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勋背着她,快步回了属于他们的后宅。
除夕夜,万家灯火,鞭炮声此起彼伏。
曹勋一手托着小夫人的肩颈,一手撑在床边,看着她从倔强隐忍到慢慢放开,一声一声地回应着他。
滴水成冰的深夜,纱帐里却堆起潮热的雾气。
云珠在他宽阔结实的怀里睡了过去。
次日天亮,大年初一。
云珠又收到了国舅爷送她的压岁封红,十九岁的时候是一千两,二十岁竟变成了双倍。
“怎么这么多?”她疑惑地问。
去年过年,两人形如蜜里调油,今年可不一样,彼此都能察觉到那层无形的隔阂。
曹勋摸她的头,笑了笑:“男子二十及冠,我觉得女子也应如此,十九岁还是孩子,二十才算真正成人。”
作者有话说:
小皇帝:舅舅,我也是你眼里的孩子对不对?
第76章“舅舅,不如您去抗倭吧!”
曹勋突然提什么孩子与成人,云珠总觉得他话里应该还藏着别的意思。
只是她懒得去猜了。
要么他直接说出来,要么她就装傻,不去接他的饵。
至于一千两或两千两的压岁钱,她根本不在乎。
平平淡淡地过完初一,初二云珠要回娘家住,这次曹勋只陪她在家里吃了午饭,下午就离开了,说是初五再来接她。
送走女婿,孟氏对女儿道:“复山位高权重,哪怕放年假都督府里肯定也有些事情要处理,哪能年年都陪你待在娘家小住,你可别为这个跟他耍气。”
不知为何,孟氏总觉得小夫妻俩好像在别扭着什么,尽管面上都笑得很是好看。
云珠笑道:“您多虑了,我没那么不懂事,再说了,他回去我更自在,不然还得担心他留在这边会不会觉得无趣。”
曹勋是真的忙,先帝驾崩后定国公府所有人的身份都涨了一截,今年收到的宴请也多,总有几家是曹勋不好推掉的。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应酬,曹勋也有他自己的秘密,需要见一些人或是回一些文书,这种情况下,他住在宁国公府反倒会束手束脚。
到了初五,他早早就来了宁国公府,陪岳父下下棋聊聊天,吃完午饭便带着云珠上了马车。
“是不是生气了?”
车厢里,曹勋抱着三日不见的小夫人问道。
云珠瞥他一眼,道:“我都成人了,岂会再跟你耍小孩子脾气?”
曹勋笑了,单手捧着她的脸亲了下来。
国舅爷的吻法温和绵长,如春日细细密密的雨,乍一眼望过去好像没什么威力,然而过段时间再看,就会发现这雨水早已浸湿了田间的泥土,也将树叶淋洗得翠绿发亮,鱼线似的叶尖坠起了好大一滴水珠。
才双十年华的云珠抗拒不了这样的国舅爷。
纤细柔白的双手渐渐攀上他宽厚的肩膀,再环住他的脖子。
也只有这种时候,那层无形的隔阂才能消失片刻.
除夕宫里没有大办,但年后便开始启用新的年号,是为乾兴元年。
凡事沾了个第一都是特别的,乾兴元年的上元节当然要办得热热闹闹。
正月十五这晚,乾兴帝在宫里宴请群臣,包括李雍这种赋闲在家的公侯也都受邀在列。
只是,面对文武大臣的奉承,乾兴帝的心思并不在这边,他更想去慈宁宫那边走走,看看有没有机会再单独跟美人舅母说说话。
目光在舅舅曹勋与宁国公李雍身上扫过,乾兴帝把玩片刻玉佩,找个借口离开了。
带着几个公公,乾兴帝脚步飞快地往慈宁宫走。
终于到了慈宁宫,乾兴帝却无奈地发现,美人舅母一直坐在母后与潘氏身边,没有人主动拉着她去偏僻的地方赏灯,乾兴帝更不可能放肆到单独叫美人舅母离开。
等了两刻钟都没有机会,前面还有满朝文武等着他,乾兴帝只能悻悻离去.
正月十八,李耀在经过近一个月的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后,终于赶在日落前冲进了城门。
虽然他想立即回家看看爹娘妻子,可李耀没忘了规矩,还是先去皇城请见小皇帝了。
天色已暗,乾兴帝正百无聊赖地逗弄一只猫。
这都是父皇留下来的,父皇生前那么在乎这些猫,乾兴帝若是随意处置了,那叫不孝,好在他年少好玩,偶尔逗逗猫也颇觉有趣。
听说李耀回京了,乾兴帝心中一动,叫人带李耀过来。
李耀这一路风尘仆仆,为了赶时间,只有累到极点才会寻个地方睡一晚,醒了换匹马重新上路,根本没有时间洗晒衣物。
所以,乾兴帝见到的就是一个官服上似乎沾了一层干泥、发髻被风吹得发乱、脸庞晒黑了一层的宁国公府世子。
李耀本来就长得魁梧威严,如今这样,越发像个凶脸门神了。
乾兴帝第一眼竟觉得害怕,直到李耀开口,解释说他是为了快点回来才如此不修边幅,粗犷中透着一股子豪爽耿直,乾兴帝才忽然想起父皇与顾老对李耀的评价,说他勇猛有余智谋不足。
父皇顾老都觉得这是李耀的缺点,此时此刻,乾兴帝却觉得这样的李耀很好。
一个不够聪明的武将,喜怒都写在脸上,反倒不值得他忌惮,怕的就是那种老谋深算的。
乾兴帝本来就想取悦美人舅母,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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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这样不足为虑的李耀,乾兴帝就觉得,先留着李耀也好。
因此,乾兴帝笑着夸了李耀一通,还承诺明天他要开朝会,当众再嘉奖李耀一番。
“好了,天都要黑了,世子快快回府与家人团聚吧。”
李耀只觉得这小皇帝的态度有些不太对劲儿,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行礼告退,然后一心往家里赶。
随他归京的长随已经先一步回了宁国公府,这会儿李雍夫妻、顾敏都在厅堂里等着。
孟氏逗儿媳:“你们才成亲三个月,好不容熟悉了,结果他这一去就是半年,等会儿不会又觉得陌生了吧?”
顾敏嗔怪地看了眼婆母,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竟控制不住地紧张发抖,想肯定是想的,也很慌。
然后,外面就传来了强劲有力的脚步声,竟是李耀下马后就往里跑了,根本没给门房报信的机会。
高大魁梧的身影转眼就挡在了厅堂门口。
李雍见到儿子,先看脸上是否有伤,再看看胖瘦,随即就注意到了儿子的一身邋遢。
孟氏已经皱起眉头了:“怎么这副乞丐样?”
