来,发现闻祈还待在位置上。

想起上学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闻祈总是最后一个走的,这些事情对于他来说压力也不小,高中的时候听不太清也要把成绩维持在年级前几名,现在进了实验室,周围的都是研究生,很多东西他都得现查现学。

江稚茵默然一会儿,想着自己安静走掉就好,结果刚走到门口,闻祈喊了她一声:“等一下。”

他关了电脑:“一起走吧,我锁门。”

外面漆黑一片,江稚茵没看见台阶,踩空一下,闻祈拽住她胳膊,把人往边上拽,手又非常自然地下滑,像是想不经意间勾一下手指牵住,江稚茵早有警觉地撤开:“少来,我已经能识破了。”

闻祈偏开头,似乎蹙了眉。

看着吧,今时不同往日,闻祈动一下她就看穿了,所以很多手段现在都不好用,她百色不侵了。

江稚茵长声:“用点心好吗?耍这些就没意思了。”

她自个儿迈下台阶,用脚尖往前试探了几下,犹豫了一下又问:“我爸说是你想做这个跨年龄人脸识别,为什么?”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江稚茵:“……当然是听你真实的想法。”

“讨好你啊。”闻祈说,“只是觉得你会喜欢而已,拿着这个去找成国立,还有个借口见你一面。”

怪不得不爱说实话,也不包装一下,就这样用大白话说出来了,江稚茵听得心里直叹气。

还以为是多么高尚的原因,什么“为社会做贡献”“从此以后洗心革面当个好人”“希望世界多一点真善美”之类的,搞半天还是这么简单粗暴的思路。

闻祈低一下眼睛:“偏要问我,说了你又不喜欢听。”

“这种事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江稚茵踩着路灯薄薄的光影往前走,“做你自己就好了,说你想说的,我就想看看你真实的样子。”

风吹过地面传来沙沙声,他低低喃语:“真实的样子你又不喜欢。”

声音太小,闻祈吐字本来就含糊,直接被吞得听不见了,江稚茵“啊?”一声:“你说什么?大声点儿。”

他抬眼笑得漂亮:“我说好的。”

江稚茵又古怪道:“说了不要这样,勾引我是没用的。”

闻祈难得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明明没有刻意做什么,怎么就又勾引了。

她拦了一辆路边的出租车先回去了,闻祈揣着兜默默走了一段路,在自家楼下看见那个黑影,好不容易覆上的一点笑容又立马散了个干净。

就知道他不死心,还会找上来。

他低一下头,把衣服帽子拉了上去,从另一边绕了进去,没正面起冲突,先埋头回了家。

闻祈撩开窗帘一角默默看着,黑眸蕴沉,家里一点灯都没开,他看了眼手机,闻春山换了好几个号码给他打电话,他冷眼全部拉黑。

最后一条短信说的是他这样没良心的人就该不得好死,他要杀了自己这个孽子,脏话很多,闻祈懒得看。

他盯了一会儿,转身回了卧室,拉开第一个抽屉,刚套上塑胶手套,准备拎着刀出去,按照上次没完成的计划,做一个正当防卫的现场,运气好就一绝后患了,运气不好大不了就——

大不了……吗?

闻祈的视线随着薄薄窗帘透进来的一点月光落在那水果刀上,上次用完后也没擦过,刀尖还沾着一点已经黑掉的血,手铐和钥匙也都收在里面,反射着他的双眼。

闻祈眼睫颤了一下,连着苍白眼皮上那点黛色的血管都在抖动。

床头柜上还有他填完的各种问卷,乱七八糟n地堆叠在一起,每一份问卷都指向不好的心理状态。

缓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漆眸凝视着那反光的刀尖,闻祈把抽屉推了回去。

第78章入沼

接到邓林卓的电话时,江稚茵还在学校里参加活动,她趁没什么人注意的时候弯着腰溜去厕所,捂着听筒小声说话:“突然有什么事?我这儿正忙着呢。”

邓林卓那边风声很大,乒乒乓乓的,说话也很着急:“你见到闻祈没?”

“没有,你找他有事?”江稚茵皱着眉毛答话。

她不是每天都会去实验室,最近学校要求上交各种盖章的文件,江稚茵这几天都待在学校里忙活,没机会碰到闻祈。

邓林卓跑了起来:“王樊打电话问我怎么闻祈这几天都不在,我刚刚去他家找他,发现人搬走了,打电话也打不通。”

“我靠啊。”他骂一声,“怎么声也不吭的,人就突然消失了。”

江稚茵怔忡一瞬,她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先挂了,我给他打个电话看看。”

她翻着手机通讯录,把闻祈的名字拎出来,电话拨得通,就是没人接。

江稚茵又反反复复挂掉重新打,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

她搓了一会儿掌心,咬着唇想着,这段时间也没发生过什么事,怎么会突然搬走,一个字也没与别人说过……

江稚茵又打给卓恪方,那厮悠闲得很,像是刚睡醒一样,打着呵欠说他不知道,闻祈也没联系过他。

跟完全断连了一样,江稚茵的心也提了起来,她知道闻祈的状态不太稳定,但是应该也不至于真的自己偷偷去死吧,更何况两个人的关系最近明明缓和了,怎么可能突然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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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因为什么?他手机丢了?没电了?

