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内没有明月照耀,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织愉睡不着,对着黑暗眨了眨眼,有点害怕地钻进谢无镜怀里。
谢无镜静默片刻,手臂如往常那般搂住她。
两具身体相贴。
织愉疑惑:“谢无镜,你带了什么武器睡觉?”
戳到她了。
谢无镜模棱两可道:“这附近不一定安全。”
织愉很明事理:“哦……那你把那东西挪一下。”
她听见他的呼吸在黑暗中沉了一息,感到身后他的身躯倏然离开,“今晚我守夜。”
织愉看不见他,触碰不到他,就像一个人被丢在无尽黑暗中。
她慌忙伸手去抓他,“你别走远。”
谢无镜在吊床旁打坐,一只手掐诀,一只手握住她胡乱挥舞的手,“我就在这儿,不走远。”
织愉安下心来,与他双手交握。在静谧的黑暗里酝酿了许久困意,终于入眠。
不知睡了多久,她感觉谢无镜的手动了动,倏然惊醒。
半睁着眼,隐隐可见屋内有了些许朦胧光亮。
那光亮来源于外界的明火。
织愉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躲在谢无镜身后,抓紧他的衣袍。
谢无镜气势凌冽,威压毫不留情地散出去。
外面传来几声痛苦的闷哼。
仙者毫不留情的威压,犹如雷霆灭顶,是任何一个灵云界的修士都承受不起的。
外面却没有讨饶的声音。
反而有人用虚弱的声音惊喜问道:“是慈琅仙尊吗!”
也有声音激动喊道:“夫人!”
织愉表情一僵,五味杂陈。
他们没死,她为他们高兴。
可他们现在找来,她觉得很烦人。
谢无镜没有应声。
从透进来的光影里,织愉瞧见他嘴角压成了一条紧绷的直线。
显然,对这群人的到来,他也不欢迎。
也是,好不容易放个假轻松一下。
休息还不到一天,拖油瓶们半夜找上门。
谢无镜是好脾气,没太大反应。
织愉是越想越烦躁,叹了口气倒回吊床上。
谢无镜:“你在此休息。”
织愉点头。
他走出去。
过了会儿,门帘被撩开,香梅进来,眼眶通红:“夫人,您还活着。”
织愉瞧她这副想向上苍跪谢的感恩模样,突然也不是那么反感他们的到来了。
织愉故作虚弱:“嗯,但是现在活得不太好。”
香梅连忙跪坐到吊床边,关切地问:“夫人,您哪里不舒服?需要把仙尊叫回来吗?”
“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你——”织愉拖长尾音向她伸出手,“给我点吃的。”
香梅连忙拿出明珠,紧接着明珠照亮了一堆香甜的糕点:茉莉花酥,松饼,杏酪,运司糕,花边饼……
还有茉莉茶,牛乳茶,青梅茶……
织愉眼睛发亮地开吃。
咬一口清香的茉莉花酥,配一口爽口酸甜的青梅茶,她禁不住发出幸福地喟叹:“香梅,再见到你们,真好。”
什么因为他们打扰了自己和谢无镜休息而不爽?
没那回事。
那是刚才的她的想法。
现在的她,和刚才的她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香梅叹:“看到夫人您没事,我也终于安心了。”
感慨完,香梅不忘本地重拾挑事的旧业,话锋一转:“这几天,那些鲛族都把您当死人,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茉莉花酥一下子噎在织愉嗓子里,她喝了口茶压下去。
好无语。
真想叫香梅不要在她最快乐的时候,说这种晦气事。
可是谢无镜已经回去做他的仙尊,她也得重操旧业,做恶毒女配了。
织愉小口抿茶,让香梅给她拿点糖瓜子出来,边磕边道:“你们这些天怎么过的?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欺负过你吗?”
香梅来了精神,讲述起织愉不在的这八日,他们的经历。
“那天,荒芜之海塌陷,仙尊遭遇暗算与您一起坠落深渊后,那三个黑袍人就撤退了。乾元宗三位长老尽力救下了七名乾元宗弟子,我也侥幸活了下来。其他修士无一生还。”
“倒是十四名鲛族,因为有南海公主的鲛皇绡保命,只死了两人,其余人也仅受轻伤。待荒芜之海平息后,我们一众人里,只有鲛族实力得以保全。”
“乾元宗三位长老都伤得不轻,七名弟子亦是生命垂危。他们不得不仰仗鲛族照顾,这段时间,自然事事忍让鲛族……”
鲛族对织愉有怨,对待香梅自然没好脸色。
他们认定织愉已死,搜寻的方向也以谢无镜可能会出现的范围为主。
香梅同他们争辩过几次,然而寡不敌众,次次败下阵来。鲛族对织愉的言辞也越发肆无忌惮。
“昨日,我提议再回荒芜之海寻找幸存者。南海公主的那两名武侍,就一唱一和地阴阳怪气。”
香梅有模有样地学那两人讥笑的表情。
“那个叫遥若的说,我看你是想去找那位夫人的尸骨吧。别怪我说话难听,她一介凡人,又养尊处优,肉比修士嫩得多,恐怕冥鹫早就把她吃得渣都不剩了。”
“叫涟珠的跟着说,况且你不觉得,那位夫人本就不该出现在灵云界吗?如今她不在了,一切终于回到正轨,我们该高兴才是。”
她们说得实在难听,孟枢都不悦道:“死了那么多人,这值得高兴吗?”
遥若忙找补:“我等对乾元宗诸位的死,自是痛心不已。但我认为夫人的死,不过是她回了她该去的地方。”
这话摆明了是在说织愉早就该死了。
孟枢板起脸。
钟莹这才开口,训斥她们慎言。
香梅越讲述越气,“话都让她们说尽了,南海公主这才出口制止,有什么用?真是虚伪!”
织愉被打扰到的不爽,又被这番话带了起来。
她以为他们死了,对他们不计前嫌,好心给他们造坟。
结果他们当她死了,就一个个骂她死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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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人太甚!
织愉让香梅收了糕点与茶饮,先出去。
她在屋内不急不缓地换了身海天霞神树纹大袖裙,点点金箔如云外天光散布在纹路间。
发髻高高绾起,配玉金流苏步摇,霞色纱花银珠发钗,琼宫幻色发冠。
梳妆完,她满意地对镜照了照。
死人可不会打扮得这么明艳。
织愉拢拢发髻,收起菱花镜,气势汹汹地撩开门帘直往鲛族走去。
如今所剩活人不多,鲛族与乾元宗扎营在一处。织愉看到李随风也还活着。
谢无镜正在乾元宗那儿为受伤长老治疗。
旁边便是正和他絮叨着什么、神态温和的南海公主。
南海公主身边则是满脸欣慰的鲛族。
我还没死呢,你们欣慰个屁!
未到她们跟前,织愉随手摘下一支流苏钗,朝那俩笑容满面的鲛族扔去。
不出织愉所料,流苏钗被稳稳接住。
一群修士,要是接不住她的钗才叫废物。
鲛族众人与乾元宗弟子立刻望向织愉。
瞧见织愉不仅毫发无伤,依旧神采飞扬,乾元宗弟子都面露惊讶。
他们知道织愉还活着。
但她没出来,谢无镜又叫香梅进去伺候,他们还以为她不死也是重伤了。
鲛族那俩武侍脸色变得不自然。
她们已经猜到织愉为何来势汹汹。
二人瞥了眼谢无镜,抢在众人没回过神来之前,起身对织愉行礼:“夫人,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这段时日我们以为……”
“闭嘴。”
织愉轻喝,声音不大,气势却震得二人张着嘴巴愣住,“听说你们庆祝我死了,昨日还夸我死得好?”
谢无镜的目光应声落在遥若与涟珠身上,犹如冰冷的山峰压在她们身上。
她们不自觉浑身紧绷,吞吞吐吐:“我、我们,没说过,我们……”
织愉步步逼近:“没说过?你们的意思是香梅在骗我,还是我在污蔑你们?”