她作为婆婆,都要心疼端庄柔美的儿媳了。
李耀嘿嘿笑,一双放在书生脸上会很添彩在他这里却更显威肃的桃花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在母亲身边的小妻子。
李雍都没眼看。
孟氏道:“算了,你赶紧先去洗个澡,等会儿咱们一边吃饭一边说。”
李耀这才看了看身上,应道:“行吧。”
说完,他就朝妻子递眼色。
顾敏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顶着一张红通通的脸随丈夫走了。
离开正院,李耀就把小妻子打横抱了起来,因为他嫌她走得太慢。顾敏阻拦无用,只好全都随了他。
然而到了他们的院子,顾敏却不肯纵容李耀了,非要他先沐浴。
趁李耀擦拭身体的时候,顾敏连着问了很多她关心的事,李耀一一回答,等身上处处都洗得干干净净了,他便绕过屏风,将羞恼捂住眼睛的妻子拉到怀里。
顾敏知道他要做什么,连连拍打他的肩膀:“不行,父亲母亲还在等着我们去用饭!”
李耀:“没事,我快点,等会儿你也不用过去了。”
顾敏说什么都不肯。
李耀无奈地叹口气,认命地穿好衣裳。
他这一路都在赶路,还没听说顾家的事,用饭时骤然得知,气得他拍案而起,那气势,连李雍都被吓了一跳,心扑通扑通地猛跳了一阵。
孟氏最先打断了儿子脱口而出的谩骂,一筷子戳在儿子胸口:“你嫌命长,我还想多活几年!”
李耀憋着火,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顾敏绕过来将他重新按在椅子上,柔声细语说了很多话,总算灭了李耀去打小皇帝一顿的怒火。
李雍:“你去面圣的时候,皇上态度如何?”
李耀如实道来,冷笑道:“嘴上说着要奖赏我,也许明天上朝会变成另一副面孔。”
李雍:“无论如何,你都得给我忍着,就算你不在乎我跟你娘,想想阿敏,想想你弟弟妹妹。”
李耀闷闷地应下了。
休整一晚,翌日天未亮,李耀就得起来去上朝了。
顾敏还睡着,因为昨晚应付了他太久,这会儿根本没察觉丈夫的动静。
李耀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妻子,这才离去。
出乎他的意料,也让很多官员意外的是,乾兴帝真的重赏了李耀金银珠宝,还封了李耀金吾前卫指挥使的官职,没比他先前的御前卫指挥差多少。
懵归懵,李耀还是跪下谢恩了。
十三岁的乾兴帝高高地坐在龙椅上,看看下面的李耀,他想到了美人舅母。
等消息传到美人舅母耳中,她肯定很高兴吧?
那么,他讨好了美人舅母,美人舅母是不是也得给他一点奖励?
乾兴帝相信,美人舅母肯定愿意给的,难的是怎么给,母后这边他能挡住,舅舅……
过了几日,大臣们又为派谁去福建抗倭起了争执。
乾兴帝装得忧心忡忡,将舅舅曹勋叫到御书房,询问舅舅的意见。
曹勋举荐了几位将军人选,但无论他举荐谁,乾兴帝都会搬出其他大臣反对的说辞。
曹勋沉默片刻,问:“恕臣无能,不知皇上心中可有能胜任的人选?”
乾兴帝笑了,一脸期待信任地看着他:“当然有,朕的舅舅连胡人铁骑都能击退,为我大夏夺回九州失地,假如舅舅去了福建,定能叫那些倭寇海贼闻风丧胆、有来无回!”
曹勋愕然,旋即皱眉:“皇上年少,臣若离京……”
乾兴帝:“舅舅放心,你不在京城的时候,我会乖乖留在宫里读书,绝不会再跑去外面玩闹,如此又有何惧?”
曹勋还是犹豫。
乾兴帝小小地使了一个激将法:“莫非,舅舅也没有把握能击退倭寇?”
曹勋闻言,笑了:“区区倭寇不足挂齿,既然皇上只信任臣,臣去一趟就是了,就怕皇上出尔反尔,臣一离京您又偷溜出宫。”
乾兴帝立即就要发誓,被曹勋及时按住了手,目光温和地看着小皇帝:“臣只愿皇上安好。”
那一瞬间,乾兴帝是愧疚的。
但这份愧疚并没有持续太久,当舅舅伟岸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乾兴帝内心顿时变得一片火热。
他是皇上,世间最珍奇的珠宝、美人等等,本来就都该属于他。
第77章“云珠,再信我这一次,剩下的,等我回来。”
随着哥哥回京,云珠在嫂子顾敏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光,就是那种什么都不用说也无法掩饰住的甜蜜。
除去父母,兄嫂是云珠近距离接触过的第二对有情人。
第一对是柳静与张行简,只是因为张行简的病,柳静的甜蜜底下隐藏着伤感。
“哥哥一回来,嫂子比过年那会儿看着还高兴。”云珠笑着调侃道。
顾敏嗔她:“你再闹我,下次你回来我就不理你了。”
姑嫂俩聊了些家常,说着说着就提到了李耀的新差事。
顾敏感慨道:“世子回京前,我还以为皇上会安排他去御前卫或其他京卫做个副指挥,再让上面的指挥使想办法磋磨他,以世子的暴脾气,肯定一点就着的,没想到皇上竟然让他去金吾前卫做了指挥使。”
这样的话,皇上真想找丈夫的茬,也会比前面那种麻烦些。
“云珠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国舅爷帮忙去皇上面前打点了?”
顾敏思来想去,只想到这一个合理的解释。
云珠笑道:“可能吧,我也问他了,但官场上的事他都不跟我说的。”
顾敏:“国舅爷到底稳重,不是做了好事一定要邀功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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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这话云珠左耳听着,右耳就给放出去了。
曹勋有没有帮忙她不知道,可云珠觉得,小皇帝暂且没找哥哥的麻烦,全是因为她的缘故。
男人都好面子,如无必要绝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小皇帝虽然年少,可他的身份摆在那,明明一句吩咐就能履行承诺,何必食言呢?
