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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很?快就过去?了几日,距皇帝寿辰又近了几日。

此刻,慈宁宫内,皇太后正和何洪坐在一处。

按照辈分来说,皇太后算是何洪的姑姑,她是?何洪父亲的妹妹。

皇太后已过六旬,生得威严尊贵,虽然?头上已生银丝,但?丝毫不见垂老之态。若拿灵惠帝同她相比,灵惠帝虽刚过四十尔,然?两人若是?真的站在一起,倒是灵惠帝看着比她还要年老一些了。

皇太后的身后站着一个宫女替她揉肩,她本阖着眼休憩,见到?了何洪来了里头,抬了抬手,后又睁开了眼来,举手投足之间皆带着一股雍容华贵之气。

身后的那个宫女见她抬手,便退到?了一边。

何洪那边闹出的事情,皇太后自然?听闻了些许风声,不过她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喜怒,只是?淡声问道:“宋家的那个,插手去?管你的事情了?”

她口中宋家的那个,自然?是?说宋喻生了,而插手的事情,自也说是?说庄子那头出现了尸体。

何洪没有多将?此事放在心上,他?满不在意说道:“这有什么的,反正那暗庄我?都?已经关了,里头的人也已经弄到?了别处去?了,能出什么大事,他?想查就让他?查吧,我?是?不大相信他?能查出什么东西来。不过是?个后生罢了,当上了大理寺卿就如此心高气傲,什么东西该管,什么东西不该管,心里没点?子数吗,娘娘不用多去?为这件事情劳心伤神了。”

何洪眼高于顶惯了,这么些年都?是?在京都?横着走的,宋喻生就算是?有几分真才实学、名下无虚那又如何?他?以为光是?一具尸体,就真能动得了他?吗。

“虽年纪不大,但?也是?个有真本事的。”皇太后不认可他?这话,又想到?了当年的事情,继续道:“当初礼王打到?了宫里头,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救出皇帝的来的,他?于皇帝有救命之恩,于国就是?有护驾之功。光是?这点?,也够是?让人忌惮了。”

她眉心微蹙,抬手揉搓了下紧皱不松的眉头,又道:“只可惜他?没他?家里头的那些个人听话,当年宋家国公走到?了首辅的地步也依旧如履薄冰,他?呢,不过是?当上了大理寺卿就开始寻起了麻烦,我?也不奢求他?能为你我?所用,只是?总该叫人省些心吧。这样,你去?找宋国公,同他?说去?,让他?制止宋喻生再继续查下去?好?了。”

皇太后还是?有些不放心,宋喻生这人,她必须忌惮。

何洪不明白,问道:“去?找宋家的那个国公?有何用吗,他?是?宋喻生的爹啊,怎么会帮我?们呢。”

皇太后道:“他?先是?宋家的国公,再是?宋喻生的爹,你说他?会触了我?们的晦气?他?是?个守成的人,能相安无事就会选择相安无事,没事去?同我?们闹得这样难看做些什么。”

虽说现在大皇子和二?皇子之间竞争激烈,但?好?歹宋家和他?们何家至少在表面上也还是?风平浪静,就算是?有什么争斗也都?不过是?在暗间,若宋喻生还想要继续查下去?的话,两家那便彻底撕破脸皮。

宋霖他?肯吗?

何洪明白了,道:“好?,我?回去?就办这些事。”

何洪没再继续说下去?,皇太后想到?了他?做的那些事情,不免怨谤他?道:“你也收敛着些吧,要玩乐哪里没地方玩,怎么能去?把事情弄得这样脏,光是?买卖孩童一事,你说,还能被放过吗?况说了,如今大理寺卿的人也不是?你的了,你闹得多了,没人捞你。”

何洪颇为不甘,他?弄这些东西光是?为了他?自己吗?说得就他?一个做了这些事似的,何党的那些人,多多少少不都?沾点?吗。

如今除了皇太后,也没什么能跟何洪这样说话了,何洪面露了些许不耐,眼看她还想继续唠叨教训,马上转开了话题,他?问道:“听说皇后这段时日身子骨是?不是?越来越不好?了,姑母说妹妹可有机会?”

何洪口中的妹妹是?当朝皇贵妃,也就是?二?皇子的生母。

何洪此话一出,皇太后神色一凛,给身边的宫女使了个神色,殿内的人识趣地退到?了外?边,还有不少的人在放风。

见如此,何洪便知道皇太后这是?有了要事想说,然?而却听她问道:“机会,你把话说清楚了,是?什么机会?”

何洪不知皇太后为何要问出这样多此一举的话来,还能是?什么机会,皇后若是?死了,那么自然?是?皇贵妃能否成为皇后的机会了。

他?直言道:“皇后若薨,自只能皇贵妃取而代之,那么皇二?子将?来若真要争,亦是?名正言顺。”

当年北疆战事吃紧,祁家的那些将?军在北疆待了数年,一代又一代,也只他?们吃得住那边,是?以,才不得已从祁家里面挑了皇后。再说,当初圣上崩逝前,丝毫不顾及皇太后心绪,甚至是?留下了何家女不得再为后的话。

先皇也是?看出了何家的不忠,才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虽他?已经崩逝多年,这么些年来,许也没几个人记得这事了,但?他?们只不过是?一时忘记,只要他?们敢去?扶皇贵妃上位,就能马上有人想起来。

想到?这里,皇太后的脸色更加难看,道:“这李家的,大的小的,皆是?不让我?安生。我?这些年来辛辛苦苦辅佐幼帝,他?当年即位不过一点?大,这样大的国家如何交他?一人乾纲独断,我?在旁边帮把手罢了,倒惹得他?不快了,又或是?因为礼王的事情和我?怄气怄到?了现在?我?能怎么办,当年慈宁宫也被围了,哀家也没办法。”

皇太后虽虚伪至了极点?,可其中有一句话却不作假,这偌大的大昭,一个九岁的皇帝如何去?治理,各方势力定会上下其手,若是?细想,就能知道,当年幼帝批过的奏折,做出来的任何决断,不过都?是?他?身边的大伴方修,拿了内阁早就拟好?的折子给他?,而小皇帝要做的,最多也不过是?在折子上头批个红罢了。

灵惠帝这么些年来,听老师的话,听皇太后的话,听大伴的话。

他?们好?像忘记了,他?是?个皇帝,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幼年的皇帝约等于傀儡。

说来也是?可笑?,幼年帝王学过的王道,屈指可数,他?学得最多的不过是?些仁义?礼智信以及孔孟之道。

他?们是?想用这些东西,把小皇帝彻底驯化成一个傀儡皇帝,可是?,或许正也是?因为他?读得多了这些书,竟然?也生出了几分仁民爱物之心。

太傅和其他?的老师先生不一样,其他?的老师教会他?的,通俗来说绕不开“听话”二?字。可是?太傅,那样一个儒雅随和的太傅,教他?的是?帝王之道。

说是?帝王之道,其实亦是?“反抗”之道。

灵惠帝有了自己的想法,他?有了反抗之心,又有仁爱之心,他?想斩贪官污吏,他?想要去?肃朝纲,振新风,他?也想要让太傅的新政大行于天下。

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他?们好?像确实斗过了旧党,走出了新政的第一步,因为考成法被推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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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来不及喜悦,来不及高兴,还来不及去?杀第一个贪官,因为太傅被人检举,犯下了贪污的罪证。

想要让人死,有的是?手段,文官贪污,武官叛国。罪证,何愁没有罪证。

金銮殿上,群臣对峙,他?们又在逼迫皇帝了,他?们还以为他?是?当初的那个小皇帝,最好?控制不过,他?们争吵不休,桩桩罪证,直指向他?,和他?们。面上说是?太傅贪污,可实际是?不满他?推行的新政。

太傅若是?不死,群臣不会放过他?们,也不会放过皇帝。

于是?,他?们千辛万苦推出的考成法,却是?将?他?们自己给杀了。

灵惠帝声嘶力竭喊不回来太傅必死的决心,血溅大殿,灵惠帝离他?很?远,还是?被血染红了眼。

皇帝终究还是?太过于懦弱了,不然?,他?们的新政也不会这样难推。

但?,太傅从没有怪罪过他?,他?只是?想,只是?想最后用自己的死,再去?教小皇帝最后一个道理。

可灵惠帝沉溺在太傅之死的悲伤之中,并没有读懂他?最后的绝唱。

太傅死了,却一下也杀死了当初那个尚还有雄心壮志的帝王,他?不愿再让群臣快意,也不愿再让他?的母后快意,他?做不到?他?想做的事情,也势必不要他?们舒坦。自此,灵慧十一年,以太傅之死为标志,拉开君臣对抗的序幕,这别扭一闹,就长达数十年之久。

而德妃,恰是?皇帝在最失魂落魄之时,碰到?的女子。许是?因为被人控制惯了,他?的心里也只喜欢像她那样温柔小意的女子,可若是?说如此还不够。最重要的是?,德妃懂他?,她虽然?是?一个宫女,却也识字,她不庸俗,且善解人意,竟然?也能懂灵惠帝幼年即位的辛酸苦楚。

自此,二?人之间的感情便越发深厚,再后来,李昭喜出生。

灵惠帝虽然?有许多的孩子,可只有李昭喜出生的时候,他?才有一种为人父亲的感觉,这是?他?和他?喜欢女人生下的孩子,其中和什么权啊势啊的,毫不相干,这是?他?真心实意,日日夜夜期盼的孩子。

他?给她取字为喜,意图她圆满顺遂,平安喜乐。

他?每年都?要为她作一幅画,从她在襁褓之中,到?了蹒跚学步,再到?后来大了一些,可以爬树捉鱼。

他?的每一笔,都?倾注了无限的爱意。她是?他?和银容一起的孩子,她是?他?盼了一个又一个日夜的公主?。

他?护她如护心肝,他?知道有很?多的人想要她的性命,所以,有一回,她和祁子渊偷跑出宫玩耍的时候,他?吓得头昏脑热,赶紧派人去?寻。他?怕极了,怕他?的孩子,就这样被人害没了性命。

那天是?他?第一次对李昭喜发了脾气,第一次罚了她。

他?以为他?能护她,能护一辈子。

可天不遂人愿,灵惠帝总算觉得人生有了点?盼头,有了点?希冀,一场叛乱,国未破,他?的家却亡了。

他?在宋家,看着小喜,一日又一日的在午门被人欺辱,却无可奈何。

到?最后银容没了,小喜也没了。

上苍似有好?生之德,可却从没有垂怜过他?。

群臣也不需要他?这样和他?们作对的帝王,他?们巴不得他?去?死,明面上看他?们是?被礼王胁迫才投诚,但?实际上心里头,一个比一个高兴。

这样的帝王,死了就死了吧。

只是?可惜,灵惠帝还是?没有如了他?们的愿,他?没死,在宋家的帮助下重新杀了回来。

但?自此之后,皇帝便在昏君的道路上面一去?不复返,较之前还更甚。

后来一切的一切都?无甚好?说,灵惠帝一日老过一日,修习道术,吞食仙丹,意图再见梦中人一眼。

慈宁宫内,皇太后似有些累了,她扶额叹道:“罢了罢了,如今这样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祁家也不如往日了,当务之急,就是?宋家,暂且先别得罪,总归当今宋家的家主?是?宋霖,他?是?个守成之人,你和他?别撕开了脸皮先。”

宋喻生再有能耐又如何,宋家暂且还轮不到?他?来说话,轮不到?他?做主?。

何洪看出皇太后也不想再说下去?,起身拱手说道:“那侄子就先退下了,姑母亲先歇息吧。”

说罢,何洪往外?头退去?,离开了此处。

他?从慈宁宫里出来的时候,从午门那处出宫,碰巧撞见了宋喻生进宫。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何洪出声阴阳怪气了一回,他?道:“大理寺竟然?这样闲,宋大人最近不是?忙着处理马球场尸体一事吗,怎么还有空入宫呢?”

宋喻生无视了他?的阴阳怪气,笑?了一声,只这笑?意很?淡,笑?意都?不达眼底,他?道:“我?就是?算是?忙又同何尚书有何干系呢,我?也不是?工部衙门的人吧,何大人真要管我?吗。”

何洪叫这话一揶,但?他?脸皮颇厚,仗着官大一级压死人,道:“我?不过是?问你一句,你便这般怨怼,且是?不说我?官大你一阶,单是?谈年岁,我?也是?同你父亲能称兄道弟,都?说宋家门风严谨,可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宋喻生也不惯他?,直接道:“何尚书愿意这样想,那我?也没有办法了,只是?皇上等着,我?也不能同你细细去?说我?宋家家风是?否严谨了。”

何洪这样的人,实在没什么好?同他?说的,宋喻生也无所谓他?如何做想,即便他?今日确实无礼又如何呢?何洪只管昭告天下,且看这天下人是?信他?还是?信宋喻生。

何洪也不能拿宋喻生如何,只能就这样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气得一口银牙咬碎。

踢到?他?就跟踢到?了一块软棉花,就算是?有气也撒不出来。

何洪没再去?想这件事情,回了家去?,准备找个时日见见宋家的国公爷去?。

那一边宋喻生很?快就到?了灵惠帝所在的乾清宫内。

今日入宫,也非是?宋喻生自己要来,是?灵惠帝喊他?来的。

灵惠帝坐在上位,旁边无人站着,伺候的人都?被他?赶去?了殿外?。他?的身上只是?披着一件蓝色直领大襟道袍,宋喻生上一回见他?还是?刚回到?了京都?的时候,不过只是?过了几个月的时间,竟看着是?比上一回还要老些了。

他?此刻似正拿着一卷画轴在看,见宋喻生来了,他?放下了手上的东西,将?头从那幅画卷中抬了起来,看向了他?,灵惠帝淡淡道:“来了啊。”

宋喻生想要行个礼,却被灵惠帝挥手阻止。

他?道:“犯不着行礼了,又没外?人。”

当年总归是?宋喻生带着暗卫把他?从宫里提了出来,灵惠帝也知他?为人,对他?素来不做外?人看。即便宋喻生或许不喜当他?的心腹,但?灵惠帝却是?打心眼里把他?看做信任的臣子了。

宋喻生见灵惠帝制止,也没有继续坚持下去?,闻此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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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近未时,方过晌午,午后的阳光有有些热烈,照得殿内若火炉一般,十分烧人,屋子里头却也没有用冰鉴驱寒。

因为灵惠帝的身体因为常年吃丹药,吃出了问题,冬季不畏寒,夏季不畏暑。看着倒是?不错,可是?真照这样的架势下去?,说得好?听些,似乎不日就能羽化登仙,但?若是?说得难听一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灵惠帝这也是?没有几年好?活的了。

若是?别人定也不能忍受这满殿逼人的暑气,但?宋喻生或因温楚的习惯,多少也适应了些许,再甚之他?这人素来安静,也能耐暑,在这热烘烘的大殿,也不曾见他?出过什么汗。

灵惠帝眼前的画轴正是?十岁的李昭喜。

画轴上,他?那年幼的小公主?笑?得灿若朝阳。

灵惠帝的视线从画轴上移开,抬眸看向了宋喻生,他?的眼底一片青黑,面上的皱纹横生,一举一动也竟如同六十老者一般,异常迟缓。

他?缓声道:“上回我?从他?们口中听到?,你身边有个小丫鬟,同小喜生得很?像,是?吗?”

