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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港回信 万莉塔 46760 字 11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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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夜很深了,这是一个星星很少的夜晚,稀疏的光点洒在天幕中,像一颗颗碎钻,缓缓流泻波动。

染着微薄醉意的女孩在他跟前蹲着,仰着脸,一瞬不瞬凝望他。

男人面无波澜地瞥了她一眼,冷感的眸半眯着,薄唇微启:“我有什么理由要同你结婚?”

施婳的心跳沉重而喘急,她本该惊慌无措,但或许是那几口龙舌兰的功劳,此刻她标志的鹅蛋脸上竟还能挂着几分温婉恬静的笑意。

“您那天晚上不是说过,如果有合适的人选,定下来也未尝不可吗?”

贺砚庭坐在黄杨木藤椅上,右手慵懒搭着,另一手食指轻抵着太阳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

庭院寂然无声。

她脸型偏圆润,很显幼态,平日举手投足虽稳重,乍一看倒也像一位游刃有余的成熟女性,但只要凑近细看两眼,眉眼间的稚气就无处遁形。

唇是健康的樱桃色,介于红和粉之间,不用任何口红唇釉,最自然的状态下便极漂亮。

而最富特点的这双眼,乌沉沉的,澄澈洁净不染一丝媚态,本就幼态的脸型,再搭配这一样一双溜圆的荔枝眼,近看就像个没长大的陶瓷娃娃。

贺砚庭鼻息间透出一丝轻哂,像是听见了一桩有趣的笑话:“施小姐是打哪儿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就是这个合适的人选?”

施婳纤细的眼睫轻轻颤动,双颊的绯色愈发深了。

她打小脸皮薄,换作以往,遭到这样的轻蔑,只怕早就打退堂鼓了。

但或许是经历过职场历练,在全国观众眼皮子下直播新闻都不打怵,也兴许今夜就是单纯的鬼迷心窍。

她竟然不觉得丢人,还大大方方毛遂自荐起来。

“您看,我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从小养在贺爷爷身边,也算知书识礼。我的学历、性格、长相、身高、体态,各方面都在中人以上,足以证明在智力、容貌等遗传基因方面不落下乘。”

小姑娘毫不脸红地自吹自擂:“最要紧的是,我很懂事,从小贺家的长辈们都夸我乖巧,从来不给人添麻烦。和您结婚之后我也会一如既往,努力做好贤内助的本分,除此之外不会干涉您的私生活,在您需要我的时候,必定尽我所能提供协助。”

男人看戏似的觑着她,她也不怕窘,继续理性分析:“那晚澜姨组的相亲宴上,确实有许多位条件出众的女士,但我替您考量过了,从小千恩万宠的富家千金未免娇贵,精明干练的女总裁又和您太相似的,婚姻到底讲究刚柔并济,互补才好,至于女明星一类的职业,又太过锋芒,事业也分外忙碌,恐怕难以兼顾家庭……”

听着她喋喋不休半晌,贺砚庭终于忍不住打断。

他声线透着凉意,腔调慵懒,透着几分似有似无的揶揄:“我算听明白了,合着谁都不如你。”

施婳住了声,无意识地咬着下唇,不吱声了,但凝着他的眼睛始终恳切坚韧。

她心意已决。

不肯退怯。

他声腔懒散,似是讥嘲又似逗弄:“小小年纪脸皮还挺厚,自卖自夸半天,脸都不带红的。”

施婳总算有了几分羞臊,她双手攥紧,指甲轻陷掌心,习惯性地低垂下颈,细声嗫喏:“没有的事,我是真的为您设身处地考量的。”

之后她安静了许久,男人却一直没再讲话。

等了又等,小腿肚都蹲酸了。

她到底有些沉不住气,小心翼翼地抬起下巴问:“九叔,您考虑得如何?”

到底有没有得谈,好歹给个准话。

她现在处于浑身肾上腺激素蓬勃旺盛的时候,生怕一直耗下去不知什么时候就瘪了劲儿,没这份胆儿了。

贺砚庭倚在藤椅上,淡淡觑着她,慢条斯理地搭腔:“你吹嘘了半天你的优势,我也没听出什么特别的。我是个生意人,婚姻虽不是买卖,但也要权衡利弊,稳赚不赔的生意我才做。”

施婳心里暗暗哀嚎。

这人,真是太清醒了,就没有头脑一热的时候么。

她颠来倒去说了半晌,就是想把他给绕进去,没成想一点用都没有。

被戳破了关键的问题。

小姑娘心虚了不少,她咬了咬唇,思索了好久,才一字一顿地强撑:“结婚的好处,光用说自然是说不明白的,婚后时间久了,您自然能品出我的好来,总之,我一定让您稳赚。”

她声音糯糯的,其实已经很虚了。

但横竖无非成与不成,薛定谔的结果。

她仍是没有退缩,只想赌完这一局。

这局她赌他早有成婚打算,只是一直醉心事业,无暇培养合适的对象。

虽说现在社会观念开放,不婚族也常见。

但若论上流圈,年轻的世家子弟早婚的仍占多数。

上层婚恋资源的圈子最讲究价值匹配,就是所谓的门当户对。

越是金字塔尖,可选择范围越小。

很多年轻的夫妇都是学生时代就彼此订下,根本不会流入婚恋市场。

贺砚庭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能与之匹配的联姻对象,简直凤毛麟角。

她就想肆意赌一把。

左右他现在没有心仪之人,和谁结婚都是利益联姻,倒不如选她这个知根知底又温顺乖巧的。

毕竟他已近而立,又是新任家主,连个太太都没有,未免也太不像话,也难怪澜姨着急。

一阵凉风拂过脸颊,施婳身上的酒气更弥漫了几分。

连她自己都闻到了这股沁人的香气。

而藤椅上坐着的男人忽然笑了下,温热干燥的手掌毫无征兆地握住她的腕子,轻轻一带,将她柔软的身子带至自己身前。

她脚下一软,跌坐在他藤椅侧边。

夜阑人静,两个人忽然间贴得很近。

男人质感丝滑的西装裤边沿,无意识地挨上了女孩裙摆下纤细柔腻的小腿。

记忆中,两人从未试过如此靠近。

这样的距离,放在长辈与晚辈之间,实在是逾越了。

放在男人和女人之间,倒是恰好合适。

空气中浮荡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暗昧。

施婳莹润的耳垂不知何时悄然发烫,她的第一反应是有些局促羞赧的。

可是不多时,鼻息间侵入了一抹熟悉的香气。

清冽的雪松混合着馥郁的檀香,就像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一样矛盾,外表分明绅士儒雅,却给人一种迷人的危险匪性之感。

寂寥的夜雾中还隐隐混合着龙舌兰的酒气与雪茄的味道。

陈酿的橡木桶染上了柑橘的酸涩感,雪茄的后调沁着黑巧克力的焦香。

前者令她上头,后者令她成瘾。

也许是对气味熟稔的缘故,施婳的不安很快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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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受了这样亲密的坐姿,非但不觉得不适,反而还松弛自在起来。

她大胆地扬起脸颊,笑盈盈地望着他:“九叔,您是不是有点儿……心动了?”

男人只是轻捻了下她的手腕,令她坐在自己身旁,除此之外并没有逾越的举动。

他太过清俊儒雅,令人不禁觉得他的举动不过是不忍女孩蹲立太久腿酸罢了。

他眉骨微抬,目光沉静冷淡地注视着她,语速沉缓从容不迫:“施小姐,你是不是喝醉了?”