香梅立刻对天起誓:“我对夫人所言句句属实。如有虚言,身死道消。”
织愉和她打配合:“如果你们没说,你们也可以起誓。”
遥若与涟珠欲开口。
织愉从她们手上拿回流苏钗,故作嫌弃地丢给香梅处理,“但是你们别忘了,上一次对我违誓的人,现在是何下场。”
遥若与涟珠瞳孔颤了颤,闭嘴低头,不再言语。
她们是鲛族,非乾元宗弟子。自认不过是口无遮拦,说错了话。
仙尊总不可能为了她们的言辞之失,像罚乾元宗弟子一样,罚她们长跪。
二人逐渐冷静下来,挺直腰板:“抱歉,我们确实失言。”
她们承认得太过理直气壮,没有半点惭愧。
织愉气笑了:“香梅,掌嘴。我什么时候说停再停。”
“是,夫人。”
香梅扬眉吐气,大步走向遥若与涟珠。
遥若涟珠惊愕后退。
钟莹见谢无镜没有阻止之意,侧身挡住香梅,“且慢。”
“夫人,是我御下不严,她们才会如此放肆,胡言乱语。我代她们向你道歉。”
钟莹对织愉深深欠身,“还请夫人饶过她们这一回,日后我定当严加管教。”
织愉摇头轻叹:“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已经不是她们第一次为你招来麻烦。你这般性子,恐怕以后也难以管住他们。”
遥若与涟珠闻言,心中对钟莹惭愧不已。
公主随和,不善言辞。所以她们才总是忍不住为她打抱不平。
织愉托住钟莹的手臂扶她直起身体。
钟莹:“多谢夫人宽恕。”
“我可没说宽恕。”
织愉松开她,“你管教不了,所以我来替你管。这一次管不住,我下次接着管。什么时候管住了她们的嘴,什么时候作罢。”
织愉直视钟莹错愕的双眼,笑道:“钟莹公主大度,可别嫌我多管闲事。”
从织愉笑盈盈的脸上,钟莹看出的只有警告。
织愉可不是傻子。
曾经在她手底下的奴仆,多得她数都数不清。
那时她在大梁的后宫,也称得上是小霸王。
可即便如此,她宫中奴仆也无人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借她的势,向其他宫的人猖狂。
因为这种奴仆,发现第一次,即便她没空管教,她身边也自会有知她心意的人替她管教。
钟莹同样出自王室,能养出遥若与涟珠这种猖狂却不欺主,分外忠诚的武侍,只有一个原因:是钟莹在纵容。
织愉不管钟莹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低声提醒:“凡界有句话,叫事不过三。这是第二次,不要再糊涂了,南海公主。”
钟莹瞳眸凝滞,月白广袖下的手缓缓攥拳。
她侧过头去,不看遥若与涟珠。
遥若与涟珠心头一震,明白这是她不再求情的意思。
“香梅,动——嗯……”
织愉话未说完,汹涌而来的酥痒与潮热让她不自禁发出一声轻哼。
她浑身发软,身如弱柳,飘摇欲坠。脸上泛起不同寻常的潮红,眼眸也变得迷离,水雾朦朦。
是那如凶猛春·药一般的毒,竟在此刻毒发了。
织愉呼吸急促,强撑着伸出手,“谢……”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在场众人都来不及看清织愉此时的模样。
谢无镜便将织愉打横抱起,严密地护在怀中。
孟枢问:“仙尊,夫人这是……”
谢无镜没搭理他们,缩地成寸,眨眼间回到木屋。
在他进入木屋前,众人目送他的背影。
瞧见一双柔若无骨的女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他身前的女人不安分地攀缠他,仿佛要做什么。
门帘放下,隔绝了他们的视线。
在场众人沉默,心中却各自掀起波澜。
仙尊夫人那副情态,有点像是……求·欢。
第37章[VIP]毒发煎熬
谭十方意味深长:“香梅,仙尊夫人得了什么病吗?”
香梅守口如瓶,拿谢无镜压人:“如有疑问,可以等仙尊回来问仙尊。”
木屋内。
织愉感到这次的毒发来势生猛,比差点死过去那回,还要难受。
谢无镜将她放在床上。
她的双臂仍不受控制地紧搂着他,纤细的腿也从裙下伸出来,去勾他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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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无镜,我、我好难受,帮帮我。”
她身上幽芳变得馥郁,衣裙被蹭得散乱。薄汗洇湿发鬓。舌从唇上舔过,越发湿润秾艳的唇瓣轻启,幽幽檀口,仿佛在引诱什么深入。
谢无镜从她储物戒里取出早就备好的瓶中仙气递给她。
瓶口散发出的清逸气息,犹如沙漠里的清泉,让正充满渴望的织愉迫不及待地把玉瓶抢到自己手中,长吸一口。
清冷仙气吸入肺腑,如甘霖流过四肢百骸,唤回了织愉些许理智。
但是不够,不够!
织愉一边吸着仙气,一边难耐地扭动身体。
谢无镜别过脸不看,退到门边守着她。腹中燃起的燎原火势,不比此刻的她好多少。
只不过此刻的她顾不上他,更看不到他的异状。
谢无镜默念净心经,调整衣袍遮掩。
他稍微离远了,床上的动静也轻了些。
须臾后,织愉缓过大半口气,仍旧难受。
已经空了的玉瓶,从她无力的手中滚落。她眼眶泛红,渴求地向谢无镜伸出手,“谢无镜,不够,不够。”
嗓音娇软婉转,每一个音调都仿佛一片羽毛,搔在他身上不该搔的地方。
谢无镜闭目调息,用功法将异常强压下去。
渴望被散了一半,不上不下更是磨人。织愉急切唤他,带上了莺啼般哭腔,“谢无镜,谢无镜,过来,快点过来。”
她漂亮的发髻已经散乱,发冠珠钗半坠在吊床边,摇摇晃晃。
衣襟也敞得能看到内里绢执色小衣上,如星点的迎春花在波浪中起起伏伏。
“谢无镜……谢无镜……”
她不停地唤他,作势要自己下床。
谢无镜发烫的手按住她同样热得异常的肩头,却觉好似触碰到一块绵软的冰一般舒爽。
她握住他的手,顺着手臂摸索向上,“谢无镜,你快来……”
谢无镜步步沉缓,终于在吊床边坐下。
不等他将她抱入怀中,她便自己攀着他爬上来。
谢无镜脑中念的是靡靡经文之声,心中腹里却似岩浆翻涌。
他竭力克制,运气调息,手掌放在她脊背上。
她的薄裙,阻挡不了两人体温的交换、阻隔不了手掌与纤背厮·磨般的触碰。
随着仙气涌入她体内,她依偎着他,疲惫地安静下来。
娇软的身体紧紧贴在他怀中,将他心头的火焰寸寸拔高。
织愉燥热褪去,仍觉有一身难言的黏、一种要散不散的空虚余韵。
往常不会如此。
即便差点要了她命的那次,情·欲在吸了仙气后也会褪得干干净净。
她从谢无镜身上翻身回吊床上,不想靠着他的身体,折磨现在的自己。
这种难受让她很心情不好,有气无力地埋怨:“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拖这么久?”
谢无镜张口:“抱歉。”
声音沉哑得让织愉与他皆是错愕一愣。
织愉软了语气:“你不舒服?是不是为他们疗伤,又为我解毒,消耗太大了?要不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不要管他们了。”
谢无镜背对她以遮掩几乎开始发疼的异样,“我没事。你好好休息,待处理完他们的事,我会回来。”
织愉还想问,今天为何她毒发如此猛烈。
以前都是循序渐进的,今日却仿佛一开始便是以前的顶峰,并逐渐拔高到从未有过的新境界。
但见谢无镜合眼,气息凝沉,不断在运转心法的模样。
她把疑问暂时憋回,从储物戒里拿出两颗不死树果,这是她特意攒下的,“这果子不是说是什么龙族圣果吗?你吃两个,也许会好受些。”
“我有。”
谢无镜移树时已将剩下的不死树果全部收在芥子当中。
虽给了她一大半,但还剩不少。
他不想触碰此刻的织愉。回眸瞥见织愉伸出的手,还是把果子从她手中拿走,快步离开。
织愉感觉他的指甲在她掌心快速一划,仓促得有点弄疼她了。
可他没有道歉。
织愉不悦地扁扁嘴,拿出一颗不死树果啃起来。
她多吃一颗,他就少吃一颗。谁叫他没轻没重。
不死树果吃下去后,身体里残留的不适一扫而空,五脏六腑乃至经脉都十分舒畅。
她讶异,原来这个果子真的很厉害。
细细啃干净不死树果,她在吊床上合眼休息。
谢无镜囫囵吃下一颗不死树果,强劲的神气被他调动运转,压制龙族血脉的发·情。躁动得发痛的身体终于平息。
他整理好衣袍,回到乾元宗与鲛族驻地。继续为谭十方疗伤。
众人都观察着他。
他衣袍没换,神态没有什么异样,甚至更冷。
而且他从进木屋到现在出来,不过一刻钟多一点,他们不太相信仙尊会这么快完事。
唯一的可能是,他们之前的猜测错了。
孟枢问:“仙尊,夫人方才怎么了?”
