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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春 如观 37745 字 2024-03-08

周鸣玉道:“我要去娄县。”

当年旧案的卷宗都放在?大理寺,而杨策身在?大理寺,她若想要设法从杨家?的眼皮子底下拿到卷宗,几乎毫无可能。

但是端王那?边,线索就多了。

娄县的私矿是他们的纰漏,只要借机生事,必然会迫使他们动手。有了可乘之机,她才能知道?,端王府究竟是为?什么在?谢家?案后离开上京。

私自铸币做一州之地的土皇帝固然舒服,可若能留在?上京,又有封地支持,岂不富贵更甚?

祝含之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起?身走到书?架旁,拉开抽屉取了一块玉牌出来,交给了周鸣玉。

周鸣玉接过?来看了一眼:“这是去各地商铺查账时,自证身份的符牌?”

祝含之点头,道?:“太子殿下给我传信,说今上已?命工部大臣外出巡查矿脉,第一个去的就是娄县,他要我时刻给他传信,看看端王府在?那?边都什么动静。”

繁记在?各地都有铺子,才支撑起?了祝含之涵盖四方的情报网。如这次的事,即便太子不说,祝含之也是要去打听的。

周鸣玉一听便懂,立刻笑起?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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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帮祝当家?盯着。”

祝含之提醒她道?:“不是让你去凑热闹的,那?边的账你也得替我查了。明日起?你每天?来我这里点卯,何时看完了先前的记录,何时才准出发。”

她是生意人,绝不放过?每一个压榨人的机会。

周鸣玉倒无所谓看账本,横竖在?上苑也没少看,更别提回来以?后,祝含之还时不时叫人给她送点记录来,叫她和其他掌柜出去办事。

她点头,说“好”。

祝含之瞧她明显有些迫不及待的神色,提醒她道?:“晋州之东就是滨州,东境守军的统帅大营就在?那?里。你去了也别着急,免得狗急跳墙。”

周鸣玉自然知道?。

以?前的东境统帅是谢家?的二房老爷谢添,因?东境军常年抗击海寇有功,在?当地颇负盛名,百姓之中甚至有谢家?军的说法。

杨家?与谢家?世代姻亲,家?主杨宏的族弟杨寅从军,一直跟在?谢添身边做副手,最后一路高升,做了东境军中的二把手。

当年谢家?蒙难,罪责无数,首当其冲的,便是谢添勾连海寇的卖国?之罪。谢添在?军中的亲信全部被杀,而最后统领东境军队的,居然是他先前的心腹杨寅。

更可笑的是,谢添卖国?的罪证,也是杨寅的儿子找到,命人暗中送给上京杨家?的。

端王一贯与杨家?亲近,如今又是杨寅在?邻州领兵。若说他与杨寅毫无牵连,恐怕也不可信。

周鸣玉笑了笑,问道?:“滨州的铺子,祝当家?要查吗?”

祝含之无奈地笑了,道?:“我还以?为?原之琼是个疯子,倒没想到,你比她还要更疯些。”

周鸣玉便笑问道?:“那?祝当家?对此事上,有什么要帮我的吗?”

“没有。”

她非常果断地拒绝了。

周鸣玉露出非常遗憾的神色。

祝含之提醒她道?:“我知道?,从军之人讲求忠诚。但你要知道?,当年谢家?那?些旧部之中,重要的将领早已?杀尽,不重要的兵卒也早被打散重组。你想拿谢家?以?前的名号去东境军中做手脚,是行不通的。”

周鸣玉问道?:“若我没忍住惹了乱子,祝当家?如何?”

祝含之非常理所当然地道?:“我会立刻告诉太子殿下,由他命人前去抢占头功,并?声称我受你蒙骗,于此事全然不知。”

周鸣玉挑挑眉,道?:“那?你还放心让我前去?”

祝含之看向她,忽而换了正色道?:“你是谢家?教出来的女儿,不至于毫无头脑,愤而叛国?。你若是如此做,才是彻底坐实?了你家?人的罪名。你不至于如此犯蠢罢?”

周鸣玉垂下眼,微微一顿,轻轻嗤了一声。

谢家?倒是教过?她忠君忠国?。

可国?君又对谢家?做了什么。

她垂首饮完杯中茶水,抬眼看着昏暗的天?色,起?身与祝含之告辞。

“之后若是祝当家?有了郡主那?边的消息,还请告知。”

祝含之称好。

她送周鸣玉到门口,目送她下楼,方才慢慢踱步回来,站到窗边,静静地垂眼看着周鸣玉的马车离开。

窗口有鸟鸣啾啾,落在?她的手边。

她取下信来看了一眼——

周鸣玉下楼的时候,绣文已?经在?车边,和小?章说着话等着了。

两个人上了车,车轮慢慢地滚动起?来。

周鸣玉打趣她道?:“你刚才倒是跑得快。”

绣文扁嘴,道?:“我才没那?么蠢呢,知道?的越多越危险,我不赶紧走,难道?还一直傻坐着?”

她顺手将旁边的竹编小?篮子收到了脚下。

周鸣玉看见了,好奇问道?:“你还真去买东西了?买什么了?”

绣文就将东西拿过?来给周鸣玉看:“这不是要清明了吗?王姐姐她们要两小?壶黄酒做烧鸡,说是忘买了,出门时叫我去买回来,好回头做了供上。”

周鸣玉恍惚地看了一眼,顿了一下,方喃喃道?:“真快。”

那?年春暮里,她在?狭窄肮脏的囚车里被运出上京,连命都难保,哪里有空闲去祭拜家?人。

在?外面的那?些年,也只是简单地向着上京的方向磕三个头,再多烧些纸。

也就是去年回来时,她得空与姚娘子告了假,白日里借马出了一趟城。

乱葬岗在?城郊,埋的人除了穷凶极恶的罪犯,就是无辜屈死的亡魂,寻常人觉得戾气太重,平日里根本无人前去。

周鸣玉那?时不敢叫人看见,只能将马藏远,自己偷偷摸摸地上了山。

谢四娘当年为?家?人们收敛尸骨,可是谢家?上下百余号人,她一个姑娘家?,又能有多大的办法。只能是将亲人们的遗骨在?大坑中摆整齐罢了。

所以?周鸣玉去的时候,此地一个墓碑都没有,只是一片郁郁荒草。

她能认出来这是谢家?人的埋骨之地,只是因?为?此处土壤明显有一处分界,偌大的面积圈出一块来,若没有百人以?上,万万是没有这样的场面的。

周鸣玉不能烧纸,也不能摆放供品,因?为?此地无人拜祭,她贸然这样做了,若是无人发现还好,若是尚有有心人瞧见,那?么她为?回来所做的一切都是前功尽弃。

她就只能是毫无作为?地向家?人们叩首,然后赶在?关闭城门之前赶回去。

那?一场匆促的祭拜,快到甚至让她来不及反应,那?一片恶臭脏污的泥土之下,埋的就是与她血脉相连的族亲。

周鸣玉微微有些恍然地想起?之前的事,语气也微微轻了下来。

绣文一时没注意到,垂着首道?:“我和小?章说了,等下从后院巷子走,那?边我瞧见有人卖纸的,我还要去买些,给我老娘烧点。”