她捏着手机,从大厅逃了出来,先去了一趟原来的出租屋楼下,邓林卓还没走,挨家挨户问了几个人,碎碎念着是不是要报警。

江稚茵想了下,大步跑向唐爷爷家门口,礼貌地敲了几下,老人佝偻着身子给她开门,江稚茵怕他听不清,放大了声音问他:“爷爷,你看到闻祈了吗?”

唐爷爷不一定记得闻祈的名字,很有可能对不上号,江稚茵踌躇了一下,两只手胡乱比划着,说话也支支吾吾:“就……就我男朋友,您今天看见他了吗?”

提到“男朋友”这几个字,老人就明白过来了:“今天没看见啊,好像是昨天晚上拎着行李箱走的,我还问他要搬哪儿去。”

邓林卓挤过来:“所以是搬哪儿去了?”

他想了好一会儿,答不上来,家里的小孩儿从椅子上站起来,踮着脚去抽屉里翻了个本子,哼哧哼哧写字,抱过来拿给江稚茵看。

【在华苑。】

小男孩翻了一页:【有奇怪的人在找他。】

江稚茵看着那几个字,心下了然,她的手握得紧了一些,道了谢,拉着邓林卓走,他嚷嚷着:“写的什么啊,我还没看见呢,诶!”

华苑也是一栋老楼了,不过环境要比以前的出租屋要好得多,但他俩不知道门牌号,也无从找起,邓林卓继续坚持不懈打电话,江稚茵想到刚刚男孩写的“有奇怪的人在找他”,心里隐隐担忧起来,想着是不是应该报个警。

她的手指刚落在键盘上,楼上一扇门被拧开,闻祈举着手机:“你说——”

江稚茵仰着头看他,提起的那口气一下子松掉,双腿也软绵绵的,身上有点没力气,她一只胳膊撑在楼梯扶手上支撑身子,缓了下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会以为他就那么轻飘飘地死了。

邓林卓大喊:“你吓死人了,怎么现在才接电话啊!”

“……”

闻祈昨天晚上才搬过来,晚上没睡着,凌晨吃了几片安眠药,睡死了过去,刚刚才醒。

江稚茵坐在他新家的凳子上,两手支着头,邓林卓还在喋喋不休地控诉,闻祈像个没事人一样,悠哉地倒水给他们喝。

邓林卓猛灌了几口,拿手背胡乱地擦擦嘴:“怎么一声不吭就搬家了?你师兄说你填的父母电话是我爸的,我爸吓一跳,以为你出事了,我去你家,结果人去楼空,我吓一跳,我给江稚茵打电话,她又——”

江稚茵严肃警告:“我可没有。”

邓林卓也不跟她犟:“好好好,你没有,就我上蹿下跳。”

说完他把杯子里的水喝完,让闻祈继续给他倒,他要累死了。

“我跟老师请过假的,可能老师没跟王樊说。”闻祈解释着。

邓林卓纳闷:“好好的搬什么家?”

闻祈淡然垂眸,声音听不出什么不对劲:“住不惯就搬了。”

江稚茵抿一口水,瞥眼望着他,又安静地慢慢把视线收回,盯住虚空里某个点发起呆来。

喝完了水还不够,邓林卓开始耍浑:“不管了,我是为了你过来的,今天你要收留我,不然我也没地儿去。”

闻祈指了指沙发和地板,让他自己选。

江稚茵喝水喝得慢,剩下的大半杯都冷掉了,她想了想,站起身子来,说自己要到处参观一下,然后往卧室走。

闻祈吃药睡觉的事倒是真的没骗人,被子都是乱的,床上有人睡过的痕迹,床单发皱,带过来的行李箱还没收拾,凌乱地敞着。

她拖开凳子坐下,闻祈福至心灵地跟过来,把门轻轻关上。

江稚茵问:“你爸又找你了?”

闻祈淡淡“嗯”一声。

“那你打算怎么办?住在这儿安全吗?”

闻祈定定看着她,张了一下嘴,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开诚布公地说明:“最开始想的是,正面起争执,他打不过我,假装不小心弄死他的,就再也不用担心了,咬死自己是正当防卫。”

江稚茵的头又疼起来,她捏着太阳穴叹一口气,低低道:“像是你会做的事……”

“是,要是按我自己的想法,我就是会那么做的。”闻祈眼睫落下又掀起,轻声说着,“但是后来又没敢。”

“你害怕?”

“不是怕他,是怕你。”闻祈说,“不想再被避如蛇蝎、被讨厌了。”

新家里好像还浮动着久未擦拭过的尘埃,飘飘荡荡,上上下下,江稚茵突然咳嗽起来,觉得气管像进了灰一样痒,她咳了几声就停下来,移开视线:“这样一直搬家也不是办法,他蹲不到你可能就直接去学校了。”

江稚茵觉得还是报警为好,但是怎么也得到下次对方找上门了才有理由。闻祈和那人的父子关系也挺棘手,不知道会怎么处理,要是警察来了最后只轻飘飘说一句“自家人要好好沟通”,就没什么实质性作用了。

确实挺头痛。

“最多也就这一年了。”江稚茵斟酌着,“毕业了就真的天南海北,他找不到你,但是现在学校还在那儿,你又必须去,的确有点麻烦。”

“下次要是再见到他——”

她那么认真地想着解决办法,闻祈却直直望着她出神,江稚茵皱眉拍一下桌子:“跟你说话呢,自己的事都不上心?”

