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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沈舒年的父亲斜斜地睨了方砚知一眼,目光扫射上下,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方砚知还没来得对着明晃晃的眼神做出什么反应,就见他将视线收了回去,然后恶狠狠地瞪了沈舒年一眼。

沈重没想到自家儿子一溜烟儿地跑没影了一年多,第一次主动跟家里提要求,就是为了让他千里迢迢地来帮这个素未谋面的狐朋狗友的忙。

苏眠告诉他,自己儿子在扬州城落脚时,沈重曾经想过要从京城一路奔袭,将这个不肖子孙压回祠堂,让他在列祖列宗面前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可苏眠却告诉他,儿子大了,早已经不是那个任他揉圆搓扁的小小孩童了。

听到这话,沈重不免有些感慨。沈舒年不知不觉间已经从一个玉面小团子,长成了加冠的翩翩君子。可是这成长方向却有失偏颇,竟然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了,独自一人在外面闯荡了一年。

他是真不知道父母有多担心!

想到这儿,沈重额头的青筋开始激烈地蹦跶起来。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好直接发作沈舒年,为了给儿子留面子,沈重带着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走进了方砚知的店铺,身上阴沉沉的氛围感活像是债主上门讨债。

店铺里百废待兴,方砚知又是刚刚回来,自然没有什么顾客上门。方砚知见沈重面色阴沉,沈舒年面带烦恼,便知道此事断断不能善了,只得招呼着人关上大门,并屏退左右,给久别重逢的父子二人留下单独的说话空间。

沈重半点都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在堂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站立堂下认错的沈舒年。沈舒年好似比离开时高了一些,也瘦了一些,不知道闯荡世间的这一年多里,他有没有吃苦受罪。

这个儿子从小就在他和夫人的纵容下娇生惯养,接受着最优质最高等的文化礼仪教育。沈重本以为沈舒年渐渐长成,未来会成为自己的骄傲,成为整个宰相府的骄傲,可是沈舒年离家出走的那天,可真是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

思及此处,沈重心底那些对儿子的思念和心疼之情,顿时化成了浓浓的愤怒。他从鼻腔里用力地哼了一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同时用手拍了一下桌子,呵斥沈舒年道:“沈舒年,你还不认错。”

话音刚落,沈舒年就撩起了自己的衣摆,利落地跪了下去。他的膝盖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同时响起来的还有沈舒年那有些闷闷的话语:“儿子知错。”

看着沈舒年这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样子,沈重就知道他那倔性又犯了。此时这样利落的下跪认错不过是安抚自己的缓兵之计,心底儿指不定是在怎么编排自己这个老头子呢。

沈重轻轻地“呵”了一声,却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无比清晰。方砚知怕打扰到他们父子两个叙旧,不仅将人全部遣开,还将院子里所有能发出声音的活物都抓了个干干净净,生怕惹了沈重霉头。

这愤怒的气音落在沈舒年的耳朵里,让沈舒年大概能猜出自己父亲的心意。沈重心里怕是憋着一团火,正等着个好时机打算烧在自己身上呢。

沈舒年探出一截舌尖舔了一圈干涩的唇瓣,眼底的光彩暗了暗。他的脑袋低得更低了些,垂下来的额发遮住了自己小半个眼睛,同时也遮掩住了他眼底的情绪。沈舒年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跪姿,将自己恭敬认错的态度摆了出来,等候着沈重发落。

果不其然,再开口时,沈重的声音听起来更显愤怒。他的眼中像是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正迫不及待地迸射而出:“沈舒年,你不告而别一走了之,留我和你母亲在京城担忧,可有什么话说。”

闻言,沈舒年抿了抿唇,给堂上的男人磕了个头,缓缓说道:“父亲,我无话可说。当初儿子离家,确实存了一份叛逆心思。可这一路上,却也见到了不少京城里无法看见的风土人情。”

看着堂下那个倔强的身影,沈重只觉得自己心中邪火更盛,恨不得拿起一旁的茶杯砸过去,好好给沈舒年一个教训看。可是见沈舒年单薄的脊背,又不免想着他一路上吃过的苦,心底又悄悄软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声音像是苍老了好几岁:“父母在,不远游,游则必方。”

听到沈重那一贯严厉的语气难得地带上了几分柔软,沈舒年眼底的眸光闪了一闪。他眨了眨眼,将眸中情绪尽数敛去,恭恭敬敬地等待着沈重的后半句话。

“沈舒年,你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我和你母亲也养育了你这么多年,不愁吃不愁穿的生活难道不好吗?”他像是有些失望,盯着堂下的沈舒年道,“难道你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沈舒年攥紧了自己的拳头,他用力极深,指甲戳进掌心,带来些许疼痛,却换回头脑几分清明。他抿了抿唇,开口道:“父亲,离家游历一事,儿子无话可说,旦凭父亲责罚。”

说罢,他便又朝沈重磕了个头。这回他没有直起身来,而是保持着磕头的动作,俯趴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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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那颀长纤细又在微微颤抖的脊背,想着一年多不曾相见的思念之情。饶是沈重心里有再大的滔天怒火,此时也浇了个彻彻底底。更何况他本不是铁石心肠之人,自家儿子又是许久未见。

沈舒年的倔劲犯上来,十头牛都拉不回他的固执。看着儿子在堂下给自己磕头跪拜的声音,沈重心底愤怒的火苗消失了个干净,只留下几缕惆怅的青烟。

他叹了口气,从座椅上走了下来,走到沈舒年的身边。沈重微微弯腰,将沈舒年从地上扶起来,将他引到一旁的座椅上坐下,自己则隔着一张桌子,坐在他的身边。

这一系列流程下来,沈舒年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可是四目相对时,沈重还是看到了他微微闪烁着的眼眸,和眼底那一抹微不可查的泪花。