她轻轻叹了叹:“总不能叫她到了下头,还继续吃没钱的苦。”

周鸣玉思绪拉回来,应声道?:“是,我也要买些的。”

她才与原之琼说了谢家?的事,此刻去城郊拜祭谢家?人,难免容易被人发现。

还是老老实?实?在?家?中,烧点纸罢了——

马车从长街穿行而过?,宋既明身着一身朴素的常服,与周鸣玉擦身而过?。

他难得有个休沐的日子。今上体谅他身世可怜,又一贯认真护卫,所以?特批他今日早些出宫,只待宫中拜祭时再回去当差就是。

宋既明迅速交接了宫中的事务,换了衣裳往家?里走。

他如今倒是有些钱财,不过?还秉承早年那?些节俭的习惯,只在?小?巷里买了个不大的院落,聊作安身之用而已?。

院门一推开,便听到里面一个拔高了嗓门的少年音:“说了不许再回去乞讨骗人!你又去!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少年气冲冲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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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起?手中的棍子,眼见着就要打下去。他对面那?个小?少年瞧见了大门推开,眼睛一亮,立刻就扑了过?来:“大哥救我!”

宋既明下意识将小?少年捞在?自己身后,而后看着对面那?少年道?:“孟沛,好好同你弟弟说话。”

孟沛看见宋既明,立刻便收敛了气焰,老老实?实?地喊了句“宋大哥”。

宋既明这才将身后的弟弟孟潮拉出来,问道?:“你哥哥为?什么打你?你又去骗人了?”

孟潮有些尴尬地绞了绞手,道?:“我不是有意的。”

孟沛分外生气道?:“是不是有意的你都做了!大哥,他又回去装乞儿骗人,有个姑娘扔了个耳坠子给他,被他都当了,当去了哪儿也不肯说!”

宋既明的脸色立刻严肃起?来。

这两个孩子,先前过?得苦,只能乞讨。他将他们收留之后,便明令禁止了。

孟潮看着宋既明的表情,心里也害怕起?来,拉了拉宋既明的袖子,道?:“宋大哥,我说实?话,我真的不是有*七*七*整*理意的。爷爷每天?三服药,一碗都不能少,家?里没钱了,我得换点钱。”

宋既明眉尖蹙起?,道?:“我在?家?中给你留了不少,是你遇到什么事花掉了?”

他不问他是不是偷花了钱,却只相信他是遇到了什么事。孟潮突然就生出一股鼻酸,整个脸立刻就皱起?来。

“是临街那?边的小?曾,他爹一直生病,前些时候没了,我把钱拿去给他买棺材了。他孤身一个人,打算离开上京出去闯,我也不能让他一点钱都没有,就把剩下的都给他了。”

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等着你什么时候回来了,就要和你说,让你再把那?坠子赎回来。我以?后天?天?去那?里等着,肯定?还给那?姑娘!”

宋既明舒了口气,道?:“你爷爷药买了吗?”

孟潮点头。

宋既明拍拍孟沛,道?:“你也少成天?不问青红皂白就对你弟弟动棍子,打坏了谁替你照顾爷爷。”

他安慰二人道?:“是我不好,怕留的钱多,你们两个孩子偶有不注意的,容易招贼。我这次多留些,以?后也尽量注意,若有忙的时候,就找个人回了看看你们。”

孟沛拍拍胸脯,道?:“宋大哥放心,我们能照顾自己。”

“成。”

宋既明叫上孟潮,道?:“你跟我去,把东西赎回来。顺便再去趟药铺,我把之后的定?金留下,也免得你们买不成药。小?沛照顾好爷爷。”

孟沛说好。

两个人阖上门又出来,孟潮眼见着自己没被骂,心情大好,开开心心地和宋既明说起?最近的事。

两人一路去了当铺。孟潮拿出单据,要赎耳坠,当铺老板看了一眼,皱着眉想了想,进去找了半天?,最后才拿了出来。

“你这东西当了快一个月了,要不是成色一般,样式又普通,早就卖出去了。你小?子倒是幸运,如今还在?呢。”

老板递了出来,道?:“你瞧瞧看,是不是你那?东西,有没有损毁。”

孟潮和老板聊着天?,笑嘻嘻把东西接过?来检查。宋既明站在?一边,眼神无意中扫过?来一眼,看见了这只普普通通的浅粉色玉珠。

他鬼使神差伸出手,拿起?那?枚到手上,对着光,缓缓地转过?了一个角度,细细地打量了一眼。

玉珠背后有一块暗沉,瞧着成色不好,却十分新奇,是个花瓣的样子。

宋既明倏然回想起?上苑的那?一天?。

周鸣玉柔软地跌倒在?他怀里,耳边的玉珠荡啊荡,上面就有一块这样的暗沉。

第47章

宋既明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确定这是周鸣玉的耳坠。

这样的玉坠子,实在式样太?过普通,除了干净简单、百搭一些,也?没?什么别的优点。

更何况质地不好的首饰到处都有,谁也?不能确保这就是周鸣玉的。

但二?人离开当?铺时,宋既明仍旧多问了孟潮一句:“这是你在哪儿拿到的?”

孟潮道:“是我去龚大夫家?里的时候,没?钱了,就趴在路口那里求人。正好来了辆马车,我磕了两个头,有人从马车的窗帘缝底下丢出?来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那马车看上去挺普通的,不像是什么富贵千金坐的马车。我看这耳坠也?不是多好的样式,可能车里是哪家?小姐或者富贵人家?的丫鬟罢?”

孟潮以为是宋既明担心他找不到人,连忙保证道:“哥你放心,我明儿起就来这边等着?,肯定还给人家?。”

他突然想到什么,又道:“说不定从这儿过去,也?是找龚大夫的病人。等下去找龚大夫问?问?,说不定就直接找到了呢。”

孟潮的嘴碎碎叨叨,直到这会儿偶然转了下脑袋,才看到宋既明仿佛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一直摩挲着?手里那一枚小小的玉珠耳坠。

他愣了一下,脑子和眼珠子转了一下,反应过来,笑嘻嘻地问?:“哥,你见过这耳坠子啊?”