说起来,李家与小皇帝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唯一一点过节就是先帝让弟弟去给二皇子伴读,让小皇帝担心了一把。如今弟弟远在贵州,父亲赋闲在家,姻亲顾家退出了朝堂,小皇帝根本不需要再忌惮李家什么,云珠再趁机利用一下小皇帝对她的好感,能达成现在的局面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小皇帝的好感够不够单纯……
云珠觉得自己并不需要太过担心。
首先,小皇帝才刚刚十三岁,大概还是少年慕艾的阶段,像曹绍、谢琅处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都明着暗着跑到她面前表现讨好,脑袋里未必有成年男子的龌龊念头。
再者,就算小皇帝有那恶心的心思,他跟曹勋提过的那位梁文帝也完全不同。梁文帝在位时已经属于梁朝末期,皇帝昏聩奸臣当道,礼乐崩坏,什么荒唐事在当时都不算稀奇,梁文帝就像破罐子破摔一样,见丧夫守寡的姑母楚楚动人,干脆就出了手。
本朝远比梁朝注重礼法,现在又处于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小皇帝怎么都要顾忌一些。何况梁文帝的姑父死了,曹勋可还活得好好的,与小皇帝的关系又颇为亲近,再加上曹太后在宫里看着管着,小皇帝敢那么胆大妄为?.
因为哥哥回来了,差事上暂且也不用担心什么,云珠拧紧许久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
在娘家吃过午饭返回定国公府,云珠只打算歇个晌,没想到居然一觉睡到了天黑,曹勋都回来了,一身常服坐在床边。
云珠的视线渐渐从茫然恢复清明,坐起来问:“什么时辰了?”
曹勋:“还好,我也才回来,是不是陪岳母她们打了太久的牌,累到了?”
云珠瞪了他一眼。
曹勋拿了她的夹袄过来,照顾她穿好。
云珠这半晌都是朝外侧睡的,右脸颊睡出了压痕,瞧着也比左边脸更红一些。
她低头系盘扣时,曹勋的指腹忽然轻轻抚过那道压痕。
有点痒,也暧昧。
云珠怕他此时起兴,嘟哝道:“饿了。”
曹勋放下手:“嗯,先去吃饭。”
晚饭是汤锅,微辣的锅底腾起如云似雾的水汽,曹勋坐在小夫人身边,频频帮她夹出涮好的肉。
云珠吃得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饭后,曹勋才道:“福建那边倭寇日益猖狂,皇上派我去抗倭,后日一早出发。”
云珠呆住了,与曹勋对视片刻,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她才无法理解地问:“那么多大将,为何要你过去?”
倭寇的问题一直都在,远没有北边提防胡人铁骑那么严重,按理说无需动用曹勋这样的大将。除了这点,曹勋还是国舅啊,小皇帝年少,正是要倚重母族舅舅的时候,怎么会将曹勋调到那么远的福建?
曹勋也有些无奈:“举荐了很多将军,皇上都觉得不妥,只信任我。”
居然是小皇帝自己的主意?
意识到这一点,云珠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正月十五宫里的灯会。当时她与潘氏都在慈宁宫,中途小皇帝突然过来了,往她这边看了好几眼,碍于没有机会才没强行接近。
难道说……
一股寒气突然从脚底窜到了心口,小皇帝,小昏君,他真的敢啊!
“脸怎么变得这么白?”曹勋摸了摸她的脸,将云珠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云珠心中一片纷乱,根本还没想好要如何应对,便埋到他怀里,抱着他道:“不想你去。”
丈夫要远行了,妻子当然会因为担心而脸色苍白。
曹勋笑着拍拍她的背:“我肯定要去的,你不想跟我分开的话,我可以带上你。”
云珠便想到了哥哥,假如小皇帝真的要趁曹勋不在占她的便宜,费了那么大功夫要调走曹勋,却发现她居然跟着曹勋走了,小皇帝一恼火,肯定要去对付哥哥。
“我倒是想,可哪有将军出征带上妻子的。”云珠小声道。
曹勋:“也是,那就没办法了,只能我尽快肃清倭寇,早日回京陪你。”
云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可能有太多事情要准备了,曹勋先去了书房,快二更天才回来。
云珠还醒着,却装作已经睡了。
她能感觉到曹勋俯身过来,她以为曹勋可能想要抓紧时间再来几次,曹勋竟只是蜻蜓点水地亲了她一下,然后就躺到旁边径自睡去了。
云珠悄悄睁开了眼睛。
要告诉曹勋吗?
上次曹勋才冷冰冰地警告她与小皇帝保持距离,如今发现小皇帝居然已经打起了那种心思,曹勋会相信她只是稍微用了些话术,还是相信她举止轻浮刻意勾引了小皇帝?
轻了,曹勋只会再讽刺她一顿,重了,曹勋可能会先让她这个惹出大麻烦的妻子“染上急症暴毙”,免得她辱了他的英名。
云珠不敢冒这个险。
整整一晚,云珠都没怎么睡。
早上,曹勋叫她帮忙收拾行囊,这就去了都督府,虽然他要去抗倭,大都督的官职还兼着,得交待好一切才能动身。
云珠只需要安排丫鬟们帮忙收拾东西,她一个人待在卧室,焦头烂额地盘算着如何应对小皇帝。
曹勋那边不能说,家里……
云珠苦笑,她更不能告诉家人了,父亲会失望她居然想利用美色左右小皇帝,母亲会为她担心,哥哥会闯进宫杀了敢觊觎她的小昏君。
她谁也无法去求助,也没有谁能帮她。
也许,小皇帝调曹勋去福建,其实与她并无关系?
也许,小皇帝只是冒出个昏君念头,就算曹勋走了,他也不敢实施?
云珠不敢对小皇帝的品行抱太大奢望,那么,最差又是什么?
最差就是让小皇帝得偿所愿。
名节重要吗?
重要的,至少云珠在乎,有些小节她不在意,大节上她不想自甘堕落。
可她要保住家人,她没有别的办法。真到了那一步,她会努力争取,尽量与小皇帝达成一次的交易,事后再与曹勋和离。只一次的话,应该可以做到保密,毕竟小皇帝多少都要爱惜名声。
倘若小皇帝贪婪,要的不止是一次两次,那迟早都要败露的,云珠索性直接跟他鱼死网破,反正当事情败露,家人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这般作践自己。
当夜幕再次降临,云珠的心已经成了一潭死水,因为有了最坏的打算,所以什么都不怕了。
一更天的时候,曹勋回来了。
云珠做出不舍的姿态,无论哪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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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今晚大概都是两人最后一晚做夫妻了,他到底是要抗倭的将军,云珠希望他安安心心地出征。
“东西都收拾好了,你去检查一遍吧,看看还有什么缺的。”云珠体贴地道。
曹勋看着她,笑了,牵住她的手:“不用,早些睡吧。”
云珠便随他去了内室。
曹勋只是从后面抱着她,什么都没做,他久久没有表示,云珠昨晚又没有睡好,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天快亮时,云珠被曹勋起床的动静惊醒,也跟着坐了起来。
曹勋回头,看她一眼道:“你睡吧,我还要去趟宫里再出发,不用你送。”
云珠哪睡得着,坚持起来,成亲这么久,她第一次帮他整理衣袍。
红色的官服,衬得他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温润的眉眼看不出多重的官威,却自有一份令大多数人仰望的雍容。
云珠就从来没有仰望过他,因为她是宁国公府的贵女,因为从小就是所有人都捧着她。
云珠也不后悔这段姻缘,因为是她自己挑的曹勋,曹勋在她需要的时候满足了她的虚荣。
只是世事难料。
官服穿好了,云珠最后抱了他一次:“战场上小心一点,千万保护好自己。”
曹勋摸着她的头,沉默许久,他才开口:“我真的有那么坏吗,让你宁可去面对一个昏君的觊觎,也不肯信我,不肯向我倾诉求助?”
