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勋招了招手,让邵瑾过来。
父子两人一前一后,坐到一背风处后,邵勋说道:“为父已粗粗了解了下赈灾之事,今还想听你再说一遍。”
“儿先至上党……”邵瑾娓娓道来,就事实而言,和其他人说的没什么两样。
邵勋听得很仔细,时不时还询问几句。
邵瑾应付得微微生汗,因为父亲往往喜欢抠细节,喜欢问你怎么想的,比如——
“你在太原赈灾那一手做得很漂亮。”邵勋说道:“但为父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有些人做对了事情,有可能只是歪打正着,所以必须弄清楚背后的原因。
“世间之事,贵乎中庸。”邵瑾一上来就把邵勋经常说的话抬出来了,然后继续说道:“魏晋之世,士人有袖手清谈之辈,亦有才干卓著之人,但彼时往往良莠不分,庸碌无耻之徒和才智杰出之辈尽皆任用。大梁开国后,澄清宇内,风气为之一肃,若王平子(王澄)之流绝不任用,郗道徽、温泰真这类则委以重任,此谓择其精粹,去其糟粕。”
“儿遍历雍、并二州十余郡,发现胡人、武学生官吏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打理政务,整体不如士人远甚。故若要治理天下,绝无可能离开士人。”
说白了,胡人、武学生出身的官员,在治理地方的成绩方面不如士人出身的官员。
原因很多,有可能是其自身能力不如人家,有可能是其见识阅历不如人家,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比如地方上的人脉等等——推行一件事,地方上配合到什么程度,可太重要了,第一代武学生是很难有这种人脉和影响力的,除了少数郡县之外。
邵勋一边听,一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自后汉以来二百余年,士人已然根深蒂固。便是武人、胡人,一朝得势,也以娶世家女子为荣。”邵瑾又道:“梁州孙使君(孙和),为给儿子娶河东卫氏妇,听闻借了不少钱。刘侍中为与世家联姻,无论娶妻还是嫁女,只要对方同意,都会给大笔聘礼或嫁妆。”
邵勋又微微点头。
二百多年思想钢印下来,社会观念不是一时半会能扭转的。
在暴发户新贵们眼里,世家女子底下就是镶钻的,值钱。
也别说别人了,邵贼扪心自问,为什么那么喜欢往裴灵雁、羊献容身上爬?
当初王景风、王惠风姐妹,只要稍稍露出愿意从他的意思,难道不是欣喜不已?
仿佛睡这种女人,心理上的感觉就不一样。
在这件事上,邵贼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几百、一千年甚至两千年后仍然会层出不穷。
“故凡事不可偏废。对士人,还是要有礼遇,要任用,要给他们体面。父亲不也是给他们保留了江南么?”邵瑾胸有成竹地说道。
邵勋嗯了一声,问道:“你说了这么多士人的好处,那你觉得这个天下怎样才是最好的?”
“士人、武人、胡人互相争竞,如此最好。”邵瑾说道。
“总算没昏了头。”邵勋暗暗松了一口气,又道:“说是这么说,但做起来可没那么简单。士人强了,如何打压?武人跋扈了,如何约束?胡人畏威而不怀德,如何控制?甚至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这就是治国的难点所在了,没有标准答案!
比如你控制一个胡人势力,甲首领在位时,用这个制度有效,乙首领上位时,这个办法就没用了,因为甲乙二人性格、三观不一样。
最让人无奈的是,很多时候制度是不起作用的,还必须结合具体经办人的个人能力、影响力,双管齐下才有效。
设计制度容易,但用对人就难了,毕竟制度是人来执行的。
古代国家治理,真的特别考验个人能力。
“不过——”邵勋看着儿子,笑了,说道:“你能在十六岁这个年纪,就明白士人、武人、胡人互相制衡的道理,已经很不错了。”
邵瑾也暗暗松了口气,坐在那里,做虚心受教状。
邵勋站起身,突然问道:“你身边那些士人,你觉得他们是精粹还是糟粕?”
邵瑾愣住了,一时难以回答。
“别急着回答。”邵勋说道:“先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告诉为父。为什么是精粹,为什么是糟粕?精粹和糟粕有没有可能发生变化,好好想,过几天告诉我。”
说完,正要离开时,看到儿子苦思冥想的模样,终究有些不忍心,道:“这是相人、用人的能力,别不当回事。”
说罢,转身离开了。
二十八日,邵勋返回了平城。第三批部队罢遣解散,回家休整。
他也准备班师回朝了,临走之前,他见了见被抓获的长孙睿一家及藏在其部落内的慕容氏使者。
刘虎败逃后,他的侄子、刘路孤之子刘库仁、刘眷也被送了过来。
邵勋将什翼犍唤了过来旁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