“你今天很着急吗?”这几个字莫名其妙从他嘴里冒出来,“没找到我,会让你很着急吗?”

这所屋子要比以前亮堂一点,把闻祈的眼底也照得很亮,皮肤通透,他两条腿敞着,坐在床边,脊背微微弓起,两只手垂在身侧,浅色的短袖上落了一点防盗窗的格影,斑驳错落。

闻祈久久望着她,那视线让她无法忽视。

“我在跟你说要紧事。”

“我觉得我问的东西更要紧。”

“命重要还是——”

她的话刚脱口而出,尚未念完,就被闻祈淡定截断:

“你重要。”他缓声,发音很清楚,“爱重要。”

江稚茵盯着他的眼睛,愣住。

自从闻祈变诚实以后,说话倒是一点都不拐弯了,也不觉得害臊,表达得特别直白,有时候叫江稚茵说不出话来。

之前她无法理解别人说的,当别人用真诚的目光直视你时,会让你想说的谎言无所遁形。

现在倒是理解了,压根不舍得撒谎骗他。

“紧张。”江稚茵偏开头,挠挠脖子,“我也怕你死啊,所以珍惜生命吧。”

“你死了,我就跟徐正希结婚去,所以做事之前再三思一下行吗?”

闻祈没立刻出声,手指动了一下,江稚茵看见他手腕的红绳把血管都勒住了,看起来血液不流通,手指都发起白来。

她注意到了就劝一句:“你手上的绳系那么紧干什么?”

闻祈撇开眼,把手腕往身后藏了一下。

兴许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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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了太长时间,邓林卓都有所察觉了:“你俩聊什么呢?这么老半天……什么时候吃饭啊,不然我先点个外卖?”

江稚茵看了眼时间,确实也不早了,找闻祈找了半天,后来又在这儿说了半天话,现在都傍晚了。

她踢开凳子站起来,回应着:“那你先看着买点儿吃的吧。”

邓林卓懒声说“好”。

闻祈也站起来,很自然地把话题从红绳移回闻春山身上:“他那身体也没几年能活了,他没工作,找我就是为了要点儿钱,身上没钱,估计活不长的,先耗着吧。”

他说得轻快:“可能等不到我动手,他自己就把自己玩儿死了。”

看样子他是真的恨不得闻春山去死,怪不得以前还说“不是每份身世都有去追溯的必要”。

江稚茵看着他,在那一瞬间想的是,闻春山死后,闻祈就是真正意义上丧失了双亲的孤儿了。

第79章入沼

这几天是跟成国立说好的回家住的时间,每个月得回几次成家,不然他说家里没人味,过得不像一家人。

江稚茵从闻祈那儿回成家的时候,成蓁也在,手机一直放着视频,但是心思却好像不在上面,两眼空空的,出着神。

江稚茵有些渴,洗完手后坐到沙发上,顺手拿起一个梨,跟她说话:“爸又骂你了?怎么苦兮兮的。”

视频被掐断,成蓁把身子坐直,拧着脑袋往后面看了一眼,确定成国立还待在书房,然后稍稍皱起眉,一脸严肃地跟江稚茵说:“我打算跟老头子坦白,我就要跟卓恪方玩真的,他不能逼我分手了。”

“怎么突然就要坦白了?”江稚茵木然地啃了口梨,嚼着说,“之前还不承认,说只是玩玩。”

“那是怕老头生气,所以应付他的说辞,但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我年纪摆在这里,再拖下去,他真会把我卖去相亲啊,联姻啊什么的了。”

江稚茵拍一下她肩膀:“决定好了就说呗,他还能打你不成?”

见她还悠闲地啃梨,成蓁郁闷问她:“那你怎么办?你什么时候跟爸说你跟闻祈的事?”

江稚茵的动作停滞一下,她缓慢眨动眼睛:“我有什么好说的?我跟闻祈现在什么关系都不是,为什么要说?”

“那以后呢?你不是说要给他一个追你的机会吗,以后万一你俩又和好了,你也得跟爸说吧。”

“……到那一天了再说吧,早着呢。”江稚茵低着眼睛默默吃着梨。

成蓁自己的事都没解决,还挺有心思为她担心的:“你明明就还喜欢他,为什么又吊着人家胃口,不答应和好?”

这其中的复杂之处江稚茵也不想过多解释,只是柔声说:“给他一点儿改过自新的动力,要是没有‘和好’这个条件在前面钓着他,他会一直保持原来的样子。”

说完她又“啧”一声:“也不是说他以前就多么差劲吧,我只是希望,彼此之间都能真诚以待,他的眼睛里能装进这世界更多的东西,我也不想他只盯着我一个人,做什么都说是为了我才去做,让人压力山大。”

“哇哦。”成蓁撑着脸感叹,又搓搓胳膊,“小时候写作文满分吧,煽情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江稚茵推她:“你再说我就喊爸来,现在就告诉他你想跟卓恪方结婚。”

成蓁急忙捂她的嘴:“谁跟你说我就想结婚了?”