灵惠帝脸上的神色未曾见得什么异常,左右只是?看着宋喻生的眼神之中带了几分探究。

宋喻生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了这事,袖口中的手指无意识得拢紧,周遭时不时传来了殿外?屋檐之下铃铛被风吹动发出的轻铃声。

宋喻生竟然?在此刻陷入了迟疑,他?做事情一般都?很?果?断,什么问题从他?脑子里头过一遍,他?下一刻心中就能有了成算,可是?现在这一刻,他?却因为灵惠帝的问题有了片刻的迟疑,他?竟不知该去?如何作答的。

灵惠帝却出奇得有耐心,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等着他?,他?想,若是?宋喻生说没有,他?好?像也不能怎么样,他?能逼迫宋喻生,把人交给他?吗。

他?是?一个和群臣闹翻了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太监也叛了他?,他?除了一点?身为皇帝的尊严,能让他?维持着一点?体面,能叫他?去?搅动一些风云,其他?的权力,实在是?少得可怜,少得稀薄。

良久,宋喻生沉默了良久,但?他?还是?说了实话,他?道:“是?,那个丫鬟是?生得和怀荷公主?很?像。”

灵惠帝听到?了这话,身形微微颤动,他?道:“是?从云净镇带回的吗?”

两人都?知道,灵惠帝想要问的,不过是?,她究竟是?不是?李昭喜。

宋喻生知道,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不知道他?能不能说,但?是?他?想,温楚总是?要走出来的,她总不能躲一辈子。

宋喻生亦是?在为了自己,还有她的未来着想,他?不想要再这样囚着她了,若是?可以,他?想要和她堂堂正正的做一对夫妻。即便会有千难万难,可是?总不能倒在了她的心魔之上。

他?不能甘心。

宋喻生想到?了这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一阵热风透过窗牖,吹进了殿内,这股热浪,吹得灵惠帝身形巨颤,他?听到?宋喻生的回答,那双垂垂老矣的眼睛顿时充斥了一片猩红,他?他?怎么敢,怎么敢去?藏了他?的孩子!

灵惠帝顿觉崩溃,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的身体早就损毁得不成样子,任何一点?事情都?能击溃他?,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从高台上走下,双腿止不住地颤抖,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宋喻生的跟前,其间甚至还差点?摔了一回,他?走到?了宋喻生的身前,有些失控地揪住了他?的衣领。

宋喻生没有动作,任他?这样抓着,低头便是?能见得他?的手颤得不像话,灵惠帝满腔的怒意,他?终于生出了天子之怒,他?质问,“你你!”

“你怎么敢?!究竟怎么敢!”

光是?把李昭喜藏在他?的身边,灵惠帝都?能如此崩溃。若是?真要叫他?知道,宋喻生做了什么,他?就算是?搭进去?了他?这条老命,也能戳死宋喻生。

俗话说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但?从灵惠帝的历声质问中,宋喻生却听到?了一种垂老悲绝之意,灵惠帝那双猩红的双眼之中,终是?淌下了泪水,似是?再也忍受不了这种苦楚了,泪水填满了他?那沟壑丛生的脸,灵惠帝泣不成声。

灵惠帝其实都?知道,不是?宋喻生不让她来见他?,不然?的话,他?今日根本就不会承认。是?小喜她,她自己不愿意来见他?。

做父亲做到?了这种地步,他?又有何颜面,再去?奢求见她一眼。

但?他?这么些年没见过她,他?真的很?想她,很?想她。

他?能怎么办呢,他?想让宋喻生把她带来,见他?一面。

灵惠帝渐渐地松开了宋喻生的衣领,因着他?方才的力道太大,几乎是?拼尽了全部的力气,宋喻生里面洁白中衣甚至都?被扯出来了些许,上面满是?皱痕。

灵惠帝伸出手来,竟带着几分讨好?似的,替他?抚平了衣上的褶皱。

帝王对一个臣子如此行径,几乎像是?老犬在摇尾祈怜。

绕是?宋喻生这样的人,心中却也生出了几分悲怜,他?想到?这是?温楚的父亲,喉咙都?有些发紧,不待他?继续动作,就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皇上,不要这样。”

臣子触碰君王,制止君王的举动,是?大逆不道。但?,宋喻生制止了他?的动作,只是?想要去?维护他?身为君主?最后的尊严。

灵惠帝却不肯听,执意地要去?替他?抚平那些褶皱,他?道:“是?我?做错了,我?我?不该这样动你的。”

此刻,他?就是?连朕都?不称呼了。

从前宋喻生只觉灵惠帝这人,无用又可悲,可是?在知道他?是?温楚的父亲之后,竟也生出了些许别样的怜悯。

他?知这或许是?爱屋及乌。

灵惠帝执意,宋喻生无法,只能任由他?动作。

直到?他?的衣服几乎恢复到?了原样,灵惠帝才出声问道:“过几日是?我?的诞辰,你能不能能不能带她来见见我?啊。”

泪水顺着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他?的声音尽是?哀求,将?自己放低到?了最低的姿态,他?只是?想求他?,让他?把李昭喜带进宫来。

他?真的很?想,很?想很?想见见他?的小女儿。

即便,即便她不愿意,可他?,还是?想见。

第五十二章

宋喻生从宫里出来,没有去?大理寺,也没有回家,而?是先去?了?长?安街。

因温楚被他关在?屋子?里?头,宋喻生?怕她待得闲闷,时常会去弄些稀奇的小玩样回家给?她,有不值钱的,也有值钱的,不值钱的若竹马,还有前段时日七夕买回来的各种各样的磨喝乐小木偶等等,值钱的甚至有从西?域那边来的价值千金的夜明珠。

总归看着有趣的东西他便都要去给她弄来。

不只是这些,他知道喜欢看《易经》此类书,也在?房内放了?好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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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住的那件正房,博古架上被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物件,甚至是女子?的梳妆的妆奁,铜镜他都在?房间里?头安置了?。从前空荡荡,没有人气的屋子?似乎一下子?就被填满了?。

宋喻生?似乎是铁了?心要她和他一起,一起这样住下去?。

他今日来长?安街,也是为了?取一个物件,鬼工球。

此物又称同?心球,制作步骤极其复杂精细,该球球身取自天然巨骨,骨分内外五层,皆被打磨成球状,只最里?一层为实心。颜色丹碧粲然,其外四球洁白?无缝,可谓精巧绝伦。

这个物件,千金难求,前些日子?他好不容易才寻得。

他上了?一家酒楼,和那个卖家钱货两讫。宋喻生?到的时候,那人已经在?屋子?里?面了?,是一对夫妻,三十?左右的年?岁。

那对夫妻模样生?得颇为俊俏,称得上郎才女貌,从其间衣着打扮上面也能见得,他们家境不算贫寒,只此时两人的气色看着都不大好,看着皆有心事在?身。

宋喻生?也没那么?热心,去?管别人的闲事,只是同?他们夫妻二人拱拱手打了?个招呼。

那夫妻二人不是京都的本地人,这还是第一回见到像是宋喻生?这样的公?子?。二人看得都有些许晃神,待到他打了?招呼才反应过来,忙起身应话。

宋喻生?也没有问些别的,只是说了?一嘴,想先看看盒子?里?头的鬼工球再去?付钱。

这自然不是难事,那个男子?忙去?打开了?盒子?,宋喻生?瞥过一眼,确实看着不错。

那个男子?以为宋喻生?是不放心他们,忙解释道:“这东西?是顶好的,当年?我花了?重金去?找工匠做的,如今会做这个东西?的人不多,市面上也不常能见到的。公?子?若是不放心,大可以拿去?细细瞧一瞧。”

宋喻生?轻笑一声,道:“无妨。”

只二字,后又朝着一旁的夏花使了?个眼色,夏花明白?他的意思,开始拿钱。

在?夏花拿钱的功夫,那个男子?好奇多问了?一嘴,“公?子?可是给?家里?头的小娘子?送的?”

宋喻生?没有片刻犹疑,点了?点头。

旁边的夏花注意到了?宋喻生?这一举动,惊得拿钱的手都抖了?一下,但很就掩藏了?心绪。

那个男子?却没注意到什么?古怪,听到了?这话,那愁眉不展的脸上终是露出了?些许笑意,他道:“那看来这东西?真?是去?到了?有缘人家,说出来我都不怕公?子?笑话。这鬼工球,俗语又称同?心球,当初我也就图着‘同?心’二字,期能与内子?永结同?心,虽后来有些不顺,但同?心二字,却也没说错,如今卖与公?子?,便也赠言公?子?能与您夫人永结同?心!”

这个男子?确会来事,一番话不偏不倚竟踩中了?宋喻生?的心坎上。

宋喻生?嘴边浮起笑意,道:“那便借吉言了?。”

那边宋喻生?离开了?此处之后,男子?坐到了?妻子?的身边,想要去?宽慰她两句。毕竟这是他送给?她的东西?,只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之地,他也不能卖了?这个。

那女子?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没事的,我明白?的,我也愿意卖掉的,不用宽慰我了?。”

男子?见到妻子?这样,鼻子?一酸几欲落泪,他将妻子?揽到了?怀中,声音都带了?几分悲切,“会找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能找到的。小地方的人官官相互,京都城内,天子?脚下,我便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去?讨个公?道出来!”

两人说起了?伤心事,皆是泣不成声。

*

宋喻生?那边没一会就回到了?玉辉堂,天上光线已经渐渐淡了?下来,院中昏暗的光已经被天边摄走了?大半,屋子?里?头也燃起了?灯来。

宋喻生?大步迈入屋内,手上拿着的是那个鬼工球。

他今日一身官服还未曾来得及换下,就连头上也还戴着乌纱帽,面容看着比穿常服之时更凌冽了?些。

他进了?屋后却没见到温楚,屋子?里?头还没燃灯,有些昏黑,窗子?前头没坐着人,床上也不曾见到人,方才外头的堂屋和院子?也见不到人

宋喻生?的脸色瞬变,人去?哪里?了??他赶紧出门想去?找人,结果?刚好撞见温楚从外头回来,她掀开了?垂挂着的珠帘,帘子?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和方要出门的宋喻生?撞了?个照面,又是见他脸色有些阴沉的模样,便知道他心里?头的在?想着些什么?。

没见着她,便以为她是又跑了??

她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不过是这么?一会的功夫他至于吗。

宋喻生?见她回来,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原先的神色,他想要去?拉她的手去?桌前坐下,就摸到了?她的手上有些许水,如此想来,方才应当是去?解手了?。

然他都还没捂热乎她的手,却是被她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到手上。

宋喻生?知道他无端地去?怀疑她要逃跑,她应该生?气。温楚这一巴用了?不小的力气,宋喻生?的手背很快就泛了?红,但他面上也不见得是要生?气,只是对她道:“你坐下先,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他若是一个在?献宝的孩童一样,得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就迫不及待想叫她去?看。

他将鬼工球放到了?桌上,亲自去?点起了?灯来,后从妆奁里?头拿出了?一只金簪,他将鬼工球又拿起来放到了?掌中,玉白?手指更衬牙雕套球晶莹剔透。

宋喻生?拿着金簪戳着里?头的那几层小球,依次拨之,内中四球因此圆转活动,看着既是精巧又有趣。

这些小玩样都是寻常人家丈夫用来讨妻子?开心的小玩样,其物玲珑细致,刻意求工,最是讨了?女子?喜欢。

然而?温楚面上却不见得一丝喜色。

宋喻生?眼中笑意也褪去?了?些许,只是嘴角还有着些许上扬的弧度,鬼工球里?层的小球还在?他的手上继续转动不停,宋喻生?问道:“你不喜欢吗?”

温楚如何?喜欢的起来,她讥讽道:“世子?爷,你说我该喜欢吗?你以为我还是三岁孩童吗,打个巴掌给?个枣吃我就该是欢天喜地了?吗。”

起点便是错的,后来无论再怎么?去?做都是背道而?驰。

一边派人对她严防死守,困于方寸之地,一边又是来给?她送这些小玩样来讨她开心,有毛病吗不是?

她若也跟着他开开心心的,那她也多少沾点毛病了?。

她看着宋喻生?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僵持,却觉得快意,她笑出了?声来,那张脸在?暖黄的烛火下竟带了?几分娇俏。

宋喻生?见她笑了?,几乎马上就意识到她想说些什么?了?,果?不其然,只听她道:“我不喜欢这些东西?,你送我的东西?我通通都不喜欢,这些东西?有趣吗?或许吧,可只要一想到是你送我的,我就觉得很无趣,跟你这人一样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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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楚日日同?他而?眠,同?他而?居,她看清他的嘴脸,绕是比谁都要懂得如何?去?刺痛他。

宋喻生?脸上的笑褪去?的一干二净,整张脸是说不出的阴沉。

他手上捏着鬼工球几乎都要被他捏碎,他看着眼前的女子?,手上忽泄了?力,他竟又笑了?起来,只是这笑,也是说不出的阴沉。

他呵笑了?一声,呢喃道:“无趣,在?你的心中,谁有趣啊。祁子?渊吗?”

若是拿了?宋喻生?和祁子?渊比,他确实怎么?也比不过祁子?渊有趣,祁子?渊打小就是在?北疆那边长?大,会的东西?多,懂得那些小玩样也多,自然是更懂怎么?去?讨小女孩开心,至少,他在?读书的时候,他们都在?拢在?一处上蹿下跳,每天凑在?一处傻乐。

祁子?渊和李昭喜若远山遨游的猎鹰,而?他只是若一座死板的山。他从前并不觉得玩物丧志是多好的一件事,可在?这一刻,他竟然有些愤恨,他为何?要是如今这样,这样的枯燥无味,甚至于说呆头呆脑。

他活了?这么?些年?来,从没什么?事情能叫他这样挫败,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了?。

温楚听到他又提祁子?渊,算是彻底明白?,原是在?吃这些莫名其妙的醋,她为了?叫他不快意,又说了?种种伤人的话来,“你就是比不过他,他就是比你有趣,怎么?了?呢,还就说不得了?吗?”

温楚话毕,屋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外头的天已经黑透,却在?此时,还不待宋喻生?开口说些什么?,沉香就从外头进来了?,她感觉到了?屋内的气压有些低沉,还是硬着头皮道:“世子?爷,用传晚膳吗?”

宋喻生?看着温楚的脸,想到了?她放方才说的那些话,只觉她都带了?几分面目可憎,他笑了?一声,对温楚道:“无趣是吗?那我们便做一些有趣的事情好了?。”

他又对沉香说道:“备水,备冰鉴。”

冰鉴端进来后,两人皆已净完了?身,屋子?里?面也只他们二人。

温楚的经期早就走了?个干净,两人净完了?身后,她被他推倒在?了?床上,他性子?素来是狠厉霸道,但在?床事上却也怕弄疼了?她,只敢极力得压抑了?自己的动作,可是今日的宋喻生?却与往些时日全然不同?,比平日里?头霸道了?许多,恨不能将人揉搓入腹。

而?温楚却强硬得不愿出声,无论他如何?作弄,却跟故意在?同?他作对一样,便是咬得唇瓣出了?血也不肯让他如意。

灯残人静,月光如水,昏黑的屋内只床幔晃动得厉害,宋喻生?的轻喘声也格外明显。

身下女子?紧闭双眼,贝齿紧咬红唇,宋喻生?忽停了?动作。温楚以为终于结束,睁开了?眼来,她的眼神带了?几分迷离,却见宋喻生?的深沉如墨,沾带了?几分欲/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看着她。

她喘了?几口气,说道:“若是好了?就退出去?,停着做些什么?。”

即便她如何?忍耐,但她的声音也骗不了?人,在?这种时候,她的声音比平日的清灵,多了?几分娇/媚。

温楚忽意识到他想做些什么?,想要推开他,往后退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宋喻生?钳住了?她的双手,尽数泄了?身上的力。

温楚受不了?宋喻生?这个疯子?,可却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嘤咛声。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之后,眼泪都顺着眼角滑下。

“你你弄进去?做什么?啊!”

