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傅吟惜点了点头。
三个人就这样出了门,从宅子外的小巷直接朝着虞安镇大街的早市而去。
广城位于青州东北一侧,沿海而居,道路宽敞,是为交通要塞,在这里居住的人,要么是土生土长的青州人,要么便是南来北往的商贾,总之,热闹得紧。
傅吟惜见过燕京的繁华,林立的商铺以及人来人往的茶楼酒馆,无一不显露都城的繁盛,然而当她走在虞安镇的大街上,她却忽然发觉自己或许更向往那些亲切热情的叫卖声还有满街的烟火气息。
“阿丁,前日你买的糖糕是在何处?”傅吟惜心心念念那个味道,此时想起,自然是要亲自过去买上一些。
阿丁张望了两眼周围的店铺,似在回忆位置,片刻后才伸手朝北边一指:“应该还在前面一些,我们过去瞧瞧。”
他说着便主动在前领路,傅吟惜招呼顾卿允上前,两个人立刻跟了过去。
“小惜,你慢些走,这里人多,莫要走散了。”顾卿允边说,边伸出胳膊挡在傅吟惜身后,像是要将她与周围的人隔开出一条缝隙。
傅吟惜未察觉到他的动作,只是连连“嗯”了几声,示意自己心中有数,不过之后一路脚下步子却没有缓半分。
很快,三人便来到了卖糖糕的铺子,那只是一个极为简易的摊子,拢共一座炉子,一口锅,以及两三张木头板凳。
做糖糕的是个老婆婆,见到傅吟惜这样模样俊秀,打扮贵气的“公子”,不由欢喜道:“几位公子是要买糖糕吗?”
傅吟惜正要点头,右臂一侧却突然被人重重一撞,她未有任何防备,惊呼一声,直直往左侧倒去。
“小惜!”顾卿允眼疾手快,也幸而之前护住她的左手一直未放下,迅速将她一把扶住。
“没事吧,可有受伤?”来不及查看,他便直接问道。
傅吟惜刚要说没事,右手却下意识摸了摸腰际一侧,掌心触及之处,空空如也。!
“不好,我的荷包!”她一声低呼,抬头便想看向方才撞她的那人。
只是大街上人头攒动,一眼望去,她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很不用说确定是谁故意撞她,趁机偷去荷包。
顾卿允面色有些难看,但他放心不下傅吟惜,只能叫阿丁追上前去看看,自己则低声安慰身前的人:“那里面的银两并不多,就算阿丁追不上,你也不必太过纠结。”
傅吟惜明白这个道理,再加上他们本就需要低调出行,她断不可能为了十几两银子在虞安镇的大街上闹出什么事。
这点亏,只怕只能就这么咽下了。
她正这么想着,不远处的人群里却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其中阿丁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阿丁会不会出什么事?”她心里一紧,那些小贼敢在大街上偷东西,难保不会胆大包天到带着利器出来。
顾卿允也意识到什么,皱眉道:“你在婆婆这里等我,我过去看看。”
“不,我同你一道过去。”傅吟惜摇摇头,目光坚定。
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若是真与小贼正面撞上,未必会落得下风。
顾卿允其实也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此,犹豫了下,点点头:“也罢,一起过去。”
傅吟惜嗯了一声,两个人作势便要往人群中走去,但没等他们走出两步,对面便迎头走来三个人,其中之一正是阿丁。
“公子,阿昔,有位好心人替我们抢回荷包了!”阿丁跑上前,手里拿着的恰是傅吟惜被偷的荷包。
“怎么……”傅吟惜一愣,视线一抬,不由落到了阿丁身后跟来的男人身上。
来人一身绛色锦服,身高腿长,面貌英俊非凡,与人群流动中分外惹眼。
没等傅吟惜反应过来询问情况,男子身边的小厮便主动解释道:“二位公子,适才那小贼偷取荷包的经过皆被我家少主瞧见,见他欲要逃走,便顺手将他捉了回来,拿回荷包。”
傅吟惜听完,又见着阿丁手里的荷包,这才反应过来,刚要道谢,想到方才那小厮口中的称谓,便抬臂拱手道:“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
颇有一副江湖味儿。
顾卿允瞥了她一眼,也适时开口:“此番多亏公子相助,吾二人不胜感激。”
阿丁将荷包交还到傅吟惜手中,这时小厮身后的男人,也即是他口中的“少主”突然开口:“听你们的口音,也不像是青州人士?”