“旧疾,已无碍。”
谢无镜神色淡淡,吩咐一旁站着的香梅,“方才夫人叫你做的事,继续吧。”
夫人叫她做的事?
众人愣了一下,想起来,是要打鲛族巴掌。
香梅领命,到遥若涟珠面前,左右开弓。
仙尊都发话了,她们二人不敢躲。
响亮的巴掌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但乾元宗无一人劝阻。
经过这八日与鲛族的相处,他们也对鲛族颇有怨言。
南海公主本人品行样貌身份地位都很好,但她管不住她身边的人。
她还没嫁给仙尊呢,那几个鲛族认定仙尊夫人死后,就表现得钟莹好像已经是仙尊的人了似的,对他们态度轻慢。
反观仙尊夫人,她虽为凡人,娇纵跋扈,行事张狂,戏又多。
可只要不主动招惹她,她就会很享受地安居一隅,不会动辄对他们颐指气使,高高在上。
这些鲛族该受受教训。
乾元宗弟子都闭眼打坐,假装入定。
孟枢在一旁追问谢无镜:“夫人得的是什么病?仙尊不妨说出来,我们集思广益,没准儿能找到治病之法。”
谢无镜:“我已有眉目。日后如有需要你们的地方,自会说。”
孟枢等人忙道:“我等定当竭力而为。”
他们不再说话。
只有巴掌声在响。
响了好一阵,谢无镜已经为谭十方疗伤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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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莹请求:“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仙尊可否下令饶过遥若与涟珠?”
谢无镜打坐调息,看都未看一眼:“夫人如何说,便如何做。”
香梅阴阳怪气,怕钟莹不记得似的提醒:“夫人说,这罚要她说停才可以停呢。”
钟莹抿抿唇,退到一边去,没再求情。
众人隐隐品出味来:
谢无镜今日说话颇为不客气,似乎是脾气有些躁。
可能是为夫人的旧疾担心?
众人不疑有他,都不敢去触谢无镜霉头。
安静的平原上,持续不断的巴掌声格外清脆。
申时初。
织愉小憩两个时辰醒来,精神好了很多。
她对镜重新理好发髻与衣裙,不紧不慢地走出小木屋,肚子有点饿了。
“谢无镜,我要吃肉。”
她远远地就喊他。
谢无镜闻声收功,起身去点篝火。
他一走开,织愉就留意到一旁的三人。
她的好香梅正不知疲倦地扇着两名脸颊红肿得不像样的人。
她惊讶地怔在原地。后知后觉想起,她吩咐过香梅打人,打到她喊停为止。
香梅不会真的打她们打到现在吧?
织愉表情悚然。
她努力镇定下来,装作从没忘记过这事的样子,淡定走过去:“好了,香梅。”
织愉以为香梅会累得露出“终于可以停手了”的表情。
却见香梅意味未尽,趁她话音未落的功夫又快速补了那两人俩巴掌,然后才停手应道:“是。”
织愉走近,两张红肿的脸看得她心里发虚。
“说停再停”这种话,只是她在宫中时,惯用的恐吓人的狠话。
她不知别人如何,反正按她从前在宫中罚宫的规矩,最多掌嘴十下。
这两人是修士,她原本想打个二十下已经够狠了吧。
没想到香梅这么实诚,一打就是两个时辰。
这些人也是,都不知道拦吗?
织愉不忍多看,高傲地抬起下巴,丢给二人两瓶仙药,“拿去擦脸吧。记住以后谨言慎行,否则今日之罚不会是最后一次。”
遥若涟珠敢怒不敢言,藏着怨毒低头:“谢夫人管教。”
织愉懒懒地“嗯”了声,傲慢展露无遗。
旋即,她叫上香梅过来,加快脚步远离她们。
太惨了,实在太惨了,她真的没想把她们打成这样的。
到谢无镜身边,她示意谢无镜布下隔音阵。
为了不破人设,她只能暗示:“香梅,下次打得手疼了,就不要打了。”
香梅:“夫人,才两个时辰,我手不疼的。”
织愉讶然:“什么叫才两个时辰……我要是不醒,你还想打几个时辰?”
香梅:“她们说了夫人八日,起码也要八个时辰。”
“那脸都要打烂了。”
织愉小脸皱在一起,想想都觉得可怕。
凡界宫侍要是被这么打,会被打死的。
“不会的。”
香梅品出来织愉这是于心不忍了,解释道:“我打她们的时候,没有动用灵力。她们反而用灵力护住了自身。即便打八个时辰,于她们而言也只是皮外伤。”
“夫人若不信,等着看吧,她们的脸明日就会恢复原样。”
那你们灵云界的人还真是抗揍。
织愉在谢无镜身边坐下,叫香梅到一边休息去。
香梅欲言又止,终是没忍住:“夫人,您太仁善了。”
而后才去一旁休息。
织愉懵了须臾,瞥向身边的谢无镜:“你也这么想吗?”
谢无镜注视着在火上被炙烤的肉,道:“打了半个时辰的时候,南海公主向我求过情。”
但是看结果便知,他没有同意。
织愉观念再次受到冲击。
她不得不承认——她常常因为不够变·态而和灵云界格格不入。
算了。
她以后向他们学习就是。
织愉靠到谢无镜身上,看他烤肉:“对了,你觉不觉得,我今天的毒发有点异常?”
谢无镜手中串肉的木棍晃了下,从火尖上掠过。
织愉没察觉到他手的轻颤,只觉那种酸酸酥酥的感觉若有似无地又涌起来了。
她有点担心:“我的毒是不是加重了?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1-2320:00:08~2024-01-2420:0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双鱼座的小珩、白开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
第38章[VIP]保持距离
谢无镜:“不会。”
织愉问:“你确定吗?你从神冢里拿了那么多卷轴,又得了神族应龙的传承,有没有找到一点和我的毒有关的东西?”
谢无镜转着手中木棍,眸光深幽:“有些猜测,不过还需要翻阅神族典籍才能确定。”
织愉“哦”了声,没催他。
她觉得比起毒,现在她要吃烤肉这件事更重要。
待吃完烤肉,暮霞绚烂。
毒的事也暂时被她丢到脑后。
织愉想沐浴。
可惜这里人太多。泉池就在不远处,沐浴会被看到。
织愉用眼神询问谢无镜怎么办。
谢无镜:“晚上带你另外去找处泉池。”
织愉笑起来,心满意足地回小木屋休息。
香梅跟随她到木屋里伺候。
入夜后,她睡了,才出来在门外守候。
谢无镜那边,要讨论的事白日就已经说得差不多。
他独自就着篝火翻阅与织愉所中之毒相关的神文卷轴。读完,他基本确认了他的猜测。
他起身,脚步比起平时缓慢几分,向木屋走去。
织愉浅眠,谢无镜入帘叫她,她便醒了。
她期待地理理衣裙,要和谢无镜去找新的泉池沐浴。
谢无镜召出明心化厄。
她骑马,谢无镜牵马,在月下慢行。
待远离人群,谢无镜道:“我已查到与你所中之毒有关的记载。”
见谢无镜神态并不凝肃,织愉便知这毒不算严重,悠哉地问:“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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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无镜给她讲了个故事:“在神族时期,应龙除了抵御四方妖魔,护佑苍生外,也在试图劝妖魔改邪归正。”
织愉点点头。
手记上提过这事。
“那时魔族与正道的关系,不像现在这般水火不容。有一些魔亦正亦邪,不住在魔界,而住在三不管的无名界。”
“其中创造出你所中之毒的魔,叫闻人虹。她善毒医,只要给出令她满意的条件,无论是正道还是魔族,她都会杀,都会救。但她有一个最大的缺点,贪图美色。”
“应龙想将闻人虹拉拢到正道阵营,而闻人虹看中了应龙。开出的条件是,要应龙做她的侍宠,直到她玩腻为止。”
织愉闻言瞪大眼睛。
未来她也会逼谢无镜做她的侍宠,玩腻后把他丢掉来着。
这故事听得她都心虚了。
谢无镜接着道:“应龙自然不允,激闻人虹与他对赌。闻人虹便提出,由她制作出一种慢性毒,倘若应龙制不出解药,便任凭闻人虹处置。应龙的解毒之法,也必须符合应龙所行的仁爱苍生之道。”
“你所中的毒,便在这场赌局里诞生,名曰囚龙。”
织愉问:“那这毒最后解了吗?”