宋既明脸上没?什么反应道:“可能罢,不好说。”

孟潮寻思什么时候见过他家?宋大哥和哪家?姑娘走得近,即便是办案子,也?不可能盯着?人家?的小耳坠子。

他一下子兴趣来了,拉着?宋既明道:“哥认识这耳坠子的主人啊。那要不咱们现在找人家?去,直接问?问?。”

他迫不及待地想见见是何方神圣。

宋既明低眼瞥了他一眼,把他脑袋一按。

“你小子,当?我看不穿你那点心眼子。”

孟潮挠挠头,狡辩道:“我能有什么坏心思,哥你把我想得好点啊。”

两个人一路往龚大夫住处走去,拐过弯时,宋既明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把拉住了孟潮,向后退了一步藏在墙后。

孟潮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躲在宋既明身?后牢牢闭上了嘴,还把身?子紧紧贴在了墙壁上,生怕自己妨碍了宋既明。

他甚至觉得宋既明一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浮现着?一股警戒严肃的神情。

但宋既明其实很淡然。

他微微侧头,看着?拐角那边。龚大夫居所的院落大门被?拉开,里面走出?来的,是一身?常服的杨简。

杨简前几日外出?办事,昨天刚刚回?来。宋既明在宫里知道今上见了什么人,大抵能猜到杨简恐怕又要外出?。

这么紧张的时候,不去和他父亲吵架,不去自己别院歇着?,跑出?来折腾什么。

他远远看着?,只?见着?杨简手中似乎拿着?一个木盒子,许是药膏之类的。

杨简同龚大夫行了礼,面色恭敬不见倨傲,待告辞了才转身?上了一个很普通狭小的马车,由车夫转向往另一边驶去。

宋既明心思微动,提着?孟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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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子过来,让他露了个头,轻声问?道:“是那辆马车吗?”

孟潮没?想到这儿还有自己的事儿,转过来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一看到马车的车尾,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哥,就是那辆车。”

马车很快就转过了另一边街角,宋既明不确定孟潮是否看清了。

他确认问?道:“你看清楚了?能确定吗?”

孟潮靠回?墙面,确定地点了点头,肯定道:“那车后面的篷布那么平整,铁定是钉的,严严实实的,再大的风都吹不起来。别家?大部分都是塞严实的,我当?时觉得不一样,瞥了一眼呢。”

从小在街上讨生活的孩子,眼力见最要充足。孟潮现在日子是过得好些了,以前的那点功夫还在呢,这点子不一样,一眼就看了出?来。

宋既明听见孟潮如此说,从怀中摸出?钱袋扔给孟潮,道:“你去找龚大夫罢,记得别乱跑,早点回?家?。”

孟潮装好钱袋子,问?道:“哥,你要去追那马车吗?”

宋既明点头,便要转身?离开。

孟潮拉住他,又问?道:“哥,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宋既明道“不用”,又再一次强调要他早点回?家?,才转身?追了上去。

马车在上京的街道上走不快,宋既明的身?手又好,既没?有叫杨简的马车甩脱,又没?有叫他发现,一路安安静静地紧随其后,直到他停在了一条静谧小巷中的一个院子后门口。

宋既明的眼睛一直警惕地盯着?四周的环境,见小巷静谧,提前跃上屋檐,藏在了高大的树木之上,借茂密的树叶掩盖住自己的身?形。

他动作极轻,连一只?飞鸟都没?有惊动,甚至连叶子的晃动都没?有。

他眼睁睁看见杨简的马车停下,而后才侧目看向那院子里面。打开的窗户能看清里面的绣架和针线,有女?子隐隐的笑声传来。

是一座绣坊。

宋既明这些年常在宫里,鲜少在上京城里转过,不清楚这座绣坊叫什么名字,此刻却?隐隐地从心里浮现了一个想法。

杨简的马车静静地在那个门边不远处等候。

宋既明静静地坐在树干上等候。

不过多时,有另一辆小巧简朴的马车,从巷子另一边慢慢驶来。

宋既明看着?那辆马车的车帘掀起,周鸣玉从车内探出?身?,拄着?手杖走下来,待看见杨简的马车,便回?头给同行之人说了两句话。

绣文和小章进?了院子,周鸣玉一个人,娉娉袅袅地慢慢走向杨简的马车——

周鸣玉踩着?脚凳,刚刚一脚踏上车沿,就瞧见杨简坐在车内,微笑着?向她伸手。

她扶着?他的手进?去,顺着?他的力坐到了他身?边。

周鸣玉颇有些无奈,道:“我们才分开多久,你怎么又来了?”

杨简似笑非笑,口中意有所指道:“我不老实,但现在看来,你也?不老实。”

周鸣玉故意撒娇,往他怀里靠了靠,道:“我好冤枉啊。大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民女?头上扣罪名啊。”

杨简手上十分受用地温柔揽住了她,脸上却?依然是那副表情,口中半分不饶人:“我不分青红皂白?你擅自出?门,被?我抓个先行,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

周鸣玉摇一摇他,道:“我出?趟门,就是不老实?”

杨简便问?道:“那你说说看,出?门去哪儿了?”

周鸣玉眨了眨眼睛。

狗男人,怕不是还让人继续盯着?她?

她分外老实地招供,道:“郡主看见我和你去拂云观了,来坊里叫我去。我一个小百姓,哪里敢拒绝?”

杨简的确没?撤走守着?她的暗卫,却?也?吩咐过,一切行动不必再向他禀报,只?是保护好周鸣玉安全即可。

所以他问?这话时,当?真不是故意逼供,只?是瞧见她又出?门了,故意装模作样地逗她玩儿罢了。

他知道周鸣玉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只?要她人是安全的,稍微耍点手段,他倒也?不在意。

他还真没?想到周鸣玉居然老老实实地和他说了。

杨简垂下眼瞧她,眼神里一闪而过一缕复杂的情绪,但仍然先展露了关心和维护。

“原之琼为难你了?”

