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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陆璘一听便是哭笑不得,这《贺新娘》确实京城人都会唱,但它却是迎亲时男主安排的喜娘唱的小曲,虽喜庆,却十分的妖娆,喜娘唱起来也会骚首弄姿,施菀这分明就是为难他。
他讨价还价许久,最后答应唱半段,要开口前喝一杯面前的茶,却发现茶已经冷了。
陆璘看了看房中,突然道:“年底吉庆楼新出了一种甜酒,你要尝尝么?”
茶水的确冷了,碳火太旺,烤得燥热,倒想喝些清润的甜酒,施菀便回道:“好,它们出的酒,定不会差。”
陆璘便拿出一坛酒来,一开封,满屋飘香。
这酒比普通的安陆甜酒味道稍稍烈一些,却仍是甜味居多,又另有一分青梅酸味,尤其好喝,施菀不觉就喝了大半杯。
陆璘也喝了半杯,润了口,再无理由推辞,便将那半段《贺新娘》唱完了。
施菀听着曲,“咯咯”地笑。
下局是她输了,又下一局是陆璘输了。
正当她要点小曲时,目光瞥到棋盘,却突然发现一个问题:自己刚刚那一步分明是走错了,露了个大大的破绽出来,只要陆璘看到了,走了那一步,立刻就能将她打败,绝不会输。
这么大的破绽,他竟没看到吗?
不……他不可能没看到,除非他是装的。
对,他们的输赢局似安排得很好,既不会一直让她赢,也不会让她连输两局,一般是她赢两三局,然后再输一局,而且都没有那种非常妖的棋局出现。
施菀抬起头来看他:“你骗我,故意输给我逗我玩,你分明就是高手,刚刚就是你故意输的!”
“我哪里有……我没有……”陆璘立刻否认。
施菀却已经站起身来去拿斗篷:“我不和你下了,省得你演得那么辛苦,什么围棋象棋五子棋你一定是样样精通,还要来骗我!”
她是真生气,毕竟自己刚才赢了那么多局颇有些沾沾自喜,结果发现和人家棋技比起来就是云泥之别,他是云,她是泥!
陆璘拉住她:“我是会下,但其实不是我厉害,是我曾背过棋谱,围棋象棋五子棋都有棋谱,尤其五子棋,棋谱就那么几种,只要背会了,赢过普通人不是问题,你不信的话,我将棋谱教你。”
施菀站在了原地,他将棋盘上棋子收回,果然在上面放下两颗黑子,一颗白子,然后道:“这是黑子为先,如此阵形,名花月局,为黑子必胜开局……”
说罢,还真是三两句将棋局讲完,向她演示花月局下法。
又听了两副棋谱,施菀也算懂了,这便与背诗差不多,只要背熟了,出去的确可以大杀四方,普通棋局都不在话下。
难为他,还陪她演了这么久。本来觉得他见她沾沾自喜,不可一世,一定在心里笑坏了,但又想他费心让自己赢,还唱了那么多首小曲,也是用心良苦,便又觉得不该气,只低着头一脸委屈不说话。
最后她问:“所以有你不会的东西吗?”
陆璘很快道:“我不会的东西多得是,只是正好下棋懂得多一些,比如摇骰子,那个我一点都不会。”
尔后,他问:“你会吗?要不然我们玩那个?”
所以这是……和长喜他们一样赌博吗?
施菀没说话,最后陆璘似是怕她又要走,果真就去厢房找长喜要了个骰盅来,扣上碗,问施菀道:“这个……要怎么玩?”
施菀也不会,但托丰子奕的福,她知道最简单的。
她将两颗骰子拿出一颗来,只留一颗在蛊内,然后道:“比大小,输了的……回答问题。”
吟诗作对猜谜她可都不是陆璘的对手,只能赌这最质朴的东西。
陆璘同意了,两人摇第一局骰子,竟还又是陆璘输了。
施菀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也是个赌场高手吧?”
陆璘无奈地笑,“你见我像会进赌场的人么?”最后道:“要不然找机会让丰子奕和我比一比?”
施菀又想,反正是他输,他要装输就装输吧,思虑片刻,问:“你几岁才……不尿床?”
陆璘一时怔住,半晌不答话,施菀又补充道:“不许说谎,实在不想说的话,可以喝酒代替。”
陆璘几乎立刻就选择了喝酒。
然后下一局,却是施菀输了。
陆璘问:“你几岁才不尿床?”
想到自己七岁还有一次将床尿湿,施菀不由红了脸,想回答,但又想,喝酒也是甜酒,便也选择了喝酒。
第三局她竟又输了,陆璘一动不动看着她,让她忐忑又心虚,已经想拿起酒壶给自己倒酒。
陆璘道:“你再喝,我便把酒换成汾酒了?”
施菀只好停了手道:“你问。”
陆璘却没有太为难她,只是问:“小时候做过的,最丢人的事。”
施菀想了想,看看酒壶,又看看他,最后道:“小时候和人玩,被村口的水牛用角拱进了村里人积粪的坑。”
陆璘低低笑起来,问她:“那时几岁?”
施菀反应极快道:“我又没输,不用回答问题。”
陆璘便不再问,继续摇骰子。
下一局施菀总算赢了,得意地问他:“小时候因为什么而挨打过?”
陆璘摇头:“没有,我向来是京城后辈里的翘楚,从没挨过打。”
施菀只想到村里那些男孩调皮捣蛋挨打的经历,却忘了对面这个是天子骄子,没那种时候。
可惜,浪费了一次机会。
好在下一局又是她赢了,她问:“最近做过的一件坏事。”
陆璘想了想,看着她道:“那次你那个狗……如意掉水沟里是我把它扔进去的,我就是想……找个机会和你说上话。”
“你……”施菀大吃一惊,愣了半晌,才又有些不自然道:“你那么机灵,你怎么把它扔进去的?”
“我让长喜和五儿拿骨头诱它,然后用布袋捉住的。”陆璘说完,自己又喝了一杯酒,道:“这事是我做得卑鄙。”
施菀喃喃道:“难怪它要冲你叫……”说完,却也不知能说什么了。
下一局,陆璘又输了。
施菀却还想着刚才的事,不敢再乱问,最后紧张着问了个十分无聊的问题:“比较喜欢白天还是晚上?”
“白天。”陆璘回答,“晚上很容易想起想见的人,会很难受。”
施菀低头不说话,开始后悔玩这个骰子。
陆璘却又开抬摇起来。
这一次是她输了。
陆璘看着她问:“八年前,喜欢我什么呢?”
施菀喝了一杯酒。
下一局她又输了,他又问:“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再喜欢我了?”
施菀仍是喝酒。
他又开始摇骰子,摇出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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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菀已十分迟疑,很久才将骰蛊随意晃了一下,却是五点。
好在又是她赢,她故作轻松地问:“今晚的雪好大,是不是?”