她想要往宋喻生?的脸上招呼一巴掌,但宋喻生?却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手上的力气都大了?几分,让她更是动弹不得。

宋喻生?没有说什么?,只是把人抱去?净室里?头,给?她净身,温楚身上酸得不行,一场持久的房事让她早就筋疲力竭,她不想动弹,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想去?把里?头的东西?弄出来,可宋喻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一直不给?她这个机会。

温楚快要被宋喻生?逼疯了?,不管不顾就想要动手,却被宋喻生?按在?了?浴池的壁上,他道:“你只管去?弄,我无妨再来一次。”

温楚听到了?这话果?真?就不敢再动了?,但她也哭得更厉害些了?,宋喻生?任由她口中骂骂咧咧,很快将她洗完了?就抱回到了?床上。

温楚实在?受不了?了?,一想到将来若真?怀上了?孩子?,一辈子?都将被困在?这处。若真?生?下了?孩子?又能如何??除了?宋喻生?以外,又还有谁能开心。

于孩子?而?言,也是倒霉。

温楚躺在?床上,被宋喻生?圈揽在?胸膛之中,迷迷惑惑之间,她哭了?又哭。也不知多久过去?,温楚就连哭的力气也不剩了?,见她安静,宋喻生?才让人从外头传菜进来。

闹腾了?近一个时辰,她虽从头到尾未曾出什么?力,但却也已心神惧疲,就连饭到了?最后也是让宋喻生?也全是宋喻生?喂下肚的。

宋喻生?今日还有些许公?务要去?处理,他将温楚放到床上睡下之后,自己又去?了?书房那边。可待到宋喻生?走后,本还躺在?床上的温楚却睁了?眼来,她赤足下地,找到了?沉香。

她将她拉到了?里?屋说话,因在?外面她害怕有眼线。

她二话不说给?沉香跪了?下去?,沉香吓坏了?,赶紧想要去?把她从地上拉起,但温楚怎么?也不肯起,沉香吓坏了?,喊道:“姑娘!你这是做些什么?啊!咱们有话好好说啊。”

温楚道:“沉香,你能不能,能不能去?帮帮我,弄些绝子?的药来,你帮帮我吧,没人能帮我了?!”

绝子?而?非避子?

沉香叫这话吓到了?,一下子?就失了?魂,她怎么?敢,怎么?敢去?弄这些来。

沉香也给?温楚跪了?,都快被这话吓哭了?,她道:“姑娘,你若是要沉香的命,沉香给?你就是了?!”

若是叫宋喻生?发现,这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吗?!

温楚忙扯着她的手道:“不,那不用绝子?,避子?药就行了?,不会叫人发现的!”

避子?药确比绝子?药好上了?许多,有了?前面那一个那么?离谱的要求,沉香竟然对避子?药这事都出现了?些许松动,可她就是不明白?了?,俗话都说母凭子?贵,莫说宋喻生?现在?将她看得这般紧张了?,若是将来她生?下了?孩子?,更当是了?不得了?,温楚为何?就是不愿意呢?

沉香劝道:“姑娘,你看开些啊,有了?就就生?了?吧!”

“生?,凭什么?生??一个保护不了?他的母亲,一个根本就不期望他出生?的母亲公?平吗对他公?平吗对我公?平吗”

温楚已经泣不成声,她的未来是未知的,这样一切突然丛生?的变故都让她心惊胆战。

书房离这里?很近,温楚一醒来,出去?找了?沉香,就已经有暗卫传到了?他的耳中,他将温楚的话听了?个大半。

宋喻生?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止不住跳动。

把她逼迫成这样,实非他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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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答应的话,若是被世子?爷发现了?该怎么?样,可若是不答应,眼前温楚哭得这样涕泣涟涟,她也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在?,宋喻生?回来了?,他对沉香说道:“你先下去?。”

沉香终于解脱,她赶紧起身往外退去?,然而?颇为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她怕世子?爷听到了?这些话是要生?气,可却见他竟然将温楚揽到了?怀中抱着。

沉香不敢再看,回头往外走去?。

宋喻生?将她揽到了?怀里?,大掌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的背部,他叹了?口气,声音极至轻柔,道:“别哭了?,给?你喝就是了?,下回我也不会再这样了?。”

温楚气成了?那样,宋喻生?也不忍再去?逼迫她了?。

只这东西?太过伤身,他不想她多喝,那日之后便也在?那事上面多做克制。

过去?几日,很快就到了?八月初十?,灵惠帝的诞辰如期而?至。

皇帝诞辰,官员们是要穿着官服入宫贺寿的,宋喻生?套好了?官服,又把还躺在?床上睡觉的温楚扯了?起来,时辰还很早,天还没有多亮,但宋喻生?要先趁着典礼开始之前,先带着温楚去?乾清宫见灵惠帝一面。

所以很早就开始准备了?。

温楚自是知道今日是灵惠帝的诞辰,早在?宋喻生?起身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醒过来了?,只是翻了?个身后又继续装睡,她本在?等他穿好衣服后就离开此处,却是不知他为何?又突然把她拉了?起来。

她蹙眉问道:“你去?你的,拉我起来做甚。”

宋喻生?直接道:“你同?我一起去?。”

温楚愣了?片刻,一时之间竟然带了?几分磕巴,“我我去?做甚?”

宋喻生?看出来她几分紧张,紧张之中,还带了?几分抗拒,她此刻正不着痕迹地想往里?头去?躲,宋喻生?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并不让她动作。

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竟带了?几分沉,他对她道:“他”

宋喻生?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去?怎么?说了?,他该说怎么?说,说灵惠帝很想她吗?可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改了?措辞,他说,“皇上他的身体,很差了?。若你这回再不见,以后或许便没机会了?。”

他知道,温楚的心中是有他的,怎么?说也是她的父皇,她这人对自己狠心,毕竟那样艰难的日子?,都能熬下来,可她对自己的亲人,素有一份柔情,虽嘴上说恨他们抛弃了?她,可心中就是因为放不下他们才会对此事耿耿于怀。

她有些拧巴,因为这同?她幼年?的成长?经历有关,一边奢求再去?见亲人一面,一边却又因为见到他们,而?被勾起了?那段痛苦的回忆,被一次又一次地揭开疮疤。

那就跟她身上的一块烂疮一样,若是不去?挖掉烂肉,这些伤迟早会将她吞噬。

心魔不医,那也是要命的。

温楚有些着急,她问道:“他如今不过四十?多的年?岁,怎么?就要死了?呢,为何?会死。”

其实这个答案,温楚比谁都清楚。

灵惠帝的一生?,实在?是有些蹉跎,每走一步都有些苟延残喘之意,别的且不说了?,但人生?中出现了?两次希望,一次是太傅,一次是德妃。

可他的希望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被人碾碎,成为齑粉。夫哀莫大于心死,人死亦次之,灵惠帝经历过两次这样的绝望,最后成了?如今这样的帝王,他对不起天下苍生?,可却好像也没什么?人对得起他。

生?在?皇家,他或许从出生?开始,便是一场悲剧。

死于他,或是一种解脱。

温楚想到这里?,也有些喘不上气来了?,她怎么?也没想过,为何?就要死了?呢,从前多健朗的人啊,背着他到处跑的人,如今为何?就快不行了??

宋喻生?没有再去?说些什么?,开始帮她着衣,而?这一回温楚也再没有去?拒绝。

*

乾清宫内,灵惠帝今晨也早早起了?身,礼仪官们象征性地将灵惠帝今日要穿的冕服给?了?方修,让他拿去?给?皇帝穿上。

只是按照往年?经验来看,皇帝多半也不爱去?穿这个衣裳,这回多半也是要给?丢出来。

方修在?殿内,将托盘上的冕服呈到了?灵惠帝的跟前,他见灵惠帝起得这样早,问道:“皇上怎么?不再多歇息一会呢,今个儿礼仪多,恐怕是要受累。”

方修自也当皇帝不想穿这衣裳,打算将托盘放到一边去?,然而?方一有动作,却被灵惠帝呵斥道:“做甚放旁边,朕要穿。”

方修听到这话有些惊骇,他都已经这么?多年?不爱去?穿这些个冕服了?,今日怎突然要穿了?,然而?更叫他匪夷所思的还在?后头,他道:“唤几个宫女来,给?朕擦点膏。”

灵惠帝这张脸实在?是太过老了?些,他有些害怕,害怕吓到了?小喜。

方修听到这话,看向了?灵惠帝的眼神都带了?几分不可思议,他这么?些年?,一直都这样不修边幅,半截身子?都快去?阎王爷那头报到了?,今个儿真?是太阳打从西?边出来了?,又是穿冕服,又是往脸上擦东西?,这是做些什么?啊?

老来俏,第二春?

许是方修的神情太过于露骨,他眼中的惊异太过明显,惹得了?灵惠帝一声轻嗤,他道:“快些,愣着做什么?。”

方修忙道:“好嘞,皇上。”

方修也算是从小看着灵惠帝长?大的,看了?四十?来年?,可看到了?头,却越发琢磨不透了?他的想法。

他亲自服侍着灵惠帝穿衣,灵惠帝也任由他动作,冕服里?三层外三层,十?分繁复,方修弄到了?一半便没了?耐性,想要叫别人来替他穿。

还不等他开口就听到灵惠帝先道:“记得从前,朕还年?幼之时,大伴便是这样帮朕,别的那些宫女太监要来帮,你怎么?都不肯让手啊,那时候,还不只是这一件呢,朕记得,一天要换四套呢,大伴也一直帮着朕换,可怎么?,如今只有一件,大伴反倒是不耐心了?。”

从前灵惠帝年?幼,方修随着他的即位,而?入了?司礼监,身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大伴,他的地位,随着灵惠帝的登基而?水涨船高,自是要将人捧在?手心。可人心易变,他有了?权势之后呢?又会对灵惠帝如何?。

灵惠帝已经许久没有唤过方修大伴了?。

“大伴”二字,是有别样的意味,想起从前灵惠帝年?纪尚轻之时,喊方修大伴,多半是带了?依赖的意味,方修若他的乳母,伴他长?大。灵惠帝曾也以为,他和方修不当是君臣,而?他的大伴,也不当有二心。

时隔多年?,灵惠帝再次唤他为大伴,可他也只不过是想要用这两个字去?诘问方修。

方修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还能从灵惠帝的口中听他喊“大伴”二字,可他这话似是在?声声质问,方修也一时之间进退维谷,顿觉有冷汗出身,好在?也是混了?几十?年?的大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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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逼出了?自己的眼泪,他装模做样道:“主子?万岁爷此话实在?折煞老奴了?,只是如今年?岁大了?,手脚也越发不利索麻利了?,绝非是不耐啊!”

灵惠帝对方修已经没有期望了?,他也不再会去?期望从方修的嘴巴里?面,说出什么?别的话来。

他笑了?笑,道:“既然没有不耐,那便继续吧。”

方修话已经出口,也只能是继续了?。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灵惠帝全身都已经装束完毕。

灵惠帝头戴冕冠,冕冠前圆后方,前后各垂十?二旒。

此刻端坐在?了?宝位上的灵惠帝,如此模样,终于有了?几分帝王之气,而?再非是那个若已到了?迟暮之年?的老人。

方修也不知道他今日是怎么?突然有了?力气去?折腾这些了?,但灵惠帝是四十?若六十?,可方修却实实在?在?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被折腾了?这一番,也有些疲累,实在?是顶不住了?。

好在?灵惠帝也没有要留他的意思,眼看距典礼开始还有一些时辰,挥手让他退了?出去?。

在?出来之时,方修正巧撞见了?宋喻生?来了?此处,他也未曾多想些什么?,毕竟宋喻生?当年?恰好救下过皇帝,灵惠帝这些年?和他亲近也是情有所缘。

两人打了?个照面,只在?路过之时,方修却发现了?宋喻生?身后跟着的温楚,他在?见到了?温楚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愣,这人莫不真?是李昭喜。他又是想到了?灵惠帝今日的异常之举,很快明白?,难不成他是为了?见她,所以还特意将自己打扮了?一番不成。

其实方修早就忘了?李昭喜长?什么?样子?,只是见到了?温楚之后,他竟觉得李昭喜阖该就长?这样。

即便方修没有说些什么?,然他顿步的举动都清楚落在?了?在?场人眼中。

方修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马上就告退往外头走去?了?。

此刻殿内的人都没了?干净,就连着宋喻生?在?把人带到了?之后,也退了?出去?,殿内只是剩下了?父女二人。

天边已经露出晨曦的光亮,夏日的光来得迅猛,一旦到了?天亮的那个交际时刻,太阳就从东边升起,照亮了?整片神州大地。暖黄的晨光透过了?窗牖打进殿内,照在?了?灵惠帝的半边侧脸上,显得他的脸都有了?几分不真?切。

天地好似忽在?此刻寂静了?下来,一切尘嚣全都归于无声,忽而?一阵狂风拂过,檐下铃铛炸响,透过窗牖蹿进了?殿内。

灵惠帝只觉眼皮似有千斤重,人都已经快到了?殿内,可他的眼在?这一刻竟怎么?也抬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眼。

他看向了?那个站在?大殿中央的少女,帝王的眼中竟然带了?几分不可察觉的小心翼翼。

熟悉的眼,熟悉的鼻,就是连那张嘴也是一模一样。她和她的母亲生?得很像,不,比她的母妃生?得还要端正一些。

他不敢朝她走近,只敢这样远远地望上她一眼。

那是他日思夜想,朝思暮想的人啊,他吃仙丹,做法事,可是无论怎么?做,她甚至是连在?幻象之中,也始终都不肯再来见他这个父亲一眼啊!

他绝对不会认错,他想了?她六年?,只要是一想到当年?的事情他就锥心刺骨,几乎呕血,他都没脸去?底下见她的母妃!

可如今想了?许久,念了?许久的人忽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却连走近她都不敢。他想,他的小喜不愿意来见他,若这次不是他非要见她,她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一想到了?这里?,灵惠帝就觉那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

他怕以后,他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最后还是朝她走近。

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可越近,那两条腿却越是沉重。

他将她从头看到脚,见人的身上好好的,没什么?大病才松了?一口气。

他发现即便是在?这样的夏日,她的身上却还是穿着算不得多轻薄的衣服,他忽地想到,小喜被礼王抓了?的时候,是个初春时节,那年?的京都,奇寒冻骨。

他大悲过望,只觉身上的血肉都在?震颤,耳边是一波又一波的轰鸣声。

两行浊泪忽从眼窝滑落,他颤抖着双手,将手搭在?了?她的肩上,他问。

“小喜。”

“很冷吧?”