周鸣玉摇了摇头,狡黠地笑道:“那倒没?有,我多聪明呀。”

杨简也?不想打听周鸣玉和旁人算计着?什么事,于是只?抚了抚她脸颊,道:“若是对付不了,可以来找我。”

周鸣玉道:“她是个姑娘家?,你去和她对着?干算怎么个意思?我自己有办法的,你不用担心。”

她偏头蹭了蹭他的手,道:“如果真对付不了,我肯定会来找你帮我出?气的。”

杨简笑着?说好。

他将周鸣玉抱在怀里,伸手将刚才从龚大夫那里取来的东西给她,道:“找龚大夫要的眼药膏。你平时做活儿费眼,晚上睡觉的时候,轻轻敷一层,可以缓解。我和他说过了,过几天你再去一趟,他会给你配好药水,你取来用就是了。”

他摸了摸她的眼睛,有些心疼道:“岁数又不大,眼睛这么畏光可怎么好。”

周鸣玉接过,没?想到他居然连这个都发现了。

她低着?头嗫道:“我都二?十了,搁在外面,都是老姑娘了。”

“不老。”

要不是耽误了,也?不至于到如今。

可人生这样长,二?十年才多久。

杨简轻轻摩挲着?她,道:“二?十就老了,那等八十岁子孙满堂的时候,又叫什么呢?”

周鸣玉心中道:兴许不会有那么一日了。

但她面上笑盈盈地带过了:“那不叫老,那叫高寿。”

杨简应了一声,道:“好哇,姑娘是福星,自然能有那么一日的。”

周鸣玉拍拍他,想要起身?,杨简的手臂却?没?松。她幽幽道:“我得回?去了。这么久不回?去,她们该笑我了。”

杨简听见这话,遗憾地看了看她,口中突然道:“要命。”

周鸣玉挑了挑眉,问?:“什么要命?”

杨简心里滑过一抹危意,这抹危意让他恐惧,又让他酸涩。

他们明明还没?分开,可他似乎已经开始想念她了。

只?要想到分别,就让他万分难舍。

杨简没?说这话,即便已经在她面前毫无底线,但还是没?有让她知道。

他只?是淡淡俯下身?,轻轻吻了吻她,和她交换了一段悱恻的缠绵。

“去罢。”

杨简先放开了她。

周鸣玉笑着?推推他,道:“那你放手。”

杨简“嗯”了一声,手里在旁边一捞,摸出?一对崭新的耳坠,挂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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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空荡的耳垂上。

“不好叫姑娘白丢了耳坠,这是赔礼。”

第48章

周鸣玉下意识伸手去摸自己的耳垂。

那上面一对微凉的耳坠子,摸着不像是有什么新奇的花样,就是个普通的圆形玉珠子,和她丢了的那个应该是差不多的样式。

她暗自腹诽:杨简这么有钱,就给她这?么个东西。

杨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口中道:“太打眼的东西不给你送,免得旁人议论你。想要贵的,不如回头给你在钱庄里存上两千金。”

嚯。

周鸣玉没忍住挑了挑眉毛,问道:“说真的?那你可得签个字据,说这?是你自愿给的,不是我要的,以后也不准拿回去。”

杨简笑着说她“财迷”,口中道:“给你的就是你的。”

周鸣玉才不信这?些话,只是轻轻把耳坠一勾,道:“谁要你的好东西,我又不是没有。”

她赚的银钱不少,给自己花是绝对够用?,岂能少了什么。

杨简笑一笑,这?才松了手,同?她叮嘱道:“过两日就是清明?,我得回杨家去,恐怕不得空见你。但?我离开上京之前,肯定来见了你再走。”

周鸣玉点头说好。

杨简又取出个长哨,同?她道:“我父亲知?道我在上苑和一个绣娘来往,也许会对你不利。”

他嗓音有些艰涩,有点难堪,但?还是继续叮嘱她道:“我留了个暗卫给你,不会监视你的行动,只是确保你的安全。如果有什么事,来得及,你就去找丹宁,丹宁会通知?我;来不及,你就吹哨子,暗卫会来找你。”

他说到这?里,周鸣玉才突然反应过来,这?次上车,车前只有马夫,没有丹宁了。

她接过杨简手中的哨子,问他:“丹宁呢?”

杨简淡淡回答道:“她毕竟成了家,总得让她和茂武聚一聚,否则过两天我们走了,丹宁又是一个人。”

周鸣玉问道:“你不是两个部下?吗?另一个呢?”

杨简笑着觑她道:“你从哪儿?知?道我两个部下??”

周鸣玉下?意识接口道:“就是那天晚上你抓住了我,不是有两个……”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板起了一张脸,道:“对,我不知?道,那天我被人打晕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杨简逗她一下?就算,道:“茂文在娄县,被人追杀了一路,现在伤还没好,我就不带他了。”

周鸣玉没想到是这?样,顿了一下?,问道:“是端王府上做的吗?”

其实她觉得大概率是原之琼做的。

杨简道:“你知?道的倒多。”

他无意多说与?端王府上的那些事情,伸手帮她去掀车帘,道:“总之你万事小心,好好养伤,不要逞强。有事就来找我。”

“我才没事找你,走了。”

周鸣玉分外潇洒地丢下?这?一句,将哨子收好,扶着车边慢慢下?去了。

杨简支着帘子,直看着周鸣玉进了院子去,大门关?上,方淡下?了温柔的脸色,冷声开口:“动手。”

四周飞鸟忽起!

宋既明?忽觉不妙,连忙翻身跳下?树干,几乎是同?一瞬间,便有三柄飞刀,自下?而上地狠狠钉进树干之中。

宋既明?从屋檐上落下?,翻身之中抄出匕首,挥臂挑开掷来的飞索和射来的弩箭,并?不恋战,迅速离开了此地。

暗卫收了遗留的兵器,回了马车之前,同?杨简道:“来的是翊卫统领宋既明?,属下?无能,叫人跑了。”

杨简听见宋既明?的名?字,眼中微讶。

但?他仍旧道:“罢了,不必追了。”

宋既明?与?他常打交道,日后还要相见。今日既已?然是这?样的情形,不必追到绝路之上。

杨简淡淡吩咐车夫道:“先回别院罢。”——

宋既明?身法极快,在小巷中几个腾挪,便来到了人流涌动的大街上。

他一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再没听到有人追来的声音,便十?分不引人注目地将匕首收好,在街上拐了几道,这?才回了自己家。

孟沛与?孟潮听见宋既明?回来的声音,一起从房间里跑出来,喊了声“哥”,问道:“方才遇到什么事儿?了?哥你没事儿?罢?”

宋既明?说“没事”,问道:“爷爷喝过药了吗?”