老友苏眠的话又响在了自己耳边,或许他说得对,沈舒年早已经不是那个任他揉圆搓扁的小孩子了。他在他和夫人的养育下长成了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和夫人干涉不了他的决定,也无法插手他的人生。

年轻人的路还是得年轻人来走,自己过早地给沈舒年安排好了一条自以为的康庄大道,却未曾考虑过这个心思细腻的儿子,是否真的希望按照自己的路去走。

他又叹了口气,打算将这件事情彻底说开,从此父子之间再无隔阂:“舒年,我知道你不满意我和你母亲帮你做的决定,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们也反省了许久。”

听到父亲隐晦地对自己认错,沈舒年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他瞪大了眼睛,眸中尽是不可思议。望着那澄澈的眼眸,沈重只觉得自己心里软成了一塌糊涂,就连话语都不自觉地轻柔了起来。

“不喜欢就不喜欢吧,你们年轻人的路还是得你们年轻人来走,我和你母亲已经老了,未来的生活,还得你自己一个人思量着过。”

听着向来严肃冷面的父亲说出的这番肺腑之言,话语中的柔情落在沈舒年的耳朵里,成功让他悄悄红了眼眶。他刚想从座椅上起身给父亲行个大礼,就被父亲摆了摆手制止了。

沈重毫不在意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止住了他想要起身的动作,嫌弃地说道:“给我好生坐着吧,动辄站起来跪下,你不嫌麻烦我看着都累。”

话虽如此,可是沈重唇边扬起的柔和笑意,却是骗不了人的。这位向来严厉的父亲,在许久未见的儿子面前,平日里那让人退避三舍的气质消失无踪,只剩下父爱无言的拳拳父心。

沈舒年见父亲高兴,便知道自己不告而别离开出走这一茬算是翻篇了。他刚想松一口气,就听到自己的父亲状似无意地随口一问:“舒年,你还没好好给我说说你这一路上的神奇见闻呢。”

沈舒年刚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到了嗓子眼,直觉告诉他父亲不可能只是想听他这一路上游历的风土人情自然风光。沈重作为父亲了解儿子,而沈舒年作为儿子,自然也能猜得到父亲的心思。

沈重绝不是喜欢听自己闲聊风景的性子,他的这句发问,十有八九是将心思放在了方砚知的身上。

沈舒年轻轻一笑,刚开口唤了一句父亲,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将沈重的注意力从方砚知身上移开。可知子莫若父,一听沈舒年那期期艾艾的声音,沈重就知道他正在想办法糊弄自己呢。

父子两个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谁都不想被糊弄。沈重也不想千里迢迢来接儿子回家的路上还得跟这个小狐狸打机锋,便打算直截了当地挑明了话头。

他剑眉一挑,眉尾斜飞入鬓,无端生出几分凌厉来,可是唇角却还是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舒年,你知道我想听什么的。”

他话音一顿,眼睛直勾勾地盯在沈舒年的身上,不肯放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沈重端起方砚知给他们准备的茶水,喝了一口后才慢悠悠地说道:“屋外头那个小子,你不打算和我解释解释吗?”

“父亲……”

沈舒年话音刚落,却被沈重不留情面地打算了。沈重放下茶盏,目光看向沈舒年,又像是透过了沈舒年去看外面不明所以的方砚知:“舒年,我不知道你游历的这一路上到底有什么经历,又遇到过什么人,可是我了解我儿子。”

“舒年,你请求你王叔给家里寄信,又去找你苏伯伯替那小子作保。他和你什么关系,竟让你不辞辛劳地为他奔走?”

第127章

“父亲。”沈舒年低低唤了一声,面色踌躇。他小心翼翼地觑着沈重脸上的神色,暗自揣摩他的心意,同时也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跟他说实话。

我朝虽然不避讳男风之好,交好的男子之间亦可结契成婚。可沈舒年了解自家的父亲,从小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文人,决计是不会接受自己与砚知之间的情感的。

虽然苏眠曾经偷偷告诉过他说,沈重这个人外冷内热,面上看起来不好相处不苟言笑,可自己是他的儿子,他就算再严厉,却也是打心底里地对自己好的。

沈舒年对苏眠的话半信半疑,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个外姓伯父虽然看起来有些不着调,潇洒谪仙一般游玩人间,可是在人心的揣度上,却是个实打实的高手。

他和沈重年少相识,又一同度过了几十年的岁月光阴。沈重心里想什么,苏眠只要轻轻瞧上一眼,就能将他的心思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因此,苏眠的话,绝不是不可信的。

那日苏眠殷切叮嘱的话语恰到好处地响在了沈舒年的耳边,他咽了口口水,撩起自己的衣摆,不管不顾地跪在了沈重身前。

沈重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家这个叛逆的不孝子又要发什么疯。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就想要伸手去抚沈舒年,却没想到被他横在身前的手挡住了动作。

面前跪立的儿子面容坚毅,他紧抿着唇,眼神是不容抗拒的坚持。沈重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一趟下来,自己鬓边的白发又要多上几根。

他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看着面前的沈舒年。沈重面上神情复杂,直觉沈舒年接下来说的话会让自己不太舒坦,因此他充分地做好了心理准备,这才缓缓开口道:“说吧。”

“父亲,请恕儿子不孝。”说吧,沈舒年给沈重磕了个头,这才将自己的话语接了下去,“儿子和砚知,是半路结识,一路同行。砚知他为人仗义厚道,被奸人陷害身陷囹圄,儿子自然要想方设法救他脱困。”

话说到这里,确实是没什么毛病。沈重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晓,却没想到沈舒年居然还有后半句话。

“儿子曾经命悬一线,是砚知施以援手,不离不弃。儿子和砚知朝夕相处,早已日久生情,两情相悦。”