施婳连连摇头,唇角的笑意愈发荡开:“没有,我喝酒只是为了壮胆,一点都没有醉,清醒得很。”

“你确定?”

“当然,不信的话您可以让我做高数题。”

贺砚庭眸光深敛,意味深长。

安静几秒,他淡淡道:“不必了。”

这样的景致气氛,用来演算微积分未免太煞风景,牛顿见了怕是都要摇头。

施婳安安静静地望着他,始终是乖巧柔顺的模样。

她今夜虽然很冲动,甚至是有意识地刺激自己,给冲动加码。

但决心倒是真诚的。

因为她很崇敬这个男人。

她并不傻。

无论是对待感情,亦或是对待婚姻,她都是理智的。

同贺珩相处时间再长,感情再深厚,发现他一次不忠,她便不会再有任何留恋。

对于蒋柏亨那种热情追求的富家子,即便他缠着自己的母亲,表达了十足诚意,甚至不惜提出不需要协议,所有夫妻财产共有。

施婳也不会给他一个眼神。

因为她看不上,不屑于。

如果她的婚事注定要沦为权衡利弊的交易,她也要选择自己打心眼儿里仰慕的人。

就像贺砚庭。

她笃信就算两人没有爱情,她也能从这段婚姻中汲取别的养分,还有心灵上的慰藉。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天之骄子,是常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但是直到那天在老宅宴会厅,她几乎被摁头逼着祝福贺珩和徐清菀的时候。

是他在众目睽睽下为她主持公道,也是他在她情绪失控时,冷静沉稳地劝慰她——终有一天,她会成为自己的依傍。

从那一刻她就意识到,她想离贺砚庭近一些。

因为他就像是她的最崇高的理想,令她仰视,令她钦佩。

所以借酒壮胆是虚,蓄谋已久才是实。

或许她早在数日之前,就已经对他生出了觊觎之心。

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希冀,她也要赌一把试试。

好歹上回,他让她赌赢了。

就在施婳沉浸于自己的忐忑,不敢估测赌局胜负之时。

始终慵懒清冷的男人忽然毫无征兆地降声——

“可以,我们结婚。”

施婳还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恍惚间回过神,骤然睁大了眼睛。

鸦默雀静,她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以及咚、咚、咚的剧烈脉搏。

“什、什么,您再说一遍?”

贺砚庭深邃的眸直直望入她瞳仁。

他说:“既如此,天亮就去领证。”

小姑娘倏然瞳孔放大,乌沉沉的大眼眨了又眨,她甚至怀疑自己是醉而不自知,幻听了。

“您,您是说……天、天亮就……”

温糯的嗓音颠三倒四地重复着他方才的话。

实在是太震惊了,才会让京北台的新闻主播都语无伦次起来。

他淡淡觑着她:“怎么,你觉得不妥?”

16

施婳纤长浓密的眼睫颤了又颤,心绪紊乱如麻。

她到底是始料不及,很竭力才挤出佯装镇定的字眼,柔声否认:“没有,我觉得您的安排很妥。”

终究是二十出头的女孩子,一夕之间面临这样大的变故,饶是尽力平复,内心仍是惴惴不安。

她原以为,自己赌赢的结果,最多不过争取到与他交往的机会,天长日久培养默契,至于何时结婚,恐怕还需要漫长的考察期。

正如澜姨那晚所言,只劝他趁早找个人陪伴左右,却不急着催他结婚生子。

他怎么这样突然,竟提出即刻领证?

莫非,在他的人生规划中,婚事已经迫在眉睫。难怪他那日会纡尊降贵亲赴那相亲宴,眉目间也不见半点不耐之色。

施婳内心惶惑,只觉得自己险些揣测错了他的心思。

不过……领证倒也不是坏事。

施婳平日给人感觉是温吞的慢性子,但实则她颇擅变通,在大事面前临危不惧,脑瓜子也灵活。

贺砚庭允诺同她结婚,于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从今往后,无论爷爷还能否掌事,白思娴都不敢打她的主意。

放眼全京北,只怕唯有贺砚庭对白思娴夫妇的震慑是碾压级别的。

倘若她不嫁他,而是嫁给旁人,保不齐婚后都还要被拿捏摆弄。

只有成了贺砚庭的妻子,才能彻底脱困。

从这个角度想,领证,对她是最佳的保障。

念及此处,她有意无意流露出雀跃的神情,忽然大胆地抓过男人的胳膊,借着朦胧月色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他今天戴了一只复古钢链腕表,铂金七排式表链低调雅贵,冰蓝表盘在夜空下显得格外纯澈。

“已经三点多了,再过三小时天就会亮。”她声音里透着似虚似实的期许,双手无意识地交握在一起,好像一个等待大人发糖果的小朋友。

贺砚庭不露声色地端详她,眉间的神色暗昧不明,难以捉摸。

半晌,他不疾不徐地问:“三小时后去民政局,需不需要送你回老宅收拾东西?”

女孩冰雪般剔透的眸子浅浅流转,唇边挂着一抹笑意,继而伸手去翻自己身侧的香槟粉通勤包。

纤细的手指顺利摸到,很快像是献宝一样捧出来,将这本棕色小簿呈现在他视线下,她仰着脸,冲着他眨了眨眼,语气中难掩得意:“不用了,户口本我都带来了。”

他神色微不可察地流出些许意外,但不过须臾就恢复了一贯的沉稳,幽深的眸子如深海肃寂,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不知过了几秒,他忽而轻笑一声:“看来你今夜是胸有成竹。”

眼皮下的少女今晚的状态和前几回见她时不大一样。

她平素大抵以两种形态见人,在不重要的陌生环境、包含工作场合中,她都是温婉大气的新闻主持人,眼神清清冷冷,颇有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清冷美人距离感。

另一种形态是私底下,在熟人面前,她伪装的程度会少一些,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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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女孩子天然的温言软语,看起来单纯无欺,没有攻击性。

而此刻,她并不像往常那样温软寡淡,澄澈的眸中透出并不掩饰的目的性,笑起来宛若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面对他的揶揄试探,她也不赧然,反倒大大方方回答:“哪里,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施婳看起来很雀跃,似乎不仅不抗拒领证的安排,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但恐怕只有她自己知晓,她并非有意带来户口本,而是前段时间跟单位签长约时曾用到,她便一直搁在包里,忘了拿出来。

今天恰好搭了这只neverfull通勤而已。

对她而言,刻意与否,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结果。

既然约定天亮就要去民政局,那么此刻的时间也不算早了。

周三公子这栋半山别墅位置很偏,这个点再开车下山不免折腾。

贺砚庭安排她在客房稍作休憩,晚点用过早餐就可以出发。

施婳起初不大安心:“这样的话,会不会太打扰周公子了?”