云珠一僵,下意识地就要松开他的腰。
曹勋一手按着她的头不许她抬起来,一手按着她的背不许她离开。
云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他继续。
头顶的人很久都没说话,某个时刻,他胸膛大幅度地起伏,伴随着一道长长的叹息。
“可以胡思乱想,但别做傻事。”
“我才离京,正月最后这几日皇上应该不会召你进宫,召了,你暂且称病。”
“到了二月,我有办法让他无心再惦记你。”
“云珠,再信我这一次,剩下的,等我回来。”
说完,曹勋俯身,亲了亲她柔软的发丝,随后离去。
第78章“皇上遇刺,速速召国舅曹勋回京!”
曹勋离京那日,是正月二十五。
距离他保证的小皇帝无心再惦记她的“二月”还剩五天而已。
短短五日,云珠也觉得小皇帝不会如此急不可耐。
可万一呢?
临时称病会有搪塞的嫌疑,所以,曹勋才走,第二天早上云珠就装作身体不适,请了郎中过来。
她这几晚都没睡好,脉象虚浮,郎中开了些养神的药。
潘氏装模作样来探望了一次,更多的是奚落嘲讽:“将门子弟,出征乃是家常便饭,复山才走你就担心成这样,至于吗?不过想想也对,你们家老国公征战四方的时候你还小,等你大了,你父亲兄长都在京城安享富贵,你不习惯分离是应该的。”
云珠随她说,反正她要的就是潘氏把消息带进宫。
等潘氏一走,云珠就佯装受了婆母的气,带上连翘石榴回娘家养病去了。
潘氏既觉得好笑,又担心云珠在外面搬弄是非,于是先进宫跟女儿告了一状:“脾气真够大的,我只是过去劝慰她宽心,她便觉得我在给她脸色看,哎,幸好不是亲儿媳,不然我真伺候不起。”
曹太后了解云珠也了解自己的母亲,这种小打小闹她并未放在心上。
这时,乾兴帝来了。
舅舅走了,乾兴帝很关心美人舅母现在是何情形,特意赶过来,想着也许能从外祖母这里听到些消息。
潘氏很高兴在皇帝外孙面前再编排云珠一顿,顺便教外孙一个道理,将来选妃选后不能光看女子的美貌,重要的是品行,必须要找个曹太后那般贤淑端庄的。
乾兴帝一副受教的模样,其实就听到了一句话:美人舅母因为担心出征的舅舅,病了。
这在乾兴帝看来非常正常,他眼中的美人舅母本来就很柔弱,连他生病美人舅母都担心得不行,何况舅舅出征这么大的事。
既然病了,那就好好养着吧,乾兴帝也想多花些时间准备,务必保证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他也知道自己在谋划一件荒唐又禁忌的事,他不想被母后、臣子、百姓骂,不想被舅舅察觉,所以必须隐秘,然而也正是因为其中的种种艰难,才让他越发期待真正如愿以偿的神仙滋味,唾手可得的,反倒没意思.
孟氏是不太希望女儿经常回娘家住的,不是她不喜欢女儿了,是这般行事可能让女儿承受一些非议。
可一见到女儿憔悴清瘦的模样,孟氏便知道女儿是真的担心女婿在外出事,这时候,她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只想快点把女儿的精神养好。
“傻孩子,按理说你经历的事也不少了,怎么还担心成这样。”
夜幕降临,怕女儿睡前胡思乱想,孟氏又特意过来一趟,坐在女儿床边,温柔地摸着女儿的额头。
云珠便伏在母亲的腿上哭了出来。
她不怕与小昏君交易一次,怕的是小昏君贪得无厌,不给她与家人活路。
孟氏心疼坏了,想想前年丈夫要出征的时候,她这个年纪其实也焦虑难安,又怎么能指望二十岁的女儿一点都不为女婿担心。
“好了好了,复山那么厉害,一定能早早打完倭寇回来的。”
孟氏不准备走了,今晚她要陪女儿睡.
正月三十,依然是个休沐日。
乾兴帝睡了一个大大的懒觉。
十三岁的少年皇帝有着一身的精力,不喜读书,那就只能找乐子打发时间,光逗猫可无法满足。
乾兴帝不想费心琢磨,习惯地将万公公、三个伴读以及身边伺候的几个小太监叫到面前:“说吧,你们觉得朕今天可以做什么。”
昨儿个他放了风筝,只是兴致没能持续多久。
万公公伺候了小皇帝大半年,能想的新鲜点子差不多都掏空了,便笑着鼓励小太监们:“赶紧想,难得皇上用得上你们,还不抓紧机会立功。”
小太监们也愁啊,心想皇上还有什么没玩过的?太出格的玩法虽然能取悦小皇帝,传到太后耳中,太后自会责罚他们,到时候小皇帝可不会出面维护。
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太监抬起头,看看乾兴帝道,犹豫道:“奴婢忽然想到一桩乐子。”
乾兴帝挑眉:“小顺子啊,你有什么好想法?”
他记得这个小顺子比较安静木讷,挨打的时候都不吭一声,也不会像其他小太监那样掉眼泪,很耐用。
小顺子看看琉璃窗外,解释道:“奴婢老家在辽东,每到天寒地冻的时候,村里人都喜欢跑去冰面上钓鱼。”
乾兴帝:“胡说,水都冻住了,怎么钓鱼?”