江稚茵两只眼睛睁大:“你还跟闻祈说我要跟徐正希订婚呢,让我吃了好大的苦头。”

“姓闻的连剪你的指甲盖都舍不得吧。”成蓁不信,“还能让你吃苦头?”

江稚茵闭紧嘴不说话了,成蓁揪着她问:“我真好奇,他让你吃什么苦头,你又不敢说,还不生他气的。”

“我正在生气呢。”江稚茵僵硬笑笑,大口咬下一块梨,撤离沙发回房间了。

晚饭的时候,家里做饭的阿姨上楼叫了她几次,江稚茵说自己在朋友家吃过了,没下楼。

没过多久,她突然听见很大的摔碗声,江稚茵停住手上的工作,打开房门出去,站在楼梯上往下看,成蓁坐得挺直的,表情挺犟,成国立面前的饭菜都洒了出来,他板着一张脸,伸出去的手还有点抖,指着人吹胡子瞪眼地说:“你真是疯了,之前是你说你没动真格,谈个不入流的男朋友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现在你还要把人领回家来?想让我早点死就直说。”

成蓁闭一闭眼:“我没想你死,能不能不要总是把这样的事挂在嘴边?”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你以为这是在哪儿,谁都要拣着你想听的好听话说?”成国立大手一挥,“绝不可能,明天我就把单家的——”

成蓁也不耐烦:“我不见!我妈怀胎十月就是为了生两个商品给你吗?你把我和茵茵当人了吗?天天就是催催催,这家的男人好,有出息,家里有钱靠得住,我要去见,我不见就让茵茵去,我俩不去就开始找你拿捏住的各种条件威胁我们去,你在外面当商人就算了……”

她声音越来越淡:“为什么在家也这样。”

成蓁连外套都没穿,踢开凳子就往大门走,动作很利落,关门的声音也很大,“砰”一声,家里顷刻间没了声音。

江稚茵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见成国立慢慢垂下了手,客厅的灯光亮得晃眼,旁边做事的阿姨战战兢兢地不敢劝一个字,只跟着成国立一起沉默。

她发出很轻的一声叹息,轻手轻脚回了房间,连关门声都没有很大。

江稚茵回房间给成蓁发了消息问她今天去哪儿住,成蓁一直也没回,估摸着不是自己去住酒店就是找人吐槽发泄去了。

手上事情多,江稚茵又看了一会儿资料,中途看着看着就走了神,心想要是成蓁都没有办法扛过成国立的怒火,那自己就更别提了,成国立不高兴起来应该比江琳更可怕。

她活动了一下肩膀,把最后一部分内容的框架写完,列了后续的任务清单后才躺到床上去,晚上因为口渴起来一次,拿着杯子下楼的时候看见书房里还有光,门开了一半,江稚茵站远了一点儿往里看,书房墙壁上挂了一幅很大的全家福,应该是在她还没走丢的时候拍的,照片上有两个小孩,爸爸妈妈一人抱了一个。

书房装修得很简单,纯色的家具和窗帘,只是黑木书桌上摆着的几个小鸡玩具很惹眼。

成国立戴着老花镜,一下又一下把玩具的发条拧到头,那些小鸡落地后开始蹦蹦跳跳,他就靠在一边的椅子上看着。

江稚茵没有太深的记忆,无法知道那玩具是不是小时候她跟成蓁两个人一起玩儿的,但这家里应该也没其他人会幼稚到拿这个玩儿。

客厅里漆黑着,只有玩具小鸡在木头桌子上弹跳的声音,江稚茵放下杯子,走过去推了推门:“还不睡啊,姐姐今天肯定不回来了。”

成国立“哼”一声,抓着几个小玩具就往抽屉里扔:“谁管她回不回来,本来就天天在外面疯玩儿,公司的事也一点儿都不管,就知道闲了去捣乱,开个会就瞎计划。”

江稚茵否定:“你怎么知道姐姐就是瞎计划,她该正经的时候挺用心的,只是你非觉得她在瞎搞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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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

“嘴上骂得狠,结果晚上在这儿玩小鸡玩具。”

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成国立老让人家回来陪陪,结果自己时常不着家,两姐妹小的时候他也忙,那时候没怎么陪家里人,年纪大了以后想到要顾家要照顾孩子,结果补偿来补偿去的,就是增添了一些不必要方面的关心。

想关心一下大家的生活,张嘴就变成了催婚,想给孩子找个可靠点的对象,做得太过立马就变成“包办婚姻”。

“年轻的时候不顾家,想着挣钱,钱挣够了,想回来陪陪孩子,但都已经长大了,不需要我了。”成国立看看照片。

江稚茵靠着墙,心说怎么大家都这样,需要的时候跟消失了一样,不需要了就又想来补偿了。

她叹一声:“都错过那个最需要被关心的时间了,你要是真的关心姐姐,不如好好看看她选的男朋友是不是真有那么差,你也没跟人家见过面,就说‘不行!绝对要分手,我给你挑的对象才是最好的’,搁谁身上不跟你生气啊?”