傅吟惜一顿,抬眸与顾卿允对视了一眼。
她并非太过谨慎,只是他们这种情况,遇到询问来处的难免心里会有所警惕。
“看来,在下是问了不该问的。”紫衣男子轻轻一笑,右侧的剑眉随着话落微微上挑。
傅吟惜面上有些许不自在,他们的刻意回避是真,可对方才帮了他们,开口的问题放在平时也不过是随口一言,如今弄得这般尴尬,她倒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幸好顾卿允反应快,眼见着气氛僵滞时出声回道:“我们确实不是青州人,与公子一样,不过是途径此处罢了。”
一句话,回得倒是颇为巧妙。
既答了对方的问题,又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回答他们来自何处,毕竟,从口音听来,对方与他们一样,都非青州人士,若是一方自报家门,那另一方也当礼尚往来说明出处。
紫衣男子一笑,似是听出了这话里暗藏的心思,不过他并未追问,只是点点头:“那我们也算是缘分。”
就在这时,男子身后突然跑来一个人,手里还抓着两个煎饼,道:“哎哟,公子啊,你们要的煎饼都给忘拿了啊。”
原是前边路上摊煎饼的大爷。
小厮接过大爷手中的饼,刚要给银子时,傅吟惜却下意识走上前,说:“这煎饼的钱,我来出吧。”
说着,她便直接从失而复得的荷包里拿出两锭银子递到大爷跟前。
大爷一愣,摆摆手道:“这饼子拢共八文钱,这太多了。”
傅吟惜注意到紫衣男子并未阻拦,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等在一旁看,心里微微诧异之余,开口解释道:“大爷,刚才那位紫衣公子在您摊前抓了个小偷,应是碰坏了您那儿的凳子和炉子吧?”
大爷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傅吟惜抿了抿唇:“刚才动静闹得有些大,我听见了,而且……”她视线下移,落在了大爷手中油纸包着的两个煎饼上,淡笑了下道:“您这饼子上沾上了明显的灰和木屑,应当是掉到过地上吧。”
大爷的脸在她说完的一瞬间涨得通红,周围的看客也不免好奇地议论起来。
“你,你,我,我这……”
“大爷不必害怕,今日这事也算是因我而起,那位公子替我抓住小偷,拿回钱袋,您那摊子也是无辜受到牵连。”傅吟惜伸手接过煎饼,再一次将手里的银子递了出去,说:“这钱就当是补偿您今日的损失,还有修补摊子的花费,请您务必收下。”
大爷一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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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的样子,犹犹豫豫地望着那两锭银子,却迟迟没有伸手。
就在傅吟惜想着索性直接塞到人手上时,紫衣男子突然朝身边小厮瞥了一眼,后者点头会意,直接将身上带着的钱袋摘下,放进大爷手上。
“这,这是……”大爷猝不及防,想要还回去时,小厮却先一步退回到了紫衣男子身边。
傅吟惜意外与紫衣男子对视了一眼,瞬间她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将大爷拦下,说:“大爷,这位公子不爱欠人任何东西,若你不收这银两,恐怕待会儿他就直接安排人替你补了那摊子了。”
大爷哪敢让打扮如此金贵的人做这些,只好道了谢,转头迅速离开。
一直到这时,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才慢慢散去。
傅吟惜刚才说得倒是自然,可等大爷离开,她便立刻将自己的荷包递了过去。
“正如方才我所说,此事皆由我而起,这赔偿大爷的钱自然也该由我出。”
她抬眼直视着对面的男人,认真说道。
紫衣男子盯着她半晌,最后忽地一笑:“银子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况且我虽替你拿回钱袋,但碰翻了别人的摊子是我的失误,而且我一开始并未察觉,若不是你拿出那两锭银子,只怕直到离开,我都不会想起此事,说起来,也算是小公子你帮了我一个忙。”
“小公子”三个字听得傅吟惜下意识一怔,她不由地垂眸瞥了眼自己打扮,除了身形比边上几个人矮小一些,哪里还能看出“小”这个字,看起来他们的年纪也差不多一般大小。
傅吟惜一时晃神,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刚才我说服大爷时,称公子你不愿意亏欠旁人,其实这话对我来说也一样,我也不愿意亏欠公子你。”
紫衣男子嘴角微勾,视线在傅吟惜身上打了两转,又往她身后的几个小摊上瞥了眼,他似是想到什么,嘴边弯起的弧度加深,道:“这样吧,你们请我与我的小厮吃一次早膳,今日一事便算两清,如何?”