小顺子:“可以的,就是要费些事,得先挖出一个窟窿。皇上您想啊,人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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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待久了还闷呢,下雨天的时候鱼喜欢窜出水面,说明它们也得呼吸,也怕水里闷。已经在冰层下面憋了一冬了,突然有人给它们开了一扇窗户,那些鱼可不就奔着新鲜气来了。所以啊,冬天钓鱼比别的季节更能钓上来,钓的还都是大鱼。”
玩冰本就是一个乐子,听说还可以钓鱼,乾兴帝顿时来了兴致:“行,就听你的,快带朕去!”
小顺子:“皇上别急,凿冰也得花些功夫,不如您先在屋里待着,奴婢凿好了再请您过去。”
乾兴帝:“一起去吧,朕要看你凿。”
小顺子便只能遵守皇上的安排了。
乾兴帝带着身边这些人就要出发去宫里的内湖,御前卫指挥杨栋亲自随行护卫。
相应的工具准备好,小顺子让乾兴帝在岸边等着,他提着沉重的冰镩走到内湖中间,挑选一处地点,这就卖力地凿了起来。
这时候冰层很厚,乾兴帝嫌远观不够尽兴,带着人凑近了看。
冰镩每凿一下,都有晶莹剔透的碎冰四溅,看着也是种享受。
乾兴帝还上手凿了两下,过完瘾就先去旁边滑冰了,他坐在木板车上,让两个小太监在前面拉着:“快点,快点!”
整个冬天他不知道这么玩了多少次,消息传到慈宁宫,曹太后都懒得管了,除非是二月底春暖冰要化了,她才会干涉一下。
小顺子力气很大,一炷香的功夫后,他便挖出了一个寻常水井井口那么大的冰洞。
阳光照过来,周围厚厚的发白冰层寒凛凛的,冰洞里面幽幽的湖水轻轻荡漾,也透着一股冷意。
乾兴帝坐到小马扎上,开始钓鱼了。
钓鱼耗耐性,乾兴帝很快坐不住了,又坐上冰车。
小顺子提醒道:“皇上您先去远处滑,不然底下的鱼听到脚步声,不敢浮上来。”
钓鱼的都明白这个道理,乾兴帝便带着一群人去了远处,只留小顺子自己钓。
小顺子设置好鱼竿,还拿着一个网鱼兜蹲在冰洞旁。
过了两刻钟左右,坐在木板车上的乾兴帝忽然看见小顺子站了起来,一脸兴奋地朝他挥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小顺子再指指洞里,一看就是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乾兴帝忙叫拉车的小太监往那边赶。
结果小顺子连忙摆手,指指耳朵再指指脚。
乾兴帝明白了,木板车与众人的脚步声会惊到水里的东西,或许是一条罕见的大鱼。
于是,乾兴帝让所有人站在原地不动,他蹑手蹑脚地靠近。
万公公、杨栋忍不住跟了一段,然后在距离小顺子与冰洞一丈远左右的位置,被小顺子摇头制止。
乾兴帝瞪了两人一眼,越发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
小顺子眼睛亮亮地看着小皇帝,一副邀功的模样。
乾兴帝直接来到冰洞旁边,睁大眼睛往里看。
小顺子及时扶住乾兴帝的胳膊,在万公公与杨栋看来,这是小顺子在保护皇上,防着皇上掉下去。
在两人的注视下,小顺子贴近乾兴帝的耳朵,悄悄问:“皇上,您还记得青桃吗?”
没等乾兴帝反应过来,小顺子猛地用力,一把将细胳膊细腿的小皇帝推进了冰洞!
“皇上!”
在万公公凄厉尖叫出声的时候,杨栋已经猎豹般冲了过来!
同一时间,小顺子也跳入冰洞,按住乾兴帝冒出来的头将他拽到冰层之下,乾兴帝挣扎不已,小顺子憋着一口气,取出凿冰时趁机藏于袖中的一根锋利冰锥猛地扎进乾兴帝的小腹。
眼看杨栋也跳了下来,小顺子唇角上扬,松开被血色模糊了面孔的小昏君,放纵自己沉了下去。
呼吸艰难、全身抽搐。
陷入昏迷之前,小顺子仿佛看到了一张羞涩微笑的少女脸庞。
青桃啊,跟他一起被卖进宫中的可怜姑娘。
本以为被选到小皇帝身边是件幸事,没想到小皇帝阴晴不定动不动就暴打他们,他命大活到了今日,青桃却死在了一顿鞭伤之中。
他要为青桃报仇,只要能拉着小皇帝一起赔命,他甘愿做别人手中的刀.
杨栋打着寒颤将乾兴帝举上岸的时候,小皇帝还残留一丝意识,这缕意识被寒冷、疼痛、恐惧占据,让他嘴唇哆嗦牙齿打颤,根本说不出话。
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将小皇帝往乾清宫送,另有小太监分路去传太医、禀报太后。
曹太后听说儿子遇害,先是失力跌坐在地,随即发疯一般冲向乾清宫。
这时乾兴帝已经因为失血或极冷陷入了昏迷。
看着儿子苍白发青的小脸,握着儿子冰块儿一样的小手,曹太后哭了,慌了,怕了。
恢复理智的第一瞬间,曹太后尖声道:“传我懿旨,皇上遇刺,速速召国舅曹勋回京!”
抗什么倭寇,哥哥就是她们母子的主心骨,哥哥在儿子好好的,哥哥才走,那些魑魅魍魉便现出了原形!
第79章小皇帝病危,传位黎王
乾兴帝被人行刺,整个京城都戒严了,各处城门全部增派守军,没有太后懿旨谁也不得进出。
所有得到消息的文武大臣公侯伯爵,全都放下手里正在做的事,匆匆换上官服公服,蚁潮般涌向皇城。
宁国公府,云珠随着父兄匆匆出了门。
李雍、李耀分别是一等国公与世子,后者还在朝当官,云珠则是小皇帝的舅母,不管曹太后会不会放他们进去,他们都得去皇城外候着,反倒是孟氏、顾敏这些女眷可以留在家里等消息。
李雍父子骑马先行,云珠自己坐在马车里,被袖口掩饰大半的手在微微发抖。
她想到了曹勋离京前说的那些话。
他猜到了小昏君在觊觎他的妻子,猜到了小昏君调他出京便是谋划着动手了。
他让她别做傻事,等他回来。
他说到了二月,会有办法让小昏君无心再惦记她。
然后,小昏君就在正月的最后一天被人行刺。
是曹勋安排的吧?
云珠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怎么这么大胆,行刺皇上这种事一旦被查出来,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自家被小皇帝打压成那样,云珠比谁都盼着小昏君去死,却从来没有想过真的去谋杀小昏君这种可能,因为其中的风险太大了,她根本没有机会收买别人,自己动手的话,就算真杀死了小昏君,整个宁国公府都得为小昏君陪葬。
那么,曹勋做的干净吗?行刺的人是已经伏诛还是被活捉了?若是后者,他会不会供出曹勋?