说罢,他没有等沈重反应,便将自己的身子深深低了下去。沈舒年的额头扣在地上,粗糙的沙砾磨着皮肤,给他带来一点浅薄的痛感。

沈重没有说话,可是在这个寂静的会客厅里,沈舒年能够将他逐渐粗重的呼吸声尽收入耳中。听着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粗重呼吸,沈舒年原本惴惴的心却渐渐平静了下来,同时也渐渐凉了下来。

沈重真正生气的模样是阴沉且压抑的,如果说方才对他离家出走的指责只是出于父母对孩子的担忧,而现在的情况,便是他已经真正的愤怒了起来。

沈重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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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抬头看他的沈舒年。他瞪得目眦欲裂,同时又抱有一丝希冀地在怀疑自己的耳朵。若不是自己得了耳疾,怎么可能听到沈舒年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他的手紧紧握着桌角,尖锐的桌角戳入他的手心,印出一个凹陷的痕迹来。手中的刺痛唤回了沈重的理智,他缓缓松开手来,已经因为挤压而变得毫无血色的手心再度回血,甚至比之前还要红润几分。

沈重知道,现在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虽然在沈舒年朋友的铺子里,可到底不比在自家方便。要不是顾念着沈舒年在外面的面子,他是真的想拿出藤条来好好抽一顿这个整日里脑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儿子。

他咬着自己的嘴唇,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沈重用尽了平生涵养,让自己的话语尽可能地显得善解人意,可是开口时有些呛人的语气,依旧表露着主人此时内心的不满。

“舒年,我看你这几天奔波忙碌,确实是有些糊涂了。”沈重紧绷着的身子渐渐放轻松,靠在椅背上,盯着面前跪着的儿子,“地上凉,还不快从地上起来。”

他已经屈尊降贵地给沈舒年递了台阶,若他是个明事理的,便会自然而然地从这个台阶上下来,不让父子两个同时被这焦灼的情境架在火上烤。沈重知道,自家儿子从小八面玲珑,最会审时度势。

可是让他失望的是,沈舒年并没有如同预想地一般从地上站起身来,而是一动不动地跪在自己的身前,甚至都不敢抬头望向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沈重心头的失望也聚沙成塔。他没想到自家儿子为了个相识不久的人就敢这样当面忤逆自己。如若这个人是个温婉善良的女子也就罢了,年轻人情窦初开,总有些奋不顾身的热血。

可这他妈的居然是个男人!

沈重心底难得爆了句脏话,他心头的失望量变引起了质变,从失望转换成为了愤怒,眼底迸射出的怒火恨不得将沈舒年这个不顾孝悌的不孝子给烧死。

既然沈舒年乐意跪,沈重便也不做这无谓的好人。他的脊背靠在身后的椅背上,虽然看起来是个放松的姿势,僵直的身子和紧绷着的下颌却与他此时的姿态截然相反。

沈重的话语冷了下来,心底却还是抱着几分微弱的希望,希望沈舒年迷途知返,不要和他的老父亲作对:“舒年,我再问你一次,你和那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他不等沈舒年开口,就又给自己补充了一句,像是想要抓住那一丁点儿薄弱的可能性:“舒年,我知道你一向是个聪明孩子,你可别走错了路。”

“父亲。”

沈重现在听到沈舒年喊自己父亲就害怕,他嘴上毕恭毕敬地喊着自己父亲,身体力行做的都是能把他这个父亲活活气死的糟心事。沈重听着这声“父亲”,同时目光炯炯地望着沈舒年,等待着他给自己另外一个答案。

这一回沈重依旧失望了,他高高吊起的心被沈舒年情真意切的话语摔了个粉身碎骨,让他坐在椅子上的时候都有一种坠亡的窒息感。沈重只觉得自己有些头晕目眩,几乎看不清楚身前沈舒年的样子。

沈舒年终于刚抬头直视自己,说出来的话却依旧不是沈重满意的:“我知道父亲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可是父亲,我与砚知,早已是情深几许。”

这个不孝子!

沈重心底的怒火终于压不住了,像是火山爆发般浓烈的愤怒冲昏了他的理智。他几乎是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想要用言语让沈舒年清醒清醒:“沈舒年,我看你是真的糊涂了,你是个男人,他也是个男人,你们怎么可以!”

他的手抓住茶杯,差点儿就想把杯子往沈舒年身上砸,可到底残存的理智让他收回了手上动作。即使如此,沈重依旧被沈舒年气得双手发抖,几乎端不稳茶盏。

“父亲息怒。”沈舒年再度俯下身去,这回他没有再直起身来,而是以这样一个扣头的姿势回话,“我自然知晓我与砚知皆是男子,可情之一字,本就无关男女老少。”

沈重看着沈舒年因为俯趴而暴露出的脊背,他本就身姿颀长纤瘦,这几天为了那人的事情四处奔走,怕是吃没吃好睡没睡好。秋老虎依旧炎热,沈舒年的衣裳轻薄,贴在他的身上,脆弱的脊背显现出来,几乎是一览无遗。

望着儿子削瘦的身形,沈重心底的滔天怒火再度平息了下来。他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只觉得方才的怒吼过后,就连嗓子都隐隐约约有了哑意。原来不知不觉间,不仅是沈舒年已经长成,自己居然也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

到底是岁月不待人。

“舒年,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已经老了,无法理解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沈重尝试和沈舒年换位思考,揣摩他的内心想法。他试探着开口问道:“赵家的女儿,李家的姑娘,个个都是知书识礼的好姑娘,不仅门当户对,她们的父亲也和我有些交情,若是成了好事,便是你未来的助力。”

沈重越说越气,发现自己实在是理解不了沈舒年的想法。为什么自己玉树临风仪表堂堂,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的儿子不去喜欢娇娇软软贤惠温婉的姑娘家,非要去喜欢一个硬邦邦的大男人。

他心中疑惑,此时便也顾不得其他,直截了当地对沈舒年问出了口:“你怎么就不喜欢姑娘家,非得去喜欢个男人呢?”

