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少卿看着那几个字愣了,周小芸突然转身跟小朵说话,他就赶紧又躲到墙壁后头去了。然后他想了想,走到打开的大门口,竖着耳朵听。
他知道这很不体面。不过他觉得自从第一次和鸭子在酒店房门前讨价还价开始,他的体面就不断滑坡,时至今日早已经无可挽救,不必介怀。
周小芸在说话,声音很低,是那种在医院的私语。许少卿要努力才听得见:“待会儿妈妈吃完饭要去照顾齐奶奶。你做完了有别的病人来的话,你就去护士站那边等我。可以自己学学拉下的课程,累了就睡会儿。我大概四五点钟就回来了。”
“哦,”小朵的声音倒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样,挺活泼,“齐奶奶来了。她这次住几天?脚上水泡好点了没?”
“三天。”周小芸回答她,“好多了。她恢复挺不错。”
“太好了。”小朵说。
俩人又聊了聊别的,都是家长里短,有时声音很小,许少卿并没有完全听清。不过原来周小芸确实是护工,这点他算是猜对了。估计是为了方便照顾小朵做的临时工。
周小芸站起来收拾碗筷的时候他听到了,就赶紧背过脸去躲在玻璃的另一侧。他侧脸看到周小芸进了水房把饭盒冲了一下,回到透析室又跟小朵交代几句,就离开了。
他看到周小芸出了走廊上了电梯,他就返回,走进了透析室。
里面有五张床。两个老人,都在打瞌睡,一个年轻人,正倒在床上沉迷般玩手机,一个中年妇女,她丈夫正在一边跟她说话,除此之外就是小朵。他走进去,只有那个陪老婆的男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兴趣。但看到许少卿僵硬可憎又拒人千里的神情后,男人就失去了聊两句的愿望,又转回去继续跟他老婆说话了。
然后就只有小朵在看着他了。他脚步顿了一下,走过去,坐在小朵旁边的凳子上,也抱着胳膊回看她。
小朵在第四张床,左右各是一个睡着的老头和老太太。即使她是憔悴的,也显得像是这死气沉沉的房间中的一株翠草。
两人对视着,许少卿无话可说。他突然觉得草率了,抬屁股想走,可小朵竟主动找他搭话了。
“叔叔是新来的吗?”
“……”
他听了这个,才突然明白小朵为什么写那四个字给他看。可能是自己表情凶恶的德行让她误会了自己是个对未来充满恐惧的新病患。
他不知回答什么。
小朵又说:“吓坏了吗?你看上去感觉好担心。”
许少卿马上反驳:“哪有。”
“不用那么害怕,这个机器很大,但没什么感觉的。习惯就好了。”小朵坐过来一些,以一个老病号的姿态,拍拍他的胳膊,表示安慰,“多注意饮食作息,增强免疫力,避免得并发症。每周就三次透析,平常生活都差不多。”
“……你挺看得开。”许少卿说。
也挺絮叨。能跟我老爹打擂台。
“就是这样啊。”小朵又不在意地说,“别怕,没那么容易死的。”
那个字让许少卿心头一跳,可她说出来却日常轻松。
小朵看新病患的脸色不仅完全不见好转,甚至还在转黑,只能继续安抚道:“千万别有心理负担。你看着气色挺好的,估计不严重,早点开始透析治疗肯定还能活几十年的。就算到像我这样晚期的时候,也可以等肾源配型。手术做得好,也还能再活十几二十年。加起来算是长寿老人了。没什么好在意的。”
许:“……”
这病让她说得跟小腿肌肉拉伤似的小菜一碟。
不过,挺好。
他脑中重复了一次小朵话中的信息。我这样的。晚期。在等配型。手术做得好,能活十几二十年。
……那如果等不到配型呢?