孟沛道:“没呢,正吃饭,饭后喝。”

孟潮去拉他,道:“哥,饭刚上桌,一起吃罢。”

宋既明?去洗了个手,就进了房间。房中孟老伯颤巍巍地坐在炕床上,看着一桌子的饭菜,没有动手,只是看到了宋既明?,才笑着招手,道:“小明?,来吃饭。”

孟家兄弟听到这?个小名?,没忍住一起笑。

宋既明?倒是还好,只是好久没见孟老伯了,难得从一张常年宛如冰山的冷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快步走过去坐到了老人身边。

宋既明?的父亲与?孟老伯的儿?子是旧交好友,从前结伴外出做工,一齐遭了意外没能回来。宋既明?的母亲死的早,此事之后,便由着孟老伯将他带着。

彼时乡中好些人一起遇难,有偶尔一个逃回来的邻村人,说是上面有官遮着,拿钱了事,才封了口,只说是意外。

宋既明?小时候性子刺儿?,到处报官没用?,最后还被当地的衙门盯上,险些就被灭口。

宋既明?一咬牙,干脆带上孟老伯,抱着孟家还不会走路的两孙子,一路艰难地往上京去。

上京是个繁华地,但?等他们到时,莫说报官伸冤了,连饭都吃不上一口。孟沛身子壮,还能哭两声,孟潮是彻底没了声。

孟老伯能一个人坚持着把他们这?三个孩子照顾好,宋既明?全都记在心里,如今有了官位,更是没有忘记孟老伯,仍旧是好好地赡养。

虽则休沐的时间不多,但?是能回来,是一定要回来的。

几人和和睦睦地吃完饭,宋既明?给孟老伯削着水果,又伺候老人喝了药早早躺下?,这?才退出了屋外。

孟潮正在外面烧水,低声喊他道:“哥,水烧好了,先给你洗洗?”

宋既明?摆手说不用?,问他道:“过两日清明?,买纸了没有?”

孟潮指了指屋里一个方向,道:“那边放着呢,纸扎纸钱都有。”

宋既明?又问:“有酒吗?”

孟潮取了一坛新的给宋既明?,道:“这?是给爷爷配药的,还没开过,哥拿去用?。”

宋既明?接过提在手中,道:“我出去一趟,今晚恐怕不回来,你们关?好门,照顾好爷爷。”

孟潮问道:“哥要出城?”

宋既明?低低应了一声——

马匹早在宋既明?回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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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绕路去嘱咐人准备了一匹。

此刻宋既明?换了身深色衣裳,利落地挽起了袖口,赶着城门关?闭的最后一刻,驾马离了城内。

他一路往城郊的乱葬岗飞奔而去。

马蹄疾疾,在官道上发出孤独的声响,转而又没入山林,在一片寂寂的空旷里,发出有些令人胆寒的声音。

但?宋既明?面上没有一点畏惧。

他默默地下?了马,牵着马慢而稳地往山上走。

此刻天色昏暗,他却没有点火把,只是在一片黑暗里稳步前行。

这?一条路,如果没记错的话,自他来到上京为止,已?经走了八次。

太熟悉的一条路了,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

第一次,他心里全是震惊,甚至都反应不过来死亡与?伤心,只是一路麻木又茫然地跟着那一条长长的队伍来到了这?里。

鲜血在这?一路的滴答里都干涸,最终全部停留在这?里。

他就是在这?一片黑暗里,看到火光映照里,最前面的那个白衣女子,挨个将自己家人的尸首摆放整齐,而后拔剑狠狠刎上了自己的脖颈。

太黑了。

太多人了。

那一年的宋既明?,根本没有机会走上前来。

他只是一个人缩在这?片阴森的山林里,等着火把映照下?,那些人将这?个偌大的土坑全部掩埋,一直到东方微白,才慢慢地撤下?山去。

他这?才有机会来到近前。

一个人都看不到了。

他想见的人,再也见不到了。

今年,是第九回了。

这?里的杂草已?经生得郁郁,但?宋既明?不能清扫,也不能拔除。他就只是席地而坐,将带来的纸钱拿火折子燃了,而后拿出带的那坛黄酒,慢慢地倒在了前面。

这?一点燃烧的火光,终于?将他沉静的脸映照了出来。

他静静地看着纸钱烧到最后一点,才松了手,扔进一个浅浅的小坑里。

宋既明?带来的纸钱不多,实际上,烧的太多,就无法完全遮掩痕迹。他将带来的都烧了,而后起身用?匕首刨土,慢慢将那些都盖上。

最后,他从怀里摸出了那一枚小小的玉珠耳珰。

不大的珠子,都已?经被他的体温焐热——

来到上京的那年,宋既明?十?六岁。

入京的那天,孟老伯坚持了一路,终究还是因为生病和劳累饥饿倒下?。孟家两个孩子饿得危在旦夕,宋既明?也没了力气,想要去做工换钱,一时都找不到办法。

那长街之上的富贵之人熙熙攘攘,没一个看向他们这?些肮脏又落魄的外乡人。

宋既明?有自己的傲气,但?那时候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抱着两个孩子,跪在路边求人。

求求了,救救我两个弟弟。

求求了,救救我爷爷。

求求了,只要今天能有一口饭吃,只要今天这?一回。

可惜没有人理会。

只有一辆宽大富贵的马车,从他面前经过的时候,微微慢了下?来。

车夫驱赶着他离开,叫他别挡路,那一鞭子险些抽在他身上。

他迅速地躲闪开,却狠狠地扑到了一边。他趴在地上,抬起头来,便看到侧边车窗的窗帘微动,缝隙里有一个身着华衣的女子,纤白的手中轻轻丢下?一小道剔透的光芒,坠落在了他眼前。

宋既明?那时候一定是被饿花了眼。

他那一瞬间,觉得这?世上真的有神女可怜世人。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低头看见地上是一个很小的耳坠子,只有一枚浅粉色的玉珠。

马车轻轻地驶开了,宋既明?愣了愣,一路追上去,听到这?宝马香车之中,有个少年轻轻笑道:“你怎么这?样好心,路上遇见谁,都要丢个耳坠子下?去不成?”

然后就是一个声音清泠泠的姑娘开口。

“我的耳坠子多了去了,能救他一家人性命,岂不是好事一桩吗?”