“我妈以前也跟你一样,她一个人带我,要上班,要照顾我,家长会也得先跟单位请假,批了才能来,我直到高二都是一直住在学校里,一年到头见不了她几次。”

成国立想了好一会儿才辨别出她这个称呼说的是江琳。

“所以我呢,也是一直都很希望有人一直陪在身边,我喊他一声他就能来,让他做什么就做,上学的时候还想过偷偷养个猫猫狗狗的,但是学校也不让,只能养些小金鱼小乌龟什么的。”

江稚茵故意说得很轻快:“错过那个时候就补不回来啦,现在谁说要补偿我突然开始关心我,我也只会觉得奇怪,更何况你还冲人家发火,真觉得对不起姐姐,就好好聊一聊,要是卓恪方真有那么不好你再阻止又不是来不及。”

成国立一瞬间塌了塌背:“我对不起的也不止有你姐姐,也还有你。”

“我不向你索取这些,你也不必给我。”江稚茵低一低头,说着。

成国立看着她,明白了什么:“你是不是……还是从来没把自己当作我们家的人?”

江稚茵笑一下就算作回答,成国立已然明白。

她开个玩笑:“不然到时候你又不满意我找的对象,我多受罪啊?我可不想像今天一样当面被你发脾气。”

江稚茵开始打呵欠:“我睡了啊,你想想办法怎么跟姐姐好好说说吧。”

她不知道书房的灯还会亮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爸什么时候能想通收手,只记得喝完水回去以后睡得很沉,被子里热烘烘的,半夜睡出一身汗,她又给踢掉,迷迷蒙蒙,连眼睛都没睁开,叫了一声“妈妈”,又开始喊“闻祈”。

大部分时候,喊这两个人的名字,就总有人给她盖回来。

但是现在不行了,这个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所以江稚茵前阵子才一直想着搬出去跟江琳住。

/

大四的课基本等于没有,邓林卓直接赖在闻祈那儿了,老神在在地耍赖皮说什么以前在他人生低谷无望之时,是伟大的他照顾着闻祈,为他提供温馨的港湾,现在是到了闻祈回报的时候了。

江稚茵听得直打寒颤:“你管那破烂车库叫温馨的港湾啊?”

“怎么不是?”邓林卓边开车边分神说,“有床有锅有电扇还有我,温馨爆了好吗?”

他来的时候开了几天车,硬是把他的爱车也开过来了,像是打算以后就在这边实习、写论文,就在海城扎根了。

江稚茵急着去实验室,叫他送一路,结果这人嘴一开瓢就没完没了了。

车后座上全是各种娃娃,堆成山了,江稚茵随手抽了一个捏着玩儿,问他:“你还有闲心去电玩城抓娃娃呢?”

“这是送给哥儿的。”邓林卓摁了几下喇叭提醒前面的路人,“我认真查过了,这样可爱的东西可以调解情绪,他不是在看医生嘛,多让他开心一些,既然你俩掰了,哥儿就只剩下我了,我现在终于懂你之前说的了,我要用爱,感化他。”

江稚茵看着自己随手扯出来的这个“小酒窝”玩偶,兀自皱眉。

他管这叫“可爱”?

好吧,随便了,反正不是送给她的。

江稚茵给扔了回去,半路上车颠了一下,后座的玩偶又倒了过来,江稚茵看见一条鱼型的,抽出来仔细看了看,圆滚滚的撅着嘴吐泡泡,这个还能看。

她双手举着这鱼,告诉邓林卓:“我觉得送这一个就够了,你送他那些丑丑的玩偶小心闻祈给你丢了。”

“哪儿丑了!”邓林卓不服,移目撇了一眼过来,看见她手里的小鱼,“鱼不是你喜欢的吗,你确定他也喜欢?”

江稚茵愣一下,邓林卓又推翻自己,嘀嘀咕咕的:“嗐,我真是多问,哥儿喜欢的东西不都是照抄你的嘛。”

她迟迟没有再发言,把娃娃揉得圆了一些,然后默默放回去。

邓林卓把她送到了地方,拉下车窗问她:“晚上用不用我再来接你和哥儿回去?”

“我俩都得搞到凌晨,你睡你的吧。”

江稚茵摆摆手跟他告别,拎着沉得要死的包往实验室走。

她属于编外人士,不是固定的成员,没事儿就来帮个忙,时间上最自由,教授默认她只是为了写好论文来看看过程。

江稚茵自己也有没结完的比赛项目,平时只是抽空来,但是一般来一次就会呆很久,把要做的事做完,每次都是待到最晚的。

教授看她态度挺认真,还问过她几次,说要是真的感兴趣,今年要不要报他的研究生,反正都是一个学校的,机会也比较大。

江稚茵只说还要再准备一下。

将近晚上九点的时候,大家陆陆续续离开,王樊跟闻祈说了一声:“现在换成电子门了,走的时候不需要用钥匙上锁,直接关上就行了。”

江稚茵抬抬头,环顾了一周,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她侧一下脑袋,看见她一动,闻祈就看过来,于是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又只剩她跟闻祈两个人留下,江稚茵把能做的部分都做完了,开着电脑跟自己比赛项目的小组成员聊了下细节,刚想发几个文件到群里,结果房间里一下子黑了,只剩笔记本屏幕亮着一点光。

“怎么回事?”江稚茵问,“停电了?”