“无妨,你安心休息。”他语气寡淡。

她便不难看出贺砚庭与这位周三公子大约是颇深的交情,否则也不会随意在此留宿-

这半山别墅看起来没什么人气,不像是有人常住的,周燕临大概也是偶尔过来躲躲清净。他们这种老钱家族的公子哥,狡兔三窟实属寻常。

客房倒算干净整洁,洗漱用品一应俱全。

经历这样刺激的一晚,情绪犹如坐过山车,施婳怎么可能有困意。

她洗了个热水澡,躺上床闭目养神片刻。

可一闭上眼,眼前便是极致的眩晕感,好像置身梦境一般,丝毫不真实。

事情发展太快,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

本以为能争取到贺砚庭将她列入联姻对象的名单,今后得到他的庇护,不用再同白思娴等人周旋扯皮,已是万幸。

这原是她走投无路的痴心奢望了。

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贺砚庭竟想一步到位,直接登记。

虽然她今晚喝酒壮胆了,可到底也是循规蹈矩二十来年。

这样大的人生变数,这一刻很渴望和朋友倾诉。

可是已经三点多了,宋时惜白天还要跑外采访,不好深夜骚扰。

施婳强忍住内心的焦灼,闭着眼冥想了许久,最终倚靠在床头,打开了某红色软件。

先了解一下领证流程。

毕竟是头一回,总要做好准备,免得明早闹出什么笑话。

……

贺砚庭猜得出小姑娘不会睡着,便也没给她预留时间多睡,六点一过就叫她下楼用早餐了。

这半山别墅的佣人不多,三三两两而已,但厨房的手艺倒是挺好,早餐准备了中式和西式,不仅品类多,味道也不错。

或许是整夜下来心绪太过忐忑的缘故,精神消耗大,饿了。

施婳这顿早餐吃得挺香。

她此刻的感受很微妙。

好像是欣喜的,但又着实惶恐。

明明只隔了短短一夜,她与贺砚庭的关系,竟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数。

昨儿还是不生不熟的关系,今儿竟然留宿在他的友人家中。

何况从前她甚至怀疑过他这样清冷孤高的存在,连贺家人都不亲近,会不会生活中连朋友也没有。

现在想来,是她多虑。

他们这边用得差不多时,披着薄绒睡袍的周燕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楼梯拐角处。

他睡得半梦半醒,人有三急,起来解决了一下,而后便隐隐约约听见楼下有人走来走去的动静。

这大清早的,他家向来没人,连仆欧也不会这么早上工。

睡眼惺忪地走下楼瞅瞅,不曾想才走到半道,就给惊呆了眼。

他愣住数秒,旋即加快脚步下到一楼,只见开放式西图澜娅餐厅里坐着面对面的两位叔侄,正优哉游哉地吃着他家的早餐呢。

“不是,你们二位昨晚谈什么谈到这么晚啊,合着是在我这儿过夜了?”

施婳这时已全然恢复理智,不再是昨夜冲动莽撞讨酒的样子。

她笑容端庄,礼貌道谢:“周公子,昨晚给您添麻烦了,真是叨扰了。”

周燕临同贺砚庭是同岁,小时候抓周礼都是前后脚办的。

在他眼里,施婳就是个小辈儿,虽然只有两面之缘,但印象倒是不错。

乖乖的,挺懂事一女孩子。

他便也不客套,拉开餐桌椅子大喇喇坐下。

很长的大理石餐桌,十人位,贺砚庭和施婳面对面坐,他就坐了最前头的主人位。

“没事没事儿,不用客气,我和老九这关系,你相当于也是我侄女儿,怎么滴,昨晚出什么大事儿了?”

这么一个温婉的小姑娘,昨晚失魂落魄地开车上来,直接堵在他别墅门口,还张口就找他讨酒喝,想必是受什么刺激了。

自打那晚麗府会见过面后,他也留心打听了几句。

了解了施婳这小姑娘的身世,结果没过几天就听说她被未婚夫贺珩在订婚宴上当众甩了。

可谓是颜面尽失。

自然,他也没漏听后面老九为她撑腰的重头好戏。

虽然听着是有些意外的,但他没往歪处想。

老九的过往他不是不知。

七岁起随生父流亡在外,直至十七岁才被接回京,人生重回正轨。

当贺家其他继承者们接受顶豪精英教育时,他那个不当人的老爹教他在香山澳当叠码仔。

如今短短十来年,他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

除了自身的卓越才情之外,不徇私情、大义灭亲,也是必须的。

施婳微垂着眉眼,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愿过多解释,她温声细语:“没什么大事,打扰您休息了。”

“老九,到底出什么事儿了,是你那负心侄子又欺负这小姑娘了么?”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周燕临忍不住好奇。

八卦归八卦,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把眼前这两人往暧.昧的方向联想。

他只当这两人都曾经在莲岛香山澳生活过,一定程度上算是老乡?后来又前后脚被接回贺家,可能在贺家都有类似边缘化的经历。

男女关系是不可能有的,至多不过惺惺相惜。

何况老九出手帮过她,小姑娘举目无亲,遇到什么困境,再来向他求助,也合情理。

施婳安安静静坐着,半晌都不吭声。

看模样倒也不像受了什么委屈。

他不由得愈发好奇了:“你们两位怎么怪怪的,这才六点多,这么早就吃早饭了?等会儿要忙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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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婳眼神闪烁了下,脖颈垂得更低了。

贺砚庭约莫是烦了,他恹恹地觑了好友一眼,语气冷淡:“忙什么也与你无关,睡你的觉去。”

周燕临不爽:“怎么就不关我事了,好歹我还借你们住一宿呢,过河拆桥这是?”

施婳从未见识过贺砚庭与发小唇枪舌战,也不了解周三公子随和的性子,生怕两人真生龃龉。

她只好硬着头,糯声解释:“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和九叔……待会儿要去趟民政局。”【公/主/号[闲/-闲][.书/坊]】

“啥?民什么局?”周燕临只当自己耳背,这姑娘声音又细,跟蚊子叫似的,他还专门侧过耳去打算细听。

只见贺砚庭肃着脸,将手中喝黑咖的瓷杯撂下,声音不轻不重,淡淡地重复了施婳口中那三个字:“民政局。”

“?”平素从容淡定的周三公子难得露出愕然失语的表情。

他清俊雅痞的脸上浮现出满满的困惑。

清晨时分的阳光宁静柔和,暖洋洋地洒在餐桌上,而此刻的空气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死寂。

民、民政局?

周燕临暗暗反思自己的生活常识是不是存在某些漏洞。

民政局除了办理结婚离婚之外……是不是还负责些其他旁的业务?

他修长好看的手有些哆嗦着给自己倒了杯英式伯爵茶,热腾腾的茶水一股脑灌进胃里,好不容易让自己神志清醒了几分。

他脸色凝重,正色问:“不是,你们俩要去民政局,应该,不会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施婳看着他的反应,脑袋愈发往下埋了。

她习惯性低垂脖颈,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散落在脸颊两侧,略略遮挡一点,只露出半张精致小巧的脸。

周燕临是个情商高的,见了这姑娘分明透着点羞臊的反应,心里那股预感就更强了。

不是,短短半个晚上,这俩人是发生什么不可为人道的惊天秘密了么?

还是在他家发生的?!

好家伙,该不会让他摊上什么大事吧。

就在周公子激烈头脑风暴时,贺砚庭掀了掀眼皮,面无表情出声:“去民政局还能干什么,你没结过婚,总见过别人领证吧?”

“???”周燕临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内心的防线彻底被击垮了。

“你俩要去民政局领证?不是,这姑娘不是贺珩的女、不对,前女朋友么,你俩领的哪门子的证啊?老九,你该不会是疯了吧?”

周燕临现在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像是刚睡醒就被迫看了个恐怖片似的。

整个人都惊悚恍惚。

老天有眼,他这人向来不是八卦的性子,其他人别说什么结婚领证了,就算是一天之内同时和好几个人又结又离的他都不会多问一句。

可这是贺家老九!