“是,而且我很喜欢,没有它,兴许你今天不会过来。”他说,然后又开始摇骰子。
这一局他又赢了。
施菀从他摇骰子时就开始呼吸紧促。
他问:“会有一点点想我留下来吗?来安陆是我最低落的日子,那时总想离开,可现在我却不想走,却没有留下的理由。”
施菀又端起酒杯,陆璘拦住她:“别喝,回答我。还是说……你没办法说出‘一点也没有’这种答案,你想我留下是不是?”
施菀匆忙道:“我不玩了,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她说着站起身,却发现头有些晕,身体也有些站不直。
这酒好像还真会醉人。
陆璘立刻过来扶住她,道歉道:“对不起,我没有想要惹你不高兴,我只是……太想找到希望。自收到家书,我想过许多次离开后的日子。你一个人在安陆会怎么样呢?会有人欺负你吗?张家人还会来找你吗?县城那些老大夫,会让你安稳做这个会长吗?如这样的夜晚,你一个人怎么熬得下去?
“而我自己在京城也只有无尽的孤寂,纵然仕途顺遂,官位显赫,却没有人能说,我此生,永远不会有真正平静安乐的那一天,还没走,我便开始想你。”
施菀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然后道:“你只是因为正好心情落寞,又在异乡,所以才会觉得难以放下我。”
说着她似乎有了底气,抬起头:“待你回京城,你又是从前那个人人艳羡仰慕的陆二公子,便不会再想起这里的事。你也会娶得貌美贤妻,夫妻顺和,你会很好的,陆璘。”
“可你离开后的四年我也没有娶妻不是吗?”陆璘沉声道:“菀菀,我如今已是二十有八,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喜欢的是什么女子,我不是见谁都爱、处处留情的多情公子,我也不是行事鲁莽不顾后果的无知莽汉,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深思熟虑之后的肺腑之言,我确信,若我今生要选一人为伴,那人便是你。”
施菀不知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想逃,她扶着桌子便要往外走,却被面前的他抱住:“别走……回答我,真的不再爱我吗?真的一点都不想和我在一起吗?就当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她没办法说话,身体已有些站不稳,最后残存的意志想走,却又走不了。
陆璘再次唤她:“菀菀……再看我一次,好吗?你怎样不再喜欢我,怎样决定忘记我,就让我一一补偿好吗?”
施菀不由自主哭起来,泪水汨汨往下淌。
她怎样不再喜欢他,怎样忘记他呢?
她的确这样想,却从未成功过。曾经她以为是成功的,直到他竟出现在安陆。
他怎么能出现在安陆,他怎么能一次次来找她,怎么能……和她说爱她?
他依然如二十岁她初见他时那样明亮耀眼,依然如天神一般站在她面前,他来到她的家乡,成为她家乡历任知县里最好的一个官,他勤政爱民,他光风霁月,他既有为民之心,又有为民之能,因为他,才让她的家乡免于大难。
他如她所知道的那样,是个至诚至纯的人,出身优渥,天纵英才,却愿俯视人间。
四年后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印证了他仍然是她所爱的人。
可是,人怎能坠入同一座深渊两次呢?
她怎能允许自己犯这样的错呢?
但她此时却无法推开他,不知是酒让人无力,还是他让她无力。
见她哭,陆璘拿自己的袖子给她擦泪,低低道:“为什么哭?你能为我哭,是因为对我还有几分感情么?”
他红了眼眶,再一次问:“你也有一丝想我,是么?”
尔后,他看见她望着他,泪眼朦胧,而那泪眼里分明是深深的眷恋。
她的脸就在他面前,她的眼里映着的全是他,他垂下给她擦泪的手,一瞬不瞬看着她,然后缓缓靠近,试探般触及她的唇。
她没有拒绝。
施菀闭上眼,觉得自己仿若溺水,身体一点一点往水里沉去。
又仿佛在梦中。
他站在她面前,抱着她,胸膛那样宽,臂膀那样有力,肌肤那样暖。身旁萦绕的都是他的气息,清冷如雪松,却热情地一丝一丝往她鼻间钻。
还以为她长大了呢……原来二十四岁的她,仍如十六岁的她一样,如此不堪一击。
她终究还是没能推开他,求救似地攀住地了他的肩。
然后他便重重吻住她,将她紧紧箍入怀中,一手捧住她后脑,掠住她唇舌。
屋中碳火烧出一阵“噼啪”的响声,将房中烘得暖意融融,仿佛不在隆冬,走马灯还在缓缓转动,照出蝴蝶和人的影子。
当雪在外飘落时,她的衣服也落在了脚边。
第92章
房中虽被碳火笼罩,可床褥上却还是带着凉意。
那凉意贴上她的背脊,让她冷得发颤,但随即却被他如火的胸膛所包围。
一阵窗扇的“啪”声响起。
屋外风又大了起来,呼呼朝房屋席卷而来,吹得窗扇颤颤巍巍,仿佛随时要被拆掉,陡然间,劲风骤起,从窗缝间猛烈地灌了进来。
房中燃着的灯烛忽明忽暗,晃荡摇曳,几欲熄灭,但风停下,却凭着最后一丝火气又重新亮堂起来。
随即又是一阵疾风,烛火再次晃荡起来。
夜一点一点过去,到五更时外面的风雪才停下,房中的几盏蜡烛早已烧完,一夜狂风肆虐下,烧了一半,淌了一半,烛台上留着大滩的烛油。
厢房内的长喜和石全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将房中补上蜡烛,守岁守岁,必须要守到天明的。
一夜大雪,将屋外照得白皑皑的,仿佛天也要亮了。
石全整理着桌上的双陆棋道:“快来快来,到你了。”
长喜又打个哈欠,无力地靠坐在榻上:“算了吧,太累了,休息一会儿。”
石全一巴掌将他拍醒:“装什么装,刚才赢我钱的时候怎么那么有精神,这会儿我手气来了就累了,起来!”