手记上没提过应龙遇到的困境,她猜应当是解了。
问题是,怎么解?
谢无镜点头肯定,继续讲述:“在闻人虹提出赌局前,她心中其实就有了这毒的雏形,那时她以为此毒是无解的。因为毒的一种原料,是她机缘巧合收来的无根草,三界内无人识得。”
“此草神气十足,服下后对人没有毒性,反倒有益处。可在遇到龙气后,它的另一种效用就会被激发。激发后的症状如你一般,倘若应龙……”
谢无镜顿了下,低垂眼帘,“不与之交·合,中毒者便会持续处在欲壑难填的状态中,不受控制地想与任何人欢好。”
织愉听得脸上发烫。
谢无镜:“因为这种毒性和仁爱之道的附加要求,她把毒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毒不会要闻人虹的命。
可只要毒没解,一旦她毒发,应龙就不能放任她与其他男人厮混,否则这不符合他的仁爱之道。
闻人虹只贪应龙的身子,这是在逼应龙即便赌局未分胜负,也要成为她的裙下臣。
故取毒名:囚龙。
织愉若有所思:“其实只要应龙不遵循他的道,这毒囚不了他。真正囚了他的,不是毒,是他自己。”
谢无镜认同她的观点,接着道:“闻人虹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但她不知,这无根草,来自于龙族,乃龙族密辛之一。故除龙族外,无人知晓。”
“此草也并非无根,只是它的根在拔出土地一刻钟后,就会自己消散。故误传到外界的草,都会被认为是无根草。”
“此草名为龙淫霍。”
织愉新奇道:“龙吟霍?听着龙鸣长大的草吗?”
谢无镜默了须臾,轻声道:“是淫·欲的淫。乃龙族交·合的助兴草。”
织愉抿嘴,当自己什么也没说过。
但即便是她,在凡界也曾听闻,龙性本淫,为何还需要助兴草?
她想了想,问:“难道龙性本淫,其实是因为龙淫霍?”
谢无镜有意回避这个问题:“龙淫霍的解药,是它的根与龙血。没有服下根与龙血,即便与龙族交·合,一月一次的毒发也不会解。”
“这场赌局,应龙不出一天就赢了。囚龙的毒方也被应龙收回神族。”
“如今龙淫霍随着神族覆灭,早已消失。你中的毒,要么是有人意外得到了神族时期制好的囚龙。要么是有人得到了毒方、龙淫霍及其他药材的种子,在当世用特殊之法种出。”
“无论是哪种,这样的囚龙都不足以发挥出囚龙正常的药效,是以用仙气便可压制。你最近毒发变得猛烈,是因为接触了龙气,药性在逐渐加深。”
织愉了然点点头,不悦地追问:“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她鼓起勇气、厚着脸皮问出的“龙性本淫”一事的问题,怎么能被他忽略!
谢无镜默然,长吸一口月下寒意,压制住由她带起的浮想联翩。
他嗓音逐渐沉缓,尽量如讲述故事般平静地同她说清楚:“龙性本淫与龙淫霍无关,这就是龙族的本性。也正是因为如此本性,所以龙族才会有龙淫霍这种秘草。”
“龙族的繁·衍期漫长、频繁、不知节制。但是龙族雄性有两个,且有倒刺。”
他扫了眼织愉。
见她脸慢慢涨红,定是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接着道:“龙族发·情的气味,可以最大发挥出龙淫霍的药效。所以龙族的初次,都会辅以龙淫霍,让雌性避免疼痛。之后待雌性适应,因龙淫霍有益而无害,大多与龙族在一起的雌性,也不会想要解药,而是以此助兴。”
助兴的快乐,千言万语,谢无镜简单概括为:“因为效果确实很好。”
月下寂静。
织愉脑袋里嗡嗡的,耳朵和脸都烫得不行。
这种后悔多嘴问了一句的感觉,上次出现时还是因为她缠着谢无镜问“水多”的误会。
她手掌扶额,半挡住脸,责怪谢无镜:“你也没必要说得这么清楚。”
谢无镜心中一直默念净心经,脑中经文不断。
真论起来,说这种事,他才是受折磨的那个。
他心平气和道:“我若概括,你不会追问吗?”
就是她追问了,他才说的。
织愉自知理亏,但嘴硬:“我追问,你不会不说吗?”
谢无镜轻笑:“是我错了。”
他认错,织愉就理直气壮,摆出一副“我不跟你计较”的态度。
视野中,出现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
清澈泉池倒映着明月。
“到了。”
谢无镜将马牵到泉池边,向她伸出手。结实有力的手臂,搂住她纤细软腰。
织愉手扶在他身上,被他抱下马。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觉得他身上很烫。她体内那种发酸的感觉,也更加明显,身上又变得黏腻。
谢无镜收起明心化厄,背过身到一旁去,布下结界。
织愉迫不及待地脱了衣裙,走入泉池中。
清澈微凉的水,涤去不适的热与黏。
织愉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一扫而光。
她道:“谢无镜,你要不要也下来泡一泡?”
反正在尧光仙府中,她几乎和他坦诚相待很多次了。
以后,她也是要把他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地玩弄的。
“不必。”
谢无镜打坐掐诀念经。
过去百年念过的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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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经,也没这两日念得多。
织愉悠闲地用脚撩拨泉水,泉池中水声泠泠。
一声一声,盖过经文。
谢无镜气息越发灼热。
织愉瞥见谢无镜今日又没及时来收她的衣裙,疑惑他最近怎么这么反常?
织愉想了想,道:“谢无镜,我记得你说过,凡界帝王承接天命,是真龙天子。凡界皇族只要不离开凡界,不做违背天道之事,便是灵云界修士或他界妖魔也轻易动不了。”
“但防得住他界人,防不住自己人。皇后给我下毒后,许是父皇在我临行时为我送别,龙气又引发毒发……”
“谢无镜,倘若没有遇见你,我如今过得恐怕很艰难。我很感谢你。”
突然的生疏道谢,让谢无镜脑中经文又占据了上峰,越发冷静:“为何突然说这些?”
“因为我觉得你这两天很反常,又不跟我说清楚。我拿不准,到底是你嫌我烦了,还是你自己身体不舒服。”
织愉不再装模作样,不满显露无遗:“我不希望你不舒服,就推测是我让你嫌烦了。”
谢无镜:“没有。”
织愉:“那就是你不舒服咯。谢无镜,你哪里不舒服,对我也不肯说吗?”
谢无镜沉默片刻,道:“我承接龙族传承后,身体起了一些变化。不过我已有解决的眉目,只是要等离开秘境。这段时间,你我最好不要靠近。”
织愉想起龙淫霍的药性,恍然大悟:“所以,这两日我感觉到的毒性异常,是因为你承接了龙族传承。”
她一拍脑壳,惊觉自己竟然没把传承当回事。
不过这不能怪她。
传承不能吃也不能玩,在她看来,还没不死树果重要。
谢无镜:“嗯。”
织愉发觉谢无镜竟然不惊讶她这两日暗藏欲·求之事。
她猜他早就知道,只是给她留面子,一直没挑明。
那她也给他留点面子,不追问是什么异常好了。
知道谢无镜没什么事,织愉轻松地玩了会儿水,便上岸踩在衣裙上擦拭,穿衣。
谢无镜边等边道:“我先前确实说过,凡界帝王是真龙天子。但帝王龙气不会催发你的囚龙毒性。你会毒发,是因为我。”
织愉愣了下。
她其实不太在乎毒发原因。
对他是有感激,但更多的是觉得,他与她的纠葛,是配角与主角的命中注定。
是谁的龙气引起她毒发,一点都不重要。
就算不是谢无镜、不是父皇,也会有李无镜,张无镜。
织愉穿好准备睡觉的玉色薄裙,拨弄着湿漉漉的长发走到他身边,假意责备:“啊,原来都怪你。”
她的声音就在耳畔。
谢无镜睁开眼,少女的笑颜近在咫尺。
“那你以后,就更要好好保护我了。”
谢无镜问:“你不生气?”