沈舒年愣了一下,似是觉察出了父亲话中软意。他直起身来,看着面前的父亲,又想起来在外面等待,对里面父子两个谈话一无所知的方砚知,忽然嘴角弯起一抹释然的笑来。

“父亲可曾读过《牡丹亭》?”还没等沈重开口回答,沈舒年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儿子自小饱读四书五经,可是话本子画册子也没拉下。《牡丹亭》里我最喜欢一句,或许能为父亲答疑解惑。”

沈重不屑于戏曲歌本,觉得淫词艳曲登不上大雅之堂,因此对着《牡丹亭》也只是听闻大名却不解其意。他看着沈舒年深深地呼了口气,既像是释然,又像是怀念。

“情不知所以,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话音刚落,沈舒年便对沈重笑了一笑,“父亲,我与砚知,便是情不知所起。可是当我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情感时,便已经是一往而深了。”

第128章

“你对他的,呵。”沈重冷笑一声,听完沈舒年一番剖白,愈发不知道方砚知给自己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药,竟让他如此为之神魂颠倒。

自己作为沈舒年的父亲,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出儿子的叛逆心思,任由他离开在外游历一年已是大错,现如今,是绝对不能让他陷入姻缘关系这条浑水里的。

虽然我朝已有男风,但是这世间毕竟阴阳调和才是正道。那些契兄弟结契时说的山盟海誓在柴米油盐的磋磨下不过是昨日黄花,若是其中有一人后悔了男子之间的结合,那么剩下一人又该如何自处。

想到沈舒年未来有被男人欺骗背叛的可能性,沈重只觉得自己的牙根都痒痒。他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看着面前倔强跪着的沈舒年,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对他情根深种,又怎知他的想法?”

“男人嘴上的甜言蜜语最不可信,若他只是看中了你的财权人脉,对你并无此心,你又该如何是好?”

沈重越说越觉得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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慨,他实在是想不通,自己这个平日里脑子清醒的儿子,怎么会成为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见沈舒年眼神闪烁,沈重心里一喜,觉得有戏,便趁热打铁道:“儿子,我知道你不过是一时兴起,听为父的话……”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沈舒年打断了。沈舒年从来没有这样不礼貌过,他话语激烈,神情恳切,用一种近乎是哀求的语气说道:“父亲,砚知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这样的人?”沈重的尾音骤然拔高,恨不得亲自上手将沈舒年的脑子摇晃清醒,“舒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若是为了你的钱财权势刻意接近,处处逢迎你的喜好,给了你欢喜的错觉,又当如何?”

“舒年,你扪心自问。他不过一介布衣,如何能得到这么大个店铺地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在扬州城里置办的地产,便是这一栋吧。”

沈重眼中精光一闪,如同猎手盯着自己势在必得的猎物,不肯给沈舒年半点视线游离的机会。他苦口婆心地劝诫沈舒年,甚至不惮以最低劣的想法揣测方砚知,就是为了给沈舒年当头棒喝,让他认清楚人世险恶。

“这一路上如果不是你明里暗里地帮了那小子许多,不管是钱财还是名誉,都不曾吝啬。今日他身陷囹圄,你不惜找你王叔,找你苏伯伯,找我,都想要救他出来。如此种种,你早已是仁至义尽。”

沈重语言犀利地帮沈舒年分析利害关系,就是希望沈舒年能够回头是岸,早日从这一段不成熟的感情里脱身出来:“儿子,你之前没有感情经历,误以为友情恩情便是爱情。这是我和你母亲的不是,没有早早教导与你,竟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父亲。”沈舒年抬头望他,眼神坚定,“我与砚知朝夕相处。当初儿子坠落山崖命悬一线,便是砚知不顾自身贫寒施以援手,儿子才能够在今日再见到父亲。”

“儿子已经加冠成人,并不是垂髫小儿。儿子分得清什么是救命恩情,什么又是想要耳鬓厮磨的爱情。我与砚知,并不在意钱权之类的身外之物,所求不过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沈重只觉得自己的头晕症更严重了,他从沈舒年的嘴里听到了什么?他竟然想要和一个男人耳鬓厮磨,当真是不可思议。

“更何况,如若砚知真是贪财好色之辈,那他当日便不会将儿子带入家中悉心照料。旁人或许看不出来,可是儿子和他相处过的这些时日,真真是做不得假的。”

沈重跟方砚知相处不多,要不是沈舒年家书一封,他又恰好在邻省巡视,不然还不知道这人要在衙门里面待上几天。

遥遥几眼望去,沈重只觉得这人除了一张脸俊秀好看外别无是处,甚至作为经商之人,竟然还能被同行构陷,实在是不堪大用。

他实在是想不通,在沈舒年离家游历的这一年里,方砚知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自己这个儿子如此死心塌地,对其不离不弃。

沈重烦躁地按揉自己的太阳穴,想要以此缓解头疼。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舒年并不是在同自己开玩笑,他是真的实实在在地想要和方砚知在一起,谁也无法阻挠他的决定。

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沈重以前十分以自己的儿子为傲,只觉得沈舒年能够光耀门楣,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同儿子渐行渐远,到了一个无法和解的地步。

他认命般地幽幽叹了口气,心中既恼怒于沈舒年的不懂变通,又心疼他在外漂泊的艰难困苦。沈重知道,自己和沈舒年的性子极像,父子两个都是倔驴一只,若是没有人率先软下态度,怕是能吵上一天一夜不停歇。

作为父亲,他自然是要包容儿子偶然的任性失态,所以沈重先软下自己的语气,尝试和沈舒年交流道:“舒年,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是真的同那小子两心相知了吗?你确定没有被其诓骗欺瞒?”