灵惠十?六年?初春,温楚十?岁,或许没人比她知道那年?有多冷了?。

第五十三章

灵惠帝的手若有千斤重,压在她的肩头。

温楚再也忍受不住这样的苦楚,她哭出了声,但却?还是在勉强去笑,笑颜泪眼在灵惠帝的泪珠之中明灭闪烁。

她双手垂于两侧,身体并没有去回应灵惠帝的亲近,只笑着道:“那年死了很多很多人,母妃,德福德梦,还有李昭喜。我如今不是李昭喜了,我叫温楚,是温老?爹捡我回家了,他真的很好很好,身上也没有什么钱,但还是要带着我这个拖油瓶。你知道吗,他待我真的很好,所以,我叫温楚,不叫李昭喜。”

她说,她叫温楚,不叫李昭喜。

她不认李昭喜,也不认他。

温楚一遍又?一遍执拗地说着自己不是李昭喜,好像这件事情多难让她能忍受一样。

殿外的铃铛一遍又?一遍狂响,这个声音同她幼年之时坐在灵惠帝的膝上,听到的声音重合。

她说她是温楚,说她不是李昭喜

她不认他了,她果?真不认他了啊!

两人都是一样的泣不成声,都是一样泪水糊满面。

灵惠帝只死死地看着她,任泪水如何一遍又?一遍模糊了双眼,他却?若孩童一样,执拗地擦着泪水,他只想要看她,想要将她彻彻底底刻入眼中?。

泪水糊得他脸上擦的膏都不成了样子,他精心来见他的女?儿,可是在这一刻却?还是丑态百出。

他知道,即便李昭喜还活着,可是那又?能怎么办呢,他要让她重新回来当公主吗,可内忧外患,他自身难保,也没几?个年头好活着了,他怕他死了,她又?要被害。

他就连认都不敢去认她。

而她,也根本就不愿意当什么老?舍子的公主,那是捆在她身上的枷锁,是她身上的伤疤。

亦是她曾经被舍弃的证明。

灵惠帝就这样看了她许久许久,久到了已经不能再久下去的地步,最后他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开。

他凄声道:“对,你不是,是我认错了,你不是她。她死了,这个世上早就没了怀荷公主李昭喜!”

他忽地又?是发了癫症,大喊大叫,开始砸起了殿里头的东西,他那边砸一个花瓶,另外一边又?踢一个香炉,香炉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动静,他最后又?跑到了桌案那边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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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开上面摆着的物件

他边摔东西边喊,“死了!已经死了!生得再像也不是啊,小喜,我的小喜到底在哪里啊!”

方修本还在外头等着里头的动静,他本想,若李昭喜真找到了的话,下一步他们又?该如何,可他还没想到该当如何,就听到了里头传出了灵惠帝又?摔又?砸的声音。

方修带着太监赶紧进门,他已经上去劝劝慰起了灵惠帝,让人死死地想要按住疯癫的灵惠帝,叫他冷静下来,那些太监不太敢动手,方修亲自上前摁人,却?在争执的时候不慎挨了灵惠帝一巴掌。

一张老?脸被打得瞬间通红。

宋喻生一进殿门就看见躲在角落里哭着的温楚,他无?视了癫狂的灵惠帝,走到了温楚面前,伸手抚去了她脸上的泪珠。

指尖冰冷的触感让温楚的身子忍不住战栗,她听他道:“别哭了,我们走吧。”

温楚也不知如何在这处继续自处,听到了宋喻生这话竟也只是点了点头,跟他离开了此处。

离开之前,不知是出于何者?缘故,温楚竟然鬼使神差回头看了一眼。

父女?二人视线相撞,本还是疯疯癫癫的帝王,这一刻却?无?限清明,只是那双垂垂老?矣的眼中?尽是不舍。

温楚收回了视线,最终还是离开了殿内。

灵惠帝的那具身体,早就行将就木,如强弩之末,一番剧烈的情绪激动过后,看着温楚离去的背影,竟直直喷出了一口?血来。

血珠洒落,若万朵血花,星星落落撒在了面前的一片狼藉之上。

灵惠帝这些年来也不是没有吐过血,可从没有哪一回如同今日这样严重,严重到都要叫方修以为?,是到了该去立下遗诏的时候。

方修虽觉灵惠帝活着也是个麻烦,可如今皇太子是皇长子,若灵惠帝要死,也不该是现在死,否则,皇太子即位,明正言顺。

他想要赶紧去喊太医,却?被灵惠帝制止。

灵惠帝心里有数,就算是死,也不会死那么快。

他也只是擦了擦嘴角的血,趟倒在了那张龙椅之中?,他的身体根本负荷不了他这样激烈的情绪波动,灵惠帝没力气去折腾,倒在椅子里头,又?是哭又?是笑,那双浑浊的双眼之中?竟都流出血泪,他状若疯魔,大声笑道:“倘见玉皇先跪奏,他生永不落红尘!”

若是能跪到玉皇大帝面前,一定要去启奏来世不必再来尘世一趟啊。

他这一生,尊为?天?下之主,却?潦倒困顿,胆小卑怯,所有的一切皆也都是虚妄。

就连,朝思暮想的人站在了眼前,也还要去装疯卖傻,不能相认。

灵惠帝什么也不希望了,只希望,

他生永不落红尘。

*

温楚被宋喻生带去了殿外,也不敢再继续哭下去,今日皇帝诞辰,人多眼杂,只怕惹了什么不该看的人来看。

温楚今日丫鬟打扮,跟在了宋喻生的身边众人也只以为?他的贴身丫鬟。

她一双眼睛哭得通红,眼泪倒不再继续流淌,只肩膀还忍不住得抽动,她跟在宋喻生的身后,头垂得很低,忍住不再去想方才见过的父皇。

宋喻生忽然顿步,温楚一时候不察,差点就撞了上去,好在宋喻生反应得及时,已经回过了身来抓住了她的肩膀,制止她进一步上前。

他还记得,上一回温楚在宫里头的时候,就是这样撞到了他的背上,接着流了一串鼻血。温楚这回还是没长记性,走路依旧是自顾自低着头,但宋喻生却?一直记得此事。

宋喻生低头,就见温楚也在抬眼看他,通红的眼眶之中?,带了几?分疑惑。

“你不用怕丢人,想哭就哭好了。”宋喻生本有千般万般话想要去说,然这一刻,看到温楚如此,半晌过去,他也只是憋出去了这句话。

她有太多值得去伤心的事了,渴望再见父亲一眼,然而到了最后,两人却?还是闹得了这样的下场。灵惠帝怕不能再去保护温楚,温楚却?又?害怕会再次被抛弃。

温楚忍住没哭,可还是红着眼睛说道:“我不怪他了,他真的,也很可怜,他可怜,我的母亲也可怜,活着的皇兄也可怜,我不恨他们曾经抛弃过我了,因为?,若是可以选择,谁也不想落得这样的局面。”

这是她和宋喻生自翻脸以后,第?一次和宋喻生好言相向,可是这些话却?扎得他心刺痛。

她的眼中?还是不可遏制地落了泪,她哭着道:“可是,宋喻生,你知道吗,这世上根本没那么的选择,我也不敢再把自己放去让别人选择了,如今这样,也挺好的了。”

她怕再次被抛弃,于是干脆不再去给别人抛弃她的机会。

这也便是她一直不愿与?他们相认之缘故。

幼年的风太冷太寒,她一个人逃出皇宫,流亡于市,吃的是别人不要吃的,住的是桥洞,悲伤绝望之时,想到的也从来都是,

她被人放弃了。

弃子,她是弃子。

李昭喜,小喜,她还是配不上这样的好名?字。

宋喻生站在她的眼前,竟然生出了一种不知所措之情,他该如何,他不知道他该如何,他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擦着她脸上的泪,脸上强行挂起一抹笑来,他的内心深处已经乱得不成了样子,却?还是在强装镇定。

他说不出什么能宽慰她的话来,因为?他理解不了她。

宋喻生是个冷情的人,又?或许是他的幼年不如温楚顺意,七岁之前,不能说话,受尽族人冷眼,就连他的母亲也从一开始的好言好语,到了后来的失望至极,他不如温楚,若温楚被她的亲人放弃,是无?可奈何。可他却?是实实在在,确切不移地叫族人赶出了家门。

他想,若是怕被人抛弃,何不让自己成为?抛弃别人的那一个,或者?是让自己强大到不能让人抛弃呢。

这些事情在他的眼中?,不过是再好处理不过的事情,要么干脆杀了他们报当年之仇,要不就干脆同他们永不相见,可温楚既舍不下他们,却?又?害怕,于他而言,实在拧巴。

他在其他的事情上总是敏锐,可是在感情这样的事情上,他实在太过冷情愚钝,以至于不太能去推心置腹,设身处地的去想明白?其中?的难言之隐。

但他知道,他实在不够良善,而他同她,实不能相比。

宋喻生不愿她哭得这样伤心,他道:“当年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过去的事情也已经都过去了,世上更不会再有第?二个礼王了。”

他想说的是,你不用再害怕和担心了。

可他知道,这些话都太过于苍白?和无?力。

他于其他的事情总是能处理得滴水不漏,可是在温楚面前在她哭得这样伤心的时候,他总觉得,这样说不对,那样说也不太对。

他从没觉得冷漠没什么不好的,可是骄傲若宋喻生,现在竟也总会一次又?一次地厌恶,自己这样迟钝。

他好像,实在做不出来那些讨人开心的事情。

如果?是祈子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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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他总能哄得她喜笑颜开。

宋喻生牵强地笑了笑,似还想告诉自己,这些也没什么的,他们总能在一起的。她若不愿意见他们,如此也更好了。

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

两人走在路上,温楚哭了那么一会也便没敢再哭了,而后一路上都垂着脑袋,也没甚人能发现什么不对劲来。

*

那边,宋喻生带着温楚去见到了灵惠帝的消息,而后面乾清宫内发生的事情自也都传到了皇太子的耳中?。

李惟言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已经穿好了皇太子的冕服。

他一身象征着权力的着装,终使得那张温润的脸上透出了几?分凌厉。许是因为?孝义皇后的缘故,李惟言同她十分相像,虽处高?位,但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柔润。

他听到了内侍传来的消息之后,竟无?奈一笑,他道:“她想要做些什么啊,都见到了父皇,怎么还是不肯认呢。这样子犟,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或许是随了他的父皇?一样的执拗。

温楚的心不好受,可李惟言也一样觉得备受折磨。

她回来了,还是回来了,而他又?该怎么办。

她好像不大愿意同他相认,而他也不知该怎么去面对她了。

当年的事情,是她的噩梦,亦是李惟言的噩梦。

他手指攥紧,指尖也近乎发白?,良久良久,他笑了一声,只这笑带着说不出的哀愁,“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皇帝的诞辰在太和殿那处举办,灵惠帝自吐了血之后,就已经精神惫懒,晨时的祭祀典礼便是又?缺了席,众人见到了时间他还没有出现,也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

因着宋喻生先行带了温楚来入宫,见完了灵惠帝之后,还要去太和殿那处同宋家的人碰面,祭祀大典,多是朝廷命官,命妇,等闲人不得入内,宋喻生只能先让温楚等在外头,让夏花在外头看好了人。

典礼繁复,待到了典礼结束之后竟都到了晌午,又?因皇帝不曾出面,底下的大臣更是怨声载道,背地里头更是没少去编排些什么好坏是非,只多少也是在皇宫里头,也不敢说得多夸张,这些个人也只敢私底下聚在一处说去。

这场典礼,灵惠帝虽不曾出现,只能由着皇太子暂为?代之。而前段时日偶感风寒,一直卧病在床的孝义皇后却?终下了塌,身为?一国之母,也在典礼上露了个面,出了个头,只许是身体不济,没能撑个多久,就也退下去了,到了最后撑到最后的,竟然还是年纪最大的皇太后。

皇宫上上下下忙活了又?忙活了半日左右的事宜,终是到了晚宴的时候。

君臣同坐在太和殿内,藏了一日的灵惠帝,终于在晚宴之时出了面。此刻,太和殿内灯火亨通,歌舞升平,灵惠帝同孝义皇后共坐在了皇太后两侧。

这个位子排得得也确是得凑巧,几?位皇子公主的位子连在一处,而许是又?因都宋祁两家,论家世党派也是相仿,竟也被排到了一处去,更因为?先前祁夫人同宋大夫人心存结亲之意,有所往来,两家更也亲近。就在方才宴席开始之前,两位夫人扯在一起说话,也是说个没停,难舍难分,后来好不容易还是因为?宴席开始才堪堪作罢。

丫鬟侍从们都等在外头,温楚自然而然是不在内。

殿内的丝线管竹之声不绝于耳,站在殿外也能听得清楚。温楚记得,从前灵惠帝诞辰的时候,这样的席面上,他总是喜欢让她坐在他的身边,七岁之前她坐在他的怀里,到了七岁之后,她便坐在了灵惠帝和孝义皇后的中?间。

那个时候,灵惠帝将他的爱意全部倾注到了她的身上,丝毫不去掩藏。即便说他没什么大的本事,可他还是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去将她们母女?保护到了最好的地步,他让李昭喜在诞辰之时,同他坐在一起,让他和自己享受了大臣们的祝贺。即便天?下人唾弃她们,不喜她们,可是那又?如何,灵惠帝就是这样执拗地去和他们作对。

他们总是想要去让灵惠帝不如意,不管他是做了什么事情,都不能叫他们满意,后来太傅闻立廉死后,灵惠帝算是彻底想明白?了,既然什么事情都不能叫他们满意,那便也是意味着什么事情都能去做。

温楚就这样等在了外头,垂着头扣弄着手指,听着里头传出来的声音,估摸还有多久才会结束。

殿外这处,站着的除了些丫鬟之外,也还有着两个道士打扮的年轻男女?,模样尚浅,这二人正是朝天?观那头来的道士,他们的师父清虚道长,正是灵惠帝宠幸的方士,在炼丹一事上颇有门道,也正是因为?此,才被灵惠帝看重,一直留在了宫中?,甚至还给他在钦天?监安了个官,在宫里头过得也甚是舒坦。

以至于今日宫宴,清虚道长自也在场。而那两个年轻男女?,正是清虚曾在朝天?观坐下的徒弟,他来了京都紫禁城后,两人也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那女?子名?唤苏林,男子名?杜任,若是按辈分来说,两人算是师兄弟。

苏林小声嘀咕道:“师兄,为?何每一回我们都要站在外面,师父总说他在皇上面前如何如何得脸,可既然这样,我们是师父的徒弟,为?什么不能跟着一起进去享宴呢。”

杜任听到这话,侧过身去敲了下她的脑门,虽然面上十分嫌弃她问?的这个问?题,但还是低声回了她道:“你莫管,不过是让你站一会罢了,便都受不住了,当初分明也是你自己死活要来京都这边。再说了,跟着师父总是没错的。道观里头那么多的派别,不也就是我们炼丹这一派大有出息吗。”

殿内的琴声越奏越响,混杂着他们的声音,吵得温楚头痛。

就在她心中?一团乱麻之时,殿内却?在此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叫喊声。

“不好了,不好了!有刺客!”