贺砚庭啊。

他与贺砚庭也算是认识二三十年了,就没见他交过一个女朋友,连去会所应酬有几个女侍应陪酒,他都会一脸冷漠地打发人出去,半点怜香惜玉都不懂。

圈子里有个夸张点的说法,说贺家这位恐怕是智商太高了,碾压级的智商挤压到了脑子里其他某些部分,所以生性冷淡,那方面的需求完全没有,所以才会这么些年身边连只母蚊子都见不到。

施婳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是飘飘忽忽的状态,很不真实。

而且因为前阵子接连遭遇的压力太沉重,竟有点沉浸在这份不真实中,不愿意清醒。

此刻周燕临的反应多少有些把她拽回了现实。

这件事,确实太离谱了些。

她不禁担忧贺砚庭突然与她领证,此后在友人、家族前,乃至在整个京圈生意场上的处境。

万一连友人都误会他觊觎堂侄的女友……

她清了清嗓子,急忙撇清:“周公子,我和九叔的关系,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不好解释,但您千万不要多想,绝非什么背德之事,只是一种合作契约……”

她有些焦急,一字一句只想竭力澄清。

贺砚庭却淡淡打断她的话,眉目懒散,隐约还带着几分不屑:“不必跟他解释这么多。”

末了,他语气熟稔地通知:“待会儿还得借你这再用一阵,我约了化妆师上门。”

周燕临大抵是彻底无语了。

人在经历了极端震惊后反而会显露出超乎寻常的淡定。

他悠悠然起身,懒懒道:“看来我是挺多余,那二位就自便吧,不嫌弃的话把我这别墅当婚房都成,我就回屋睡我的安生觉去了,不打扰你们。”

他只当自己是没睡醒。

起猛了,居然看见贺砚庭要跟他侄子的前女友领证去了?

施婳抬眼望着周燕临双手揣兜梦游似飘上楼的背影,有点想笑,又着实不安。

餐桌恢复了只有他们两人面对面的情状。

她捧着牛奶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软糯的嗓音透着几分心虚:“九叔,我是不是给您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贺砚庭觑她一眼,神情喜怒不明,声音寡淡:“怎么,后悔了?”

施婳大惊失色,乌沉沉的眼睛里满是无辜,她连连摇头:“没有,我怎么可能后悔。”

“吃吧,吃饱了还得化妆。”

她温顺地点了点头,抓起桌上精致的西点咬了一口。

她当然不后悔。

而是怕他反悔。

好在面对周燕临的质问时,他似乎也很肆意,看来是不在乎旁人看法,只遵从内心决议的人。

他的确是给人不容置喙的沉稳感。

施婳默默咬着西点,眼神却神不知鬼不觉,巴巴地偷望男人。

他左手正拿着一块奶酪三文鱼佐法棍片,冷白的长指骨节清晰,无声递到唇边,慢条斯理地咀嚼。

她偷偷咽了下口水,震慑于世上竟然有人能把法棍都吃得这样优雅。

这天生的清冷贵气,是无论蛰伏在香山澳贫民窟多少年都掩埋不去的,合该他是贺家如今的掌舵人-

餐桌上贺砚庭提了句有化妆师上门,施婳彼时还有些恍神,没想到他安排得如此井井有条。

甚至称得上郑重其事。

她在某红书上面了解领证流程时,一边惊叹于现在年轻夫妇领证都很重仪式感,各式各样的跟拍流程看得她眼花缭乱。

一边想着他们这种临时起意的合作关系,必定尽量简化,走个流程罢了。

毕竟贺砚庭看上去也不像是会有这种耐心的。

直到清晨六点半,以杜森杜秘书为首的一行人准时摁响门铃。

他身后还跟着三位化妆师,两位服装师,一位摄影师,都是相当礼貌且干练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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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婳在电视台工作,接触过不同等级的妆造师,所以不过开始五分钟,她就断定贺砚庭请来的是顶流明星御用级别的。

柔软的化妆刷落在她脸颊边,动作轻柔得宛如春风拂面。

妆感轻盈,丝毫不改变她原有的五官特质,而且手法相当娴熟,不过四五十分钟下来,全套妆容,乃至服装搭配,包括发型和首饰,全部一一完成。

妆面的高级感,甚至胜过京台化妆师水准。

造型师带来了各种款式的衣裙,施婳第一眼就选中了一件纯白色复古港风蕾丝美人裙。

这个款式最点睛的设计在于雪白的蕾丝颈带,以及同样纯白的蝴蝶结头纱。

施婳换上之后的效果着实也为人惊叹。

服装师难掩眼中的惊艳,压低声线感慨:“施小姐您真的太美了,这种港风复古款很少人能撑起来,现在的大众审美太偏网红风了,上回有一位以艳压著称的女明星要领证,她也选了类似的同款,但是只试穿了一下就换掉了,没办法,气质不搭撑不起来。”

化妆师也由衷夸了句:“总算见到活的人间富贵花了,除了美没别的形容词,让我想起一个很早年就退圈的女港星,叫什么来着……”

施婳端坐在梳妆镜前,唇边漾着礼貌的笑意,仿佛在回应她们的夸奖。

实则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没有留心欣赏自己的造型,而是不知不觉陷入了对妈妈的想念。

在换装前,她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想起多年未见的妈妈。

或许是这件裙子,实在和爸爸妈妈结婚照里那件太相像了。

也是对于那张老相片的记忆,强调般提醒了她自己即将结婚的事实。

她真的要结婚了。

从此至少在法律意义上,她是有家的人了。

……

七点半,施婳走出房间,下了楼。

缓缓穿过半山别墅的庭院,径直往停车的方向走,黑色劳斯莱斯平稳泊在一旁,施婳远远便望见了立在车旁等待她的男人。

记忆中,她好像第一次见到他穿白色,至少是他这次回国后重逢的头一次。

纯白色青果领套西,丝绒橄榄绿领带搭着同色的口袋巾。

身形英挺颀长,气度斯文中透着几许匪气和性感。

温煦的阳光钻过稠密的叶片铺洒在他身上,在他的侧影洇开一抹琥珀金色,光晕柔浅,画面美好得有些不真实。

贺砚庭显然在等她。

施婳心里小鹿乱撞,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数日前,那个暴雨夜,她还记得自己被请上车前,望着车内男人的侧影,是多么局促不安。

彼时仅仅同乘都让她心生敬畏怯意。

而此刻,身份发生了惊天逆转。

他纡尊降贵立在车旁等她,她竟也觉得有些习以为常了。

她刚走过来,黑色的自动车门便徐徐敞开。

施婳脚步顿了一下,小腿微不可察地有些发软。

她明白,这车一上,一切便不同了。

贺砚庭面无波澜,仿佛惯常地轻带了下她的手腕,在她来不及反应的刹那,身子已经绵绵陷进了车里。

车门缓缓阖上。

司机专业有素地发动车子。

就在这般根本无暇迟疑的时刻,他们就坐上了开往民政局的车。

一路上施婳都晕乎乎的。

虽然她一夜没睡,但视线清明澄澈,大脑也丝毫不疲惫。

这种飘浮的晕厥感并非来自于不清醒,相反,她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民政局门口落车,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引导入内,随后填表、拍照、盖章、登记。

不愧是贺董的办事效率。

在他的安排下,一切都行云流水,一挥而就。

上午八点二十八分,民政局甚至还没有正式开门,他们就已经完成了领证的全部流程,成为了一对合法夫妇。

施婳怔怔地低头看着手中两个红色的本本,一瞬间陷入怔忡。

她真的,结婚了。

而且还是和贺砚庭结婚了。

走出民政局的时候施婳腿有些软,看着在门口排长龙等待领证的年轻情侣们,那种落地的真实感才逐渐将她笼罩。

是真的,她同贺砚庭就和这些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生活幸福期许的情侣一样,已经是法律承认的夫妻了。