沈舒年虽然饱读四书五经,可是书本上的知识到底不能作为在人世间行走时的为人处世之道。沈舒年太过心善,不懂人世险恶,若是来个技法高超的有心人,或许就能把他骗了个晕头转向。

沈重太过担心儿子未来的安危,可现在的沈舒年明显听不进去他那些父爱如山的大道理。沈重打算施行缓兵之计,先稳住沈舒年的情绪,在慢慢考察方砚知的人品本事。

若真是个有勇有谋又肯对自家儿子好的良人,沈重觉得,自己或许也能够转变思想,成全这一对佳偶。

“父亲,砚知人品贵重。”沈舒年先是向沈重作保了方砚知的人品,而后才回答了他前一个问题。说到这里,沈舒年的眉眼间都柔和了下来,眼底的浓浓情意满得几乎要溢出来,让沈重想忽视都难:“我与砚知,永结同心。”

沈重只觉得一股浓浓的疲惫袭卷全身,让他差点儿直不起腰来。他从座椅上起身,将沈舒年从地上扶起来,并亲自掸了掸他膝盖上的灰尘:“起来吧,地上凉,担心别跪坏了身子。”

他没有对沈舒年的满腔爱意和坚定不移做出任何的反应,只是恍惚之间觉得,那个牵着自己衣角,永远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孩子,竟然也有长大成人,在自己面前为了心上爱人据理力争的一天。

“罢了,罢了。”沈重一连说了两遍,随后释怀地笑了起来。他眼角和额头上的皱纹都随着笑容舒展开来,让他一向严肃的面部表情,产生了些许柔和的错觉:“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是管不了了。”

“舒年,你长大了,父亲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让你按照我安排的路走了。”沈重欣慰地拍了拍沈舒年的肩膀,微微仰头看他。那个吵吵嚷嚷着要长高的小孩子,如今也长得比自己高了。

“舒年,我希望你功成名就,希望你能够光宗耀祖。”沈重深深地呼了口气,继续说道,“可是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希望你能够找到一个喜欢的人,然后开心快乐地过完这一生。”

“喜欢男人便喜欢男人吧,只要你喜欢,他又肯真心的对你好。”沈重又拍了拍沈舒年的肩膀,这回他的力道重了一些,“父亲老了,也有些迂腐。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说了赌气的话,你别怪我。”

话说到这儿,沈重先悄悄红了眼眶。可是他一向在沈舒年面前都是冷面父亲的形象,即使在如此掏心掏肺的情境下,也不愿在儿子面前出丑。

他故作豁达地一摆手,示意沈舒年滚出去,不要在自己面前碍眼。沈重负手而立,瞪着沈舒年,佯装嗔怒地道:“话虽如此,我这关你算是过了,可是你母亲那里,可得好好思量思量。”

“父亲……”

沈舒年声音哽咽,几度想要落下泪来。可沈重向来不喜欢眼泪珠子这样金贵的东西,同时也不希望看到沈舒年在自己面前哭。在沈舒年的金豆豆落下来前,沈重赶忙呵斥道:“不准哭。”

“都多大个人了,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沈重推了一把沈舒年的脊背,将人往门口的方向推去,催促他道,“你这些日子都跟在那小子身边,也不知道那小子是个何方神圣,让你为了他奋不顾身。”

沈舒年的脸还没来得及红,就听沈重说道:“虽然你说你喜欢他,可我还不知道这人到底有什么好的。舒年,你不让我见见他?”

沈舒年踌躇片刻,不知道该不该答应父亲的这个要求。向来不苟言笑墨守成规的父亲居然能接受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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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这般大逆不道的行为,沈舒年已经感到诧异又惊喜。

可是方砚知对父亲一星半点儿都不了解,若是他与父亲闹出了不愉快,沈舒年夹在中间,难免两头都落不到好。

瞧出了沈舒年面色纠结,沈重看得好笑。明明自己还没对那小子怎么样呢,沈舒年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就已经开始偏心了。

他半是生气半是调侃地催促沈舒年道:“怎么?那小子在你那儿面子这么大,连我都见不得了?”还没等沈舒年面上惶恐,他又放柔了自己的语气,宽慰道:“舒年,让我见见他吧。”

“只有知道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才会安心啊。”

第129章

父亲已经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沈舒年也不好多说什么。沈重虽然平日里颇为严肃,可对自己,却是真心疼爱。

他点了点头,对父亲告别,便去前堂寻方砚知了。

方砚知坐在前台看着账本,这些日子他在衙门里,铺子里的营生难免受到牵连。他需要查清缘由重整旗鼓,不然这一大家子,都得喝西北风去。

可沈舒年的父亲来了,方砚知难免会对自己产生怀疑。沈舒年的父母是否会喜欢自己,他们又是否会接受自己这个向来优秀拔尖的儿子,会喜欢自己这样一个不折不扣的男人。

方砚知心里越想越慌,只觉得心中塞了一团乱麻,简直是剪不断理还乱。面前账本上一个个印刷的铅字都像是活过来了,在他眼底蹦个不停,让方砚知眼花缭乱,半点都没有记在脑子里去。

这账本是看不下去了,方砚知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簿子的时候,正好见到沈舒年从会客厅出来。

方砚知赶忙迎了上去,双手攀在沈舒年的身上摸来摸去,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同时嘘寒问暖地关切道:“怎么样?你父亲没有因为我的事情为难你吧。”

沈舒年按住方砚知在自己身上摸索的手,他将方砚知的手拢在自己的手心,同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地说道:“砚知,我没事儿。怎么说我也是他的儿子,他不会对我真的发作的。”

方砚知松了口气,刚想再说话,却听沈舒年皱着眉头,颇为忧心道:“不过砚知,我跟父亲说了我们两个的事儿,他现在……”