长喜无奈,只好坐起身来,舍命陪君子。
……
正屋内,施菀早已疲惫睡去,陆璘抱着她,仍是意犹未尽。吻上她额头,发间,唇角,而后静静看她,又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守岁的夜向来漫长,而这有生以来从未领略的极致的欢愉却又如此短。
本想一直这么抱着她,看着她,等她醒来,却在天将亮时还是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不知是什么时辰,天早已大亮,睁开眼,她还在他怀中,仍是之前侧身缩在他怀中的姿势。
她睡觉可真乖。
又忍不住亲吻她一下,门外却传来长喜的声音:“公子,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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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德安府知府派人来送礼了。”长喜一边着急,一边却又尽量压低着声音说得小声。
陆璘百般不愿起身,却知道德安府派人来,他总要露个面的。
“我去一去,就回来。”他极轻地说道,抚了抚怀中人儿的鬓发,再次亲吻,才将被子全挪到她这边,帮她裹好,然后下床去穿衣服。连洗漱也没在房中,就直接出门去了,在门外和长喜吩咐道:“把水打去厢房,我去厢房洗漱。”
“诶,好。”长喜去了,他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施菀从床上睁开眼,缓缓撑起身来,一件件从床上地下找到自己的衣服,慌不迭穿好,然后趁着没人,从角门出去,去往后门,悄悄拉开门栓出去了。
外面一片冰天雪地白茫茫的世界,好在因为天冷,这条巷子又僻静,一个人也没有,施菀戴上斗篷的兜帽,低下头将脸完全遮住,匆匆回了自己家中。
烧了水,她解开衣服坐入浴桶中,这才瘫软无力地呼出一口气。
对这种事,她本就不是毫无经历,而且还是和同一个人,但……他是她从没看到过的样子,柔情缠绵,却又狠厉霸道,几乎将她揉进身体里,却又一次一次在她耳边呢喃“菀菀,最后一次”,然后又一次次骗她。
她从不知这件事可以这么狂烈,又这么……死去活来。
但以后再不能这样了,不该随他去他那里,不该和他独处一室,更不该在那种情形下还喝酒。
除夕之夜纵然孤寂,但她早该习惯的,行医救人是她选定的路,这条路本就是孤独的。
她躺进水中,再次长长出一口气,才觉心中平静一些。
……
陆璘送走赵知府家中管家,又迎来杨钊府上公子,客气几句,将他也送走再回屋内,却已不见施菀的人。
床上空空如也,她衣服都不见了,显然是自己穿好衣服走的。
回家去了么?
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别的……
他脸上不由浮起一抹笑,毫不犹豫出了后门,往雨衫巷而去。
门锁开着,她果然是回来了。
他抬手敲响了院门。
隔了很久才有脚步声传来,门栓被抽开,她只将院门开了一道口,抬头看他一眼,又很快垂下头去,然后道:“陆大人,有事吗?”
陆璘怔了一下。
她换了衣服,不再是昨日那件,头发完全盘在脑后,发稍上还带着湿意。
所以她是刚沐浴完……连身上的痕迹都才洗去,却已经叫他陆大人了。
他看着她回:“我来找你,你不告而别,我很意外,怕你是怪我莽撞,生我的气。”
施菀语气间有些不自然,略有些结巴道:“没有,什么事也没有,陆大人先回去吧。”说完就要关门。
陆璘伸手将门抵住。
这时隔壁传来开门声,陆璘道:“先让我进去。”
怕他在这儿被人看见,施菀终究是开门放他进来。
进了门,陆璘从背后将院门关上,立刻就伸手扶住她肩:“菀菀……”
施菀后退了一步,正色道:“陆大人有什么话就说吧。”
陆璘的手悬在半空中,很久才放下,然后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施菀回道:“男女授受不亲,陆大夫有话就说,没话就请回。”
陆璘静静看她,“但昨天晚上我们不是才……授受了一整晚么?我以为我们不再是不相干的人。”
“昨天是我们喝多了吧……”她说着抬起头来:“昨天那个甜酒不是普通的酒是不是?它其实是容易醉人的,而我酒量向来不好,不知道陆大人拿出那酒来是有意还是无心,但我也并不想追究。”
陆璘有些愕然,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我刻意灌醉你,然后趁虚而入?其实你并不想和我发生昨晚的事?”
施菀撇开脸:“我自然不想,昨晚你来找我,而我的确一个人有些孤单,也加上……我们曾是夫妻,顾忌少了一些,所以我才和你去,但后面的事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你是将要离任的知县,我是个大夫,我绝不会想和你再扯上什么关系。”
“可那酒就是甜酒,我没有要灌醉你,你也没有喝醉,你就是真的愿意,你是真的还喜欢我……”他说着,再次上前来抱她,施菀连忙退开,急道:“陆大人,不管我有没有喝醉,是不是真的愿意,但我现在肯定是清醒的,我能明确回答,我不喜欢你,也很后悔昨晚的事,也绝不再和你同处一室犯下这种错,这样够了吗?”
陆璘眼中露出浓浓的失落来,不敢置信看着她,沉声道:“所以……你要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施菀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是姑娘家,也没有婚约在身,有没有昨晚又怎么样,并不影响什么。”说完她看一眼他,“陆大人是男子,更不影响什么。”
“当然影响,如果是之前,我会相信你不再爱我,我会担心你爱上别人,我会怕我的纠缠对你是一种打扰和伤害,但现在,我不会再这样觉得。”
他笃定地看着她,继续道:“至少如果昨天晚上是丰子奕或上官显,不管你醉不醉酒,都不会和他们怎么样,但和我就会,也只有我会。我就是认定你爱我,认定我们能在一起,只是你还怪我,你不觉得和我在一起会得到幸福,没有关系,我愿意去等,等你下次觉得孤独寂寞,我再来找你。”
“你……”
施菀情急之下辩解道:“谁说我和他们就不会,说不定……是谁都行。”
她没去看他,他一把拉住她胳膊,捧起她脸,让她看着他:“就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吗?为了赶我走,这样说自己?”
施菀动手挣扎,他却不放,盯着她问:“而且你想过没有,万一你有了我们的孩子呢?那又怎么办?”
她一怔,还没回话,他便接着道:“和我回京城去好不好?我们一到京城便成婚,这一次,我们真的重新开始。”
施菀看着他,摇摇头:“陆大人,不要开玩笑了,我不会去的。我不会怀孕,我知道,再说就算怀了,我是大夫,我能给自己开堕胎药。”
“你胡说!”陆璘神色不由严肃起来,紧紧拽着她:“你不许这样,不许这样对我们的孩子,纵使你怨我,他又有什么错?那也是你的孩子!”
施菀挣扎道:“你放开我……”
他却不依,看着她几乎是乞求道:“答应我,别这样好不好?别这样对他,别这样无情……”
施菀恼声道:“你抓得我痛,而且我还没有怀孕!”
陆璘回过神来,连忙松开她。
施菀沉下脸道:“总之,陆大人走吧,也不要再来找我了,昨晚的事就当没有过。”
陆璘定定看着她不说话,她扭开头去,转身要往屋里走。
陆璘在她身后开口:“怎么可能当没有过,也许你能,但我不可能。昨晚那么多次,是我失控,对不起,如果有下次的话,我一定不会这样。以及……昨晚我很开心,永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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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道你怎么样。”
施菀听不起去了,快步进了屋里,“砰”一声关上房门。
第93章
陆璘回了家中,长喜看他神色,既不像早上那样春风得意,也不像往日那样怅然若失。
他和石全昨晚守岁一夜,当然知道正房里发生了什么。
施大夫来了,然后就没走,和公子两人在房里过了一夜。然后一早趁公子去忙,却又偷偷走了,公子又去找,最后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长喜非常不明白,事情结果如何,他俩是好上了,还是没好上。
但陆璘不说,他也不敢乱打听。
公子心情还算平静,吃过早饭,见他和石全两人都是困顿不堪,就让他们去睡了。
长喜这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时连忙要去准备吃食,陆璘叫住他,指着书桌上的走马灯道:“你把这灯拿去送给施大夫吧,就说我不怎么好这个,放着无用,扔了又可惜了。”
长喜意外:“公子怎么不自己去呢?”