上车后,施婳还沉浸在五味交织的情绪里。

直到劳斯莱斯发动许久,她都没有关注过外界的环境。

因为她始终低垂着头,默默看着这本对她而言完全新鲜的红本本。

枣红色的封面透着不言而喻的庄严感,清楚地提醒着她这是法律的凭证,神圣不可侵犯。

翻开内页,红底双人照养眼得有些逾越她的想象。

虽然每天都照镜子,但她一直觉得相貌这种东西到底是见仁见智,旁人夸赞她漂亮,她向来只当是客套。自幼寄人篱下,小时候经常被排挤,即便长大了知道自己生得漂亮,也很少刻意打扮,甚至有一种刻在骨子里的“美丽羞耻症”。

是直到上了大学之后,认识了几个好姐妹,又经常被大大咧咧的东北姑娘宋时惜吹彩虹屁,外加专业课程里也包括仪态教学,她才渐渐有了一点自信,敢于松弛地展示自己。

但是从来没有哪一张照片,如同眼下的这一张,令她发自内心觉得悦目。

镜头下右边的少女,脸颊微微歪向男人,笑容很拘谨,但不失甜蜜,仿佛枝头初绽的春樱。

左边的男人自不用说,那精致的面部轮廓宛如神嗣,清隽雅贵的眉目深沉稳重,明明同平日霜雪般冷淡的模样没有太大分别。

可她莫名的,竟在这冷峻的脸上瞧出了一丝细微的温柔感。

施婳暗暗咂舌,只觉得贺砚庭不仅是个出众的掌权者,更是一个天生的好演员。

因为他温情又克制的眼神,就仿佛右侧这位真的是他倾慕已久万分珍视的妻子一般。

克制又柔情,含情却不露骨。

这样的演技,不可谓不专业。

不愧是上市集团的掌舵人,连表情管理都这样拿得出手。

如果不是她清楚两人婚姻的真相,只怕要当他是和心爱之人结婚了呢。

当然,她也不差。

虽然没他这么富有层次感的演技,好歹也拍出了举案齐眉的美感,万一将来曝光,也不会被人诟病。

虽然知道只是刻意摆拍,但她内心还是有些触动。

不禁觉得贺砚庭真是个周到的人。哪怕是临时起意的利益联姻,他在整个领证流程中也拿出了尊重,丝毫没有敷衍轻视她的意思。

施婳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出神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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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贺砚庭都逐渐失了耐性,慢条斯理地出声:“还没看够?”

她闻言,连忙讪讪地收回险些溺进结婚证里的眼珠子,有些不安地凝着身旁的男人。

无意识咬了咬唇,嗫喏:“九叔,您该不会后悔吧?”

深夜她极力吹嘘自己时,借着酒劲,确实是有些自信在身上的。

她觉得自己虽然不是很好,但以联姻条件来说,也不算太次。

毕竟她从小就是被贺爷爷当做孙媳妇来苦心栽培的,顶豪继承者妻子应有的品质和才能,她应该都还算及格。

可是此刻,在领完证之后,她瞧着贺砚庭郑重其事的态度,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吹嘘太过了?

叫人家高看她了。

她真的有能力……承担贺氏新家主夫人的角色吗?

从前她可是谨小慎微,连去京台面试都不敢在领导前画饼的人。

昨夜那番舌灿莲花,是不是一不小心把饼画得太大了?

贺砚庭眸光平静地睨着她,略搭着腿,气定神闲:“我从不做后悔的事。”

施婳唯诺点头,若有所思。

确实,他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哪儿能轻易后悔。

看来大饼已经烙成,她是没得退缩了。

他不可能把婚姻当做儿戏。

而她好不容易为自己寻谋一条生路,也只能当做一份事业,竭心经营了。

何况贺砚庭看上去这样信得过她,她更不敢叫他失望了。

念及此处,她乖觉地点头:“您放心,咱们今后同坐一条船,我会恪守本分,尽力做好您的妻子,不会让您失望的。”

贺砚庭没应声,看起来对她的承诺不置可否。

施婳也觉得此刻的允诺很缥缈,他大约也是个只看实际行动的人。

“还有一件事,领证的事,应该暂时需要保密,我没理解错吧?”

结束了飘忽感,落地现实,施婳已经拾起事业脑,进入角色状态,想将这份新事业搞好。

现阶段是否隐婚关乎重要的合作方向,她当然要向甲方了解清楚。

男人倚着椅背,双手搭在腿上,始终是松弛泰然的姿态:“随你喜欢。”

“嗯,那就先走一步看一步,以您的需求为准。唯独爷爷那边,我想着可能早晚需要坦白。”

施婳认真做着打算。

她的终身大事是贺爷爷的心病,她不想隐瞒太久。

至于其他人,她这边倒是无所谓,但以贺砚庭的身份应该是不能突然公开的。

上市集团的最高决策人,突然结婚,还是和堂侄的前任未婚妻,以她做新闻的直觉来看,听起来就是会引起股价大崩盘的惊天秘闻。

既然结了婚,迟早要公开,但他应该会选择一个恰好的时机。

将他结婚的利好影响最大化到极致。

没了话题,车内不知不觉陷入安静,施婳眼看着距离老宅越来越近,心里不知怎么,还有点酸涩感。

刚领完证,就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要各忙各的了。

又过了许久,他才沉声叮嘱:“熬了一宿,你先回去补觉,晚上还得上播。”

施婳眼神亮了下,细声说:“好,我回去就睡,那您呢?”

“我去公司。”他始终眉目平静,明明是刚去领了证,对他而言却好像开了个会一般寻常。

施婳谨记自己如今的身份,应该适时地表达关切:“可是你也还没睡,会不会太辛苦了?”

贺砚庭口吻平淡:“无妨。”

施婳心里有点忐忑,忍不住扭过头悄悄瞄他。

短短一夜,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有些无措,总觉得今后的生活如何安排,还需同他商量。

但他看起来深沉冷淡,以至于她不敢破坏这份宁静。

内心其实是有一点点失落的。

毕竟对她而言是人生大事,于他却到底微不足道了些。

不过施婳擅长自我调整,又很知足,临下车前,她已经调整好心态,温声细语地同男人道别。

“九叔,那我回去休息了,再见。”

她迈腿落了车,不料男人清冽的声线随之传来——

“新婚快乐,贺太太。”

他慵懒磁性的音色透着深不可测的情绪,“还有,你该改口了。”

17

施婳双脚刚落地,闻言身体便是一僵。

她蓦然转回身,面对着还未阖上的车门,嘴唇轻轻动了动,犹豫了三四秒,最终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改口。

她是个谦虚的乙方,遇事不决就提问。

“您的意思是……改成什么?”

贺砚庭慵懒地倚着靠背,不动声色撩起眼皮,脸色虽然很温和,但眉目间隐隐透着几分意兴阑珊之色。

“你自己想。”

他好像……不是很有耐性。

还突然改口称她为贺太太,想来,是委婉提醒她注意转变自己的身份和位置。

也是,这样郑重的合作关系,他是该给她几分压力才行。

施婳困窘地点了点脑袋:“好的,那我回去好好考虑一下,下次一定改。”

怪她疏忽了,这一层,确实没考虑好。

以后该怎么称呼他?