闻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晚上十一点半。

江稚茵从自己位子上起身,本来想出去看一眼,但实验室刚换了电子门锁,一断电就没反应了,打不开。

“王樊没把机械钥匙给我,拧不开的。”

闻祈过来看了一眼,以防万一的锁孔倒是有,但是俩人都没有钥匙。

一黑下来江稚茵就找不着北,说话都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你现在能给王樊打个电话吗?我们不能在这儿待一宿吧。”

闻祈侧目盯她几秒,幽幽问:“跟我待在一起那么难受啊?”

“又不是说你。”江稚茵古怪道,不知道他怎么这样敏感,“这儿没地方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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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啊,难道让我打一晚上工?谁给我加班费?”

手机屏幕拨到拨号页面,两个人围着那块小小的屏幕,江稚茵看着一点光,跟飞蛾一样聚过去了。

这个点儿,王樊居然关机了,手机扬声器里传来的机械音直接说对方已经关机。

江稚茵有不好的预感:“还有谁手里有钥匙?”

闻祈:“老师。”

“那——”

“他睡得更早,晚上从来不接电话,就怕别人吵他睡觉。”

什么样的师父教出来什么样的弟子,一个个的都睡得早,还把手机静音防止别人吵。

他故意把手机摁灭,江稚茵茫然抬了抬头,只迎面感受到他说话时的吐息:“所以你还是跟我一起待一晚上吧。”

“……”

“你说话跟人靠这么近的毛病能改掉吗?”

“我又不是跟谁都靠这么近,也就你一个。”

“以前靠身体接触,现在改成肉麻的情话攻击了?”

“你猜呢。”

江稚茵吐槽:“跟邓林卓学坏了吧,他把你教得这么土?”

闻祈默然一会儿,又开口,好像又近了一些:“你知道我故意靠这么近,也没躲啊。”

江稚茵错愕一瞬,懊恼地偏偏头,撤后一小步:“谢谢提醒,我继续干活儿去了,保不准等会儿就来电了。”

闻祈立在原地,抬了抬眼睛,轻声:“但愿吧。”

笔记本电脑蓄的电都耗完了也没见来电,手机还要省点电,不能一直亮着,江稚茵只能趴在桌子上,想着说不定睡一觉就天亮了。

她把下巴埋进臂弯里,困得小憩了一会儿,但这姿势实在难受,没睡着多久就醒了,屁股也发麻。

她趴着睡过去以前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到了夜里还有点凉,肩膀上隐隐有重量,闻祈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她盖了件衣服。

外面一点亮光透进来,实木桌子被照亮一角,斑驳错落的光影随着风再三抖动,江稚茵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还趴在她眼前睡觉的闻祈,眼皮安静阖着,鼻尖到下巴的位置抖淹没进胳膊的布料中,稍长的黑发斜滑下来,被压出浅浅的弧度。

好久没有这么安静的时光了。江稚茵想着。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算起,应该是从赵永伟闹出那事以后,都人心惶惶的,为了这样那样的事争吵、发火、大哭一场,一颗心每日都像经历着被高高抛起,再锵然落地这样大起大落的过程,最后被摔得七零八落。

真的很少再有谈恋爱那段时间里安然的心态了,没想到又在这个停电、有风的夜晚被找了回来。

去年那一年真的像过了一辈子一样难熬。

她又把眼睛闭上,把下半张脸从手臂后面挪出来,透透气。

耳边有窸窸窣窣的声响,被陡起的风声悄然掩盖,她感知到一点被刻意放轻的呼吸,像攀爬的蜗牛一样缓慢靠过来,灼热的吐息逐渐逼近,江稚茵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一下,压在脑袋底下的双手一分、再一分,越收越紧。

嘴唇相碰的瞬间,江稚茵有所感应地睁开眼,睫毛都像是要交缠在一起。

闻祈面上落了一点光,睫毛的影子被投得很长,半阖着漆色的眼,眸光轻缓落在她脸上,两人的视线你推我搡地碰撞了几秒。

他没有离开自己的凳子,只是倾着上半身过来吻她,鼻尖相隔的缝隙中有风穿过,江稚茵一动,肩上披着的衣服落地,闻祈的头发飘起几缕来,如同有意识地随风声呼吸。

也许他本意只是稍微触碰一下,见她醒了过来便肆意了一些,这个吻从轻转重,牙齿都要碾上人的嘴皮,交碰的嘴唇露出一点缝隙,他就趁势而入,五指抵在江稚茵脑后将她向前轻轻推着,软舌抵入。

很久之前江稚茵就发现,闻祈很喜欢十指紧紧扣住的动作,尤其是在亲昵的时候,浑身都会非常饥渴地贴上来,指节要狠重地嵌入指缝,再像上了锁一样扣住,直到浑身都出了汗,掌心变得湿答答的也不停。

江稚茵把声音都吞进肚子里,闻祈的喉结上下微动,将一点湿润都尽数咽下,她的身子越来越往后倒,他就往前更进一步。

像是慢了不止半拍,闻祈现在才想起来要回答她好久以前说的那句话:

“我没说只用语言攻势,身体接触也会继续,你不喜欢我这样引诱你的方式可以说,我再换。”

他直勾勾盯着江稚茵的双眼,呼吸沉沉,语气却拿捏得极轻:

“我会好好再追你一遍。”

“所以先讨一点甜头,你也不会怪我吧?”