沈舒年拖着尾音,面色看起来分外纠结。方砚知不解其意,等着他的后半段。就见沈舒年下定决心,将事情全盘托出:“他现在想要见你。”

方砚知愣了一愣,没想到沈舒年纠结半天面带愁容的事情居然是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回过神来,朗声大笑:“沈舒年,我发现你越来越可爱了。”

沈舒年还没来得及对“可爱”这个形容词发表什么看法,一双眼睛盯着方砚知瞧。方砚知笑了一会儿后便收敛了笑容,外放的肆意敛入体内,沉稳的气质涌现出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懂事又稳重。

他抚摸着沈舒年锦缎般柔顺的头发,眼底里尽是对爱人的心疼:“舒年,你我心意相知,本就融为一体。你父亲只不过是担心你所托非人,考察我罢了。”

方砚知轻轻将沈舒年揽入怀中,只觉得沈舒年在这几天为自己奔走忙碌的过程中瘦了许多。摸着他单薄的脊骨,方砚知心疼的无以复加,就连话语都能柔得滴出水来:“舒年,别担心。伯父那里,我会处理好的,绝对不给你丢脸。”

说罢,他松开沈舒年,捏了捏他的手心后,便朝着自己安排的会客厅去。而会客厅里,沈重正全副武装地等他。

大门推开,方砚知缓缓走了进来。他对着沈重作揖行礼,尊敬地喊了一声伯父。

沈重不乐意见到方砚知这样虚头巴脑的路子,他特意喊方砚知前来,不是为了看他如何对自己孝顺恭敬的。他不希望在互相寒暄恭维里浪费时间,在邀请方砚知坐下来后,第一个问题便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口。

“我听沈舒年说,你叫方砚知。”

方砚知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等待着沈重对自己发问。

沈重上下打量他一眼,开门见山地道:“舒年说他喜欢你,可我总疑心他是情窦初开失了分寸,分不清爱情和恩情。对此,你怎么看?”

方砚知微微一笑,话语凌厉却不失敬重:“伯父,舒年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希望伯父能够多给他一些信任,他不再是懵懂稚子,而是成为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人。他能够知晓自己的情感,并做出正确的选择。”

沈重不轻不重地被方砚知噎了一下,一时有些恼怒。可是看着面前这个微微笑着的男人,沈重发现,这人四两拨千斤地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还同时维护了自己和舒年的面子,倒是个懂得礼数的。

他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接着问出了自己的第二个问题:“舒年是我和他母亲从小悉心教养长大,我们给了他最好的教育,最好的生活。他未来必定能成为光宗耀祖的人物。”

沈重骄傲的话语刚落,忽然一转话头,直击方砚知道:“可是抛去这些,他也只是个普通人。若他没有钱权声誉,没有人脉资源,你又是否能对他从一而终不离不弃?”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犀利,方砚知愣了一下,忽而轻轻笑了起来。沈重见他怔愣,以为他是有所迟疑,不屑地闷哼还未出口,就听方砚知声音清悦地缓缓说道:“不知舒年有没有同伯父说过我们的初见。”

说到当日往事,方砚知的眸中不可自抑地流露出了怀念之情。松山的那一日相遇,或许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让他遇到了沈舒年。

他微微垂下眸子,遮掩住自己眸中情谊,对沈重说道:“当日他跌落山崖昏倒路旁,我亦是身无分文走投无路。若我真是奸诈之人,便不会救他回家悉心照料。若我真是贪财之人,便不会带他一路同行,而是任由他在深林中自生自灭。”

说罢,方砚知羞赧地低下了头:“既然当日我没有因为一念之差放弃他,如今我们一同走过了这许许多多的风风雨雨,走到了如今,我也不会放弃他。”

“伯父,我知道你对我不放心,觉得两个男子的交合天理难容。”方砚知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沈重,眸中坚定万分,“可是我与舒年,却是真心相爱。我同他相识相知相许,皇天后土皆可作为我的见证。”

“好。”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坚定的话语,沈重内心宽慰的同时也悄悄松了口气。他原本以为方砚知只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可几番简单的交谈下来,确实让他对方砚知有了不少改观。

如果爱一个人的表现是可以通过日常观察伪装出来,那么爱一个人的眼神却是无法作假的。在和沈重交谈的过程中,每每提到沈舒年的名字,方砚知的眼神便会亮一下,好似眸中落了星辰点点。

沈重太过熟悉这样的眼神了,想当初他和沈夫人两情相悦,彼此望着对方红了脸颊的时候,眼中也是这样的眼神,同方砚知的眼神别无二致。

看来这个年轻人,并不是巧言令色诓骗沈舒年,利用他的善良欺骗沈舒年的感情的人。他和沈舒年,好似真的是相知相许,两情相悦的一对。

既然如此,沈重觉得,自己这个糟老头子也没有什么反对的必要了。方砚知既是真心爱护沈舒年,便不会舍得让他伤心难过。沈舒年在自己面前如此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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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方砚知,也是情根深种的表现。

他已经老了,无法事事周到地为沈舒年做出安排。年轻人的路,还是得他们年轻人来走。

想通了这层关窍,再面对方砚知时,沈重眼中的严肃也悄然地变得柔和了些许。他微微前倾着身子,拉近自己和方砚知的距离,盯着他的眼睛看,同时也问出了他此次谈话的最后一个问题。

“小子,沈舒年从小没吃过什么苦,也没爱过什么人。”沈重幽幽叹了口气,半是骄傲半是遗憾地说道,“他自小饱读诗书,在情感方面难免有些迟钝。可是我知道我的儿子,只要他认定了一个人,即使前路有万千阻碍,他也不会放手。”

方砚知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沈重聊起沈舒年。这一刻,他不是皇宫朝堂上举重若轻的宰相大人,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对自己的儿子有着无限的包容和疼爱。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沈重在朝堂上叱咤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是如同乡间平凡父亲,为自己儿子的将来做足了打算。