宋既明?指着那马车问路边的摊贩,方知?那是杨家的马车。

他始终记得自己的恩人,打听了许久,又比对了年纪,方知?道那车上的少年,是杨家的八郎君。

而那姑娘,则是这?位杨八郎的未婚妻,谢十?一娘。

他一直盼着她一生圆满,可惜这?挽救他性命的神女,没能永远挽在云端。

她最终只在这?一片湿冷的土地之下?,无处容身。

第49章

宋既明手中将那枚玉珠摩挲了一下,原本是要放在这里,但只一瞬便立刻收回了手,重新将玉珠放回了怀中。

耳针一时没放正,轻轻地戳在身上?,有一点微痛。

宋既明将耳坠放好,站起身来,将坛底最?后一口酒倒下。地上的纸钱尚有一点未完全燃尽,留有一丁点花火,被酒一溅,腾得燃了一下。

附近的土地在这一瞬间被短暂地照亮了一刻,宋既明此时站直了身子,眼睛微微一眯,才突然意识到不对。

这块土地的颜色不对。

太新了。

宋既明面色不变,恍作未觉地蹲下身来,将纸钱清理了,同时伸手搓了一把浮土,又借着荒草遮掩,去试探着扒了一下草根。

很浅,就像才埋下去一样,显然是被人?挖掘过。

他站起身来,只作无事发生,将空了的酒坛挂回马鞍上?,而后按照来时的样子,又牵着马离开了。

宋既明走后,草丛里窸窸窣窣,突然钻出五个人?来,个个身穿黑色劲装,蒙着脸,形容十分低调,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们眼看着没了人?,这才收了戒备的姿态,起身将抽在手里的兵器重新装回鞘中。

“刚才那是翊卫统领宋既明,不知道有没有发现异常。今日都别?做了,迅速恢复原样,回去禀报郡主?。”

领头之人?话音刚落,其?他人?正打算行?动,却听?有人?遥遥道:“禀报哪位?清河郡主?吗?”

几人?大惊,立刻回头,看见宋既明去而复返,遥遥站在另一边。

他慢慢从腰间抽出佩刀,道:“清河郡主?,让你们来掘谢家?的墓?”

天色昏沉,不见月光,他抽刀时发出肃杀的响声,但却折射不出一丝光亮,一如他口中冷厉的声调微沉。

众人?看见宋既明拔刀,毫不犹豫,当即抽出兵器,便向他杀来。

莫说他瞧见了他们动作,便是因为此人?听?见郡主?名字,也绝不能留!

宋既明冷哼一声,飞身上?前,扬刀与众人?搏斗,身形矫健灵敏,对战丝毫不落下风。

他交手过几招,便知这几人?招式狠辣,没有章法,尽是置人?于死?地的杀招,分明就是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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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豢养的死?士。

宋既明冷眼看过几人?身法,再无犹豫,主?动向其?中一人?出击,迎着刀锋而上?直接斩落此人?首级,而后抽刀横斩,直接将另一人?击倒。

破势一成,死?士一方便轮番败于宋既明。死?士见势不妙,便有两人?直接抽身脱逃,预备先行?回去禀报情?况。

死?士不畏死?,不足惜,但临死?之前,务必要将信息送回。

宋既明连斩几人?,追上?去将其?中一个制服,刀柄压住他喉咙,硬生生卸了他的下颌骨,将他口中毒囊压了出来。

他侧首,看见另一个身形已远,手下的动作却不松。

他扬声对着那边道:“阁下还不出手吗!”

话音刚落,那边的林中立时有了响动。

那死?士未料到宋既明居然不是孤身一人?,立刻便要掏出传信用的鸣镝,却被人?一脚踢在腕上?,直接断了一只手,而另一人?已飞速至他面前,予他颈后重击。

死?士防备不及,被两人?接连狠狠重击,直接倒在地上?,被人?取了毒药拿下活口。

宋既明卸了面前这人?的胳膊,伤了他两条大腿,使其?再无还手之能,这才踩着他直起身来,看向这方。

天幕的乌云微微散出一条细缝,晦涩的月光忽然落下来。

杨简负手,从树后现身,不急不忙,走到宋既明面前,停在与他五步之遥,月光照得他脸上?一片黯淡不明。

他身边那两个近卫,拖着另一个死?士走过来,往地上?一丢。

宋既明也不着急和杨简说话,提刀抵住死?士脖颈:“继续说,你们口中郡主?,可是清河郡主??”

那死?士合不拢嘴,拧着头死?不招供。

宋既明继续问道:“谢家?人?在此地埋了这么多年,清河郡主?要做什么,命你们来掘墓?”

杨简立在一旁,微哂道:“阁下平时就这么审犯人?的?”

宋既明不理会杨简的嘲讽,只道:“这天下尚有国法,杨家?掌大理寺,阁下不懂吗?”

杨简看了一眼宋既明下手的伤处,不置可否,抬眼很客气地礼貌询问道:“我来审?”

宋既明的脚从那死?士身上?挪开。他后退了一步,道:“请。”

两个人?还真谦让起来了。

杨简抽了死?士的刀,缓缓走过来,分明面上?尚算平静,可开口时声音冷如寒冰。

他直接了当地问道:“原之琼让你们来掘谢惜的尸首,是不是?”

宋既明的目光微微闪了闪,垂眼看向那死?士。

那死?士依旧闭着眼睛不肯说话,可胸腔的起伏却几不可闻地放快了些。

他说对了。

杨简的目光明显变得更加深沉,漆黑如墨,看不清里面半分情?绪,但杀意却清晰地表露了出来。

他刀下奇快,顷刻间便要了这二人?的性命。

他将刀狠狠掷在一边,同部下吩咐道:“折断四肢,斩下头颅,丢到端王府门前去,叫原之琼来收尸。”

他字字平静,却一句比一句令人?胆寒。

如此惊世骇俗恐吓亲王之举,他犹觉不够,居然还要特地点了原之琼一个女子的名讳,尚不知世人?要如何议论。

但他的暗卫显然是毫无所谓,只是十分迅速地听?从杨简的命令,过来扛起这几具尸体,而后转身几下腾挪便不见了踪影。

宋既明压低了眉眼,沉声道:“杨简,恐吓亲王及其?家?眷,你在藐视皇威。”

杨简转向他,道:“人?都走了,你这会儿提醒我有什么用?”

他反问宋既明道:“你不便杀人?,我杀了,你不是乐见其?成吗?”

宋既明不答。

二人?静静对立片刻,杨简问道:“阁下来此作甚?”

宋既明很简单地回答道:“祭人?。”

杨简微有嘲色:“祭谢家?人??*七*七*整*理”

谢家?获罪多年,何人?敢来祭拜?

宋既明面上?波澜不惊,道:“阁下今日不也是特地错开清明,提前来的吗?”

杨简微顿,道:“谢家?与我有旧,此地掩埋之人?,皆与我沾亲带故。我来祭拜,有何不妥?”

宋既明不屑道:“谢家?之罪,杨家?之功。你如何敢来?”