说完连忙解释:“我不是想偷懒,我是说……公子可以趁这机会去和施大夫说几句话。”
陆璘看他一眼,叹声道:“如果是我去,她就不会要了。她待人和气,你去的话她不好意思拒绝你。”
长喜这下明白了,却又觉得不明白,忍不住问:“所以施大夫还是不理公子吗?那昨天晚上……”
陆璘看向他,神色严肃:“昨天晚上的事,不要向人说起。”
长喜有些发怔,点了点头。等拿起走马灯往雨衫巷去,他才想起公子为什么不让说,公子马上要走了,如果传出去,这事对他来说只是一桩风流韵事,但对施大夫呢?
他到现在都称她为施大夫,就是想让她少一些流言蜚语,单纯做一个大夫吧。
按照这思路,长喜敲开施菀家门,若无其事,客客气气道:“施大夫,我们家公子说他不好这种玩意儿,放着也是无用,扔了又可惜,我就想来送给施大夫算了,还望施大夫不要嫌弃。”
“但我……也用不着……”施菀有些无措地回答。
长喜连忙道:“用不着就用不着,要不然施大夫给左邻右舍的娃娃们玩也行,我走了,丫鬟们不在,我还得去做饭呢!”说着就头也不回去了,态度前前后后看起来就像是个熟悉的邻居一样。
施菀将那走马灯看了半天,无奈还是拿回了院中。
三天后,施菀便去杏林馆开业坐诊了,彭掌柜和一个伙计也过来,因为还是年节,来药铺的人不多也不少,倒还忙得过来。
下午人就少起来,施菀正翻看面前的医书,又有一人来了。
她抬眼,却看到了陆璘。
脸不由就沉了下来,要开口,陆璘却道:“施大夫这么快就开业了?”
施菀瞬间就意识到他和长喜用的是同一套,但当着彭掌柜和伙计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嗯”了一声,问:“陆大人是来看病么?”
“是。”陆璘坐在了她桌前的凳子上。
施菀语气中透着几分冷漠:“哪里不舒服?”
“睡不着,难安眠。”
见他说得正经,施菀伸手去替他把脉,一边问:“是有忧心之事,还是其他原因?”
陆璘回答:“倒不是忧心,但确实有所思,最近总想着一个人,或许是……别人说的相思之病?”说完他又道:“施大夫的手好像没以前那么冷了。”
施菀松开他手腕,说道:“没有什么大碍,夜里难安眠有很多种可能,兴许是大人要升迁了,太过兴奋,思虑过多,也兴许是年纪大了,年纪愈大,是会比年轻时睡得少的。”
陆璘干咳了两声:“我这年纪……也不算大吧,总还不至于到睡得少的地步。”
施菀抬起头来:“大人要开药么?开药调理能睡得好一些,不开也行,只要大人心放宽,少思虑就好。”
“开,但我四日后就要走了,只开三四日的药便好。”陆璘看着她说。
施菀回答:“那就给大人开两剂吧,能喝几天是几天。”
“好,但凭大夫作主。”
施菀低头去写药方,陆璘看着她轻声道:“我那院子不会退租,我也把五儿留下来了,你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另有杨大人那里,我已向他打好招呼,让他平日尽量照应你。我回京后会给你写信,让五儿交到你手中,你若回信,便也交给他。刚回京我不知是什么情况,兴许数月之内抽不出空回来,但一年内我定会回来一次,来见你。”
施菀回道:“大人说的哪里的话,我与大人非亲非故,回来见我做什么?”
“回来告诉你,我还等着你,万一你突然想嫁人了,或是又孤独了,随时可以找我。”
施菀捏笔的手紧了紧,看他一眼,见他定定看着自己,又低下头来,回道:“大人回京后早日结下良缘才是正道。”
“是吗?这么说我要想等你就是走歪门邪道?”陆璘说。
施菀写药方的笔停下来,瞪眼看他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最后将药方写完,假装没听到之前的话:“大人拿去柜台抓药吧。”
陆璘也没再说话,施施然将那药方拿起来,交到柜台去抓药。
柜台伙计称着药,他又回到诊台前面,看着施菀道:“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吗?”
施菀立刻抬眼看看周围,此时药铺内没什么病人,格外安静,轻轻的两句话就容易被人听到。
陆璘看出她眼里的慌张来,笑道:“施大夫,借一步说话?”
施菀无奈从桌前起身,沉默着去了内间,关上门。
这儿平常用来给女病人看些需要脱衣解带的病,十分密闭,里面只有一张床,一张凳子,其余什么都没有。
“毫无意义的话陆大人便不要再说了,陆大人好走,一路顺风。”施菀立刻道。
陆璘面色平静,看着她道:“若你需要考虑,需要准备,我便留下来等你,我知道你不会放弃行医,去了京城我也可以帮你再开……”
“陆大人,我不需要考虑,更不会考虑离开安陆。”施菀打断了他。
他顿了顿,只好将话头放下,然后道:“那我过几日就先走了,随时你改变了想法,便给我写信交给五儿,我收到后就会来接你。若你没有,我便等到了京城在新任上安顿好,过几个月遇到间隙便来看你。”
施菀要开口,他连忙道:“我知道你可能会说不必来看你,你就当我来看别人也好,反正你总不能规定我不能来安陆是不是?”
施菀无话可说。
他继续道:“最后还有一样,若你有孕,不要瞒着我去服堕胎药这种东西,我打听过,这药伤身,而且就算你不要嫁我,你总对孩子无仇是不是?生下他,也能在除夕之夜陪陪你,至于名声上怎么说,你一个人怎么养,这些都不用你管,我来安排。”
施菀面无表情:“陆大人想多了。”
“想多没什么,只怕你真有了,而我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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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菀扭过脸去不看他。
陆璘看她一会儿,留恋道:“我真的走了,本想在这里过完元宵,但二月就要到京,再不能耽搁。还有这个——”
他从身上拿出一副手帕,一只小木匣来,将小木匣打开,里面是一只白玉簪。
“这是很久之前买来想送给你的,都不值钱,只是当时觉得……不值钱一些,或许你会要吧,后来明白,那才是我想多了。现在要走了才敢将这些拿出来,你扔了也好,转送人也好,反正以后我再送好一些的给你。”
“我不……”拒绝的话才出口,陆璘便将东西放在一旁凳子上,转身离去了。
施菀将放了白玉簪的木匣合上,与手帕一起拿到了面前诊台,扔进了抽屉里。
陆璘回到家中时,李由就在院中等他。
进到屋中,陆璘将药交给五儿去煎,李由问:“大人哪里不舒服吗?”