“舒年这个人,心软又重情。我不知道你们的感情能够持续多久,又是否能像我和他母亲一样,相处了几十年依旧相敬如宾。”沈重顿了话语,看着方砚知脸上神色,缓缓说道,“这个世界上最难说的便是永远,我也不要你那些虚的承诺。”

“我只问你一句,你能不能跟我保证,在你们感情破裂之前,永远不要辜负沈舒年对你的一番真情。”

沈重看着方砚知,眼中隐隐约约有泪花闪烁。听着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辈对自己的请求,方砚知心中既羡慕又慨叹。虽然沈重不苟言笑颇为严肃,可是对沈舒年的疼爱,却是实打实的。

看着沈重鬓边的白发和眼角的皱纹,方砚知不受控制地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他穿越而来找不到半点回去的方法,不知爸爸妈妈是否也会日夜难安,对着自己的照片伤心欲绝。

思及此处,方砚知再也绷不住自己的情绪。沈重见他在自己面前潸然泪下,骇了一跳,生怕是自己太过严肃吓到了面前这个孩子,于是手忙脚乱地安慰起来:“别哭啊,我也没责怪你啊,怎么还哭了。”

方砚知知道自己在长辈面前失态,可是眼泪还是一滴一滴地滑落面颊。他低下头来轻轻抽噎了一会儿,才堪堪稳住自己的心情,对沈重歉然笑道:“看着伯父对沈舒年的关心,让我想起来自己的父母,一时无法自持。还望伯父见谅。”

听完方砚知对自己的解释,沈重心中五味杂陈。他在来的路上听沈舒年偶然提起过一嘴方砚知的家庭情况,只知道这个孩子无父无母独身一人,没想到心底还是对父母有着这样浓浓的眷恋。

“伯父,我向你保证。”想起来沈重那个问题,方砚知收敛了自己翻涌的心绪,坚定地为了自己的感情拼搏,“在有限的生命里,我会永远敬他,爱他,不让他受伤。”

第130章

沈重在方砚知的铺子里面落脚了几天,休整完毕后,就要带着沈舒年回家。沈舒年离家一年有余,按道理也应该回去看看,在父母面前尽孝。

方砚知没觉得这有什么,他和沈舒年是已经确认了恋人关系,又不是非得将人绑在自己身边半步不离。只要对方心里有自己的位置,一时片刻的分离压根儿就算不上什么。

相比于方砚知的豁达,沈舒年倒显得要纠结许多。他知道自己应该跟随父亲回去,可同样的,他也不舍得方砚知一个人在扬州城内拼搏。

趁方砚知空暇的时候,沈舒年偷偷凑近他的身边,问出了这几天他一直在思考的事情。他盯着方砚知的眼睛,想要读懂他眼中的情绪:“砚知,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到京城去。”

方砚知略略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沈舒年会这样说。可是转念一想,京城和扬州相隔千里,这一别后,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相聚。

见方砚知没有说话,沈舒年看起来更加慌张。他拽住了方砚知的袖子,将他拉向自己,语气急切地再次问道:“砚知,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方砚知见他眸中慌张无措,便知道沈舒年心底十分没有安全感。信息资讯匮乏的古代不比现代方便,有了网络便能够互相通讯。古代的车马书信都慢,若是二人天各一方,彼此相见倒真的是遥遥无期。

他轻轻叹了口气,握住沈舒年的手,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手心,想要给沈舒年一定安心的能力。方砚知笑着凑近沈舒年,向来多情的眸子里盛满了浓浓情意:“舒年,别担心我。”

“你离家太久,伯父伯母必定是思念你的。你可以跟着伯父回去,我却不能就这样随你一走了之。”方砚知看着沈舒年脸上神情的细微变化,见他产生了些许惶恐,便同他开玩笑地缓解气氛。

“我这里还有这么大的一个铺子,还有一大家子伙计需要我养活。我总得将他们安排好了,才好无事一身轻地上京去找你。”方砚知嘴角勾出了一抹狡黠的弧度,在清晨温暖阳光的照耀下,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活泼又灵动。

方砚知的声音清润,又因为凑近沈舒年而刻意地压低了自己的声线。他的嗓音有些哑,落在沈舒年的耳朵里,有种奇异的温润感:“到时候我就是身无分文了,沈大公子,你可得养我啊。”

说罢,他不待沈舒年反应,便一把将人拢在自己的怀里。方砚知将自己的下巴垫在沈舒年的颈窝处,鼻间尽是沈舒年衣服上清淡好闻的熏香味,让他的内心深处感到无比的满足。

他轻抚沈舒年的长发,柔顺黑润的发丝落在他的掌心和指缝处。方砚知勾起手指,取了一缕发丝把玩:“舒年,我知道你或许会因为这次的别离而没有安全感。可是我希望你记住,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我真的最喜欢你。”

方砚知捞起沈舒年的发丝,放在唇边亲吻,而后用力地抱住了沈舒年。他手上力道极大,像是想要将沈舒年揉入自己的骨血里。箍住沈舒年身体的双臂如同铁壁铜墙,让沈舒年几乎动弹不得。

可是沈舒年却毫不在意,他甚至十分满足于和方砚知亲密无间的时刻。门外响起沈重对他的呼唤声,理智告诉他应该挣脱方砚知的怀抱,去到自己的父亲面前询问他有什么安排。可是情感却让他未有丝毫动作,只希望就这样直到地久天长。

还是方砚知率先反应过来,他恢复了理智,松开了对沈舒年的禁锢。见沈舒年发丝凌乱,想到方才自己的种种行为,方砚知耳尖悄悄地红了。

他清咳一声清清嗓子,帮沈舒年整理头发:“去吧,伯父叫你了。”