他心中已有答案,却还是问了。
有些问题,他总是想要她亲口说出回答。
织愉板起脸:“生气啊。所以现在虽然你身有异样,但我还是要让你去给我收衣服。”
原本,她还纠结要不要让谢无镜帮她收拾,毕竟他说了他们最好不要靠近。
可是放在草地上的衣裙会沾上泥,她完全不想碰。
现在谢无镜给了她理直气壮差使他的理由,织愉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谢无镜起身去为她收衣。
织愉跟在他身后,像个飞扬跋扈的大小姐:“快点收拾,收拾完了还要给我把头发烘干。”
谢无镜睨她一眼。
织愉反应过来,烘干头发会碰到她:“算了,不用你烘了,回去让香梅给我弄。”
谢无镜收好衣裙走向她:“湿着头发回去,会头痛,易得风寒。”
织愉“哦”了声,等谢无镜过来给她烘干头发。
他的手掌从她长发上轻抚而过,湿漉漉的青丝很快变得柔顺。
织愉用韶粉梅花发带将长发简单束起。
谢无镜在一旁放出明心化厄。
考虑到要保持距离,织愉没有如往常那般要他抱她上马。
只是明心化厄太高大,她要怎么上马?
一时间,谢无镜与织愉注视着马,都沉默不语,也不动。
明心化厄等了一会儿,满马头问号地看向他俩:
还骑不骑?不骑把它收回去好吧。
第39章[VIP]突生意外
终是谢无镜迈步,将织愉抱上马。
织愉侧坐在马上,谢无镜牵马。
他们的距离无法避免地又变得很近。
慢悠悠走回营地时,乾元宗与鲛族都已休息。香梅在木屋外守着。
马停下,织愉对香梅招手:“香梅,过来抱我下马。”
谢无镜扫香梅一眼,香梅立在原地不动。
织愉心生埋怨地皱眉:
她知香梅不喜与她有触碰,但帮忙下个马都不行?
这一次,仍是谢无镜将她抱下马。
织愉斜香梅一眼。
香梅低头呈认错姿态。
织愉没跟她计较,撩帘走进木屋内,问谢无镜:“你今晚怎么睡?”
谢无镜沉吟片刻,叫香梅下去休息。走进木屋,布下隔音阵。
织愉立刻抢占吊床。
她绝不会把床让给谢无镜,绝不!
谢无镜停在床边,“若不保持距离,你能忍吗?”
织愉:“你看我这两天有表现过不舒服吗?”
谢无镜:“那便不用保持距离。”
“你不会不舒服吗?”
“能忍。”
织愉吐槽他:“你一开始就不该提出保持距离。”
“是我错了。”
亲近已成习惯,渗透方方面面。
他们之间想要保持距离,原来比忍受情·潮煎熬,更为艰难。
谢无镜在她身边躺下。
织愉哼哼两声靠进他怀中。
她刚闭上眼睛,突然想起很重要的事,猛地睁开:“谢无镜,你今天忘了给我荔枝吃。”
谢无镜没说话。
织愉当他想赖账,拧眉要控诉他。
一颗水灵灵的荔枝抵到她唇齿间。
清甜滋味在舌尖漫开,织愉一口将荔枝咬进嘴里,把指责他的话憋回去,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谢无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今日要睡了,就吃一颗。”
织愉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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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吐到他手里,不大开心,“那明天我要吃十颗……不,二十颗。”
谢无镜:“三颗。”
“十九颗。”
“两颗。”
“谢无镜,你别太过分。”
织愉瞪他。
谢无镜手掌覆住她的眼。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听见他语带清浅笑意,“睡吧。”
织愉闭上眼睛轻哼一声。
现在说了不算,明天她一定要吃个爽。
木屋内静谧下来。
织愉仍不太安分,在他怀中不断调整姿势,还是觉得不适,手直接往身后摸,“谢无镜,你又带了什么东西……”
她刚碰到他,谢无镜迅速旋身下床躲避开来。
恍惚间,织愉觉得自己好似摸到了什么,又好似没摸到。从指尖稍纵即逝的触觉,让她无法确定。
他动作太快,最后残留在她手上的,只有他袍角掠扫而过的风。
她愣了下,问道:“谢无镜,你不舒服了吗?”
谢无镜嗓音沉哑:“过会儿就好,你睡吧。”
“可是太黑了,放颗明珠吧。”
倘若是在尧光仙府,就算这么黑,她也不会怕的。
随后她感到自己的手被握住。
谢无镜:“我现在不想见光。”
这样也行。只要让她感受到身边还有人,她就不会太害怕。
可是——
织愉问:“你现在触碰到我,不会更难受吗?”
他沉默,须臾后再开口,嗓音更哑更低,“你睡吧,我一会儿就好。”
织愉相信他,合眼酝酿睡意。
谢无镜默念净心经。
在他念到第九遍时,她的呼吸变得平缓。
他身体的躁动,也渐渐平息。
谢无镜运功吐息,倏然气息一凝。
他松开织愉,出去叫来香梅守候,在此布下重重结界。
黑夜中,他神色渐清冷,循着结界受到冲击的异常灵力波动,独自走向西方。
跨过乾元宗弟子布下的结界,他踏入另一重结界杀阵。
一黑袍身影手持青金雁翅镗迎面刺来。
九霄太上未出鞘,以剑鞘挡住攻击。
鞘身嗡鸣,荡出强劲冲击,将攻势双倍回敬。
黑袍人翻身纵跃躲避,青金雁翅镗在空中划出破空之声。
谢无镜仍不急着拔剑,淡声问:“你不打算隐藏身份了吗?”
黑袍人冷笑:“我需要隐藏吗?上一次交手,仙尊没发现我的身份?”
谢无镜没问黑袍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既如此,林中的二位也一起出来吧。”
九霄太上缓缓拔出,锋芒乍现,在黑夜中隐现日耀之辉。
藏在谢无镜背后方向的二人心下一惊。
愣怔少顷,意识到局面已无法挽回,他们破釜沉舟地走出来。
任行舟忐忑不已:“仙尊既已发现我等,为何还要耗费灵力为我等疗伤?”
“给你们一次活命的机会。”
谢无镜手中剑寒锋凌厉,“可惜,你们不珍惜。”
“谢无镜,是我错估了你。没想就连神杵也没能杀死你,更没想到荒芜之海的复苏原来是一场骗局。”
黑袍人持青金雁翅镗再度攻向谢无镜,“不必废话。事已至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谭十方与任行舟旋即运功协助。
三方围攻,齐齐袭向谢无镜。
谢无镜召出麒麟战甲,反手一击。狂暴剑影犹如坠落的日轮,直击身后二人。
青金雁翅镗刺向谢无镜心口。
九霄太上横剑一挡,将黑袍人再次震退。
黑袍人与谭十方、任行舟一边合力围攻,一边催动杀阵。
霎时间杀阵结界内刀光血影,快得叫人眼花缭乱。
唯有九霄太上辉芒始终如日,几乎照亮半个黑夜。
黑袍人深知此战不宜久,杀阵开启之时,协同谭十方、任行舟放出最后绝招。
三人成阵,混在杀阵攻势中攻向谢无镜。
但见金芒一闪。
天地寂静,顿时犹如迈进无尽的黑暗长夜。
无星、无月、无光,唯有死神在永眠的黑暗中缓缓走来。
杀阵围击的方向,竟只有九霄太上形成的剑阵在,已不见谢无镜身影。
九霄太上的日辉,在这片死亡的黑暗中,也显得分外苍白渺小。
黑袍人瞳孔收缩,立刻抽身离阵。
谭十方与任行舟慢了半步,身躯便已定在原地,头颅分离。
血从玄黑泛金的刀锋上滴落。
刀,不染一丝浊痕。
黑袍人瞪大眼睛盯着谢无镜左手握着的刀,“你竟有后手!那刀,那刀……”
他不认识那刀。
但他感觉得出,那刀不比神剑九霄太上差半分。
灵云界人皆知,谢无镜擅用剑。
一把九霄太上,荡尽妖邪。绝杀剑阵下,无命可逃。
他既被奉为仙尊,亦被奉为剑尊。
可此刻看谢无镜握刀的姿态,谢无镜用刀不比用剑差,他使左手也不比使右手拙。
黑袍人自觉已到绝境,冷笑出声:“谢无镜,原来不是我错估了你,是你诡计多端,深不可测!”
“你为谭十方,任行舟疗伤,究竟是给他们活命的机会,还是假装不知他们身份,为他们疗伤损耗灵力,故意露出破绽引我现身?”
谢无镜右手轻握,九霄太上击破杀阵飞入他掌中。
左手鬼神不知消散。谢无镜步步紧逼,神态从容,却让黑袍人感到势如苍穹压顶的杀意。
谢无镜淡声道:“死人需要知道这些吗?”