以一声琴弦破裂之声为?界限,殿内忽起了一阵闹哄哄的声响。

温楚听到这声,脑袋一空,直奔殿内,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待到一直在暗中?盯着她的夏花都尚没反应过来,就见她已经往殿里头奔去了,夏花暗道不好,再想去追之时,却?被周遭乱哄哄的人群困在了原地。

他不知这温楚是在想些什么,这个时候不躲远些,还往殿里头去做些什么,这不是添堵吗。

可他被人挤得满头大汗,怎么挤却?都没用,只能看着无?力地看着她进了殿。

温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殿,但她直觉,今日的刺客,要么是冲着皇太子去的,要么就是冲着皇帝去的。毕竟,如今党争何其严重,只要皇太子死了,一切都能迎刃而解,趁着今日这样的机会,干脆去逼宫,也不是不行。

殿内已经乱作了一团,今日宴席有不少的人在场,不少的夫人小姐也都在内,此刻是此起彼伏的尖叫哭闹声,温楚抬头,见到高?位之上的灵惠帝尚且安然无?恙,便知,那些杀手不是冲着他去的。

方才那些舞女?趁着舞曲之时候,突然发难直奔皇太子而去。

宋喻生那边也看到突有刺客,眉头一跳,想要起身出去寻人,却?被宋大夫人扯住了袖子,他去看大夫人吓得脸色苍白?一片,强忍了拂开她手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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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这处护着他们的安危。

他告诉自己,温楚在外边,不会有事的,而且夏花还在她的身边,更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可即便这样想着,他的眉头紧紧蹙起,丝毫不能松开,万一呢,万一还是出了事呢。

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他竟真就看着温楚趁乱闯进了殿内。

他豁然起身,再也顾不得身边的母亲了,他道:“你别害怕,他们不会伤你的,你在这处等着我。”

宋大夫人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的,听到了这话却?怎么也不肯松手,“不不行,你留下,母亲害怕!”

宋喻生看到温楚在朝李惟言方向走去,只觉喉中?都涌上一口?血来。

她是不是蠢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今日这些刺客全奔着皇太子去的,她竟还一个劲的往他身边去凑。

宋喻生想要让她离他远些,让她再躲开远些,可越是着急的时候,那话却?越是堵得慌。

宋喻生再也顾及不了身边的母亲了,他低头,想要直接撕开她攥着的衣袖。

可变故却?在这个时候发生。

只听见弩箭射出,刺破空气的声响,有一刺客,掏出了箭弩,直直朝着李惟言的方向射去,可箭没有打到李惟言的身上,想象之中?的疼痛也并?没有出现。

因为?,温楚挡到了他的身前。

箭矢刺破了温楚的血肉,李惟言看见,他的皇妹,挡在了他的身前,一如当初,在德茗宫内,她也是那样救了他,也是那样挡在他的身前。

周遭似乎乱成了一团,可是李惟言却?觉天?地之间,似乎陷入了一片死寂。

他的耳边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轰鸣声,世界都开始天?崩地裂。

为?什么,为?什么呢?

一口?鲜血喷在他的脸上,将他拉回了现实之中?。

温楚被箭打中?了肩头那处,瞬间从喉咙中?喷出了一口?血来,可这一刻,她竟像是察觉不到了疼痛似的。

所有的不甘苦楚,似全在这一刻释怀。

她怎么能去恨他们,因为?如果?是她自己,再来一遍的话,也还是会义无?反顾挡在他的身前。

她对着李惟言,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笑来,“皇兄许久不见。”

李惟言一时之间竟就这样死死地怔在原地,昔年的记忆不合时宜地蹿进了脑海之中?。

“皇兄,今日我学会了好多的字呢。”

“皇兄,母妃让我叫你去德茗宫吃糕点。”

“皇兄,你看,小黑又?长胖了呢。”

“皇兄,祁子渊什么时候会来呀?我等他许久了。”

李惟言此刻,竟然转头,看向了灵惠帝,果?见他满脸怒容。

脑海中?稚嫩的声音被取代,他又?想起了那日,他的父皇打了他一巴掌,他问?他,“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李惟言的回忆被撞破,他看见了宋喻生已经快要到了他的面前,想要抱起受了伤的温楚。

李惟言已经彻底回了神来,他先宋喻生一步,抱起了受伤的人。

身边的刺客已经被赶来的禁军俘获,所有人都陷入了惊魂未定之状,也都被人带离了此处。只是见皇太子未曾受伤,也都人心各异。

宋喻生极力克制脑海之中?崩乱的思绪,他的声音竟都带着不可遏制的颤抖,他道:“她是我的人,给我。”

平日里面素来温吞的李惟言,此刻终带了几?分强硬,他道:“她挡在我的身前,救的人是我。宋祈安,你不能带她走。”

说罢,已经有人喊来了御医,李惟言转身带她离开了此处。

宋喻生还想再争些什么的,可是他看到温楚的手,紧紧地攥着李惟言的衣袖。

他不能,也不可以再带她走。

她身上的血刺痛了他的双眼,地上还有她身上残留的血迹,帝后也跟着李惟言的离开,一同离开了此处。

硕大的殿宇,瞬间成了空荡荡一片片,只余宋喻生立在殿内,宋喻生头痛得厉害,一时之间竟觉浑身脱力,宋喻生看着温楚被他们带离,他觉得,他永远都要失去她了。

他或许可以再去强硬的将人留在自己的身边,就跟当初执拗地将那只狗的尸体藏在身边一样,如此好像什么都不会变,只要在身边,就可以。

可是,今日温楚受了这样重的伤,宋喻生恍然发现,不可以,不能这样,他不能这样对她。

可他也明白?,若他不去强行让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得离开自己。

此局,似乎已经落入了死局。

宋喻生头痛得厉害,不知道该怎么办,一时之间惶惶惑惑,不得解脱。

殿外的宫铃声不绝于耳,大殿内一片狼藉,而那些刺客见已经失了先机,都已经服毒自尽,查也查不出什么了。

现下,杂扫的宫人们在一旁清点,还有人在处理这些尸体。

他们能看见,大昭的第?一公子,此刻若被人摄走了魂魄一般,那双薄情的眼,竟通红一片。

他们即便心中?好奇,却?也不敢再看,只眼观鼻鼻观心,装做不见。

夏花进殿,看到了地上的血迹,又?见宋喻生这番神情,很快就能猜出大概,他跪到了宋喻生的身前,垂首道:“主子,属下有罪,万死难辞其咎。”

宋喻生垂眸看了他一眼,终是没有再去说些什么。

他转身去了温楚被带离的地方。

今日的晚宴在太和殿举办,温楚暂且被安置在了太和殿的偏殿内。

御医早就已经赶了过来,只有孝义皇后等在殿内,而其余皆等在殿外。宋喻生来到这里的时候,灵惠帝已经因体力不支,昏死了过去,被送回了乾清宫内,此处除了皇太子在这等着,皇太子妃和祁子渊也都等在了这处。

皇太子妃正坐在一边宽慰皇太子,而祁子渊见到了宋喻生来了之后,愤然起身,他上前去,推搡了宋喻生一把,宋喻生竟也没有还手,祁子渊骂道:“你来做些什么?如今这样,你还想要把她抓回去做你的禁脔吗!您大人有大量,她都这样了,你不能放过她吗!”

宋喻生把她关起来,锁起来,不就是如同禁脔吗。

祁子渊一想到温楚受的苦,就气得发抖。她怎么就能这样倒霉,这天?下怎么什么苦都叫她受了,怎么如今又?落到了这样生死不明的地步。

李惟言只知温楚在宋喻生的身边做丫鬟,却?不知禁脔一事,他似是不可置信,宋喻生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指着宋喻生,质问?道:“你你真的这样对她?”

因着激动,他的手指似乎都在发颤。

皇太子妃胡云莲在一旁抚着他的背,唤道:“殿下,别这样,伤身。”

宋喻生头痛得厉害,似有千只蛊虫啃噬,他能去辩解什么呢,将她困在身边的是他,用链子锁她的也是他,知她不情愿,却?还逼迫她的,也是他。

这些事情都是他做的,他凭什么去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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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又?有什么好辩解。

他累极,就是连和祁子渊争辩的心思都没有了,他道:“我不带她走,我只是想要看看她。”

祁子渊不依,“我去你的,你还看她,她才不想看你。”

宋喻生抬眸,看向了他,眼中?已经浮上了一片冰寒。

殿内一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叫宋喻生这沾染了嗜血意味的眼神唬了一跳,偏偏祁子渊仍旧不肯放过,他也冷笑一声,道:“英明神武,举世无?双的世子爷,您难道不知道吗,她最不想要见的人便是你了,我说错了?你这么聪明,怎么就偏偏看不明白?这些呢。”

偏殿里面,宫女?端出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看着便骇人。

祁子渊的话实在是太过扎心,宋喻生的脸色也有些发白?,最后只是道:“只要她没事了,我就走。”

宋喻生不争了,但他只想知道,她还是好好活着。

祁子渊还想再去说些什么,却?被李惟言拦住了,他先一步应下了宋喻生这话,道:“好,待她没事了,你便走。”

几?人在这处待到了快要天?亮,里头的动静才断断续续停了下来,御医从里面出来,脸色倒也不算难看,几?人都朝他看了过去,只听他道:“好在这箭是刺进她的肩胛骨那处,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否则,只怕是活不了,如今这样,好生静养些时日,也能好了。”

在坐的人听到这话,都不可遏制得松了一口?气。

宋喻生也说到做到,还真不曾继续待在这处,起身离开。

清晨的风带了几?分寂寥,他一身绯红官服,一人走在偌大的皇宫之中?,晨雾未散,他那挺拔颀长的身影,却?如被压弯了一样。两个人一起来的,回去的时候,还是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笑了笑,然而眼角竟淌下了一滴泪。

还是把她弄丢了,他果?真没用,到头来什么都护不住。

汲汲为?营半生,可现在才知道,有些东西,就是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他的傲骨,似也在今天?被一起压断,此刻,他成了天?地之间,最卑劣的人。

他忽想,若一生迟钝,也挺不错的,自从七岁开始,通晓世事之后,似突破了世俗禁锢,可到头来,兜兜转转过后,才发现自己原一直困于人伦纲常,不得解脱,还在希冀寻求曾经失去的光。

他当初虽是活了下来,可好像也被剥夺了如何去爱人的能力。

他将她困于身边,不像是爱她,反而是在执拗的寻求什么。他若爱她,便不能这样对她。他对她的好,像是在施舍,像是在理所当然要求她的回报。就如,他娶她为?妻,她就应该千恩万谢。

可是,分明是他在爱她,他怎么能这样呢,他才该是那个乞求施舍的那一个啊,而她则是那个施舍甘霖的神女?。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被在一开始就被他弄得乱了套。

看看,他这是都做了些什么事啊,亲手将她晓说裙四尓二尓吾救依四七整理本文发布推得越来越远,亲手将她推离了自己的身边。

宋喻生擦了擦眼角的泪,竟笑了又?笑,若七岁那年,他被打得苟延残喘,却?还在痴痴地笑。

天?边的太阳升起,可是他的光却?再也没有了。

六亲缘浅,有缘无?分。

苦,真的很苦。

*

宋喻生回到了家中?的时候,很快就已经收敛了自己的心绪,方才的一切苦痛在他的脸上都已经寻不到了踪迹。

他面色冷淡,除了有些疲惫之外,看着和平日里头的时候也没甚差别。好似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很快就恢复成了平日里头那个不近人情的大理寺卿。

回到了宋家之后,他被宋霖喊去了承德堂那处。

承德堂内,除了宋霖在之外,就连宋大夫人和宋礼情也在,看样子也像是等了他一夜。

宋大夫人见他终于回来了,开口?说道:“你怎么在宫里头待了一整个晚上呢?刺客的事情解决了,怎么不直接回来呢?”

宋大夫人方问?完了话,就听见宋霖语气不善,问?道:“你是不是在为?了那个女?人,你做的事情,我都已经听你妹妹说过了,她究竟是谁?今日又?为?何会去帮皇太子挡箭,而你同她又?究竟是想要如何!”

宋喻生朝宋礼情的方向看去,只见她垂着头,就连抬头也不敢。

“你看你妹妹做什么!我也不管你做的事,总归你到了年纪,房里头有个人是正常不过,但是,我问?你说,那人是不是怀荷,是不是那个妖妃之女?,李昭喜?!”

若说宋大夫人的话还是好言好语,可是宋霖的话就完全是在厉声质问?了。

和平的表象即将要被撕破,宋喻生没有反驳,只是反问?道:“是又?如何?”

宋霖听到这话,骂道:“什么是又?如何?你晓得她是谁?德妃之女?,那个祸国妖妃,你同她们扯什么关系呢,我宋家清流人家,你同她们这些不清白?的人混在了一处,能得到什么好!”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们名?声差,她们不干净,所以也不能同她们沾染,可是她们究竟有何错,只是因为?受到了灵惠帝的宠爱,就被扣上了不端的罪名?。

宋喻生眸中?罕见地露出几?分不解,道:“她们不清白??她们有何不清白?,为?为?何不清白??而父亲口?中?的清白?,又?是什么?”

宋喻生这一连串的“清白?”,似在直接的质问?。

宋霖听到了宋喻生这话,气得眼皮抽动,他厉声道:“德行不正,品行不端,哪个清白?人又?能诱着皇帝做出来这样的事情,古往今来,她就褒姒妲己之流,上害君臣,下毒子民?,天?下万姓,诛于其手!古有郑庄公言,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些人,落到最后,哪个有好下场!”

“所以,父亲是以为?,只有像是宋家这样的”宋喻生顿了顿,而后极为?不屑的呵笑了声,继而道:“清白?人家,才能有好下场是吗?”

宋霖口?中?的清白?,就和他这个人一样,脏得不行。

宋喻生的嘴边,挂着讽刺的笑,“德妃充其量不过是一弱女?子,只因帝王恩宠,便将其挂在耻辱柱上,审判了德妃,审判了帝王,审判了一切能去审判的人,结果?到头来,您,您们,全都高?风亮节,事不关己。贪官污吏,父亲不曾见得,纸醉金迷,父亲亦是不曾见得。现在还可笑的去谈论‘清白?’二字,有意思吗。”

这宋家就是污糟之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众人朝宋喻生看去,眼中?都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似根本就没有想到他今日会说这样的话,然他的一切都同往日一样,脸上带着的是温和的笑,穿着的是同往日一样的衣服,唯一不同的是,他说的话,彻底将蒙在宋家身上的那层遮羞布撕开了。

他们口?中?可笑的清白?,从来都盘旋于家族利益之上,死板恪守着所谓的族规,行着孔孟之礼,最后用君子之礼,给自己披上了一曾华贵的金纱,以此彻底彰显着他们的与?众不同。

可是,现在,宋喻生竟然想要将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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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纱扯下,想要去将他们的衣冠打歪。

宋霖忽愤然起身,他朝着宋喻生走去,再也掩藏不了眉眼之间的怒气,他道:“宋喻生!谁教你说的这些话,尊师重道这四个字,你歪到了何处!我一直以为?你心中?有数,前些时日何洪找我,要我去劝你别插手那些尸体的事情,我想着你如今好歹也长大成人了,只要你不做的过火了,我便都随你去了。你呢,你今日又?是怎么去同我说话的呢!”