虽然唇瓣分开了,但手还扣在一起,他抓握得很紧,语气虽然一贯的淡,那力道却透露出他的紧张,怕现在的样子她也还是不喜欢,怕虽然坦诚到什么都没有了却还是不会被怜爱。

江稚茵只是心想,见了鬼了,自己在装睡的时候居然以为这人会像青涩小男孩一样玩儿纯爱。

结果还是在伸舌头这条路上一去不复返。

第80章入沼

外头零星几只夜鸟啼叫的声音混杂着风声卷进室内,江稚茵感觉到自己耳鬓的碎发被风撩动,她刚张了口,大门“咔哒”一声被打开。

穿保安服的大爷举着个手电筒往里照:“我说怎么听见有声儿,锁里面了也不喊一声儿……走吧走吧,都回去睡觉去,没电也干不成了。”

江稚茵局促了一下,推他一把,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连连说“好”。

她把电脑各种数据线都拔掉,往包里塞,闻祈慢悠悠站起身来,接过她手里的外套,说:“送你回去。”

两人打了一辆车,出租车只能开到巷子口上,开不进去,江稚茵以为闻祈就继续坐着车回他自己家了,结果他也跟着一起下来了。

“这个点儿又不好打车,你直接坐这辆回去不就行了?”

闻祈把外套搭在胳膊肘上,手长腿长,从车上跨下来,还是固执地跟在她身后。

感觉像回到小时候,江稚茵大大咧咧跑出去疯玩,闻祈总是跟在后面,有的时候她注意不到,有的时候回个头,发现他站在墙边拿着个本子写写画画,见她望过去就虚伪又讨好地笑一下。

江稚茵的手机为了省电一直开着省电模式,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她打开手机手电筒的时候才发现江琳给她打了很多电话。

虽然她平时回家也晚,但从来没有凌晨还没到家的情况,这次停电停得突然,江稚茵直接忘记给江琳发个消息说一声了,估计她挺着急。

巷子里黑,闻祈跟她并排走着,到了小区门口,铁门上面亮着几个大灯泡,江稚茵看见江琳正站在大门外走来走去,一直在手机屏幕上点来点去,江稚茵看了一眼,果真又给自己打了电话。

她把电话挂掉,喊了一声:“妈,我在这儿呢。”

江琳朝声音源头望了一眼,看见江稚茵完好无损站在她面前,终于放下心来,叹了一口气,视线刚温和下来,触及到旁边站着的闻祈就又皱起眉头,介于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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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场也不好直接说什么,只是肉眼可见地不悦起来。

她快步走过来,斥责着:“这么晚不回家也不说一声。”

江稚茵跟她解释:“实验室停电了,门打不开,当时好困,没怎么看手机,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忘记发消息了。”

江琳勉强接受她的话,视线又斜到闻祈身上,他想了两秒,道:“巷子里太黑,她夜盲,我送了一段,您不喜欢看见我,我现在走就是了。”

他说得平静,江稚茵面色复杂,心说他献殷勤这套还怪熟练,怪不得当时非要跟下来,原来就在这儿等着刷好感度呢。

她开个手电筒照着,夜盲又有什么影响……

江琳半信半疑,慢慢把视线移回到江稚茵身上,没搭理他的话,江稚茵就咧着唇僵硬笑笑。

“人送到了就走吧,我带茵茵回去。”江琳客气了一下,“太晚了,你自己也早点回去。”

闻祈说“好”。

江稚茵跟着妈妈一起上楼,家里灯都还开着,她在门口换完鞋,江琳正把外套脱下来往沙发上搁,面色看上去还是称不上好。

“妈你怎么不说话?”江稚茵试探着问,“生他气就算了,别生我气啊。”

“我能生什么气,你自己都不生气了,我还替你生气不成?我省点力气吧,反正我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你又不听我的话。”

“我高中的时候你还挺喜欢人家呢,默不作声地把他请到家里来喝茶,还夸人家长得俊,成绩好,性格好,有礼貌,结果变得好快。”

江琳笑笑:“我变得哪有你快啊?真的是,你妈我那时候又不知道他是那个样子的人。总之我不觉得他值得信任,你非要跟他谈我还能拿着刀逼你不成?都哭了一次了,别第二次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回来找我啊。”

“我没谈啊。”江稚茵澄清,“他穷追不舍。”

江琳没好气瞅她一眼:“你还挺骄傲?”