陆璘摇摇头:“没有。”
李由便笑道:“那就是去看施大夫了。”
陆璘没回话,神态却明显是默认。
长喜在一旁道:“我还真担心公子说不回京,要留在这里。”
陆璘不在意地回道:“原本是想的,但现在不会了。”
“啊?”长喜有些意外,不应该呀,照理不是现在才想留下吗?毕竟有除夕夜……
陆璘说道:“我留在安陆做什么,拒绝京城的升迁,留在这里做知县吗?这样家中必然要催促我,必然也要问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若知道我要在这里等施大夫,他们心里又怎么想?
“我既要娶她,便不能让我家中人觉得她是个妨碍我仕途的祸端;我既要娶她,便要从长计议,我能在安陆留半年、一年,但能留三年五年吗?那三年五年之后她仍不愿嫁给我呢?我会不会后悔因她而耽误了仕途?
“所以我自去寻我的路,三年五年如何,十年八年又如何?我有的是时间。”
长喜听了出来,公子这是打算用一辈子和施大夫耗。
李由也听了出来,陆大人对施大夫的态度变了,以前虽也惦念,但却是失落的,茫然的,和悲观的,大概就像仰望月亮,因为月亮太远,又知道月亮永远不可能落下来,所以毫无希望。
但现在,他就像已经在造登天的梯,确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爬到天上去。
这时陆璘看向李由道:“李师爷,你是愿留在安陆,还是同我去京城?若留在安陆,我可在安陆或是德安府给你介绍个吏员的空缺,若是同我去京城,便是前途渺茫,只能去了再说。”
李由立刻道:“跟着大人怎会是前途渺茫?再说若真前途渺茫,只要能跟在大人身旁,学生也心甘情愿!”
陆璘早知他会如此选择,面色一片舒朗道:“若已决定好,四日后就同我一起离开。”
……
陆璘离开那一日,倒真有陈家村村民送来一把用百家布所缝制的万民伞。
虽说他们还没致富,但有了田地便有了一切,今年又是瑞雪,来年一定会有好收成,他们觉得一切都有希望。
施菀没出去,药铺里又开始忙起来,她顾不上别的,也不过从旁人口中听到这些消息。
元宵节时,雪都消融了,天早已放晴,明朗的圆月挂在半空。
让施菀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丰子奕竟回来了。
就他一个人,从江陵府到安陆,天黑时才到,到药铺找她,然后要去买烟花。
施菀大吃一惊,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突然问:“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煮碗面来给你吃?”
丰子奕犹豫一下,最后道:“好,那就先吃一面碗吧,反正元宵节,杂货铺得到半夜才关门,不着急!”
施菀于是明白,他没吃东西,兴许路上也没带干粮,他是瞒着他爹娘偷跑回来的,因为七夕夜的元宵之约。
她去厨房煮了面,加了荷包蛋,又放了香油,端过来给他:“可惜太晚了,没有肉丝,也没有小葱。”
丰子奕是真饿了,三下五除二,吃下一大碗面条。然后便拉她去买烟花,她也没推辞,笑着就同他一起去了。
他又带她去之前那旧仓库,在院子里放了烟花,等到天空焰火满天,就爬上屋顶去看。
丰子奕开心道:“听说陆璘那讨厌鬼走了?可把我高兴坏了,可惜我不在,要不然高低得挂上鞭炮欢送一下。”
施菀笑了笑,突然问他:“你在江陵,你爹有托人给你说亲吗?”
丰子奕连忙道:“当然……没有,就算有,我也不会同意的。”说到后面,他脸上露出几分心虚来。
施菀自然知道,丰老板一定会给他说亲的,他现在的年纪,也确实该着急了。
见她不说话,丰子怕她不高兴,立刻又保证:“我说的是真的,不错,我爹是托人给我说亲,还非逼我和人见面,但你放心,我装肚子疼,没去。就算去了,我也能装色胚,把人吓跑。”
“可是……你不见见,怎么知道自己会不喜欢她呢?”施菀问。
丰子奕正要说话,施菀看着他道:“除夕那一夜,我和陆璘在一起。”
他怔怔看向她,说不出话来。
她继续道:“或许我就是注定会被他吸引,不管是十六岁,还是二十四岁,我能保证自己不和他来往,却不能抵抗自己在松懈之下的沉沦。
“子奕,这对你不公平。你在元宵夜从江陵过来找我,而我却在除夕夜躺进了陆璘怀中。我是你,我也心有不甘。”
“那他怎么自己走了,他那么混蛋,没带你走吗?”丰子奕问。
施菀苦笑一声:“我不可能和他走的,我就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怎么会和他走呢?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嫁他,或是嫁给别人,不嫁他是因为嫁过,知道不会有结果,不嫁别人是因为……我确信我不能做一个好妻子,也并不想辜负别人。”
丰子奕的双肩垂了下来,整张脸都变得落寞。
“是不是所有人都看得清楚,你不会喜欢我,只有我自己不知道,非要傻傻在你后面追?”
施菀不由拉住他的胳膊,诚恳道:“要不是你,我在安陆怎会如此安稳?要不是你,我去哪里找一个能完全信得过的人?要不是你,我怎会在心如死灰的时候,还能看到如此绚丽的焰火?
“只是你越好,我越不能仗着你的好去利用你,我也想你得到最好的……比如一个,全心全意爱你的妻子。”
丰子奕看着远处的焰火,慢慢湿了眼眶。
最初去江陵府他还蒙在鼓里,但当爹不让他回来,当爹开始给他张罗亲事,以及爹话里话外的意思,他隐约就知道也许在开杏林馆的时候,爹就和施菀有什么约定。
到如今,他才真正意识到,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连和陆璘在一起这种事都说出来,只是被他逼的,所以不得不说出这种隐私,来让他离开。
他突然转过身,一把抱住她。
“对不起,我就是想抱抱你,今晚之后,我就回江陵府了,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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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再缠着你了。”
施菀在他怀中笑了笑,待他松开她,才说道:“你也不能完全和我划清界线,杏林馆还有你们丰家的股,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好好合作,和和气气的。”
丰子奕微微撇着嘴道:“这你放心,我们家做生意向来就和气生财,不会偷奸使诈的,我顶多……还是会对你照顾一点点。”
施菀弯眼一笑:“多谢丰老板。
第94章
夜半,丰子奕送施菀到药铺。
待丰子奕离开,施菀才要关门,外面却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施大夫,等一等——”
她开门,便见五儿站在门外,一边又让她等一等,一边打开手上火折子的盖子,使劲吹了两下,将火折子吹燃,去点手上一只灯笼。
当那灯笼被点燃,施菀才看出那是只圆形雕花琉璃灯,上面挂着绳子,绳子上系着清漆竹杆,似乎是用来行路照亮的。
五儿将灯笼拿好,又从怀里掏出一封卷起的信来,明显是之前放在信筒里行过远路。
“施大夫,这是我家公子让我交给你的,天黑就来了,谁知却没见着你。信是昨日才到的,琉璃灯是公子走之前找灯笼铺订的,这个比纸灯笼好,刮风下雨的也能用。”
施菀回道:“这就不必了,你和你家公子说,无功不受禄。”说着就要关门。
五儿连忙将门挡住:“施大夫你可别,公子每月给我一两银子,那么大的院子就给我一人住,除了守院子,也就让我办这些事,我要没办好,这差使说不定就丢了。我这上有八十岁的奶奶,下还没娶着媳妇,这一两银子可是我的命!你就收下,回头扔了也行,行行好,给我一条活路。”
施菀被他这番话说得目瞪口呆:怎么她不收东西,还是不给他活路了?