宋霖本就生得威严,生怒的时候,更是唬人,宋礼情在旁边吓得瑟瑟发抖。

宋霖厉声道:“你问?我何为?清白?,我今日同你说明白?,说清楚。宋家的清白?,就在宋家的衣冠冢里,在宋家的祠堂里面!在死桑之戚,兄弟孔怀,相互帮扶之中?。自百年来皆如此,每一代家主都做着每一代家主的努力,你今日有所能,便想要去离经叛道?你做梦!”

宋喻生笑得更厉害了,竟然还笑出了声,他一夜未曾阖眼,眼睛里面已经布满了血丝,干涩得厉害,他揉了揉眼,笑道:“离经叛道,原来你管这叫离经叛道,我离的什么经,又?是叛得什么道呢。”

他单薄的声调带了几?分疑惑,道:“门户之衰,总由于子孙之骄惰;风俗之坏,多起于富贵之奢淫。父亲觉这个烂天?烂地不用人去管,反正烂不到你头上,所以就可以不用管了吗?祈安还是不能明白?,不能明白?。”

“不能明白?人怎么能厚颜无?耻到这番境地。”

他看到堂屋正中?央挂着的那幅儒家格言,对联工整,写着的话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宋喻生在查清太傅贪墨罪案的真相之后,他明白?了,他的祖父,他的父亲,不是君子,而是小人。

他们不曾直接参与?过何党陷害太傅而死的事情,可正也是他祖父的不作为?,就是在告诉众人,他不支持新政。朝中?众人惯会见风使舵,首辅如此态度,而他们自也会跟着踩太傅一脚。宋首辅不愿去和何家作对也就算了,可是在太傅他们推行新政之时,却?也还暗戳戳地去背刺他们。

宋喻生当年十六岁,查清了太傅闻立廉的贪墨是被人诬陷,而他的祖父,甚至也是背后的推手。他那日几?乎是带着报复的想法去找了他的祖父,宋喻生讥讽闻首辅自诩正义,可是到头来也不过是背后捅刀的小人。

宋喻生还清楚的记得,那天?他笑着质问?他的祖父,“祖父,族规第?十条,便是讲‘诚’,可祖父首尾一端,表面同太傅交好,背地里头却?又?这样捅刀子,诚吗?”

宋喻生的质问?最后换来了三十鞭,他被罚跪在了宋家的列祖列宗面前,又?是整整一夜。

做了这些事情,却?还口?口?声声去说清白?,天?下众人,谁不比他们清白?。

他的头痛依旧没能缓解,他转身想要离开这处,却?被宋霖喊住,他道:“你给我听着,往后和她断绝往来,不管她会不会回去当怀荷公主,她于你宋喻生,没有一分瓜葛!”

宋喻生顿步,却?没有回身,笑了一声,“父亲,你忘了吗,你杀过我。有没有瓜葛,不是你说了算。”

当然,也不再是他说了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宋喻生的状态已经带了几?分不对劲,他这样强大的一个人,竟也能陷这样的境地。

什么东西都摧毁不了他,可这一夜,他却?又?像是变了一个人,他从前从不喜欢说这些话,因为?这些话说来说去也就这般,他若是想要做什么,也只管去做,没人能拦,可是他好像发现,不能这样了,不可以。

他的笑声听着竟带了几?分寂寥,众人从没见过宋喻生这幅样子,寂寥二字和他太不沾边了,全天?下的人都会这样,可偏偏就是宋喻生不该这样。

他突觉有些困顿,这二十年来的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七岁之前,在众人的期望之中?长大,他确实早慧,只是不能说话,他清楚地明白?,父亲母亲族人看他的眼神之中?,带着的是什么。七岁之后,那场变故,让宋喻生再也不愿意去相信任何人了,所有的事情于他,皆是将就,他什么也不用做,要做的只是让自己变得强大如天?神就可。

他几?乎已经失去了常人的情感,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见众生亦只是众生。

可是,有一天?温楚出现。

她不是山水,不是众生。

她是她,是明媚的阳光,是柔和的春风,还是天?地万物之间最最绚烂的东西。

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这样执着,为?何就是非她不可。

可是这世上本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说得明白?的,若是“情”一字也能说得清楚,那又?何来情难自抑二字啊。

第五十四章

宋礼情方才听到宋喻生口中的话,被惊了一大跳,什?么叫,“父亲杀过他”。宋礼情?问宋大夫人,可是宋大夫人为人父母,又有何脸面再去提当年之事。

宋礼情最后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是从她祖母的口中知道的。

老夫人早也知道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早晚都会有人去提当年之事。可她也不怕叫人知道这事,因为,她一直觉得,当年之事,他们没错。一切都是因果轮回,若是没有那一出,宋喻生又如何能成为如今这幅模样。

她不觉自己?有错,她告诉自己?,她没错,不仅仅是如?此,她还企图在宋喻生面前?不断提起旧事,告诉他,他们没错。

宋礼情?听完了往事,顿觉冰寒刺骨,她一开始以为,宋喻生口中的,“杀过他”,不过是夸张之言,可如?今听完了,却才发现,哪里是夸张了,若非是他命硬,早就在七岁那年被他们杀死了。宋礼情?头一回觉得,眼前?慈眉善目的祖母,竟如?罗刹,而她记忆之中的父亲,除了严苛一些以外?,一直是个正人君子,可是他们,他们竟然能真?的去送自己?的亲孙、亲子去死。

而且,他们一个两个的,竟然还觉得自己?都没有错,说起这事的时候,竟丝毫不觉有愧。

宋礼情?实在不能明白,人,为什?么能狠心到这样的地步。

难怪,难怪他这些年来是这样的状态,他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宋礼情?想到了宋喻生今日的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觉得,他的哥哥都快死了。

他今日是一个人回来的。

温楚没有同他一起。

宋礼情?一想起她还曾斥责过宋喻生冷血的事情?,就更?觉后?悔不堪。

这世上,姓宋的人,最没资格去说他冷血。

宋礼情?擦了擦脸上的泪,想要去玉辉堂见见他,这一回,再没有人拦着她了。

宋礼情?被沉香带进了屋内,却见宋喻生坐在桌前?,手上拿着的是一个鬼工球。

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照得他鼻梁更?显笔挺,皮肤苍白到了病态。

宋喻生神色淡淡,脸上什?么神情?也没有,眼中也只剩下?了空洞。

他听到了宋礼情?进门的声?响,却连头也不曾抬起,依旧看着手上的鬼工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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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分明已经疲累到了极至,昨日一大早就起了身,而后?又是一夜未眠,身心俱伤。可是,他却还是不肯歇下?身,只是执拗地看着手上的东西?。

宋喻生总是喜欢这样子去骗自己?,买来了同心球,就又以为自己?能和她同心,逼迫她留在了自己?的身边,又以为她能和自己?山高?水长,和和美美。

实是可笑可悲。

宋礼情?从前?只是以为,宋喻生于温楚,只是出于爱而不得的想法,因此才想要将人强行留在身边,可是如?今见了这间屋子之后?,她才发现,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什?么爱而不得,宋喻生是真?想要去和她好好过日子。

只是最后?还是天不遂人愿。

宋礼情?本还气他将温楚囚禁,可是如?今看他这副样子,竟也忍不住心疼他。

他根本不会爱人。

可这是他的错吗,好像也不能全然都怪罪到他一个人的身上。

宋礼情?走到了他的面前?,轻声?唤道:“哥哥。”

宋喻生依旧是方?才那副样子,但好在也抬头看了她一眼,他道:“我无?事,若你想要说些”

宋礼情?先一步制止了他后?头的话,她道:“哥哥,当年不是你的错。”

宋喻生许是没想到宋礼情?会说这些,旋即,轻笑了一声?,他道:“你放心,我本就没觉得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要拿这些东西?去折磨你自己?。”

那些人好像都好好的,独独宋喻生变得不成人了。

宋喻生愣了片刻。

宋礼情?接着说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都已经及笄了,我没在和哥哥瞎说。他们都好好的,为什?么就哥哥一个人这么痛苦。哥哥,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楚姐姐啊,不对,现在该叫她怀荷公主。”

她改了称呼,继续说道:“你喜欢她,可是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她是人,不是物品,更?不是狗要栓在身边。哥哥,你能明白吗,我虽还没经历过这些,可是,若是有人这样对我,我也会恨不得去杀了他的。若是有人这样对我,你又会不会帮我去杀了他呢。”

若是有人这样对宋礼情?,宋喻生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光从两人同父同母的交情?上来说,宋喻生自也不会轻饶那人。

他也知道对温楚做的那些事情?是不对的,可却又要做出这样的事呢。

他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他其实一开就知道,自己?错的离谱,可他还是选择最最极端的方?式。

他道:“那我该怎么办啊。”

宋礼情?想了想后?对宋喻生道:“该怎么办怎么办都成,哥哥这么聪明,难道还不明白吗。”

*

温楚在坤宁宫里头昏了整一个日夜,到了傍晚时分才醒了过来,其间孝义皇后?一直守在她的身边。

温楚醒过来的时候,只觉身上到处都痛得不行,她分明记得,那箭打中的是肩胛骨那处,怎么浑身上下?都叫人打了一样到处酸痛。

她身上痛得厉害,胸口的气也不上不下?的,脑袋也胀痛的厉害。她的记忆停留在最后?李惟言被溅满了血的脸上,她睁了眼来,视线移到了殿内。

许是她醒来之后?,不经意?地牵动了手指,带醒了在一边的孝义。

孝义坐在床边,其间一直握着温楚的手,在人醒来之后?,她也被带着醒了过来。

孝义的身子一直也不大好,自当年出了礼王叛乱一事之后?,她也一直郁结于心,到了后?来,李昭喜和德妃的死,也一直成了她的心病。

若不是她们,当年李惟言落到了礼王手里,必死无?疑。

因他是大昭的正统皇太子,礼王又怎能容许他活着。

孝义的面容较之前?相比较,也苍老了许多,她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病也生了不少,精神□□都被磋磨得不成了样子。

孝义见到温楚醒了过来,想要起身去唤医师过来,可还没起身,就被温楚唤住了,她轻声?唤道:“母后?”

孝义怔在了原地。

她的身上还穿着昨日的礼服,头上的戴着的凤冠因为沉重也已经被拆了下?来,她脸上的疲态在鲜艳礼服的衬托下?更?是明显。这会,她听到了温楚喊她母后?,眼中都浮现几分不可置信。

后?宫之中,所有的人都喊她一声?母后?,可自从六年前?,出了那事之后?,她最想要听的母后?声?就再也没有了。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

她的孩子,再次喊她母后?了。

孝义只觉眼中都要淌出了泪,低头见到温楚那熟悉的面庞,再也忍不住泣出了声?。

她哭着道:“你做什?么挡他面前?,他皮糙肉厚的,挨一箭就挨一箭,你这些年,受了这样多的苦,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你还要给他挡一箭,你让母后?怎么去面对你的母亲,到时候,我该怎么见她。”

温楚痴笑了两声?,说道:“我哪里有想那么多呀”

她听到了有刺客的时候,唯恐那些人是冲着皇太子去的,她脑海之中便什?么也都顾不得了。她只是想,不让他受伤害。

孝义也笑了,带着泪珠的眼里,看着温楚是难以言喻的心疼,她道:“我们小喜,真?的是个是个很好的孩子。”

当年的事情?,说来说去,也是他们对不起她们娘俩,可是到头来,这一回又有了危险,她却还是奋不顾身地去救他。

当年,李惟言曾问过李昭喜,“皇兄和父皇哪个大?”

“皇兄!”

“皇兄和母后?还有母妃,谁更?好?”

“皇兄!”

不论什?么,都是皇兄。天大地大,皇兄就是天下?最大!

李惟言那个时候也才不大,总喜欢逗李昭喜玩。他这人十分温润,不管李昭喜做了什?么事情?,他都不会生气,对她也极有耐心,李昭喜自然而然最喜欢他。

她曾经不是没有埋怨过母亲舍她而救下?了皇兄,可是如?今,在她又落入了这样的境地之后?,在她也义无?反顾地去挡在他的身前?之时。

她又还能去埋怨什?么呢。

也没什?么再好埋怨了。

暗昧处见光明世界,此心即白日青天。

一切也该释怀了。

过往不是一个能经得起细看推敲的东西?,都到了这样的境地,总也不能再被困于过去了。

俗语也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温楚最不愿回到的地方?,最害怕见到的人,如?今却也成了她的解药。

殿外?,李惟言和祁子渊也听到了殿里头的声?音,知道是温楚醒了过来,他们也进来了里面,皇太子妃有身孕,熬不住太久,已经先回去了东宫。

见温楚面上带着笑,也不像是有生命危险的样子,那两人也都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李惟言上前?,走到了温楚的面前?,皇后?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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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他们兄妹二人,这次再见许有许多的话要说,皇后?对祁子渊说道:“初衡,你我先出去吧,让他们兄妹好好说些话吧。”

祁子渊听到这话,即便担心温楚,却也还是跟着皇后?离开了此处。

时至傍晚,血红的晚霞落在殿内,李惟言坐在床边,从温楚的方?向,只能见得他的侧脸。

“小喜皇兄很想你,每一天都很想。可是皇兄也怕,也怕见到你,怕你不肯再同我碰面,怕你见到了我,就要来骂我,骂我当初为什?么要丢下?你一个人。你不在了之后?,我午夜梦回之时,时常也会想着,当初若是死那个人是我,该有多好。”

夕阳西?下?,此情?此景,衬得李惟言更?加落寞。

温楚听到这话,身上痛得更?加厉害,但她面上却还是在笑,她道:“皇兄,你别再去说这些傻话了,这不是都好好的吗。”

这话却不知道怎么戳中了李惟言,他有些许激动,“好什?么啊,哪里好了啊。不好,一点都不好。”

他似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过于激动,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些许心绪,他想要开口解释些什?么,他想说,自她死后?,一切好像都乱了套,父皇日益癫狂,母后?的病也越来越重,而他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

他不知道该去怎么说,急得脸色都有些发红,温楚先他一步开口,她问道:“皇兄这些年,过的也不大好,对不对。”

李惟言愣了一愣,他有些不敢去看温楚的眼睛,从始至终,一直都是这样侧着脸,不敢与?她对视,温楚见他不肯说话,不肯回答,也不曾催促,只就这样等着他开口。

其实想也知道,他过得又怎么会好,灵惠帝如?今这样的行径,哪里有将他当作皇太子,若是真?心待他,他也不至于能这样步履维艰。

灵惠帝还在怨他,怨恨当初分明是去救下?德妃和李昭喜的人,最后?却救回了他。

灵惠帝待李昭喜很好,可好像从没想过,李惟言也是他的孩子。

过了许久,李惟言还是点了点头,他嘴边挂起了一抹勉强的笑,而后?又说了些宽慰温楚的话,他道:“说苦其实也就这样,总归,当初的事情?,我不能释怀,父皇也不能释怀,他记恨我我这个皇太子当的,半废不废。”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声?,声?音听着有几分无?奈,他道:“这些都是小事,不妨事的。至少,你回来了,一切都能好起来的。”

她回来了,一切都能好起来了。

她还是回来了。

*

温楚又接着养了许多日的伤,她也不继续在太和殿的偏殿住着,待到了差不多能下?床的时候,孝义就先让她搬去了坤宁宫住下?先。先前?温楚一直随德妃住在德茗宫,虽说这些年来,德茗宫一直被守得很好,跟先前?没什?么两样,若是温楚想要回去住也不是不行。但是孝义担心温楚,如?今她尚在病中,她跟在一边照看才放心。

灵惠帝自那日在诞辰昏倒了之后?,竟也在床上倒了数日,好不容易醒过来以后?,马不停蹄就乘了轿辇去了坤宁宫里头,两人又是一阵好哭。

温楚受了伤之后?,孝义皇后?便执意?让她留在坤宁宫里头,其间她除了让宫女在旁边看顾她以后?,自己?也一直守在了她的身边,喝水喂药这样的事情?都由着她自己?来。温楚也就这样在坤宁宫待着养伤,一待便是许多日。

八月已经过了一半多,一阵燥热的风掠过了大理寺的长廊。

午后?,两个大理寺的小衙役走过了此处,其中一人抱怨道:“这是什?么鬼日子,都快入了九月份,怎么还热成这样。”

另外?一人摸了一把脑门上的汗,“谁晓得这鬼老天,往年也没这样,不过,一个多月没下?雨了,也难怪。这是什?么光景,腊月不下?雪,八月不落雨,莫不真?是气数已尽。”

“你不要命,我还要命,这些胡话别在说了!气数尽不尽的,又哪里是我们说了算的。”这人虽不让他继续胡说,可自己?看左右没人,这嘴巴又没忍住去叨叨,“最近不是说怀荷公主寻回来了吗,听他们说,皇上的精神头一下?子都好了很多。德妃虽然已经死了吧可是当年的事情?,谁不知晓,我瞧着,这雨保不齐就是因为她而不降。”

温楚那日为李惟言挡剑一事闹出了不少的动静,而关于她的身份,大家看皇后?皇帝的态度,自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谁晓得的呢,这些事情?,同我们何干,降不降雨的,有什?么天灾人祸的,大不了再让皇上下?一份罪己?诏呗,又还能怎么样呢?”