“不是,妈,你心里真觉得他多糟糕吗?”她数着,“你不傻,我也不傻啊,赵永伟说的确实是真的,但他那时候就是穷了点儿、落魄了点儿,也没做什么报复社会的事,没有什么不良习惯吧,不抽烟不喝酒,连扑克麻将这种小赌都没碰过,从小就跟我待一块儿,高中到现在,初恋也是我,情史比脸都干净。”

“你怎么知道他在外面——”江琳对这方面很忌讳。

江稚茵长声叹气:“不可能的,他连别人的头发都不可能碰一下。”

这点江稚茵简直万分笃定,她和闻祈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待在一起,邓林卓姑且也算她的挚友,闻祈要是做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邓林卓首先就要跟他翻脸。

而且,一个分了手就要死要活、没了她好像就不行的人;睡个觉都要抓她的手抓她的衣服留住她的人;在外面跟别人握个手回去就拿酒精消毒的人;江稚茵这点儿信心还是有的。

“妈,闻祈不是冉清岳,世界上也没那么多跟冉清岳一样的人。”她说,“而且你生病住院那段时间,还是闻祈去找了赵永伟,让他到你跟前认错去了,咱给的钱最后也讨回来了,当时手术费没凑齐,他说他拿钱出来,我没接受而已。”

“睡觉去睡觉去。”江琳不耐烦地挥挥手,也不知道听进去没,“你少在这儿说服我了,你就是太年轻,陷进爱情里就晕晕乎乎的,长大一点儿就懂我的用心良苦了。”

江稚茵举举手:“好好好,我晕晕乎乎,我长不大,年轻的我睡觉去了,你也早点睡。”

江琳重重叹气,沉默地折好沙发上的衣服,后面也没再说话。

/

三月份的时候陆陆续续开始复试,江稚茵觉得自己说得还算流利,几个老师里就有实验室的那老教授,姓李,资历也比较老了,在业界还挺有名望的。

李教授很有意向收她,江稚茵自己也想去跟着他做完跨年龄人脸那个研究,于是也没推脱。

复试完从教室出来,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想着要休息几天。

跟她一起考研的还有班上一个关系不错的女同学,叫刘雅娴,江稚茵在外面等了她一会儿,两个人挽着手一起下楼。

刘雅娴拍拍胸脯:“吓死我了,生怕答错一个字,好在终于搞完了,消耗我半条命。”

她摸了摸兜:“现在终于能松口气了,对了,这个送你,给考研搭子的小礼物。”

江稚茵看着她手指上挂着的一条很长的红绳,突然觉得熟悉:“这绳子有什么寓意?”

刘雅娴仰着头:“可宝贵了,我贿赂我弟弟去山上一个特别灵的庙里求来的,就拿了两条。”

江稚茵有点兴趣:“能保健康还是发财?”

“都不是。”刘雅娴神神秘秘的,“红绳嘛,促姻缘的,很灵的。”

她一边踩楼梯一边感叹:“我啊,兢兢业业卷了四年,一个好男人都没见着,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孤寡的命。”

“这双手啊,拿过笔杆子,敲过键盘子,就是没摸过男人的手心子。”

江稚茵:“……”

她使劲往江稚茵手里塞:“给你你就拿着,反正你不是也单着呢嘛,收下,说不定下一个更好。”

“啊……好。”她迟疑着笑了下。

两个人一起从楼里出来,三月份正是春天,海城已经慢慢开始飘杨树花了,在空中、地面上,被风吹得卷成一团,往人的身上扑,江稚茵痒得抓挠了几下,把那根红线勾在手里,侧眼的时候好像看见花坛边上坐了个面黄肌瘦的男人,面相很凶。

她下意识扭头多看了两眼,那男人坐在花坛铺设的瓷砖上,拉上了帽子,揣着兜站起来,看起来形销骨立的,江稚茵还以为是从哪个天桥上溜进来的乞丐。

那人背着身子朝另一条路走去,她也就收回了视线。

“……”

闻春山在学院楼下蹲守了一天,没看见闻祈,只看见江稚茵。

那女的好像认不得他,也是,两个人没有正面碰见过。

闻春山不知道闻祈去哪儿了,他之前想过再去那出租屋里找他,结果上楼敲了半天门,邻居说他搬走了。

没人要的狗崽子……

他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了,老家的爹娘前年都下葬,闻春山把那老屋子翻了个底儿朝天都找不出几百块钱,老家伙们也是穷得叮当响,他这辈子怎么就脱不了穷病,投这么个破胎,真是见了鬼了。

闻春山挠脖子抓头发,现在发了疯一样要从唯一的儿子那儿吸点儿血。

以前好像也是,他还没被那女警察抓去坐牢之前,他丈母娘也还在,这不识货的小东西被他打了几下就生了大病,那婆娘也神经得跳楼了,孩子扔给丈母娘管,那阵子闻春山缺钱,偷了丈母娘存的医药费就跑了,没想到闻祈还活了下来,也是贱命一条。

钱啊,钱啊,怎么都不够花。

闻春山躺在小破屋的板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心里一直盘桓着昨天在滨城老福利院门口吃饭的时候听来的话:

“十几年前我老家就是春和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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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拆迁以后得了不少钱呢。”

“呦,我记得那片儿占地最大的是那个福利院吧,还带院子呢。”

“是啊,我老爹当时也眼红,王婆她那院子,最后好像赔了一百万,但她死得早,钱都留给她身边的小孩儿了。”

“她当时不是收了五个小孩儿嘛?那不得争一争啊。”

“争什么啊,五个走了四个,当时就一个聋子留她跟前儿,王婆把钱都给他了,那孩子也是撞了大运了。”

闻春山翘着腿,想到这话就想笑,念叨着:“一百万啊一百万,还瞒着老子说没钱。”

他一边唱一边大笑起来,踢倒了旁边的啤酒瓶,绿色玻璃碎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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