八年了。

他每年来,都会错过清明,偶尔来得晚了,就会看到一点难以?发现的祭拜的痕迹。

宋既明没想?过会有其?他人?来祭拜谢家?人?,若有,恐也是从前谢家?的故人?,偷偷摸摸,怕人?知道,于是他一贯只作不知。

但他从来没想?过,来的会是杨简。

此一问出口,杨简果真沉默。

宋既明看见遥遥跟在杨简身后的护卫,道:“叫他们把火把拿来。”

杨简看了他一眼,挥手叫部下上?来。

宋既明掏出火折子燃起了火把,绕着圈细细检查了一遍回来,确认没有谁的尸骨暴露在外不得安息,才又将火把熄了,丢回到那护卫手中。

他同杨简拱手一礼,道:“今晚之事我只当不知,告辞。”

错身而过的时候,杨简回身叫住他:“谢家?与你有恩?”

他语气里没有太多疑问。

宋既明是寒门合力递给圣上?对付世家?的刀,世家?与他之间只有仇,却无恩。

可如果不是这个理由,他不会这样在乎谢家?。

那些被仔细隐藏过的祭拜痕迹,不光是宋既明,杨简也看得到。

宋既明道:“与你无关?。”

他迈步要走,杨简又道:“无论是谢家?何人?对你有恩,但愿你切切记在心里。”

宋既明没有回头,听?见杨简在自己身后道:“若将来有那么一日,你得遇谢家?故人?,万望你记得当年之恩,不说施以?援手,切勿落井下石。”

宋既明心里几乎听?得讶然。

杨简何时会用这样严肃恳切的语气同他说话了。

他没有回头,直直地离开了此地。

但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袖子下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杨简第一个去悬崖之下寻找周鸣玉。

杨简在上?苑昼夜不休地守着周鸣玉。

杨简的马车上?坐着周鸣玉。

杨简要他,记得谢家?之恩。

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今日傍晚瞧见周鸣玉从杨简的马车上?下来的场面,她娉娉袅袅的身形如风中细柳,笑意盈盈地回头看着车内道别?。

她来时空无一物的耳垂上?坠了枚新的玉珠,微微地摇晃着,发出温柔的光芒。

像是十年之前,落在他面前一样,那样温柔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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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破,晨光熹微,上?京厚重的城门缓缓拉开,像当初迎接那个落魄潦倒的穷小子一样,迎接着如今位高?权重的翊卫统领。

宋既明驾马而入,听?着上?京的人?声渐次熙攘,最?后都渐渐与过去的声音重叠。

“方才过去的?那是杨家?的马车。”

“杨家?的夫人?有福,得了一对双胞胎,大些的性情?和蔼讨喜,小些的头脑聪慧敏捷,将来长大了,都是了不得的小郎君。”

“杨八郎好大的福气啊!咱们上?京最?漂亮的海棠花儿,叫他得去了。”

“他哪里有什么忙的?书?看遍就会背,枪用遍就能使,每天大把大把的时间,都去哄谢家?小娘子了。”

那辆马车从他的面前经过,却也只是经过,没有停留。

宋既明回到家?中,到自己的房间里,摸出钥匙来打开了一个上?锁的抽屉。那抽屉里一个小小的木盒,打开来看,就只放着一只耳坠。

银耳钩,芙蓉玉,过了这么多年,仍旧清雅又温柔,却仍旧与这间房格格不入,与他冷硬的面孔格格不入。

他从怀里摸出了那枚成色普通的玉耳坠,轻轻地放在了木盒内的另外一边。

第50章

“你好端端的?,去碰谢家的晦气干什么!”

因着清早一打开大门就收到的惊吓,端王府上此刻气氛凝重。原之琼被单独叫进端王的?书房,甫一进门,就是一声压抑不住怒气的斥责。

原之琼被叫来时,已经听说了事情的首尾,此刻面色十分?平静。

“父王息怒。”

她语气没什?么情绪,轻飘飘地随口劝了一句。

端王早上是亲眼瞧过的?,其中有一个死士的?身上被人插了把匕首,明晃晃地威胁起原之琼。此刻瞧见她这副不在乎的?模样,更是让他?眉头?紧锁。

他?走上前来,站在原之琼身边道?:“谢家人死了那么多年了,坟头?草都长了一丈高,你这时候叫人大张旗鼓地去掘墓,是想查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如今这么大的?胆量,用死士做这种事居然都不告诉我!”

原之琼解释道?:“谢家当年树大根深,就是全斩了,也必然有附庸者流窜在外。”

端王道?:“亲近的?都被斩了,就算有活下来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有杨宏在上京压着,又能翻起什?么风浪?”

她眉心微拧,面上瞧不出是厌恶还是担忧,亦或者二者俱备:“谢家人也不是全都被斩了。”

端王的?表情闻言忽而凝滞:“什?么?”

原之琼道?:“谢十一,谢惜。她下狱之后?没多久就在牢里病死了,没有斩首,是谢四?带着其他?人一起,直接拖去乱葬岗的?。”

端王眯着眼睛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谢十一是哪个。

原之琼一看他?神?色便知道?他?忘了,提醒道?:“杨简的?未婚妻。”

端王又想了一会儿,才不确定?道?:“就是一直跟你玩儿的?那个?”

原之琼:……

“算是。”

哪里是一直跟她玩儿,分?明只是,一直带着她玩儿而已?。

分?明只是,一个受尽人喜爱的?美丽世?家女,随手带着一个不打眼的?小郡主而已?。

端王听说过当年谢家被斩以后?,是由他?家一个外嫁了的?女儿前去收尸的?事,也听说过这个女儿最后?也在家人面前自刎的?事。

但所谓的?什?么谢十一是病死而非斩首,这是一点都不知道?。

如果谢家当年真的?出现了漏网之鱼,那么即便只是个姑娘家,也是不可小觑。

端王正色道?:“发生何事?你怎么突然想到的??”

原之琼没提周鸣玉的?名?字,只是道?:“我也只是猜测,说不好是不是真的?。如果那里面真的?能挖出谢惜的?尸体,自然是万事大吉。满门断头?,唯她身首相连,想来是好找的?。”

端王于是问道?:“有结果了吗?”

原之琼眉心拧起,道?:“昨晚才叫人去,可见是晚了,还没得出结果就被人撞见了,什?么都没查出来。”

端王几乎没有进行什?么思考和犹豫,果断同她道?:“那就继续。若你所想为真,那就有查证的?必要。莫说掘他?们?一片墓,就是把那坟山翻一遍,也值得做。”

原之琼原以为端王会反对她如此去做,毕竟掘谢惜尸骨这件事,除了为了查证她是否真的?身亡以外,也有她昨日一时气闷,所以想要鞭尸泄愤的?缘故。

她觉得自己的?父亲绝对不会看不出她这样含恨的?坏心思的?。

但是偏偏端王问清楚了她,又果断同意了。

他?父女二人,虽是如出一辙的?狂妄,却有一个谨慎的?好处。每当另一个得意忘形的?时候,另一个就会立刻开始谨慎戒备。

此刻亦是一样的?道?理。

原之琼谨慎起来,道?:“可杨简已?经发现了。”

能做出把人斩首丢到王府门前的?事来,除了杨简,还能有谁?