这算什么道理,关她什么事?
趁她发愣时,五儿已经将灯笼提杆并那封信塞到她手里,人转身就走了。
施菀反应过来,这又是和那长喜一样的套路。
明白虽明白,但她确实舍不得将灯笼扔了,最后只好将东西都收了进来,回房,将信扔进了抽屉,琉璃灯灭了收进了柜子。
到冬去春来,三月草长莺飞时,她到雨衫巷的房子去收拾打扫,五儿又来了,一来就接过她扫帚帮她扫地。
施菀问:“你这是做什么?”
五儿一边扫着地,一边回答:“没什么,就是邻居一场,来看看施大夫,这一次在这边住几天?”
施菀回道:“不在这里住,只是我三叔和堂哥来县城帮工,没处住,我收拾一下让他们住两天。”
“原来是这样……”五儿又问:“施大夫最近身体还好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自己是大夫。”施菀回答。
五儿一边扫着地一边笑道:“大夫也会生病嘛。”说着往厨房那边去,狗一样拿鼻子嗅个不停。
施菀看出他异样,正了神色问:“你到底要探查什么?”
五儿见她脸上露出不悦的模样,连忙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家公子说,施大夫要是喝药的话,药铺人多眼杂的,你肯定不会在药铺,而会回这里来,所以我要盯着这儿,要是施大夫突然回来了,又在家煎药,那就要注意。”
施菀半晌无言,万万没想到,他竟还分析得如此仔细。她深吸一口气,回道:“我什么事也没有,也没有要煎药,你走吧。”
“我帮施大夫打扫打扫,施大夫天天坐诊,这会儿便休息休息。”五儿吭哧吭哧大力扫地。
施菀没办法,只好拿了桶要去提水。
五儿马上又扔了扫帚,过来接过她水桶:“施大夫是要去河里提水?我去我去,我有力气。”说着便将她桶拿了出去。
最后院子打扫好了,水缸里水提满了,又将柴也劈了好几捆,五儿才离开。
没等两天,他却又去了药铺,又是给她送信。
施菀现在也不拒绝了,沉默地接过信,然后统统放进抽屉里。
等到盛夏,她已收到十多封信,以及一盏琉璃灯,一对珍珠耳环,一卷轻薄如蝉翼的天丝绸料,还有两盒端午果子。
信她一封也没拆过,东西也没用过,按原样一起都扔在了家中箱子里,只有那两盒端午果子,放着会坏了,扔了着实浪费,她给了一盒隔壁霍大娘家,给了一盒三婶家,他们都新奇不已,欢喜得很。
这一年雨水多,才入夏就下了好几场暴雨,她雨衫巷的家里自打买后就没修整过,今年便开始漏雨,将家里漏湿了好几次。
有时她回来几天,前些日子提的水却已经脏了,又要重新洗水缸去提水,正好县城有人请了外村工匠来打井,她便一道请了两拨工匠,一拨修瓦,一拨打井。
请工匠要安置酒菜吃食,她一早去买好了菜,回来正好修瓦的工匠就到了,她领着人在院子里看看屋顶,工匠问她,是要修全屋的瓦,还是只修两个漏水处的瓦。
这时一道声音问:“修全屋是什么价,只修漏水处又是什么价?”
施菀一回头,赫然看见鬼一般突然出现的陆璘。
他穿一身灰色麻布衣,拿了顶斗笠,看着是一幅普通人打扮,但面色白皙,身量也挺直如松柏,一口带着官话口音的安陆话,又丝毫不像安陆本地人。
瓦匠也惊了一下,看看他,又看看施菀,问:“这是……”
施菀半晌说不出话来。
陆璘道:“我是她远方表哥,她一个女人家不懂这些,你有什么便同我说。”
施菀被他这话惊了一下:恐怕他这种高门公子比她还不懂这些吧!
瓦匠和陆璘说了修瓦的钱,陆璘选择了修全屋,然后问:“你们这修瓦是分两次结钱?完工后付一次,下雨后确认不漏雨了,再结清么?”
瓦匠急道:“不不不,这是要完工后一次结清的,从来没有分两次结的说法。”
陆璘又问:“那万一下次下雨还是漏,又怎么办?”
瓦匠很快道:“我是高家湾人,我们那一片都知道我,你们县城里也有很多人知道,要还是漏,去找我便是。”
“要是找你,就不用供酒席不用再付修补费吧?”
瓦匠拍着胸脯保证道:“不用,我保证一年内绝不会再漏。”
“只能保一年?”
“三年!三年都不会漏!”瓦匠说。
陆璘点点头:“既有你保证,我们便放心了。”
待瓦匠爬梯子上屋顶去,施菀才问:“你……你这是做什么?”
陆璘这才定定看向她,目光中露着多日不见的思念与贪婪,看了半天,才回道:“五儿说你要找人修屋、打井,我怕他们见你一个弱女子,欺负你,正好攒了几天假,便过来了。”
既然请工,她自然会安排好,请的都是别人介绍的口碑好的工匠。
再说就算他们真骗她,不过是乡下的活,能骗几个钱?
她将脸偏过去,半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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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劳陆大人操心。”
“但我来也来了,你就让我在这里待着,要不然你一个女人面对那么多男人我不放心,大不了我不吃你家的饭菜。”
“东家,我们到了。”未待施菀回话,外面传来男子的声音。
回过头去,只见外面站着三个精壮汉子,拿着铁锹泥斗绳索等等工具,显然正是来打井的。
他们之前就来看过地方,所以一早就自己找到了这里。
陆璘这时上前道:“几位师傅辛苦,可要先进屋喝口水?”