皇城到了。
城外候着一队队的官员,云珠绕过这些人,看到了被曹绍搀扶着的潘氏。
潘氏担心皇帝外孙的性命,担心得腿都软了。
云珠没有心情幸灾乐祸,她停在潘氏身边,看着前面紧闭的宫门,仿佛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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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张血盆大口,可能她这一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包括站在官员们当中的父亲哥哥。
恐惧让她面无血色,恰好符合一个舅母听闻皇帝外甥遇刺生死不明应有的反应。
所有人一起等,从上午等到了中午。
终于,宫门打开,太后懿旨,宣内阁阁老与六部尚书、锦衣卫指挥使沈阔、太夫人潘氏、小国舅曹绍以及云珠进宫。
首辅夏进代表所有臣子先关心道:“皇上龙体如何了?”
宣旨公公神色凝重:“已经转危为安,诸位大臣不必忧心。”
声音落下,众官员不约而同地出了口气。
潘氏的腿终于不抖了,以不输于内阁等官员的飞快步伐朝乾清宫赶去。
到了乾清宫外,云珠看到地上躺着一具男尸,身上盖了白布,只露出一双脚,一只脚只剩冻结的袜子,一只穿着鞋,是太监们的制式。
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一行人依次来到小皇帝的寝殿。
乾兴帝在太医为他清理腹部的伤口时疼醒了,接下来灌了驱寒的汤药,这会儿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脸色依然发青,好歹能睁开眼睛说说话了,让曹太后也能冷静了下来。
潘氏扑过去,跪在床边心疼得直掉眼泪。
云珠站在潘氏身后,目光关切地看向小昏君,心里再怎么恨,众目睽睽之下她都得这样。
乾兴帝看到了柔弱的美人舅母,只是这会儿他已经生不出其他心思了。
确定小皇帝还活着,暂且不像有性命之忧的样子,夏进看向曹太后:“娘娘,刺客已经拿下了吗?”
曹太后冷眼看向被绑了手脚跪在一旁的杨栋、万公公。
万公公一路将乾兴帝护送回来,身上沾了水,看起来很是狼狈,但跟一身半湿半冻的杨栋比,万公公这副样子又舒服多了。
万公公哭诉道:“是小顺子,那个杀千刀的,蛊惑皇上去凿冰垂钓,再哄骗皇上单独上前,趁机行凶……全怪奴婢护驾不力,还请娘娘处死奴婢吧!”
他说了经过,杨栋没有其他补充的,只磕头请死。
曹太后冷声道:“若你们是清白的,我与皇上不会要你们的命,但若查出你们与小顺子合谋行刺皇上,你们两家的九族都要赔上!”
说完,曹太后让沈阔带走二人,连同其他被绑起来的伴读、小太监们一起带去锦衣卫严加拷打。
乾兴帝双眼迸发出浓浓的恨意:“青桃,他跟青桃有奸情!”
曹太后握住儿子的手,给儿子解释道:“区区一个小太监怎敢从此,他必然受了谁的指使,为那宫女报仇只是明面上的借口而已。皇上安心养病,娘一定会查得清清楚楚,为你揪出幕后真凶。”
乾兴帝刚要点头,腹部伤口好像牵扯到了,疼得他五官都扭曲了,眼角流下泪来。
曹太后红了眼圈,潘氏拿出帕子拭泪。
云珠就一个念头:疼吧,疼死了才好。
曹勋说过,这种严重的外伤虽然不会当场致命,过后的一两天却同样凶险.
曹太后现在最信任的便是娘家兄弟,弟弟还不顶用,她派人八百里加急去召哥哥回京了。
曹勋身为一等国公、正一品的中军都督,前往福建赴任当然要坐马车,马车走得慢,被太后派来的人快马加鞭追上时,曹勋才刚到山东德州地界。得知皇帝外甥居然遭人行刺,曹勋当即放弃马车,夺了一匹马便往回赶。
日夜兼程,二月初四的黄昏,曹勋在宫门外下马,疾步朝里奔去。
平时温润雍容的国舅爷,如今风尘仆仆面容憔悴,因为无暇顾及仪容,下巴处冒出了一层胡茬。
曹太后这几日一直守在乾清宫,曹勋进来时,她就坐在龙床边上,扭头看到阔别十日的兄长,曹太后眼里顿时落下泪来,哽咽道:“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曹勋加快脚步走过来,一手安抚地搭在妹妹肩膀,一边焦急地看向龙床。
龙床上的小皇帝闭着眼睛,曾经微胖的脸蛋瘦了下去,肤色蜡黄。
曹勋不由地抓紧了妹妹的肩膀,抓得曹太后都疼了,他才反应过来一样,松手垂在一侧,转瞬又握成了拳。
他声音沙哑地开口,有恨也有疼:“不是说已经转危为安了?怎么气色如此不好?”
曹太后的眼泪更多了:“当天喝过汤药后确实瞧着还好,没想到晚上就起了高热,太医给开了药,镇下去一两个时辰便又重新烧起来,反反复复,腹部的伤口也不见好,太医说,说,再这样下去,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啊,她的儿子才十三岁,书都没读完,亲也未成,怎么就要准备后事了?
曹太后无法接受!
曹勋试着去握外甥搭在身侧一动不动的小手,快要碰到时,他忽然背转过去,走开了几步。
曹太后知道哥哥肯定也十分难受,没有急着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曹勋重新转过来,问:“查出来了吗,究竟是何人要谋害皇上?”
曹太后摇摇头,红着眼眶道:“审问了宫里所有的太监宫女,只审出小顺子与宫女青桃有私情,当日陪在皇上身边的万公公等人都拷打过了,全都咬定他们没有参与其中,可我不信,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女,一个无根的太监,怎么可能会因为私情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曹勋听了,脸上露出一种让曹太后都感到陌生畏惧的戾气:“好,我亲自去趟锦衣卫。”
说完,也不等曹太后回应,曹勋大步离去。
他这一去,二更天的时候才回来,显然沐浴过了,换了一套官服。
曹太后却注意到,哥哥只是洗了身上,头发还带着风尘,离得近了,她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
曹勋没有察觉她的打量,目光沉沉地看着依然昏睡的小皇帝,沉默片刻,对曹太后道:“万公公禁不住拷打,死了,临死之前都咬定事先不知情。杨栋比他骨头硬,还吊着一口气,剩下的都是一样的口供。”
曹太后愣住了。
曹勋终于看了她一眼,艰难道:“或许,之前我们应该对皇上更严厉一些。”
曹太后忽然以手捂面。
所以,儿子真的只是死于暴虐,死于一个卑贱的太监的报复?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她不该一直纵容儿子任性的。
曹太后哭了很久,直到曹勋发现小皇帝的脸又红了起来,伸手一摸额头,果然烫得惊人!