辈分变了,两人从晚辈和长辈变成了平辈,再叫九叔的确不合适了。

但两人毕竟不是真夫妻,伴侣间亲昵的称呼,她也委实开不了口,只怕贺砚庭也会觉着别扭。

可直呼其名的话,她又觉得太随便了,未免有些不敬,不管他介不介意,她自己心都会虚。

要不……就学他的秘书或司机那样,叫贺董?

可是某一回她与他谈专访的时候好像随口这样称呼过,印象中他当时的反应似乎不太满意。

思来想去,还真成了难题。

昨儿还夸下海口把自己的能力才干吹得天花乱坠。

今儿就连一个恰到好处的称呼都把她给难住了。

自己未免太徒有虚表了些。

施婳一边往老宅院子大门踱着,一边绞尽脑汁思索。

她并不知晓的是,劳斯莱斯后座的男人,在自动车门关上不过十来秒后。

他便翻出了那本红色的结婚证,对着两人的登记照端凝起来。

后座异常静谧。

司机翟淞渐渐所有觉察,本着对老板人身安全负责的原则,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瞄向后视镜。

只见自家老板保持垂首的姿势已经很久,纹丝未动,其专注的样子好像在赏阅什么重要的艺术画作一般。

只不过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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淞到底没有胆量往下探究老板究竟在看些什么,而是适时地收回视线,目视前方本分开车。

其实翟淞在得知驱车目的地是民政局的时候,已经隐隐知晓贺董与施小姐今早要办什么事。

毕竟他给贺董开车十年了,今年他三十有五,已经娶妻生子。

民政局他又不是没去过。

除了那方面……大抵没有别的业务。

而后两人在车内的对话,因为没有升起隔音板,好似没有提防他的意思。

哪怕他根本无心窃听老板私事,也不可避免地亲耳听见到“领证”“保密”“妻子”“贺太太”等字眼。

这事在他听来不可谓不石破天惊。

虽然他作为唯一近距离旁观过施小姐与贺董在车内独处的人,能觉察出施小姐的存在有些许微妙的特殊。

但无论如何,这两位领了证,都是能掀翻整个京北上流圈的惊天秘闻。

翟淞不禁有些提心吊胆,脑补着自己会不会因为成了这件秘事的知情人而遭到解雇-

上午九点的光景,贺老爷子拎着个小铜壶,正弯着腰在花园里浇花。

时值六月,京北春末夏初,他退休后亲手栽培的莲台芍药开得极好,粉白相宜,花色奇逦。

骤然瞥见一身白裙的施婳从大门口回来。

老爷子愣了下神,苍老的音色旋即传来:“小囡,怎么这个点儿才从外边回来,昨晚一宿没睡?”

还在自顾自出神的施婳闻声扬起脸,见贺爷爷在浇花,她忙加快步伐走过去,伶俐地编了个解释:“嗯,昨晚下播后有个同事办生日派对,大家难得聚餐玩得蛮开心,就在办派对的别墅过夜了,爷爷您昨晚睡得好么?”

施婳心里正忐忑着,一夕之间成了贺太太,到底还不是很适应。

但一见到贺爷爷,她便有意让自己显得轻松愉快。

前阵子发生了那么些糟心事,爷爷连续睡不好觉,她实在不想他再为自己忧心。

老爷子上了岁数,眼睛不大好使了,等她走近,他伸手托了托老花镜腿,这才发现小姑娘今天打扮得很漂亮,雪白的复古港风裙,还戴有精致的蕾丝颈带,气色也很好,一张小脸红扑扑的,俨然没了前些日子的阴郁低落。

他便也欣慰,笑道:“爷爷睡得很好,放心。你们年轻人下了班在外面放松放松蛮好,看来我们小婳在单位也很受欢迎,和午夜栏目的新同事们处得很好?”

施婳抿唇笑笑:“是挺好的。”

管家荣伯见状也笑眯眯搭话:“咱们家小姐性子好,业务能力又强,在单位的人缘儿肯定差不了。”

荣伯是个心细如尘的,他也觉着施婳今天的状态不大一样,但具体是什么不同,他拿捏不准。

他心里倒也盼着施婳能早日从与阿珩少爷的龃龉中释然。

老爷子甚是看重她,她心情好些,老爷子才会宽慰。

“饿了不,让你连姨弄些好吃的,吃饱了再睡?”老爷子微哑的嗓音关怀。

“我是在外面吃了早餐回来的,不饿呢,我先陪爷爷聊会儿天。”

施婳亲昵地挽住老人的臂弯,“爷爷今天叫邹医生过来检查了没有?”

荣伯颔首答:“邹医生一大早就来过了,没什么事儿,老爷子这两日还算精神。”

“那就好,爷爷你可要好好的,别老想着不愉快的事,天天开开心心才好长命百岁呢。”

贺老爷子粗粝的手指轻拍了拍施婳的胳膊,“爷爷都这把岁数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我叫那臭小子永远别回来烦我,眼不见为净!”

施婳垂着颈,也不多说什么。

祖孙俩在小花园的石凳上坐下,聊了一小阵。

末了,老爷子到底没忍住开了口:“好孩子,你不喜欢蒋家那男孩儿,咱不搭理他就是,他母亲送来的东西,我悉数退回去了。至于你白伯母那边,我去说她,你别忧心,爷爷只想咱们小婳找个称心如意的,咱慢慢选,啊。”

施婳鼻尖不由得酸楚。

订婚宴刚过去那几日,她和爷爷很有默契地都不提此事。

她知道爷爷的难受不亚于她。

现在终于摊开说了,她心里也没那么憋闷。

她深吸口气,坦然道:“爷爷,您疼我,我知道,但是您不要为我难过,都过去了,我也不会记恨他,感情的事本就不能勉强,塞翁失马,一定是世上有更好的人在等着我。”

贺老爷子连声叹气,虽然看起来已经接受了这场闹剧的结局,但眉目间俨然还透着对自家孙子的失望。

他知道施婳这个孩子非常难得,不仅知书达理大气端庄,更重要的是心善、知感恩。贺珩要是跟她成了,对今后的仕途只会有助益,而自己也算报答了老友昔日恩情,把施婳一辈子留在贺家,即便自己去世了,她也有贺家作为一辈子的倚仗。

可事已至此,他也只能坦然接受。

儿孙自有儿孙福。

他轻叹了声:“小婳,你长大了,爷爷知道你有能力把自己安排妥当,倒是那个臭小子……唉,究竟是他没福气,配不上你。”

……

施婳回房便洗漱躺下了。

刚才有一个瞬间,其实她很想告诉爷爷她和贺砚庭领证的事。

但是忍住了。

怕爷爷经不住。

前些日子因为贺珩在订婚宴闹的那一出,爷爷大伤元气。

邹医生再三叮嘱不能再让老人受任何刺激。

因为经历过多次手术和靶向治疗,老人的器官都已经很衰弱了,需要稳妥平静的度日-

这一觉睡得实在不算安稳,发梦不断,梦境纷乱,醒来时也记不得梦了什么,只觉得人很混沌,眼皮沉沉的,浑身都觉得乏力。

但她起身洗了把脸就清醒过来了,脑子里好像绷着一根弦,慎重地提醒她如今身份变了。

鬼使神差似的,施婳洗漱完就忍不住将那个红本本从包里又翻出来看了看。

太不真实了……

内心深处有一股极强烈的不安感。

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她忽而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真是没出息,从小到大拿过那么多荣誉证书,就连收到大学offer都没这样反复端详过。

她走去给自己弄了杯冰美式,喝上几口果然神清气爽。

坐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准备工作一会儿。

施婳虽然现在负责播报午夜新闻,更偏重于主持人的工作内容,而非内容记者,很少需要自己撰写报道。

但是她新闻人的习惯保持了下来,通常每天工作前都会先关注各大媒体,包括竞争单位的最新新闻报道,时而做做笔记。

正浏览某家新闻周刊的报道时,一道刺目的标题映入眼中。

[惊!香山澳酒店业富豪次子许少近日诉讼离婚,前妻Tiffany怒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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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亿身家!许少含恨割金!肉痛!]