他倒不在意?这些,因为这些东西?同他们也没什?么干系,过好自己?眼下?的日子才实在,这样想着,他便不由自主想起了宋喻生,道:“你说我们这宋大人最近是怎么了,谁惹了他不成,总觉着最近这大理寺里头怪怪的,谁也不敢吭声?,生怕是触了他的霉头。”

“对对对,我也发觉了,平日里头多惠风和畅一人啊,最近就跟在冰里头泡过了一样,冷得吓人。”

两人口中的宋喻生,此刻正在厢房内处理公务,最近他一直都在大理寺中当值,就是连家都不常回去了,原本意?气风发的脸上竟然也冒出了几分疲态。

他知道,温楚已经脱离了危险,知道她现在在皇宫里面过得很好了,有最亲爱的亲人,他们每个人待她都很好,不像是他。

她离开他,能过得还好,可他离开她,好像不知道该去怎么过下?去了。

他执拗得不可一世,非到她在他面前?中了箭,才知道去放手。

他很想看看她,看看她,可是他知道的,她一定恨死他了,巴不得他永远消失才能快活。

自从温楚中箭离开他的那一日,宋喻生就患上了头疾,头痛之时,若千虫啃食,可即便是看了医师也见不得好。

他的生活恍惚一下?子回到了之前?,甚至还自虐般得将自己?锁在厢房里面处理公务,他还在查何家的事情?,也终于寻到了些许蛛丝马迹,而那具少女尸体实不再适合安置在大理寺内,寻不到父母,便只能先让人将其下?葬,死前?,还让人念了超度亡魂的的经文。

那坐暗庄早在一年前?就已经存在了,恐怕那些脏事,也有了一年之久。只是这一年,他们哪里弄来的这么多孩子?偷来抢来买来,恐怕不知凡几。

又想到温楚曾同他提过的那些人贩子,恐怕就是从事这种营生。

可是若偷若抢又为何没人报官。

不,官府形同虚设。

若是被他们的人打通,报官又有什?么用,丢个孩子的,一直拖一直拖,总能把这事拖没。

宋喻生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眼睛也胀痛得不像话,他累了便趴在桌子上面休息一会。

不知道为何,他先前?过的日子也是这般,可是不过回去了以前?孑然一身的日子,怎么就会是这样难受。

若一开始不曾触及过阳光,那样也还能去忍受些许黑暗,可待到触及了阳光之后?,每一刻的黑暗都像是在凌迟。

他能去怪谁吗?只能怪自己?。

她都待在他的身边过,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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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还是弄丢了她。

怎么能这样没用啊。

宋喻生倒在桌案上面,越倒,头越疼,他起了身来。

此时,厢房的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宋喻生抬眸,看向了来人。

是大理寺来传话的门子。

门子来寻他,恐怕是有人来找他了。

宋喻生问道:“何事?”

门子忙道:“大人,有一对夫妻想要寻你,说是丢了儿子。”

宋喻生蹙眉,“哪里丢的便报哪里的衙门,寻大理寺做些什?么?”

非是宋喻生不耐,只是丢孩子这事情?,确实不归大理寺管。孩子丢了寻他做些什?么?他去帮他们找孩子吗。

那个门子看得出来,这段时日还是不要去招惹宋喻生为好,可他收了那两夫妻的贿赂,如?此想着,他还是添了一句,道:“那对夫妻说是走投无?路才来找了大人的,还说什?么要是大人也不能帮他们的话,就要在大理寺门前?长跪不起了”

门子说完了这话,脑门已经沁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宋喻生闻此,便道:“把人带进来。”

丢孩子又是同孩子有关。

说不准此事与?何洪那事能有所干系。

宋喻生起身去了会客的桌椅那处等人。

没有一炷香,那个门子就已经将那两夫妻带到了跟前?。

见到那两人的时候,宋喻生有片刻愣神,那两夫妻也晃神片刻。

很快,那男子先回了神色来,“公子!原你就是大理寺卿,宋家的世子爷,宋喻生?!”

说来也巧,这二人就是那日卖给宋喻生鬼工球的那双夫妻。

宋喻生虽也觉得巧,但很快也就接受了此事,他嘴角扯起了个笑,道:“是在下?。”

那门子也颇有眼力见,见他们相识,赶紧招呼了那两人坐下?,又给他们二人倒了两盏茶后?,就退出了门,还贴心地帮他们把门都带上了。

齐晨说道:“实也没有想到竟能这般巧合,也是我们有眼不识珠,当日竟然未曾认出大人来。”他拱了拱手,又报上了他们的姓名,道:“大人唤我齐晨即可,内子齐萍。”

齐萍也行了个礼。

宋喻生坐在他们的对面,道:“公子夫人不必多礼,只是我想知道,齐公子口中的‘走投无?路’,是何意?。”

提起了这事,齐晨似想起来了什?么事情?,若怒气填胸,愤怒到了极点,可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情?,脸上又是一阵苦色,而他旁边坐着的齐萍,脸色也是难看到了极至,不过眨眼之间,眼眶之中就已经一片通红,蓄上了泪。

宋喻生将他们表情?变化尽收眼底,也没有开口催促。

齐晨深呼吸几口,竭力平复了心绪,而后?开口说起了他的事情?。

他道:“我同我的娘子不是京都本地人,打从周遭的县府来,我也不怕跟大人透底,我们在当地算不得多么出名有本事,祖上虽有德,只是后?来我因为些许原因,脱了家族,外?出经商。我同内子是幼年相识,好在后?头,生意?也起来了,别的不说,好歹吃穿不愁了。我们育有一子,如?今十二年岁,可前?两月,犬子在外?头和小厮出了趟门,恰我和内子没跟在旁边,就叫人给丢了!”

说到了这里,齐萍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开始捂帕拭泪。

也是差不多的十二年岁,宋喻生的第一直觉,此事定和何洪他们脱不开关系。

他听到了齐晨说的“脱了家族”,又想到他们二人,一人唤齐晨,另一人唤齐萍。

同姓不婚。

不过看样子他们也不想提起这事,宋喻生便不去问,只是看向了齐晨,道:“孩子是何相貌。”

听到孩子是何相貌,齐晨支吾了一下?,旁边的齐萍对齐晨这一踌躇的反应似不能忍受,她的声?音都提起了几分,道:“还藏些什?么,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藏!好不容易能有人愿意?听我们说这些了,你全数说就是了。”

齐晨本是怕齐萍不愿让人知道,才犹犹豫豫,这会齐萍既都如?此说了,他也不再掩藏,全盘托出。

他擦了擦眼角,将事情?尽数说与?宋喻生听。

“我同内子,是同族同宗之人,她是我的堂妹。按理来说,同姓不婚,可是,说来也不怕大人笑话,说句俗气的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矣啊,实实在在,切切实实,情?难自抑啊。家中父母,族中长辈皆不乐意?,他们觉得这事吧,不体面,不周正,不像话。他们是体面人家,容不下?我们,便逐我们出户。我知道的,悖逆人伦,总是会落得这样下?场。”

古有言,男女同姓,其生不番。

当男女为同一个姓氏之时,就连所生的后?代的都不会昌盛。同姓相昏,是不被世人理解的。

齐家在当地的府上,还算是大户,出了这样的事情?后?,全家轮番上阵劝说。可后?来,两人坠入爱河之后?,不管不顾,即便是千难万险也阻不了他们,齐晨后?来便带着齐萍净身出户去了。也好在,他经商尚可,最后?成了一富商,也不曾再让齐萍受了什?么委屈。

齐晨继续道:“我们从齐家离开,我成了商人之后?,和家里面也再没了关系。我同萍儿的孩子,是个男孩,至于样貌”

齐晨顿了顿,面上的表情?十分苦痛,他道:“这孩子,不知道是怎么了,生下?来的时候,就白得吓人,全身上下?都白得很,就连毛发都白。他生得很漂亮,漂亮得不像是个男孩,跟个女孩子一样。小孩们都怕他,大人们也不喜欢他。久而久之也不大喜欢出门,不大喜欢和人打交道。好不容易那天见外?头天气好,乐意?带上帷帽跟着小厮出去走一走。怪我,都怪我啊!那天他娘本也是要跟着一块去的,可我非要跟她去说些什?么,孩子大了,自己?走走也无?妨事的话。我想着,他迟早要长大啊,迟早要一个人面对事情?的,只是出个门,不用再跟着的啊!”

旁边的齐萍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她好恨,好恨当时要是跟着一起的话,就根本不会出这事了。可她为什?么,为什?么就让他一个人出门了呢!

第五十五章

齐晨也在那边哭,出了这事之后,他比谁都更恨自己。

他哭得心伤,宋喻生在旁边听着他们哭得一个比一个厉害,只觉头疼得更厉害了,太阳穴跳得厉害,他就坐在旁边,一边听着他们哭,一边按着太阳穴。

齐晨见宋喻生如此动作,也不敢继续哭天抢地了,他狠狠地拂了把眼?泪,继续说了他们的来意。

齐晨道:“孩子丢了,我们自是要去报官的,可是衙门里头的人,根本就不做事!先是说孩子丢了不过丢了一日,不着急,我们没了办法,只能自己先派家丁去寻,后来一日过后,我们再去,衙门里头的人,虽然嘴上应下了这事,却是让我们十日之后再去,就这样,十日十日又十日!我的孩子成了尸骨都不一定能寻回来。没法,县里头的衙门不做事,我们便去寻府里头的,可是官官相护状告他们不办事不成,反倒挨了板子,而?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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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孩子的失踪案就被直接结案,说是过一月多,孩子定活不成了!死了!”

“有?这样的事吗?!一月多,还不是被他们硬生生拖了一个多月!府里头再告不成,我就去布政使司!还是不成!孩子寻不到,我的交代也没人能给!”

齐晨在寻孩子,后来又状告那不办事的黑心衙门途中,散尽家财,早也撑不住了。后他们听说如今的大理寺卿,是个好?人,青天大老?爷,大理寺疑案杂案千百桩,他却无一错断,又是听闻他为?人端正?,素有?美名,不得以,穷途末路之际,他们才上了京都,只想寻孩子,求公道。

说来也是凑巧,他们没了钱财,不得已才去卖了鬼工球,也没能想到那个鬼工球的买主就是他们所寻之人,宋喻生。

齐晨的声音哽咽,这一刻再也顾不得什么尊严不尊严了,他的尊严骨气,早就在这两月被磨平得一干二净了,他甚至回?到了曾经?赶走他们的齐家里面,给他们下跪,求他们出面帮个忙,帮个忙找找人吧。

齐家在当地好?歹有?些许声名,衙门里头的人不帮他找,但齐家的面子他们总要给吧。他跪了一天一夜,跪他的父母,可是也没能跪来他们的心软。

齐晨听闻,这宋家的世?子爷,是个清正?的人,他他一定不会?不管的。

他朝宋喻生跪下,给他磕头,想要让他救救他的孩子,救救他们。

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事到如今,齐晨的膝下是他儿子的命,是他寻子数月,却换来一句“死了”的苦恨。

宋喻生在他跪下之时,已经?豁然起身?,扯住了他的手臂,阻止他下跪。

齐晨怕他不肯答应,执意要跪,宋喻生先一步道:“不要跪,我帮你寻。”

齐晨寻了两个月的孩子,听了无数次,衙门里头的人对?他说,“我们帮你寻。”

可是他们说了无数次这样的话,却从?来没有?一回?,做到这事。

按理来说,齐晨被这些人骗了这么多回?,应当警惕警惕再警惕,宋喻生应得这么轻易,轻易得让他都有?些不敢相信。

抬眼?看他,齐晨同他视线相撞,男子容颜上上乘,便是面上的些许疲态也丝毫不掩风采,宋喻生的神色很?淡很?淡,若一摊没有?起伏的深水,但他说处这话的时候,齐晨莫名的信服。

他想,他应该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应该是一个,能说到做到的人。

毕竟他现在也只能去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了,再多的他也没办法了。

两个月了宋喻生不用?想都知道,这个孩子多半遭遇不测了。

他下颌紧绷,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这话来。

齐晨见宋喻生应下了此事,一直压在心口的事情,总算是松开了一些。

他又想到宋喻生那日买走鬼工球,可他分明记得这传言之中的世?子爷,不通女色,也不曾听闻他娶过妻子,可那日,他又分明又是说,那东西是买回?去给家中妻子的。齐晨有?些弄不明白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他也不直接问宋喻生,只是变相地问道:“那日大人买走鬼工球,可曾得偿所愿?”