整个上京城,独他?这样没有王法。

端王这个岁数,对于杨简这样的?小辈毫不在意,轻嗤道?:“告诉他?老?子就是了。杨宏看重杨家,好容易走得这样顺利,不可能让一个浑小子毁了。”

原之琼听到后?面那句,默默抬眼瞧了一眼自己的?父亲。

端王转着手里的?玉扳指,又道?:“杨简一直盯着娄县和晋州,不会一直在上京守着谢家的?坟墓。等他?出京,派人去那坟场里继续找就是了。”

原之琼只觉仍有不妥,思忖道?:“陛下已?经派人去娄县了,若是杨简再去,恐怕我们?对付不了。人多眼杂,我们?提前所做的?防备再多,也难免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端王的?尾音微提:“谁说要对付他?了?”

原之琼听着端王微凉的?口吻,抬眼看他?。

端王同她道?:“杨简的?性子是锋利些,若是同他?大哥一般听话?,的?确是个好孩子。可他?不听杨家的?,刀口向内,那留着也无用。待进了娄县,命人杀了便是。”

端王的?语气十分?随意,提起杀人,仿佛只是说起今日天气真好,随口一提,半分?不往心里去一样。

原之琼眉心更紧,提醒道?:“那杨简是陛下亲封的?龙爪司指挥使!”

龙卫四?司,只归属于历代皇帝,只奉命守护皇帝,为皇帝办事。他?们?所作所为,均有皇帝授意,若是反抗,便等同于反抗皇帝。

原之琼是厌恶杨简,想要和他?作对,但她没想过要杀了杨简,明目张胆地挑衅今上。

端王听出原之琼话?里的?担忧,回身瞥她一眼,宛如好脾气的?慈父一般,揽着女儿的?肩膀轻拍了拍,用安慰一般的?语气同她说着句句令人胆寒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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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个守着皇帝老?子的?亲卫吗?你皇爷爷在的?时候,我也没少和他?们?打交道?,说白了就是皇帝的?死士。咱们?有,他?也有,死士生而为死,死几个都不要紧的?。杨家多的?是儿子,世?家多的?是郎君,杨简没了算什?么呀?”

他?毫无敬畏地看着窗外,同原之琼道?:“阿琼莫担心,父王都会给你解决好的?。这杨简敢用这样的?手段吓唬你,也应该好好吃点教训。以后?杨家安安稳稳地把上京的?口子给咱们?守住了,你拿着封地尊荣,花钱享福就是了!”——

杨简这次清晨回杨家,还没主动去找杨宏呢,便见杨宏的?护卫来门口等着他?了。

他?轻车熟路地走向杨宏的?书房,不出意外又看到了杨籍。

杨籍袖手站在院子门口,看见他?来,连忙凑上来,低声提醒他?道?:“父亲今日大怒!我连门都没进就被一书打出来了!你等下进门去,切切放低姿态,父亲说什?么你都应着,叫你往东你别?往西,乖觉些。”

杨简想:既这么担心我被骂,别?守在这儿了,去母亲那边搬救兵不行吗?

但他?没说出来。

如果提醒了杨籍,恐怕他?真的?做得出这事。但是他?与杨宏之间的?事,实在没有必要让母亲插手。

杨简上下打量杨籍一样,心里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却实在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著。

他?自觉十分?善良地劝他?道?:“婚事已?定?,兄长实在没有必要天天来问询父亲。”

杨籍挑眉道?:“那怎么行。以后?我成婚,父母总要真心接受,阿琼才不至于受了委屈。我既然与她有了婚约,自然在成婚之前,就要把这些事解决了,才好叫她安安稳稳地嫁给我。”

他?言辞之间相当真诚,原本因杨宏生气而有些收敛的?面孔,此刻也不自觉染了些高兴的?神?色。

他?仿佛是真的?已?经将以后?的?日子幻想过许多遍了。

杨简听着这话?,只觉得自家哥哥愚蠢得有些可怜,他?问道?:“兄长知道?父亲今日为何命人拿我吗?”

杨籍茫然地摇头?。

杨简轻叹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头?,迈步走进了书房。

进门之后?先扔过来一方砚台,杨简眼疾身快躲过了,随后?传来的?就是杨宏的?一声怒喝。

“你好端端的?,去碰谢家的?晦气干什?么!”

杨简敛眉,道?:“谢家有什?么晦气的??”

他?根本没打算老?老?实实地服软,道?:“那片坟地下头?埋着的?人里,有你的?世?公,有你的?舅舅,有你的?妹妹,有你的?外甥。那里头?每一个都与你沾亲带故,谢家晦气,杨家能好到哪去?”

杨宏听得怒意更甚,此番直接从一旁的?架子上,抽出了许久不曾用过的?长剑,提过来就架上了杨简的?脖子。

“你放肆!”

“我何曾放肆?”

杨简分?毫不曾畏惧,继续道?:“我不让自己的?亲人尸骨被掘,不知是做错了何事!”

杨宏冷笑道?:“你是所有都没做错,那么错的?便是我了。”

他?质问道?:“你说的?好哇!我的?长辈、平辈、晚辈,全都埋在那种地方,那你怎么不想一想,为何杨家能抽身泥泞,还好端端地在这里享着富贵清福!你怎么不想想,为何你如今还能人模狗样地站在我面前,说这些大逆之语!”

杨简道?:“杀而夺之,便是如此。”

杨宏闻言,将剑抽了回来,下一刻,拿着剑鞘的?手便高高扬起,狠狠地抽在了杨简的?身上。

杨简没躲。

杨宏几步走到门外,推开房门,喝道?:“来人,把这个逆子给我送到祠堂去,请家法!”

杨籍担忧杨简,一直未曾走开,遥遥听得房间里传来父亲的?震怒,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本以为没多久就看见父亲出来,应当是无事了,谁知道?又听到这句。

他?下意识便要上前去:“父亲——”

“七公子。”

一旁的?侍从拦了杨籍一道?,低声道?:“八公子几番惹得家主生气,这顿打是免不了的?。与其在此无谓劝阻,不如另找人想想办法。”

杨籍看着这一直伺候着杨宏的?仆从,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多停留,直接转身向内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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