施婳小时候在香山澳生活,对富商许家也算耳熟,许家如今跻身莲岛富豪榜前十之列,次子的资产想必也不容小觑。

她点开文章报道,匆匆浏览下来,大抵说的是这位许少和港姐前妻Tiffany结婚时恩爱非常,甚至连婚前协议也不签,结果婚后八年离婚,不仅被分走十亿资产,此后还需每月支付巨额赡养费。

这件事成了各界人士茶余饭后的谈资,毕竟像许少这样恋爱脑上头婚前协议都不签的富豪之子实属罕见。

本来只是一篇寻常花边新闻,可施婳看得心里直突突,惴惴不安良久,终于忍不住在电脑微信上翻出他的微信号,慎重敲字:

[九叔,咱们领证突然,是不是忘了签婚前协议?为了避免纠纷,还是尽快补上吧,您看看需要我这边配合做些什么,我随时都方便。]

施婳有点着急,打字飞快,甚至连称呼都忘了改。

但是反应过来时已经发出去了,也不好撤回。

这则新闻警醒了她,一联想到贺砚庭那么庞大的身家,生怕他误会自己什么。

虽然她请求贺砚庭和自己结婚的心思并不完全单纯,不是没有所图,但绝非为了占财产方面的便宜。

越是寄人篱下的孩子,越是不敢沾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虽然生活在老宅,但吃穿用度都尽量节俭,尤其是上了大学后,一有实习机会就努力攒钱,尽可能不花贺爷爷的钱。而且初中时期就算好了一笔账,打算将来自力后,把自己从小到大花的钱都返还回去。

贺砚庭同意结婚已经是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她心里感恩,怎么可能有别的妄想。

可是她这样的身份……最是容易被人误解。

尤其是长大后,旁人看到她这张脸,又听说她是养女,好像就理所当然觉得她生来便拥有这样得天独厚的资本,自然会侵占贺家的某些东西-

三点一刻,贺玺集团。

数百平的大会议室以商务风为主调,全景落地窗光线极佳,茶色玻璃星空顶搭配深色水波纹地毯,伫立中间的超大黑色岩板桌面具有哑光质感,每一位与会者手边都备有精致的下午茶点心。

分明是舒适惬意的会议环境,但此刻偌大的会议桌却噤若寒蝉,人人自危。

其中一位高管的述职报告出了一些坎坷,连带着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贺董自回国来,全权接管亚太区总部,众人对他的严苛早有耳闻,何况前几日就有某高层工作上出了纰漏,被贺董在例会上当场解聘的前车之鉴。

此刻,居于主位的男人面色如常,清俊的面庞分明没有一丝怒意,可光是那凛冽的气场也足以令人无尽脑补。

这位一贯如此,无论发生任何事,他都是清冷沉稳,八风不动的模样。

即便大发雷霆,也不过冷冰冰丢出几个字眼。

外表分明是一位清雅绅士,但却偏偏给人匪气危险的感觉。

没有人会愿意得罪他。

真是宁愿得罪阎王,都万万不敢得罪他。

就在这落针可闻时分,杜秘书突然双手递来一部手机。

那纯黑的机身崭新,看起来不常用,大约是贺董的私人机。

贺砚庭伸手接了过来,修长冷白的手指轻轻滑动,倏然,像是看到了某则信息。

凛然森冷的眉眼微不可察地柔和了稍许。

继而,他指骨分明的长指轻敲着屏幕,看上去竟像是在回复消息。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惊奇不已。

贺董非但没有发落方才述职的那位高管,甚至连会议都陷入了中止状态。

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贺董中止会议回复消息的人?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而趴在电脑前的施婳很快收到了回复。

[H:不必]

她看着这过分言简意赅的两个字,眼睫眨了眨,整个人愣住,半晌才继续打字:

[这不合适吧,一般稍有资产的男女结婚都会有财产协议,何况您是上市集团的董事长,您还是慎重考虑一下]

施婳越想越觉得不妥。

贺砚庭富可敌国,她却只有爸爸和爷爷奶奶过世时给她留下的一些积蓄。

那些钱,恐怕不够买贺砚庭的一只手表。

如果不签协议,贺砚庭就不怕她离婚时按照婚姻法分走他一半身家吗?

就算婚前的部分她拿不到,可是婚后每一天,包括今天在内,贺玺集团运行的盈利几乎是可以以秒计算的。

为了表明自己的立场,更是为了警醒他。

施婳甚至直接把方才刷到的那则离婚新闻转发给了他。

很快,对方就回复了。

间隔时间很短,短到她忍不住怀疑贺砚庭究竟有没有点开那条链接。

看着他的回复,她不禁陷入了深思。

[H:我相信律师团的办事能力]

施婳忽然觉得这一层似乎涉及到了她认知以外的领域。

不由得在搜索框敲下关键字,试图了解贺砚庭私人律师团的成员信息。

很快,她便被这些声名赫赫的律师名字洗涤了认知。

这是一个百人顶级律师团。各成员来自于不同国家顶级律所的资深合伙人,他们各自专精不同的方向,但同样各有千秋。

毫不夸张的说,这个律师团简直占据了不同法系顶级律师的半壁江山。

……对不起冒犯了,原来是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

她带着窘意回复:[抱歉,是我浅薄了。]

这条之后,贺砚庭果然没有再回。

他这样随意寡淡的态度,让施婳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过虑了。

也对,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置自己的身家利益于不顾。

心里莫名闷闷的,她托着腮,对着电脑发了会儿呆。

施婳并不知晓的是,此刻贺玺集团大会议室的高层们人人倒吸凉气。

只见坐在主位上那年轻的上位者搁下手机后,深邃的眸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怎么,还有别的事?”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云里雾里,根本拿不准这位活阎王的心思。

空气僵持数秒,方才摊上事的那位才站起来颤声开口:“没,没了……”

其他几位胆子略大些的也试着附和:

“没事没事,贺董您有事先忙。”

“您忙,我们随时听您示下。”

男人略蹙了眉,仿佛已经忘了述职的小插曲,冷白的指骨把玩着一支黑色钢笔,冷淡的声线毫无温度:“既然都汇报完了,为何还不散会?”

“……”

“啊,是是是,该散会了。”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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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先散了,贺董您忙。”

高层们到底是懵了几秒,等回过神来便火速收拾好东西光速撤离。

到了会议室门外,等电梯的间隙,一行人才忍不住窃窃声议论起来。

“刚才什么情况啊……?”

“不知道啊,贺董居然没追究,还照常散会了。”

“你们有看清吗?贺董刚才好像是在回复消息。最近加班太多了,睡眠不足,我严重怀疑自己眼花。”

“你应该没眼花,那屏幕反光有白有绿,像是在回微信。”

虽然这几位都是分分钟经手上亿项目的高管,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能让贺董会议中途回复消息的人,不简单啊。”

“……该不会,是要发生什么变天的事吧?”