旋即一剑直取黑袍人首级。
黑袍人脑中警铃大作。
方才那把刀瞬杀两人。按理说,修出元婴后,即便身死,神魂也有机会逃脱。
但那把黑刀,竟是将神魂与身体一同斩杀。
现在谢无镜用剑,要留下他的神魂,又是为何?
黑袍人已不敢再把谢无镜当成印象里那个仁慈正气、恪守礼法的仙尊。
电光石火间,他有了个可怕的猜测。
他惊慌之间意已决——自己绝不能落到谢无镜手中!
黑袍人运元功,催发自身独特血脉与特有秘术,拼着魂飞魄散,要与谢无镜同归于尽。
谢无镜眸光一冷,九霄太上形成护身剑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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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结界边缘传来一道声音:“仙尊,我来助你!”
话音未落,如月下银华的缎带飞来,却带锋利之势,直击黑袍人。
黑袍人躲闪不及,缎带直穿命门而过,不染丝血。
这是南海鲛族公主的琼宇帛。
此乃钟莹本命法器,是先祖龙鱼神族留下的神器,其上附带咒法。
被其击穿命门,灵脉瞬封。
黑袍人难以置信地望着穿身而过的琼宇帛,喉间发出嗬嗬声响,怨毒地回望钟莹:“你……贱人!”
兜帽下的脸清晰映入赶来的乾元宗弟子与鲛族眼中。
众人皆惊。
钟莹错愕呼喊:“父皇?!”
南海国主欲怒骂,张口却满是鲜血涌出,叫他说不了话。
他怒极恨极,周身灵力暴涨。
孟枢:“不好,他要元神自爆!”
众人此刻再逃已来不及。
就见谢无镜旋身挡在众人身前,九霄太上散出日华,剑影布开护身大阵。
下一瞬,南海国主元神爆裂开来。
到底是一国之主,当世除谢无镜外,修为仅次于昊均道尊的人。
猛烈的冲击将附近丘林草木荡出深渊沟壑。
躲在剑阵后的众人被击翻在地,呕出血来。
谢无镜一人挡在最前。
剑阵被最猛的冲击冲散,他提剑独破余威,仍是被震得后退两步,虎口渗血。
巨响震颤惊动木屋内的织愉。
织愉吓得猛然惊醒,见谢无镜不在,瞧见门外香梅正望着西方,神色凝沉。
想来,恐怕是谢无镜正在西方与人战斗。
香梅听见她的动静,立刻进屋,见她额角有冷汗,为她奉上一杯安神茶:“夫人,您被吵醒了吗?”
香梅既然不急,说明谢无镜无碍。
织愉抚着心脏乱跳的胸口喝口茶,问道:“香梅,发生什么事了?”
方才杀阵结界破,香梅便在留心那边的动向。
她大致知道是发生了什么:“那日袭击仙尊的黑袍人又出现了,竟是南海国主和乾元宗的谭十方、任行舟长老。”
织愉惊讶地喝一大口茶,止住香梅:“等等,先拿盘糖瓜子和一壶柳叶饮出来。”
这么精彩的故事,怎么能没有好吃好喝相配。
香梅无言以对地奉上她要的。
织愉斜靠在吊床绑定的树干上,一边磕瓜子一边道:“接着说。”
香梅:“谭十方、任行舟长老被仙尊杀了。南海国主打算同仙尊同归于尽,结果南海公主不知那是她父皇,出手相助。”
“南海国主被南海公主的琼宇帛一时封住灵脉,无力回天,愤恨至极,便元神自爆,想杀了所有人。但被仙尊以剑阵拦下。”
父女相残。
哇,这种剧情,织愉在话本上看得都很少。她面露惊讶,“谢无镜怎样了?”
在她看过的话本里,元神自爆躲不过,即便是主角也会受伤的。
“剑阵抵消了大半冲击,仙尊大约受了点内伤,不过看样子调养几日便可。倒是其余人即便躲在仙尊身后,也伤得很重,目前仙尊正为他们疗伤。”
织愉皱眉:“自己都伤了,还管别人做什么。”
不过吐槽归吐槽,她是不会去阻止的。
如此仁慈大爱,与她在手记上看到的应龙一样,也许这就是他的神格吧。
织愉磕着瓜子感叹:“钟莹呢?她虽没亲手杀了她的父亲,但这种情况也与亲手弑父无异了。真惨。”
香梅蹙眉:“夫人不必同情她。她与她父亲是出了名的政见不合,关系很差。若非她有龙鱼纯血,恐怕南海国主早就想杀了她。”
“而她的母亲,传闻被南海国主爱妾害死,南海国主却一心维护而不追究。她对这样的南海国主,又怎么可能有多少亲情在。”
猝不及防听了南海国秘辛,织愉还想多听点:“她父亲仅是因为政见不合,就想要她的命?”
香梅:“此事说来话长,毕竟是南海国皇族私事,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
“夫人您应该听说过,南海公主幼年时,被送到昊均道尊门下,同仙尊一同修行。那正是因为南海国后去世,南海国主欲抬妃妾为后,立妃妾所生长子为皇储。”
“后来长子意外身死,妃妾暴病而亡。南海国主推断是南海公主母族出手,对南海公主一直十分厌恨。谁知这时南海公主突然被曝出觉醒了龙鱼血脉,在南海国上下逼迫之下,他不得不立南海公主为皇储。拖延了许多年,还是将南海公主接回。”
“而南海公主本人崇尚血脉正统之道,处理事务时,有难以厘清的地方,都会更偏向嫡系血脉。这就更加引起南海国主反感。”
织愉思忖道:“这么说来,南海国主死,对钟莹反而是件好事?母仇得报,大权在握。”
香梅摇头:“南海国主偷袭仙尊,勾结魔族,都是重罪。如今这一支南海皇族,怕是要让位了。南海公主虽没亲自弑父弑君,但恐怕新任皇族会以此为借口排挤她。”
织愉叹了声:“她还是好惨。”
她处境如此糟糕,日后还怎么救跌落神坛的谢无镜?
香梅又摇头,眉头拧得更深:“夫人,您怎么总是关心她?您该想想您自己。南海若换皇族,南海公主这个旧皇族必定在南海国待不下去。”
“她与昊均道尊有短暂的师徒情分,到时候,她肯定会来乾元宗长住。更糟糕的情况,是南海国把她协助仙尊,说成是救仙尊,挟恩逼迫仙尊娶她!”
香梅情绪激动,见织愉仍旧不紧不慢地嗑着瓜子,更为着急,“夫人,到时候她若进了仙府,您可怎么办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4-01-2420:00:08~2024-01-2520:0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甜蜜蜜小酸奶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
第40章[VIP]要他维护
织愉不以为然,“放心好了。南海公主不会进尧光仙府的。”
因为剧情里没这么写。
而且,仙尊夫人的角色在这本书是垫脚石的定位。南海公主一个正面角色是绝不可能来当的。
香梅当织愉另有成算,稍稍安心。却仍不停地往外张望,想看看外面现在情况如何。
*
乾元宗众人经过治疗,能动了便强撑着回到营地调息。
孟枢已知谭十方、任行舟背叛之事,难以置信过后,连声叹息,同谢无镜商讨接下来该怎么办。
按理说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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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也该一同来讨论。
但鲛族互相搀扶回来后。南海公主失魂落魄,步履踉跄地独自走到泉池边,望着盈盈水面失神。
她父亲算是死在她手中,众人心照不宣地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由她的贴身武侍涟珠代劳,领鲛族参与商讨。
遥若则以照顾公主为由,独自走向钟莹。
远离了人群,卸去脸上平静,遥若眼中有不解,有质疑。
其他人不知,但做了钟莹多年武侍的遥若知晓——
鲛族皇脉运功散发出的气息,普通鲛族无法感知,但鲛族皇脉必定会有感觉。
更何况钟莹还有龙鱼纯血,她的感知应比普通皇族更加强烈。
但钟莹竟对当时正在运功的国主下手。
这也是国主怒骂她贱人的原因。
虽说当时情形,如此做法合情合理。
可遥若不免对这般残忍冷血的做法生畏。
还有棪木果酒一事——经李织愉上回质问后,众鲛族内心一直对钟莹存有疑虑。
只是不方便说罢了。
“公主……”
遥若复杂地唤钟莹。
钟莹回过头来,昔日不染尘的仙子,此刻眼眶通红,神情无助如孩童,“遥若,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怎么了,自饮下琰木果酒后,就觉身体异样,可我又不知哪里有异。后来被魔族抓走,战云霄将魔气灌入我经脉,我便觉那种异感更为强烈。”
“是我错了。南海国日渐衰微,湛伶姑姑想借棪木果酒一事投靠仙尊,在此陵华之行中助长鲛族势力。可我却没能劝住她,更没想到棪木果酒的毒性超出我预料。”
钟莹泣不成声,“是我害死了湛怜姑姑,害死了我父皇……”
遥若跪坐在她身前,扶住她无力的肩膀,“公主,这些事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
钟莹靠进遥若怀中,泪如雨下,“是我该死,我竟封了父皇的灵脉,逼他不得不元神自爆。倘若没有我,仙尊定会留他一命,待回去后再做处置。是我该死……”
感受到胸前被泪水打湿的衣襟,遥若只觉心疼,先前的猜疑全都烟消云散。
棪木果酒一事,没有危及鲛族性命,却是实打实地差点要了钟莹的命。
钟莹舍身至此,虽行事有错,可都是为了南海国啊!