隔壁那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章继续阅读个男人果然还是想聊天的。听见他俩这个话题,就插嘴进来道:“嘿,现在出了一种新药,据说体质好的,术后抗排异可以达到接近自体器官效果,那可就不止十几二十年了。不过就是巨贵,要一直用的,不走医保吃不起。所以说世界上还不就只有那一种病……”小yan?
他老婆说:“现在不走,以后总会纳入的吧?或者出低配版。”
男人:“那可说不准。”
聊到这些,小朵就不懂了,那夫妻俩开始自己聊自己的。老头老太太还在睡,年轻人也还在玩手机,没有要融入周围世界的意思。
“你在等配型?”许少卿问。
“嗯。很久了。”小朵回答,“应该快了吧。”
许:“是吗?”
“可能吧。”小朵点点头,但她看上去并不想聊这事儿,而是更想了解她的新病友。她对许少卿观察了一番:“叔叔什么时候确诊的?今天是来做检查还是做准备的?你来得很晚了这个时间,估计什么都做不成了,就算是我们这种预约过的一般也都是上午就过来签字排号的。这家医院里床位很紧张。”
这孩子爱聊的程度远超许少卿的想象,跟他想象中那种易碎小可怜人设无法重合。但却因此,他心情照比进来之前松弛了不少。
虽然没什么骗孩子的必要,但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索性说道:“其实算不上确诊。随便过来看看。”
“啊,”小朵看着很高兴,“那就是说,你也许没得病。”
她真诚地说:“那祝你没事。”
许:“……谢了。”
他看着小朵把床头的书包打开,拿出一些花花绿绿的本本,然后把那些本摊在桌子上。许少卿看到那些本子封皮都用七彩的水笔写着她的名字和一个不同的定语:快乐的安小朵、美丽的安小朵、聪明的安小朵、神奇的安小朵、三年二班的安小朵。
“安小朵。”许少卿念道,“原来大名就叫小朵。”
“嗯。”小朵说,“别看我的名字很简单,其实很有内涵的。因为我妈叫小芸,在天上飘。我叫小朵,在地上长。我爸爸的名字是鱼,他在水里游。我家就是水陆空,一整个世界。哈哈。”
小朵说这个的时候很自豪,但许少卿挑眉,这种貌似浪漫的起名方式让他突然不爽。非常。大概是这孩子性格大剌剌得让他放松了警惕,他想也没想就垮着个鸟样说道:“世什么界,离都离了。”
小朵:“……”
许:“……”
他说完其实也感觉到当着孩子说这种话不妥,可惜他只有说讨厌话的天赋,却没有找补的人品。
小朵看着他,天真快乐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四下看了看,依然是睡觉的睡觉,玩手机的玩手机,聊天的聊天,没人注意这边。
她压低声音,最小声对许少卿说:“你不是病人。”
“……嗯。我不是。”许少卿坦白。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事。”小朵说。
他没说话。
小朵紧锁眉头盯了他一阵,突然说:“你是因为我爸来的。”
许少卿一惊。
小朵看着他的神情变化,落实了自己的猜测,于是眉头抽了抽,神色紧张地擦了下眼角。
她看上去莫名其妙很焦虑,许少卿想了想说:“我确实认识你爸爸。但我们没有什么……”
“嘘!”小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会儿咱们出去说,别在这儿说。”
“说什么?”许少卿竟莫名有种被捉奸的诡异错觉,很局促:“你这不治疗呢吗。我没什么要说的,我走了。”
“别走!”小朵拉住他,“我这个马上完事儿,还有不到半个小时。你再等我一下。我有话跟你说……拜托了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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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朵眼神谨慎又略有深意,让许少卿走不动了。
于是,他按照吩咐先到走廊一处安静无人的拐角处等着。这里在走廊尽头,虽隐蔽,视野却很好。而且一墙之隔就是住院医生办公室,绝对算是个和陌生人谈小秘密的绝佳场所。许少卿不禁觉得这孩子可比她那个上来就糊里糊涂让男人带到酒店里去的老爹聪明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