外面一个汉子看看施菀,又看看他,很快笑道:“东家老板看着白净,难不成是个读书人?”
陆璘回道:“正是,读书,也不怎么在家,表妹这里缺人,我便来帮忙看看。”
“这院子好,我看过了,保证十米以内就能有水,而且水不会差的。”
“那就有劳几位师傅了,有了井,表妹就不用大老远去水渠提水。”
“来来,开始干吧,趁现在天凉,待会该热起来了。”工匠招呼另两个人。
……
几名工匠已经开始卸工具去按原先选址那里忙活了,施菀顿了半天,终究是没有去赶陆璘走,转而去厨房烧水了理菜。
就是他那什么表哥表妹,实在让人听不下去,回头让隔壁邻居听到了,知道他们在骗外村人是表哥表妹,指不定怎么笑话。
到中午吃饭,陆璘就不再提不吃她家饭菜的话了,顺其自然坐上桌,给几位工匠倒酒,招呼几位工匠用菜。
施菀从厨房端菜出来,却听见桌上竟在说自己。
那打井的工匠问:“小哥你与你表妹,除了是表兄妹,还有其他关系吗?”
陆璘问:“师傅为何这样问?”
打井工匠说:“是这样,我们村里有个和我同族的弟弟,才死了媳妇,人是很好的人,就是可怜,我见你表妹生得好,人也好,听说没男人,要是愿意的话,要不要和我家弟弟相个媳妇?”
陆璘回道:“多谢师傅的好意,只是我们两家长辈还真有那个意思,我……其实也有那意思,只是我表妹确实条件好了些,长得好看,性子又好,难免就挑了些,所以我是同意,但她还不同意。”
打井的工匠一听就愣了,就面前这表哥的样子,一表人才,谈吐不凡,还是读书人,那东家女老板还不同意?那就更不用说他族中那弟弟了……
他不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哈哈大笑,然后岔开话题:“小哥是读书人,有出息,将来中了状元当上官,你表妹保准就同意了!”
“那就借师傅吉言。”陆璘说。
施菀这才将菜端出来,一声不哼又回厨房去了,假装没听见这些。
等到傍晚天色暗下来,两拨工匠都走了。
瓦匠的活正好干完了,打井的还有两天,他们要连夜赶回去,第二日再大清早过来。
陆璘替施菀送走工匠,和她道:“要不然你明天就去药铺坐诊,我让五儿来给他们做饭,好不好?”
天太热,做两顿饭便是两大桌菜,几乎整天都在厨房,实在太累人。
施菀却平静道:“这是我的事,陆大人不必替我安排。”
陆璘知道是徒劳,便又问:“我给你写的信你都没看?”
施菀看向他,他连忙道:“我不是有意去你房里的,当时那瓦匠不慎将一块碎瓦掉了下来,我就进房看了看,你那房里的箱子没关,我见我给你的东西都在里面,信连封都没拆。”
“是,正好想起来,陆大人眼下得空,就顺便将东西拿回去吧。”施菀说着,果真进屋去给他收拾那些东西了。
他站在房门边上看着她,缓声道:“你就不好奇吗?我和你说了什么,哪怕不回信。”
施菀只是收东西,不理他。
他又道:“你别收了,我不会拿回去的。”
施菀收了一半的手顿下来,索性将东西又扔回箱子,盖上箱盖。
“陆大人该走了,天已经要……”话说到一半,她回过头,却见到他手上拿着本什么书,一时忘了后面的话。
“《张氏针灸节要》,前任太医局院使张千峰的书。”
施菀忍不住上前来,目不转睛看着那书。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伸出手来,从他手中拿了书,翻开书封。
书页是用的最好的白鹿纸裁的,莹白如玉,光净坚韧,摸起来便觉舒服,上面的字用小楷写就,字迹飘逸灵动,竟像是……
这时陆璘道:“秦太医家中借的书,我自己抄的,字好看吗?”
施菀看他一眼,抿抿唇,心中千回百转绕了几道弯,不知该说什么。
陆璘似乎看穿她心思,又道:“你应该不会想自己抄一遍再把这本给我吧?也不会想拿钱找我买吧?更不会想放弃这书吧?”
施菀拿着书不吭声。这的确都是她想过,又觉得多此一举的念头。
陆璘这下认真道:“举手之劳,不算什么,你就当是为千万病人才领这情就好了。”
施菀将书捏了半天,最后道:“多谢。”
这便是收下了。陆璘这会儿笑起来:“不用谢,抄书的交情我们还是有的,是不是?”
她又不知怎么回,他便后退两步道:“我先走了,明天一早我再过来。”说罢,转身干脆地走了。
施菀看他离去,倒真把他说的“为千万病人才领这情”的话听了进去,进屋去就着烛光迫切地看起书来。
第95章
第二日一早,陆璘果然就来了,也真的带来了五儿,让五儿帮她做饭。
她家中打了三天井,他就来了三天,最后一天下午,井打好了,工匠走了,他看着她问:“今天会去街上转转吗?”
施菀回答:“不去。”
他说:“我其实是来和你过七夕夜的,想着一直都没一起过过。”
施菀这才想起今天确实是七夕。她没在药铺,没有枇杷的提醒,也就忘了这种事。
她看向他正色道:“陆大人,我没有要过七夕,要过也不会和你一起。”
“好……无妨,我只是来问问你。”他对这答案似乎早有预料,竟不再纠缠。
施菀道:“你一直在这里,会让我被人说闲话,陆大人还是回去吧。”
“会回的,明天就走了。而且我会让五儿和人说,是我想娶你,你不同意,他们不会说闲话的,他们只会觉得你有个当官的做后台,便不会欺负你了。”陆璘说。
施菀不再理他,转身往房间而去,陆璘在她身后有些委屈道:“明日我真的就走了,天不亮就走,晚上只是一起去转转,不行吗?”
施菀没回话,没听见一般进屋去了。
陆璘从院里的椅子上起身,拿锹和扫帚帮她收拾院子,因为打井,院里落了许多土。
没一会儿施菀出来,看他还在院里,在一旁站了一会儿,突然道:“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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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笃定我一定会和你去京城呢?因为那天晚上吗?”