遥若抱住钟莹:“国主亡故,是国主糊涂,不怪公主。公主那时也只是为了保护仙尊。棪木果酒一事,公主也不要再向别人说起。只是之后回南海国,公主该怎么办?”
钟莹只是哭。
哭得遥若越发为她心碎,也红了眼眶。
遥若抱她的手收紧,眼神变得坚定:“无论是琰木果酒中毒,代替仙尊夫人成为人质,还是误杀国主,都和仙尊脱不了干系。仙尊合该照顾你,对你负责。”
钟莹愕然,“遥若,我的事与仙尊无关……”
遥若握紧她的肩膀,“公主,您不要再这么软弱了。”
“遥若,仙尊与仙尊夫人伉俪情深,就算南海国之后容不下我,我一个人离开南海国也可以照顾好我自己。你千万别再生什么不该有的念头。”
钟莹注视她的双眼,劝道:“你忘了吗,昨日你才……”
钟莹不忍说,摸了摸遥若涂了仙药后已恢复正常的脸。
遥若眼神更加决然:“李织愉那样嚣张跋扈,不配做仙尊夫人。仙尊夫人当是……”
“遥若。”钟莹无力地打断她,“我们不要再惹麻烦了好不好?”
遥若长叹一息,“遥若知道了。”
但她阴沉的眼神透着她的野心——公主软弱,遥若就应该为她争取。
钟莹靠着遥若,回眸继续眺望平静的水面。
月已落下,天际泛出红日霞光。
新的一天到来。
钟莹与遥若回到营地时,谢无镜已与乾元宗有了讨论出的方案。
先前战云霄说过是内鬼放他入陵华秘境,现在看来最大的内鬼就是南海国主与谭十方、任行舟。
与魔族勾结、暗杀仙尊,如此十恶不赦的两桩重罪若传出去,必会影响乾元宗与南海国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引发更多动荡。
故谢无镜决定对此事密而不发。
两名长老与南海国主的死,对外会定为是意外。只是内部的人是瞒不住的,肯定都会知晓此事。
孟枢担忧地看向钟莹:“南海公主,你……”
钟莹欠身行礼:“我无碍,多谢仙尊为我南海国保留威信。”
谢无镜:“昨日国主元神自爆的动静,必定会惊动秘境内的其他人来此查探。为免生出事端,南海公主好好休息,午时转移阵地。”
钟莹应是。
谢无镜信步走回小木屋。
织愉正在看话本。
香梅见谢无镜进来,自己便退了出去。
织愉眼也不抬,闻到谢无镜身上清冷的香靠近,道:“香梅已经将事情都跟我说了。”
“嗯。”
谢无镜颔首,在吊床边坐下调息。
织愉:“南海公主的事,你要怎么办?”
她确定谢无镜不会娶钟莹,但不清楚之后的走向。
若是凡界的谢无镜,他恣意随性。
如果别人在他不需要帮忙的情况下帮忙,还挟恩图报,他肯定会说“我要你救了吗”,然后理都不理。
想道德绑架他,不存在的。
但是灵云界的谢无镜仁慈大义,还有仙尊之名压着。
他会如何做,她真不知道。
织愉忽然想起她五岁那年母妃仍在世时的事。
世人皆知,母妃是皇帝最爱的女人,织愉也以为他们情深。
但为与回纥协作攻打契丹,父皇还是收下了回纥献来的美人。
当夜所有人都认为母妃会气得要命,但实际上生气的只有皇后。
母妃一如往常,仿佛事不关己。
下了宫宴,父皇来找母妃。
织愉那时正从自己宫里出来,想去安慰母妃,就听见母妃道:“你不必来找我解释。我早就告诉过你,从你在我进宫后,第一次宠幸其他女人的时候,我就已经不再需要你的任何解释。”
“如果你是以皇帝的身份来压我,那我就是你的后妃。如果你是以爱人来找我,那我明确地告诉,你早就不是了。”
那是织愉第一次发现,原来父皇与母妃,并不像外人想得那样恩爱。
她问母妃:“父皇对你不好,让你生气了吗?”
母妃告诉她:“你父皇对我、对你都很好,他尽了他所有能力。但我永远不会爱一个要和其他女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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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的男人。”
那时织愉不明白母妃的意思。
后来母妃去世,在宫中长大、受宫中教养的她,也常听人说,帝王三宫六院,乃人之常情。
可是母妃的话到底是影响了她。
一想到如果谢无镜以后要在她仍是仙尊夫人的时候,格外关照钟莹。
她就忍不住心中憋闷。
谢无镜:“不怎么办。”
织愉放下话本,戳他发冠,“恐怕南海国不这么想。”
谢无镜嗓音微沉:“南海公主那时杀出,是她擅自行动。南海国若想以此挟恩,我不介意同他们算算南海国的账。”
他语气不佳,听得出是真的厌烦那时候钟莹突然出手。
织愉手扶吊床边,探身出来看他的表情。
他打着坐,神态仍旧古井无波。
织愉真心建议:“南海公主如今处境确实可怜。若南海国刁难,可以帮帮她。”
谢无镜睁眼看她,“你可怜她?”