“啊,前阵子就听闻贺董回国后要肃清管理层!”

“那咱们该不会被大换血吧?这消息靠谱吗,谁去探探贺董的口风,好让咱们有个心里预备?”

“好主意,谁去??”

“你去试试?”

“……谢邀,我还没活腻。”-

在书桌前沉浸工作的施婳怕是没机会知道因为她的一条微信消息,竟扰得贺氏高层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明日就接到解聘通知。

经过百人律师团一事,她意识到自己对新婚丈夫的了解未免太过欠缺。

既然她夸下海口,允诺了要尽力扮演贺太太一职。

那么该补上的功课,自然是刻不容缓。

今晚上播前,她将新闻稿流利背诵后,趁着化妆时间,便用手机检索有关贺砚庭的信息。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与贺砚庭初遇时她才六岁。

算起来两人也算相识十五年了。

可实际上,从她十岁那年离开莲岛后,与他分明同住在贺家,却好像隔了一层屏障,生活的距离拉近了,身份的距离却拉得很遥远。

她当时大部分时间都和年纪相仿的贺珩在一起,一起上下学,一起做功课,周末一块玩。

至于贺砚庭,她只知道他在读高中,而不久之后,就被送去了国外。

此后便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偶尔碰面,她对他的了解,至此可谓彻底断层。

想到这里,她忽然拾起了某些模糊零星的记忆。

记得她刚被寄养在老宅时,贺砚庭每次见到她的眼神都格外冷漠,就好像从来没认识过她一般。

施婳那时候虽然小,但是自幼父母双亡,又刚刚失去爷爷奶奶,性格极度敏感内向。

她本能地将贺砚庭的冷漠理解为排斥。

他明显不喜欢看见她,排斥老宅有她这么个人。

十岁的她想不出别的答案,只觉得是因为自己和他一样也来自于香山澳那座小城。

那个潮湿、闷热、黏腻,部分人纸醉金迷,部分人贫困交织,那座PanPan充满矛盾的城市。

因为那里有着他曾经贫穷、落魄、边缘的痕迹。

他彼时已经是贺家家主亲自接回来的矜贵九少爷,自然不喜那些昔日的岁月。

对他来说,香山澳的过去是耻辱。

可对她而言,却是从小到大所有的温暖记忆。

施婳很久很久没有记起这些往事了。

她盯着手机屏幕出神,一时没有察觉赵悦琳已经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

直到赵悦琳字正腔圆的嗓音娓娓传来:“呦,小施老师还真是敬业呢,上播前还不忘关注贺先生的最新动态,怎么,专访一直没落实,你很着急吧?”

施婳这才回神,她从镜子里扫了这个女人一眼,语气冷淡:“赵老师多虑了,专访时间我早已敲定,就在下周。”

她与贺砚庭早已谈妥了访谈的细节,但是这次专访要在京北台黄金时段直播,上面还要层层审核,包括演播厅的预备、摄影等部门的配合,台长非常重视,再三强调要确保不出差池,所以多部门联合作业,下周才能落地。

“噢?是么?”赵悦琳双手环胸,笑得不怀好意,语气更是不加掩饰的讥讽,“希望你别竹篮打水一场空,闹个大笑话才是,全台的人都被你惊动了,要是空欢喜一场,台长估计会气死吧。”

施婳秀眉颦蹙,由衷觉得这个女人好吵。

她甚至懒得再接话,反正也化完妆了,干脆直接起身,提前乘电梯上楼进演播厅,把赵悦琳一个人晾在原地。

下播后,助理小阮迎上来:“小施老师,这周日就是毕业典礼了,咱们正好轮休,我到时候去给你送花呀,你喜欢什么花?”

施婳顿住脚步,愣了下:“还好你提醒我,差点忘了。”

原来这么快就到毕业典礼的日子了,她很早就接到学校领导的通知,要她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演讲,稿子倒是一早就备好了,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她险些把这茬给忘了。

“你居然忘记了!!”小阮一脸吃惊,“你可是优秀毕业生代表,要在礼堂演讲的!多大的光荣啊,小施老师,你不会也忘记通知你家里人了吧?”

施婳看着小阮热情的模样,不由语塞了几秒,一时间陷入迷惘。

举行毕业典礼那日,大部分学生都会邀请亲朋好友,热热闹闹地走遍学校各个角落拍照留念。

毕竟过了那一天,大部分人就很少有机会踏回母校大门了。

四年的青春很珍贵,现在的父母也都很重视孩子,就连外地生的父母也多半会飞过来陪同。

她的身世除了三个室友没人知道。

从前没忧虑过这个问题,毕竟从小到大习惯了,她的任何事情都不会有父母出席。

可以往贺珩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每次重要的场合,他都会陪伴左右。

再者就是从前爷爷没生病的时候,也时不时会出席一些需要家长出面的场合。

记得高中毕业那时,她是京北一中的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表演讲时,爷爷就坐在家长席里,满眼欣赏的注视着她。

为她的优秀而感到骄傲。

就好像,她是爷爷的亲孙女一般。

她很感恩过往的各个阶段都有贺爷爷的存在,否则她这十年的路只会苦涩难捱。

相应的,连对贺珩也恨不起来,毕竟他是爷爷唯一的孙子,而且也确实从小到大照拂过她。

但感恩归感恩,感情归感情。

她与贺珩已经彻底分割,感情上不会再有一丝瓜葛。

但是现在爷爷病重,让他折腾一趟肯定是不合适了。

没有能够邀请的家人,那么……她也就只能和室友姐妹们拍拍照了。

虽然能够平静地接纳事实,但想象一下那日的画面。

她作为毕业生代表,肯定会备受关注,可是台下却没有一个亲人。

没有人为她骄傲,没有人为她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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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会有人发现异常,场面一定会很尴尬。

下到地下车库,施婳从包里翻出车钥匙,目光却猝不及防瞥见了结婚证的一角。

心里某个很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一瞬。

酸涩的,刺痛的,麻痹的。

某个念头一闪而逝。

明知是不合适的,但她还是没能忍住,给贺砚庭发了微信消息。

[你睡了吗?]

以这段时间的接触来看,贺砚庭下班不会很早,又时常有应酬,这个点应该没睡。

她心里乱乱的。

明知道发这条消息没有任何意义,难道要邀请他出席毕业典礼吗?

以什么身份呢,是她的叔叔,还是丈夫?

传出去该如何解释。

说好了暂时隐婚的。

实在是太不合理了,她坐在车里,不禁懊悔自己的一时盲目。

等了五分钟,对方并未回复,她反倒松了口气,发动车子。

开到半路上,电话却突然响了,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号码。

施婳用蓝牙耳机接听:“你好,请问是哪位?”

听筒的另一端,男人的声音低沉清冷,即便隔着这样远的距离,她仿佛也能感受到他那股八风不动沉稳凛然的气场。

“是我。”

私人候机厅万籁俱寂。

施婳瞬间就辨别出这道声线,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你还在忙吗?”

因为一时间没想好要如何转变称呼,不叫好过叫错,干脆暂时忽略。

他的音色一如既往绅士磁性,开口的话却令施婳毫无准备。

“我临时出差,在机场,有事吗?”

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顿住,柔软的指腹慌忙地摩挲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原来他今晚就要出差,专门回电话来,想必是因为她莫名其妙问他睡了没。

她很少无事叨扰,他恐怕还以为她会有要紧事。

深夜打扰实在抱歉,她声音清糯,缓缓道:“也没什么事,打扰你了,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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