陆璘起身望着她,她继续道:“就算那酒没有让我醉,就算我那天有所触动,那又怎么样呢?我已经选择了自己的路,感情或贞洁对我来说都不再那么重要,现在的我才是清醒的我,我可以明明白白和你说,我不会去京城,也不会嫁你,永远不会,你做这一切都是徒劳。”
陆璘静静看着她,随后平静道:“但我过来,并不是让你嫁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然后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过七夕。见了你我很高兴,问你也得到了答案,我此行,心愿已了,没有什么徒不徒劳的。
“如你所说,我也选择了自己的路,娶妻生子、传宗接代对我来说也没那么重要——如果那个人不是你的话。纵使我也会孤独,但并不是没办法承受,再说午夜难眠时,想到你也和我一样孤独,我很快就觉得不那么孤独了。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就算我回了京城,照着我们的,也是同一轮月亮。”
施菀不再说话了,走到院中道:“我去药铺了,你走吧,我要锁门了。”
陆璘看看地上的泥,“那……好,这两日是晴天,这泥晒干了更好清理。”说着放下了扫帚。
施菀往院外走,他跟在她身后到了院外,一边看她锁门,一边道:“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也许今年都不会有时间了,我如今在工部,年底会很忙。
“你有什么想要的书,可以和我说,我在京城帮你找,然后托人带过来。
“你去药铺我就不同你去了,被人看见确实不好。”
施菀锁了门,冷声道:“陆大人慢走。”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
陆璘看她身影许久,直到她远去,才抬眼看了看头顶的杏树,自语道:“下次若是清明能来就好了。”
那时候正是杏花盛开的时候,站在杏花树下的她,是他心底最美的回忆。
第二天陆璘果真走了,让五儿送了对涂了彩色的泥娃娃去药铺,施菀同样没看一眼,将它们放进了抽屉。
五儿说,过个十天半个月,等公子到了京城一定马上就写信回来,那时他再来送信。
但十天过去,半个月过去,二十天过去,五儿并没有送信来。
直到一个月后,陆璘再次出现在安陆,直接到了药铺。
他变了,人黑了一些,也瘦了一些,身上没特地换衣服,是丝制锦袍,却早已脏乱,尽是尘土,下巴上长出了胡茬却没去修理,这对他来说,极其罕见,好像是日夜兼程才赶到这里来一样。
他从马上下来,另有两名随从的马等在门外,到了药铺,他看着施菀道:“施大夫,和我去京城,救救我母亲,好吗?”
施菀愣了愣,想起自己曾经的婆婆、陆夫人来。
陆夫人是个很和气的人,纵使内心看不上她这个儿媳,也不会摆在脸上,对她仍然如其他媳妇一样,平时也是优雅从容,雍容华贵,所以很长的时间里,她都谨慎地崇敬地服侍着婆婆,渴望得到她的喜欢。
有一度,她几乎以为自己做到了,可是大嫂怀孕,婆婆便将家中事务交给了弟妹;她怀孕,婆婆能干脆果敢地作主打掉,以及……放她在清雪庵,匆匆赶回家中等待大嫂临盆。
那种轻视与不屑,甚至不是刻意去做的,而是自然就流露出来,而且陆夫人本人还不会发觉。她还会觉得,哪怕这个儿媳样样不如自己的意,她也不曾苛待。
“京城名医聚集,陆大人来错地方了。”她说。
陆璘靠近一步,将手撑在了她诊台前,急道:“我知道,但她不让,京城仅有的几个兼做医婆的稳婆家中也找过,可她们医术实在一般,并不见效,只有你能看,我求求你。”
他这样说,施菀便明白大致是什么病。
女子看中名节,稍有事关隐私的便不让大夫看,更何况是陆夫人那样的贵夫人。
陆璘继续道:“府上的老人说是痈疽,我来时,她已不能下地,全靠大夫把脉之后开的汤药支撑,我甚至不知她能不能熬到现在,菀菀,我知道你不愿去京城,但我实在没办法将她带来这里,求你随我去救救她。”
痈疽便是毒疮,有严重的,会在背上生起驼背一样大的肿块,然后腐烂,化脓,需及时除脓,以药内服外敷,方能好转;若不成,则会深入筋骨髓及五脏,最后血枯而死。
这病并不是绝症,特别是在京城那样的地方,一定有好大夫可以治好。可陆夫人既然不能下地,毒疮也许就生在臀股上,这是容易生痈疽的地方,她那样的身份,绝不会让大夫来给自己医治,甚至京城的名医碍于名声,也不敢去给她医治,如此便只有等死。
施菀捏了捏自己手中的笔,回道:“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性命垂危的女子需要人救治,我不可能满天下跑,我只是个普通大夫,着实管不了京城的事。”
陆璘半晌无话,久久看着她。
最后他低落道:“你是不是讨厌她?还是……因为我,因为不想和我扯上关系,所以不愿去救她?”
施菀有些煎熬,内心里,她做不到像表面那么无动于衷。
她的确因陆夫人而失落,而悔痛,觉得自己太傻太无知,但她不愿任何一个人死,也从没有试过,眼看病人死在自己面前而不去试图救治。
她语气顿涩地回答:“我只是去不了京城,我是安陆的大夫,药铺里还有许多事。”
“那如果要让你去京城出诊,需要多少钱?一百两?两百两,或者一千两?你是开药铺的,总要挣钱是不是?如今你就当不认识我,我只求你救我母亲性命,价任你开,好不好?”他近乎哀求地问。
施菀沉默着不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颓然道:“京城太医局每两年会在秋季开设岐黄班,选拔各地名医进去学习,半年后考核,优秀者可进太医局成为御医,当然,就算不做御医,也能在那里学习半年,教学的都是太医局的人。今年也有,我知道你会愿意的,对不对?你去了京城,我送你进去。”
施菀不由抬起头来,怔怔看向他。
可以说,太医局聚集着天下间医术最好的大夫,入选岐黄班的学子,也是各地名医,在那里学习半年、瞻仰名医风采大概是所有大夫梦寐以求的事。
“菀菀,以我对你的了解,若是别人,你一定已经答应了,我知道你不愿嫁给我,但我总想着,你应该不至于恨我到如此地步是不是?”他在她面前道。
施菀无奈开口:“我……想想。”说完她站起身来叫枇杷:“张员外家的老夫人下午是要针灸对吧?带好东西,我们走吧。”
枇杷应了一声,连忙带上东西陪她一起出去了。
药铺里安静下来,彭掌柜几人假装没看到这些,还低着头忙着自己的,陆璘一动不动站在诊台边,熬着时间,如同熬着母亲的性命。
是他当初伤她太深吧,所以她对他才这般抵触。
从前母亲对她也没有表面那么好吧,要不然以她的性情,应该一开始就同意了。
她对京城的排斥,对他的排斥,超出了他的意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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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张员外家路上,枇杷问施菀:“师父,你怎么想?”
施菀摇摇头:“我不知道……”
枇杷疑惑道:“为什么不去呢?虽然是前夫……大不了多要些价嘛,既然他连一千两都开出来了,我们要个五百两好像也不过分?而且还能进那个什么班,那可是太医局开的班啊,太医局!我要是能看一看太医局的人长什么样,这辈子都值了!”
施菀缓缓侧过头来看向她,枇杷不解道:“师父怎么了?”
施菀叹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说得对。”
在枇杷那里,这是一件都不用考虑的事。
就如陆璘所说,如果是别人,她已经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