“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回?吧。”

答非所问,已是回?答。

齐晨又看宋喻生面上的表情算不得多好?,他是过来人,也能猜出些许因果缘由。

恐怕这是受了情伤。

可以看得出来,伤得还不浅。齐晨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怕宋喻生沉溺在了情伤之中,便也提不起精神来了,他劝慰了两句,“大人恕我多嘴,这感情上的事情啊,急不得的,毕竟普天下千万的人,天作之合,哪里来得这么多。磕磕绊绊难免有?的,若是因此就放弃了,这段感情也没什么情深意切的了。”

他似乎由此及彼,想到了自己。毕竟当初,他和齐萍在一起,就受尽了阻碍,宋喻生这副样子,和他那个时候十分之像,他道:“小民也没别的话能说,只能说追求本心吧,总之,我到了如今,也不后悔和萍儿一起,当初若是放弃了,恐也会?抱憾终身?。”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大人再难,也不会?比我们那个时候难了。”

他们的难,是为?世?俗所不容许,是为?伦理道德所唾弃。

齐晨说,宋喻生不会?比他那个时候难。

宋喻生觉得,还真?不好?说。

但齐晨的话却让他那冗杂的思绪稍稍清明了些许。

若是以后后悔怎么办啊。

齐晨最后也没再多说什么,和齐萍携手离开了此处,两人出了大理寺后,齐萍还是有?些不安,她问向了齐晨,“这个宋大人不会?和先前那些人是一样的吧。嘴上应下了会?帮我们,可是到头来,却在背地里头捅刀。”

他们这一路走来,从?一开始去县衙报案寻子,到了后来在那里耽搁了一个多月,到了最后,居然以孩子已死而?结案,他们岂能甘心,又接连向上状告,寻子。

可是,这些人,官官相护,不管告到了哪里,好?像都没什么用?。

反倒是告得他们自己倾家荡产,家无居所。

齐萍她怕,怕宋喻生也跟他们一样,表面上应承下了这事,可是到头来也是诓骗他们。她的心绪紧绷,走到现在都有?些许神思涣散之意。

齐晨也拿不准,毕竟他们一路一来,被骗了这么多回?,可他想到方才大理寺内的男子,却还是说道:“不会?的,看着便比那些个人靠谱多了。”

他也没了办法,他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这官场如泥潭,他只能寄希望于看着像是清流的宋喻生了。

可若真?是清流,在这样的地方,是混不下去的。

清流难救人。

也难救国。

他们二人这边走后,宋喻生又喊来暗卫。

他对?跟在身?边的夏花说道:“你回?去之后,叫春风查一下,全身?生白的小少年,十二岁,貌若女子。是死是活,都要寻出踪迹来。”

*

这月的旱灾一直持续到八月末,这燥热的天气一直不散。

这夜,素月分辉,月明星淡。

温楚正?在乾清宫内给灵惠帝研墨。

灵惠帝非是在看奏折,而?是在写字。

这些年来呈到他面前的奏折,一半都是在骂他的,看得心烦,干脆不看。

温楚在一旁磨着墨水,只听灵惠帝时不时地咳嗽,又想到了他先前一直在吞食丹药,她颇为?不满地说道:“你吃那些乌七八糟的玩样做什么,这些东西吃多了,会?死人的晓不晓得!你瞅瞅你现在的样子呢,才四十岁,怎么看着六旬不止。”

温楚越想越生气,怎么就把自己作践成了这副样子,手上捣墨的力气都大了一些。

这样的话没人敢在灵惠帝面前说,但灵惠帝听着温楚说他,却傻笑了起来,他好?脾气道:“不吃了不吃了,以后都不吃了,小楚不生气了。”

温楚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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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上一回?让他别喊自己李昭喜,他果真?就听进去了。

温楚笑了笑,眼?睛却红了一些。

殿内烛火摇曳,父女二人的影子被投射在了墙壁上,十分和谐。

过了一会?,灵惠帝忽然问道:“那小楚以后打算怎么办呢,我想着的是,你不喜欢李昭喜这个名字,那便叫温楚吧,只是,还是回?来当公主吧,我活着,别人不会?欺负你,我死了,你母后皇兄还在。到时候我把那几个不省心的都给想办法赶走,这皇宫以后,给你们兄妹留着。”

灵惠帝说是给他们兄妹留着,实则还不是给温楚一人留着,留个皇太子,也不过是为?了保她的安危。

他说他想办法把那些不省心的赶走他怎么赶?又赶得走吗?

说起这事,温楚又问道:“父皇为?什么那样对?皇兄皇兄他,这样辛苦”

这事灵惠帝无甚好?狡辩,他道:“无甚好?说无甚好?说,以后我不这样就是了。只是你懂的,父皇就是不这样,何党的人也不会?让他好?过。”

“可是父皇这样,叫皇兄更难过了。”

灵惠帝被这话噎住,竟也难得生出来了几分心虚,若要深究他为?何对?李惟言这样,那势必要拉扯到当年之事,他不再继续狡辩,想要岔开这个话题,他道:“过几日,我让钦天监那边挑个好?的时间,我们‘认祖归宗’,以后不叫李昭喜,就叫温楚。”

灵惠帝此话,岂不是让李家皇姓的天下,掺进了一个“温”姓吗?灵惠帝敢去做出这样的事情,温楚倒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她很?快道:“父皇,不用?认了,就这样吧,反正?往后我不想待在宫里的。我陪你还有?母后待一起,待你们走了,皇兄当上皇帝了,我也圆满了,不待了。许是我命理和京都不和,留在这处,只余孤绝,我去别处看看,见山见水,见见山川暗流,也挺好?。”

温楚这话,不就是明着去说,待他们死了,她就离开皇宫了。灵惠帝听到她说这样晦气的话,也只是“啧”了一声,放下了笔,看向了她,“你爹我还没死,你就咒我呢。”

灵惠帝听到温楚不愿当公主,也没有?逼迫她,她愿意如何就如何,她想要当公主的话,他也开开心心给她加封号,她若不愿意,那就不当了呗。

他的女儿,想做些什么都行。

况且说,她还愿意陪在他的身?边到他死呢,他高兴还来不及。

在爱之中,就是帝王都如此。

卑微谨慎。

灵惠帝有?些后悔,后悔之前那样不知死活地去吃丹药,他本来想着,死了就死了,活着也苦也累,但现在温楚陪在他的身?边,他贪心地想要长命百岁。

父女二人说说乐乐,似乎想将这几年未曾说过的话说尽,灵惠帝听到温楚说他和温老?爹在乡间的事情,看向了她的眼?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心疼。

温楚见他这样,说道:“你别这样,我好?着的呢,我跟着温老?爹还学了好?多的东西,他可厉害了,待我也很?好?。”

她从?未说过苦字,可灵惠帝却觉得,她受尽了天底下的苦。

他眼?眶之中有?些许湿润,不动声色扭过头去擦了擦眼?泪,温楚凑到了他的面前,问道:“哭啦?”

她没想要把他弄哭的啊。

她不是一直挑着好?事说吗?怎么还是把人弄得伤心了。

她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多嘴了。

“你别哭了,我不说就是了”

“为?什么不说,要说。”灵惠帝像个小孩一样争道。

温楚叹气,“害你这”

她有?些无奈,在这关头,殿外进来一个小太监来通报。

他垂首道:“皇上,国公府世?子来了。”

温楚手上动作一顿,想到宋喻生,手竟然都遏制不住有?些发颤。

被他强行留在身?边的那段时日,就像噩梦一样压迫得她都快要喘不上气来。

没有?自由意志,全凭他的强迫。

她想到他曾经?说过,她就算是公主又如何?她有?些害怕,害怕他卷土重来,害怕他真?要闹得不死不休。她想躲起来,她不敢看他。

灵惠帝注意到了温楚的反常,他想要去问,她这是怎么了,不过光是听到个名字就成了这样,宋喻生到底是做了什么。

可灵惠帝还未曾来得及开口,温楚也还来不及躲藏,宋喻生却已经?进了殿。

温楚没想到宋喻生这么快就进了殿,这一刻,她僵在原地,除了身?上止不住得发抖,什么动作也做不了。

宋喻生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

他只能看见她的侧面,他见她低着头,他见她在发抖。

她很?怕他。

宋喻生脸上血色尽数褪去,藏在袖口中的手不自觉拢紧了几分,掌心都被掐出了血来。

他忽然觉得他今日的行径有?些许唐突了。

他方才听到门口的太监说,她在里面陪着皇帝,他心脏疯狂跳动,这是他这些时日,第?一回?有?了这样的情绪波动,他太想见见她,他知道,她不会?愿意见他。所以他不顾通传,径直进了里面,他怕她躲他。

现在看来,他果真?吓到了她。

但她身?上的伤看着好?了很?多,至少现在还能站在灵惠帝的身?边磨墨。

灵惠帝见宋喻生进来,颇没好?气地说道:“都没传你,你进来做什么。”

灵惠帝的声音,让宋喻生稍稍回?笼了些许心绪,他收回?了盯着温楚,那近乎失态的眼?神,垂眸说道:“有?要是同皇上相商,不知里头有?人。”

宋喻生扯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他在说谎,灵惠帝也知道他在说谎。

他冷哼一声,拍了拍温楚的手,温楚回?了神来,都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经?沁出了一层汗来,只听灵惠帝对?她道:“你先回?去,我先同他说些事。”

温楚的态度,灵惠帝看在眼?里,见她在这处待得难受,便让她先离开此处,而?他也想问问,宋喻生到底是做了什么事情,能让她这样怕他。

灵惠帝让温楚离开,她求之不得。

她说了身?“告退”,便要往殿外头走去,宋喻生站在大殿中心,温楚便擦着墙往外头走,这一举动,刺得宋喻生眼?睛都痛。

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她就这样恨他。

他想要问问她,问问她这段时日过得怎么样,可是不用?问,光是想也知道,看看也能猜得出来,没了他,她如何不好?。

温楚的视线在殿内消失,宋喻生收回?了视线,垂了眸,长睫之下,眼?中神色一片空洞,他甚至都忘了,他今日为?何来这处。

“你同我说实话,你到底是对?她做了些什么,她怕你成了这样子?”

灵惠帝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宋喻生听得出来,他的言语之中十分不满,带了几分隐藏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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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地抬头,看向了灵惠帝,他嘴角艰难地扯起了一个笑,他问道:“我所做之事,千刀万剐亦难辞罪。皇上,要杀了臣吗。”

宋喻生的声音此刻若淬了冰一样,透着一股清冷。

灵惠帝地视线刷一下看向了他,光线打大殿之中的人脸上,他的脸上带着一抹笑,一如他这么多年以来,皆是如此。

只是今日,这笑带了几分勉强,带了几分苍白无力。

官场之间嘛,毕竟也就这么些事。灵惠帝同宋喻生之间,也算是知根知底,他看得出来宋喻生是什么。

宋喻生和他,像也挺不像的。灵惠帝现在所坐之处,是金銮宝座,象征天下至高无上的地位,这个位子上面,承载了历代帝王的威严,甚至还沾染过鲜血。坐这个位子,难也不难,像他,九岁就坐上了,可是坐上了,却坐不好?。

金銮宝座斩断了他和皇太后的母子亲情,斩断了他和方修之间相伴的厚谊,他的情感羁绊,好?似阖该葬送在此处。

可他放不下,他的心中装了太多的人。

宋喻生却不一样,他好?像才是天生适合坐这把椅子的人。

就是在灵惠帝的眼?中,宋喻生也像是个神。他的心智太过强大成熟,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击溃他。灵惠帝从?前好?歹也算是个不错的皇帝,他吃过这些苦,所以也比任何人都懂,走到宋喻生这样的地步,要有?多么强大的心智。他似是感知不到常人的情感情绪,以至于无论什么事情,都无法晃动他内心的那一汪深潭。也是像他这样的人,最适合成神。什么事情都打击不了他,就算是刀剑捅在了他的心上,他也能笑。

宋喻生问他,“皇上,要杀了臣吗。”

若是从?前,灵惠帝一定会?觉得宋喻生说这话是在挑衅他。

可是现在,灵惠帝却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绝望迷茫。

他是真?的,起了自毁的心思。

或许在宋喻生的心中,现在也无法原谅当初自己做过的事情,以至于,他现在竟真?的想要杀了自己寻求解脱。

灵惠帝从?鼻腔中发出了哼哧一声,他面色难看,道:“你想死,你想要让她背上一条命?干脆叫她永远都记住你这个死人是不是,你想都别想。你就这样活着,以后看她成婚,看她和别人幸福过日子,就够了,其他的,你别想了!”

灵惠帝这么些年,别的本事没有?,攻心弄权这一套,熟门熟路,刺起人来,也是一把好?手。

温楚嫁不嫁人随她心意,但他现在偏偏就是要拿这话刺他。

果然宋喻生听到这话,就是连那抹勉强扯起来的笑都落了下去。

宋喻生道:“我今日来确有?要事想同皇上相商量的,不若我们先说正?事吧。”

灵惠帝看他神色确不像假,道:“何事?”

宋喻生看向了灵惠帝,道:“当年太傅一事。”

殿内雅香徐徐,一旁的滴漏声在阒无人声的黑夜之中格外清晰,一滴一滴又一滴,似乎滴在灵惠帝那颗早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上。

没人敢再在灵惠帝的面前提起太傅,这件事情是灵惠帝的心伤,灵惠帝也是自太傅死后,再也与所谓“明君”二字无言。

时隔多年,再次提起太傅,灵惠帝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了,从?前每一回?他独自想起太傅,他每一回?无不泣出了声来,可这一回?,有?人在他面前提起,他却像是被定住了神一样,坐在椅上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灵惠帝才终于开口,他看向了宋喻生的眼?中带着十足的嘲弄,他挑眉,额上的皱纹都被挤压到了一处。

“太傅吗你们宋家人也好?意思提太傅啊。”

“宋喻生,你是不是以为?,朕动不了你,你便使劲地想来作践朕。”

宋喻生被灵惠帝如此质问,却仍旧不为?所动,他道:“实非此意,太傅已死,闻家于青史上也只留下贱名,往后,千千万万的人提起他们,也只知道他们是人面兽心,前推新政后行贪污,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奸臣。皇上怨恨当年自己没有?作为?,怨恨自己幼年即位被人把持,于是太傅死后,干脆自暴自弃。你想,争不过便不争了。可是太傅呢,他便是这样惨死,而?罪魁祸首却都好?好?的。”

灵惠帝听到了这番话,看着宋喻生的眼?神都染上了不可置信,他不敢想宋喻生竟然会?说这些话。

太傅那年撞死在太和殿的柱上,是想要去跟那些人一样,将灵惠帝逼成如今这样吗?他只想用?自己的死去让那个幼帝狠下心来,不管改革的道路上出现了什么事情,就算是他死了,他也是要坚定自己的本心啊。

可是太傅也没想到,他这一死,将灵惠帝也杀得半死不活,颓废不堪。

若是可以,灵惠帝自然想要去为?太傅正?名,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做不到,做不到,就不做了。

宋喻生今日同他提起这事又是什么意思,灵惠帝同宋喻生打交道,实在是太过耗费心神,没有?一会?就觉浑身?疲累。

他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你同我说这些又是何意,是想要用?太傅来逼朕换女儿给你吗?”

灵惠帝以为?,宋喻生是不是又想,让他去帮太傅正?名,让他去与何家作对?,然后当然,他也要把温楚给他。

若是灵惠帝应了呢?岂不是又是选择了太傅,然后再一次抛弃了温楚。

宋喻生听到灵惠帝这样问,摇了摇头,他道:“皇上未免将我想的太过卑劣了,我怎么敢再去将她置于让人抉择的境地啊。”

灵惠帝被这话击中,看向宋喻生的眼?神终于带了几分正?色。

他竟想,或许他,真?的可以护住温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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