沈舒年微微低下脑袋,任由方砚知动作。待到感受到方砚知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他才抬起头来,对方砚知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去寻沈重。

他的手将将要触碰木门,却听方砚知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沈舒年不明所以地回头去看,只见那个向来明媚俊朗的年轻人,站在从窗户里洒落的一片阳光下,就这样对着自己温柔的笑着。

两人之间距离不近不远,方砚知也没有刻意加大自己的声音。他用一种近乎是平静的语气,对沈舒年温柔地说道:“舒年,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我自会去寻你。”

方砚知挺拔如松的背影几乎融在了着温暖阳光里,青年人的嗓音散在风里,飘向沈舒年的身边:“在这个世界里,我最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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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舒年和沈重是在第五天出发离开的。即使方砚知事先已经对大宝小宝说清楚了沈舒年离开的原因,可是真正到了离开的那天,大宝小宝还是憋不住自己眼眶里的眼泪。

他们哀嚎一声,一齐冲向沈舒年的身边,一左一右地抱住他的腰,鬼哭狼嚎地留着眼泪:“沈哥哥,我们不舍得你走。”

这两个小鬼虽然平日里跟方砚知亲近多些,可是对着沈舒年,也真正是有孺慕之情。沈舒年博学多才又温柔,虽然在课业上颇为严厉,可到底也算是大宝小宝的救命恩人,将他们带出了泥沼。

两个渐渐长成的少年早已经不是之前那般稚嫩的模样,虽然还是忍不住眼泪,却已经能控制着不让自己的鼻涕眼泪弄脏沈舒年的衣服。他们的手环抱住沈舒年的腰,脸却像是离开八百里地远般别在一旁。

沈舒年哭笑不得地揉弄着大宝小宝的头发,好声好气地哄着他们,这才让两个小哭包止住了眼泪。他俯下身子,一手一个将大宝小宝揽入自己的怀里,在他们的头顶上温柔地轻声安抚。

“好了,别哭了。”沈舒年轻轻笑着,只觉得自己心中分外熨帖。他用一种调侃的语气缓和离别的伤感氛围:“你们已经长成能够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未来可得好好帮你们的方大哥和桑姐姐,不要惹祸让他们伤心。”

大宝小宝哭得难过,见沈舒年跟自己搭话,便一齐抬头望他。小宝年纪小上几岁,又嚎叫着哭了半天,一双眼睛哭得跟兔子一样红彤彤的。在抬头的时候打了个哭嗝,鼻尖还冒出了个小鼻涕泡。

沈舒年看着他的模样,没忍住笑出了声。

其他人自然也是将小宝这般的憨态尽收眼底,纷纷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原本略显伤感的离别氛围被这一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打断,浓郁的忧伤散了开来,只剩下别离的祝福。

桑嫣率先走上前去,她将自己手工织就的荷包递给了沈舒年,话语有些羞涩的说道:“沈公子,你和方大哥帮了我这么多,我却没能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这几天我加班加点地绣了个荷包,想要在今天亲自送给你。”

“我翻阅医术,找寻了几种能够安神助眠的草药,将其晒干了放在了荷包里。”桑嫣微微垂下眸子,压住自己嗓音里点点泪意,“希望沈公子未来的每一天,都不要有忧心烦恼之事。”

沈舒年受宠若惊地接过荷包。这几天他每每都在深夜见桑嫣房屋依旧有微弱烛光,本来还跟方砚知好奇过,却没想到这个瘦弱又坚韧的姑娘是在挑灯给自己绣荷包,当做赠别的礼物。

他将桑嫣亲手绣制的荷包别在腰间,对桑嫣作了个揖:“桑姑娘有心了。有你们这份心意在,比什么金银财宝都珍贵。”

方砚知一直站立一旁,没有说话。他没有挤到沈舒年的身前,而是选择站在一个小角落里静静地看着他。因此,他的安静淡然,在送别沈舒年的人群里显得微不足道。

他看着沈舒年八面玲珑面面俱到地对前来送行的人寒暄交谈,只觉得这样的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成为人群的焦点。即使当初沈舒年没有遇到自己,他也会因为优越的家世,优良的谈吐而过上好的生活。

方砚知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发散了自己的思维。等到他意识到自己想左了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有些慌张地回过神来,却发现沈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穿越过了拥挤的人潮,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沈舒年和方砚知的身上,不管是方砚知铺子里做工的活计,还是沈重身边那个个彪悍的侍卫,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了方砚知所处的这个小角落里。

众目睽睽之下,方砚知难得地有些慌张,他不知道沈舒年想要干什么,只能徒劳地紧张咽着口水。可是扪心自问,方砚知心底里却明白,自己是隐隐约约有些期待的。

相比于方砚知一秒钟里转过了八百个念头,沈舒年的心思就显得直接多了。沈舒年对这些外界的目光毫不在意,垂落的手牵起了方砚知的手,将自己的手指不容拒绝地扣入了他的指缝里,同方砚知十指相扣。

虽然沈重在这几天里见方砚知和沈舒年的互动,早已经在慢慢接受自己儿子不同寻常的处事风格和他那个与众不同的男□□人。可是大庭广众之下,看着自己儿子做出的举动,沈重还是气得有些吹胡子瞪眼的。

不过是让他回家一趟,怎么就搞得像是自己这个不讲人情的法海要拆散许仙白素贞的一样。沈重闷闷不乐地盯着沈舒年的动作,只希望他赶快诉说自己内心情衷,不要做出有伤风化的事情。

可是事与愿违,沈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飞快地凑近了沈舒年,在他的脸侧亲吻了一下。沈重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此时竟然如此大胆,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还能面不改色地同人亲热。

沈重几乎要被沈舒年的举动噎得背过气去,居然还侥幸地想了一想,好歹沈舒年这个混小子还有点廉耻,没往人家嘴巴上招呼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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