织愉戳他发冠,“我可怜你。”
她才不关心钟莹,亦没有调侃,说的是实话。
她虽不喜他在她仍为他夫人时对别人好,但他们到底不是爱人关系,不应有独占欲。
让他帮钟莹,对他日后有益。
毕竟钟莹日后是要从她手里把他救走的。钟莹的处境越好,他到时受到的照顾也会越好。
这是她尽量在不影响大剧情的情况下,对谢无镜的关爱。
谢无镜沉默地凝视着她。
织愉给自己找补:“倘若她处境太差,看上去太可怜,无论事实如何,别人都会因同情她而控诉你无情。”
谢无镜漠然道:“无妨。”
他不在乎。
织愉撇撇嘴,继续看话本。
真是好言难劝活该受苦的谢无镜。
午时。
一众人准时掩藏气息,离开这片平原。
走前谢无镜拆秋千和吊床。织愉就在一旁换了身明黄葫芦纹大袖裙,发髻上点缀鎏金蝶冠,珍珠月环钗。
赶路时,她骑在马上,风一吹,蝶翅轻振,仿若翩翩欲飞。
遥若心中有算计,看织愉怎么看都不爽。
她上前对织愉欠身行礼,小声请求:“夫人,仙尊,可否看在我家公主情况特殊的份儿上,今日让她骑马?她一直魂不守舍,走路都踉跄好多回了。”
若是以前,织愉会直接让遥若滚,立刻滚。
但想到钟莹刚为谢无镜误弑亲父,织愉瞥了眼被涟珠搀扶,脚步踉跄的钟莹,为难地摸摸明心化厄的马头。
明心化厄打了个响鼻,冲遥若尥蹶子。
吓得遥若惊呼一声连连后退。
谢无镜在前方牵马,淡声道:“明心化厄脾气不好,随意让别人骑,恐会将人摔下马。”
明心化厄昂着马头打响鼻,浑身写满了:老子脾气确实很差。
遥若的动静惊动其他跟随的人。
大多都猜到她是在做什么,可想到钟莹做的事,众人也只是叹息,当没看见。
钟莹眉头紧拧,待遥若回来,气恼地别过脸去不理遥若。
遥若连连低声哄她。
织愉偷偷看这对主仆演戏。
另一边跟随的香梅布下隔音阵,道:“夫人瞧,她们果然开始打仙尊主意了。您可千万不要心软。”
织愉“嗯”了声。
她就算心软,也不会做什么。
一行人撤退到先前的山谷之中。
此处留有先前驻扎的痕迹,收拾收拾就能用。布下结界后,地形易守难攻。
唯一不好的是附近太清净,几乎没有任何机缘可寻。
但现在一行人伤的伤,残的残。
这种清净恰是大家最需要的。
众人在此驻留。
这段时间,乾元宗众人与鲛族大部分人都和织愉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来往。
谢无镜靠着山崖给织愉搭了间小屋,他们不多嘴。
谢无镜每晚带织愉出去沐浴,他们不吭声。
谢无镜每天被织愉差使去给她改善伙食,改善住处,他们逼迫自己视若无睹。
坚决执行不生气、不嫉妒、不为仙尊打抱不平的原则。
免得到时被仙尊训斥的反而是自己。
织愉这几天过得也还算开心。
唯一烦人的是遥若变得像苍蝇。
不咬人,就是时不时来吵她一下。
每次无论谢无镜给她新做了什么,遥若都要过来试探她的底线,问能不能让给她家公主。
遥若的目的很明确:能不能真的得到东西不重要。
她知怜悯总会随着时间淡化。不过是在用自身忤逆钟莹的强硬,用织愉的拒绝,每天提醒乾元宗的人,如今的钟莹有多可怜、多无助。
只盼离开秘境后,乾元宗能对钟莹多几分恻隐,能在日后南海国的政权变动中,袒护钟莹一二。
钟莹越是管不动遥若,越显得惹人同情。
谢无镜当晚回来布下结界,直接隔绝织愉住处,不许外人靠近,遥若这才不得不作罢。
日子过得清闲,时间也就过得很快。
蓝月成了弯钩血月的当夜,谢无镜便带领众人找到出口,直接离开陵华秘境。
陵华秘境出口与入口不在一处,出来便是乾元宗隔壁的弋阳山。
山上布有传送阵,眨眼便可回乾元宗。
谢无镜还有一大堆事要处理,要先将织愉送回尧光仙府。
但织愉见鲛族也前往昆夷洞府,便要一同前去。
她想知道那个昊均老头会如何安排钟莹。
乾元宗昆夷山上。
昆夷洞府大殿内,乾元宗掌门杨平山与孟枢等人齐聚。
钟莹率遥若、涟珠静候一旁。
谢无镜立于大殿正中。
唯有织愉站得嫌累,坐到殿中唯一的主位上去,居高临下地俯瞰殿中一群人,很是百无聊赖。
听完孟枢的汇报,昊均连声哀叹,先表达了对谢无镜的歉意,再表达对叛变者的惋惜。
最后吩咐杨平山:“钟莹是我半个徒弟,也算是你师妹。如今再回南海国,恐怕境遇不妙。但身为南海国公主,她必须回去了结一些事情。你派些人陪同她一起回去吧。”
杨平山应是。
钟莹行礼道谢。
织愉心道这段时间遥若的豁出去还是有用的。
孟枢这种刚正不阿的老古板,方才言辞之间都对钟莹多有维护,还要亲自护送钟莹,免得钟莹遭人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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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均沧桑摆手:“你们都先下去吧,我还有事想单独同仙尊说。”
众人离开。
昊均回眸看巍然不动的织愉。
织愉看谢无镜:我还要走的吗?
谢无镜:“昊均道长有话但说无妨。”
昊均掩下不悦,哀戚地凝视谢无镜:“南海国主曾经就是个糊涂的,为了爱妾舍弃国后。没想到如今竟糊涂到这种地步。”
织愉闻言好笑地笑了一声,在安静的大殿中显得尤为突兀。
昊均忍住皱眉,无视她,接着对谢无镜道:“仙尊,如果你还认我们之间曾有过师徒情谊,请容我唤你一声慈琅。”
谢无镜客气还礼,默许了他的称呼。
织愉撇撇嘴,从储物戒里拿出跟香梅要来的糖瓜子,懒散地斜靠在座椅上,咔嚓咔嚓嗑瓜子看戏。
昊均听到那动静,额上青筋跳了跳。
碍于谢无镜并未斥责,他也只能视若无睹,继续打感情牌,“慈琅,你幼时便在我膝下修行,钟莹同样如此。在我看来,你二人境遇相似,同样失去了父母亲缘,同样背负重担。”
他话里话外的暗示很明显,就是:你二人很般配。
织愉嘶了声。
这老头不太礼貌,当着她的面说什么呢?
不过她待在这儿就是为了听这些的,嘿嘿。
老头完全无视她,请求谢无镜:“南海国主与钟莹关系素来不合,请你看在她与你也算有同门之谊,那时又为了你而出手误杀其父的份儿上,不要因南海国主的错,对她产生芥蒂。”
谢无镜:“自然。”
昊均接着又叹息,“既然慈琅对钟莹并无心结,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请慈琅答应。”
谢无镜:“若能办到,我当尽力而为。”
“此事对慈琅不难。”昊均道,“慈琅可知,世上有种邪术,可换血?”
谢无镜:“听过。”
昊均:“此次钟莹回南海国,南海国皇位必会由前任国主的胞弟继承。钟莹身怀龙鱼纯血,受鲛族推崇而被立为皇储,可出了这事,她皇储之位必会被夺。没了足够的地位与保护,她也必然会成为新皇眼中钉。”
“我怕,换血邪术会用在她身上。”
昊均忧心不已,“南海国已非钟莹能留之地,我想以师徒之名将她接来乾元宗长住。就怕南海国届时不会轻易放人,所以想请求慈琅到时亲自护她回来。”
谢无镜顾左右而言他,“她身怀龙鱼纯血,若被接来乾元宗,恐怕其他十境,都会对乾元宗颇有微词。”
昊均:“到时我会亲自写信,向十境境主说明情况。”
谢无镜同他打太极:“这毕竟是南海国的国事。即便届时各位境主理解,乾元宗的威名也会受到影响。”
都拿出乾元宗大局来压了,昊均无法再接着这条道说下去。
他忽然瞥向座上的织愉,“慈琅可是担心夫人会不开心?”
织愉嗑瓜子的动作一顿。
臭老头之前无视她,现在又拖她下水。
她不悦地吐出瓜子皮,走下主座,“我确实会不开心。”
昊均欲开口施压,织愉抢先一步道:“我不开心的原因有三。”
“其一,方才昊均道长说,南海国主糊涂,我不认同。勾结魔族,暗杀仙尊,岂是糊涂二字能概括。仙尊大度能宽谅,可你身为从小抚育他长大的人,若真心爱护他,怎能容忍?反正我不能忍。”
“其二,方才昊均道长说,南海公主为护仙尊误杀其父?错了,若非南海公主突然杀出,仙尊又怎会因南海国主元神自爆护住众人而身受内伤?若只他一人,有剑阵护身,定然无事。”
“若真心爱护仙尊,怎能不心有芥蒂,反正我因此对南海公主十分介意。”
说大话压人,谁不会呢。
织愉慢慢踱步到谢无镜身边。
昊均被她的话怼得难堪至极,说话都有些咬牙切齿:“夫人……”
“其三!”
织愉打断他,挽住谢无镜胳膊难过又肉麻地道:“昊均道长处处维护钟莹公主而无视我家仙无镜地感受,我很难不怀疑,昊均道长一定要我家无镜亲自护回钟莹公主,目的为何啊。”
昊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一直没把这凡人当回事,却没想到这凡人远超他想象。
他调息气息,尽量平静地退让:“夫人真是好一副伶牙俐齿。是老道措辞有误,让夫人误会老道的心意了。老道对慈琅,一向既爱护又敬重。”
织愉摇摇手指,“爱护敬重,不是说出来的,是要表现出来的。”
听出织愉是要谈条件,有条件就有达成目的的可能。
昊均再度退让,“夫人要老道如何表现?”
“这个嘛……”
织愉偷偷掐谢无镜一下,对他眨眨眼——我就帮你到这儿了,想要什么就赶紧说吧。
她其实并不反对谢无镜护钟莹回乾元宗。
现在多为他争取一点利益,也算是她作为他的至交,对他的拳拳爱护之心了。
她可真是个敬业而又不失人情味的恶毒女配。
然而,谢无镜却沉声问:“你可知,我若亲自接回南海公主,在世人眼中代表了什么?”
不知是在质问昊均,还是在质问织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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