守在外面随时待命的几位太医立即被叫了进来。
乾兴帝熬过了今晚,然而第二天他的情况更差了,汤药都是被曹勋掰着下巴强喂下去的.
这晚,曹勋依然陪着曹太后守在乾兴帝的寝殿。
夜深人静,他忽然对曹太后道:“娘娘,该考虑要让皇上传位给谁了。”
曹太后先是怔住,随即哭着摇起头来,牙齿咬着嘴唇,好不可怜。
曹勋握住她单薄的肩膀,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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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窝深陷的他看着曹太后布满血丝的眼睛:“皇上这样,妹妹不想,我也不想,可外面那些大臣已经在暗中商议该迎接哪位藩王进京了,妹妹真要等皇上咽下最后一口气再临时做打算吗?”
曹太后不想,可她更不想儿子死去!
她扑到哥哥怀里,又哭又打。
曹勋等她发泄够了,哭声停了,才问:“安王或黎王,妹妹属意谁?”
曹太后哪个都不属意。
曹勋也不催,松开她回到床边,捞起小皇帝的手贴在脸上。
曹太后魂不守舍地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一边落泪一边问:“哥哥想选谁?”
曹勋只看着昏睡的小皇帝,声音理智近似无情:“我知道妹妹不喜黎王,但他身上毕竟流着我们曹家的血,妹妹主动将皇位传他,他继位后也会念着这份恩情,会敬着你。换成安王,他或许会表面敬你,却一定会打压曹家。”
不用他说,曹太后也明白这个道理。
无论哪个王爷继位,她太后的地位都不会动摇,有孝字压着,他们都得客客气气。
可安王会打压兵权在握的曹家,哥哥弟弟仕途不顺,她在朝堂上就彻底没有任何依靠了。
黎王呢,他为了名声也会宽待母族。
“就听哥哥的。”
“既然做了决断,便事不宜迟,免得节外生枝。”
翌日早上,曹太后把内阁大臣、六部尚书都叫了过来,因为有的大学士同时担着尚书的职位,一共是夏进八人。
在曹勋的陪同下,曹太后握着儿子的手,看着夏进八人道:“方才皇上醒了一会儿,他,他知道自己要不行了,要把皇位传给黎王,诸位觉得皇上此举可妥?”
八人互相看看,又低声商议一番,最后,夏进神色沉痛道:“皇上年少无后,按照老祖宗兄终弟及的规矩,确实可传位给先帝的其他子嗣。安王年长,却有腿疾在身,黎王文武双全,乃皇位的不二人选,皇上英明,臣等并无异议。”
曹太后闭上眼睛,流着泪道:“好,拟旨吧。”
没人看见,奄奄一息的乾兴帝微微动了几下手指。
他都听见了,他不甘心!
可惜,他连这句话都没有力气说了。
第80章“陪我躺一会儿。”
二月初六,内阁遵乾兴帝的口谕拟定了传位诏书。
当晚亥时,年仅十三岁的乾兴帝病逝于曹太后怀中。
宫中一片哭泣之声,曹太后沉浸在丧子的剧痛中,无心其他,好在昨日拟完诏书后大臣们便未雨绸缪地与曹太后商量好了派谁去贵州迎立新帝之事。
曹太后派出了两位太监,一个是慈宁宫的大太监,一个是元庆帝曾经重用的一位老太监。
内阁里面,首辅夏进要辅政不能远行,安排了次辅柳吉前往。
礼部尚书任经义是必然要去的。
大国舅曹勋要镇守京城,小国舅曹绍奉命去迎外甥。
使团的最后一位成员留给了京城的勋贵,而宁国公李雍是包括曹太后在内的众人心中的不二人选。
使团身上的担子非常重,除了要去贵州黎王府传达乾兴帝的遗诏,更要护送新帝平安回京,帝位更替的重要关头,谁敢保证不会有居心叵测之人在半路刺杀新帝?
那么,当宁国公的儿子李显陪在新帝身边伴读时,又有谁会比宁国公对新帝更忠心?所有人都相信,宁国公就是拼了自己的命也会坚持将新帝接回京城。
刻不容缓,这头乾兴帝刚咽气,李雍等使团成员哭跪一夜之后,天未亮便带上提前从京卫里抽调好的五千精兵出发了.
乾兴帝停棺在奉天殿,曹勋继续在宫里守灵三晚后,才因身体疲惫险些昏倒,被曹太后劝说着坐马车回了定国公府。
云珠上午才进宫哭过灵,今日不需要再去了,得知曹勋回府了,云珠心中只有一片复杂。
这几日进宫去哭灵的时候,云珠也见过曹勋几次,都是他陪在曹太后身边,两人最多对个眼神,没机会说什么话。
云珠也不知道能跟他说什么,问他小昏君的死是不是他安排的?
别说曹勋了,就是云珠做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只要能瞒住,她连父母都不会透露半点消息,事前不说,事后也不会说,一辈子烂在肚子里才好,否则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分败露的危险。
有些秘密,心里知道就行了,没有必要非要问出来。
小昏君死了,她不用再面对小昏君的觊觎,黎王登基的话,娘家大概也会继续受到重用。
这样看起来,曹勋帮了她也帮了李家一个大忙。
可云珠不信曹勋完全是为了保护她才去谋杀小昏君的,不信自己在他心里有那么重要。
他为的更多的,应该是他自己。
曹勋早就跟她透露过,等他在朝堂的根基稳了,他自有办法“说服”小昏君做个明君,事实就是曹勋野心勃勃地要做个权臣。既然他要做权臣,小昏君必然要屈服他的权势之下,结果呢,小昏君才刚刚十三岁,就敢觊觎曹勋的妻子了,甚至为了这份觊觎不惜派曹勋去福建抗倭。
别看曹勋已经握有兵权,这个天下终究是皇帝的,只要曹勋去了福建,只要小昏君生出长期霸占云珠的贪心,那么小昏君不让曹勋回京,曹勋就不能擅自回来,除非大动干戈地用其他手段逼迫小昏君妥协。
这就相当于小昏君先朝曹勋露出了爪牙,明晃晃地告诉曹勋,他昏起来连亲舅舅都要对付。
一山不容二虎,小昏君不肯听曹勋的话,那就别怪曹勋要先下手为强。
云珠只是无意中成了一个引子,加速了小昏君与曹勋的反目成仇。
如果小昏君没有觊觎她,云珠相信曹勋会继续留着小昏君的性命,直到小昏君为了其他事要与曹勋对着干为止。也许那时候小昏君已经留下了子嗣,那么小昏君一死,曹勋扶植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继续做他权势滔天的大国舅,这比改立他另一个已经懂事的外甥王爷回京省事多了。
明白归明白,现在两人仍是夫妻,曹勋久别回府,云珠就得去接一下。
她带着连翘来到前院时,阿九刚扶着曹勋走到廊檐下。
此时的曹勋,因为多日的少眠变得憔悴无比,眼周青黑,下巴上胡茬细密凌乱。
他偏头看了过来。
云珠下意识地垂下眼帘,她不得不承认,经历过这么多事后,她已经开始怕他了。
不光光是因为他敢谋杀皇帝且成功了,也因为云珠知道,曹勋肯定猜到了她之前的打算,譬如她可能会为了家人而妥协去委身小昏君。
尽管云珠有诸多无奈才做出了这种选择,也不可能厚颜无耻地奢望曹勋作为夫君来理解她。
云珠也不需要他的理解,他多生气多恨她都是人之常情,只要一切尘埃落定后曹勋愿意放她走就行了。
阿九将曹勋扶到次间的榻上就先出去了,要吩咐水房备水。
云珠站在榻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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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眸时见曹勋正盯着她看,云珠别开眼,问:“这几日你都没睡好,也没怎么吃东西吧,是先休息一会儿,才是让厨房做点吃食送过来?”
曹勋:“先沐浴,洗完你帮我收拾收拾脸,然后再吃东西。”
云珠不由地又瞥了眼他下巴上的胡茬,算起来两人成亲一年半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模样,确实不如清清爽爽的时候好看。
她垂眸道:“我没弄过。”
曹勋:“没关系,我教你,不难。”
此时此刻,云珠根本不敢违背他的意愿:“嗯。”
水房很快送来了水,阿九调好水温,来请主子移步。
曹勋下了榻,对云珠道:“拿一套中衣就行了,今天不用再出门。”
云珠点点头。
曹勋去西边的浴室沐浴了。
云珠走到他的衣橱前,取出一套样式简单的白绫中衣,然后也去了浴室。
曹勋还在浴桶外面搓洗,有屏风挡着,云珠只瞥见一道模糊的伟岸身形。
她没有多看,将中衣挂在一侧的衣架上,就去临窗的榻上坐着了,这里摆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一把精致的剃刀,一盒散发着浅淡清香的白色膏状物,像女子用的面脂。
云珠没用过这些,但她见过哥哥是怎么刮胡子的,知道那白膏能让胡茬变得柔软易刮,或许也有些滋润肌肤的效用。别看哥哥是个粗人,到底也是富贵窝里出生的,该用什么母亲都会为哥哥准备最好的,哥哥也说了,用这白膏刮胡子不疼,其他效用他并不在乎。
云珠拿起那剃刀看了看。
这时,浴桶那边传来水声,云珠用余光去看,发现曹勋正坐进去。
云珠心不在焉地反复查看手里的剃刀。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曹勋出来了,擦干水迹,换上雪白色的中衣,头发他自己在屏风后面绞干了,随意用一根金簪束在头顶。
虽然他的脸上还带着连熬几晚的疲惫憔悴,这么一番梳洗后已经恢复了平时的七成风采,宽松舒适的中衣让他的气度变得更加温润平和。
他来到了云珠身边。
云珠闻到了淡淡的檀香,他一直用的都是这种味道的浴露。
曹勋坐到小夫人对面,先往有胡茬的地方抹了白膏,再握着小夫人的手教她剃须的力度,确定她学会了,他才躺到榻上,闭目养神。
云珠看着他的脸,心想如果是以前还算恩爱的时候,她是绝不会这么伺候他的,谁让现在形势不同了?
家里马上就要恢复曾经的荣耀了,只要离开曹家,云珠便可以恢复本性,面对谁都理直气壮。
唯独曹勋不行,因为她考虑过要给他戴一顶绿帽,因为他对她的这种考虑心知肚明。
云珠小心翼翼地掌控着手里的剃刀,一开始还有些杂乱念头,慢慢地,看着国舅爷刮完胡茬的地方又恢复了清爽,云珠的眼睛也跟着变得舒服起来。
不知何时,曹勋睁开了眼睛,看见小夫人低着头,神色认真,目光因为专注而清澈无忧,就像她刚嫁过来的时候。
全部都刮好了,云珠这才察觉脖颈有些酸,正准备挺直腰杆缓解一下,忽然对上了曹勋的眼睛。
那种轻松感瞬间消失,云珠率先避开他的视线。
曹勋用旁边备用的温水重新洗了一遍脸。
“国舅爷,夫人,面做好了。”
曹勋闻言,道:“端到东次间。”
外面就有脚步声往东次间去了。
国丧期间,厨房做了一碗素面。
曹勋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漱过口后,他牵着云珠去了内室。
“陪我躺一会儿。”
曹勋看着旁边的小夫人道,说完似乎掩面打了一个哈欠。
云珠便脱掉外衣,随他坐到床上。
前院卧室只铺了一床锦被,两人都躺好后,曹勋从后面抱住了她。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云珠察觉到了他的兴致。
她身体微僵。
耳畔传来一声有些无奈的轻笑:“有些时候,身不由己。”
云珠:“国丧……”
说实话,都做过这么久的夫妻了,云珠真不在乎再陪他一次两次甚至一两个月,但国丧期间肯定不行的,万一闹出孩子呢?
曹勋揽紧了她的腰:“知道,亲一会儿。”
云珠只好配合地转了过来。
不想看他憔悴的面容,云珠一直闭着眼睛。
曹勋亲了一会儿她的嘴唇,就在云珠以为他准备睡了的时候,他居然开始解起她中衣的盘扣。
云珠的睫毛颤了颤,呼吸渐渐变重。
先帝驾崩时,曹勋并没有现在的疲惫,国丧前期却也不曾这般过,显然对先帝颇为敬重。
如今轮到小昏君,他在宫里装得那么痛苦,不惜糟蹋自己的身体,其实心里根本没有当回事。
云珠可能是唯一清楚国舅爷真面目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晓他谋害小昏君的人。
他究竟会怎么处置她?
云珠不知道,如他所说的那般,身不由己地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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