一顿早膳能花多少钱,“两清”二字自然不可能这么轻易做到,可对方已经退步,若傅吟惜再追着别人要报恩,反倒像有些强人所难,恩将仇报的意味。
她转头看向顾卿允,用眼神询问他是否可以。
后者同她对视一眼,沉默一瞬转而看向紫衣男子,颔首道:“既然公子这么要求了,我们自然照办,二位想吃什么,开口便是。”
紫衣男子浅浅一笑:“我们不挑,而且我们才来虞安镇一日,此处有何特色的吃食也不甚清楚,不如就随你们一起走一段路吧。”
就这样,三人行一下子变作了五人行。
傅吟惜也不清楚虞安镇有什么特色,只好让阿丁带着四处转悠,不过一个早膳,绕了一圈下来,几个人手里皆是提着拎着。
“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们待会儿还有事,二位,就此别过了。”走到一个岔路口,紫衣男子便拱手告别。
傅吟惜原本还想带着他们到茶楼坐坐,听到这话,也不好强留。
“不管如何,今日之事还是多谢公子了。”她也微微躬身,抬手敬礼。
紫衣男子笑了下,说:“相逢即是有缘,这谢字说一次便足够了。”
傅吟惜也不由莞尔,原本被窃荷包实乃令人心烦恼怒之事,可到最后能识得如此气度不凡之人,却也算是因祸得福。
“那我们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见。”
傅吟惜此话原是想对应对方的“相逢即是有缘”,可谁知她说完,紫衣男子却突然停住转身的动作,开口笑道:“我叫夏晏,有缘再见。”
夏晏报出自己的名字后便直接转头离开,傅吟惜愣在原处,半晌才侧头问身旁的人:“允哥哥,他,他为何要主动说出名字,这是江湖中的规矩?”
顾卿允沉吟片刻,答道:“若我没有猜错,此人恐怕正是江南名剑山庄庄主夏鹤清之子。”
“名剑山庄?”傅吟惜一头雾水,这些江湖上的词汇与她而言是既新鲜也陌生,她自诩读书不少,可唯独江湖二字是她从未接触过的。
顾卿允见她不解,便耐心解释道:“名剑山庄是江湖中极负盛名的门派,在江南一道更是威名显赫,刚才那人的小厮称他为少主,恐怕是特意略去了一个字,按着江湖上的成为,夏晏应当便是名剑山庄的少庄主。”
傅吟惜虽然仍然不了解此间种种,但听闻顾卿允的解释,却也大概明了夏晏的身份地位,只是,越是清楚,她却也越发不解:“他既有隐瞒身份的意思,为何在最后又自己透露身份?”
小厮对其的称谓定是经过授意,如此,那夏晏一开始应是不想暴露身份,可最后……
顾卿允定定地看了眼还在思索的傅吟惜,沉默半晌后道:“其实不必太过在意,江湖中人大都不拘小节,或许他是觉得我们对其没有威胁,即便报了身份名讳也不会造成多么大的损害。”
傅吟惜听着有道理,点点头:“应当便是如此吧,看他的模样也确实是个坦率爽朗之人。”
“行了,我们在外也待了不少时间,时辰不早,先回去吧。”顾卿允适时地转开话题。
“好。”
傅吟惜虽然一直记着这天发生的事,但对她而言,这至多不过是一次跌宕起伏,有意思的回忆,想起来笑一笑,除了更加期待之后一路会遇上什么,旁的也没再多想,甚至她从未想过会再遇上那个所谓的江湖人夏晏。
然而有些事或许正是像夏晏所说,相逢即是有缘,显然她与夏晏的缘分并未就此结束。
这段时间,大多数时候都是阿丁下厨做饭,虽然他的手艺不错,可四五天过去,傅吟惜多少还是想换换口味。
她也试过自己下厨,但一次两次还好,多了,她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没了娘亲与云珠在身边,她根本记不起太多菜色。
这天临近午时,傅吟惜跑到书房去找顾卿允,提议道:“今日我们换换口味,去外头用膳吧?”
顾卿允见她眼中闪着暗光,失笑道:“你这话可莫要让阿丁听见,不然他定是要伤心好一段时间。”
傅吟惜下意识抿起唇瓣,扫了眼门外,这才解释:“我没有说他做的不好,只是每日来来回回这么几道菜,总是会吃腻嘛,出去换个口味也不错。”
“那你可有想好去哪里?”
“唔,之前便听阿丁提起过镇上那一家最大的酒楼,就去那儿吧?”
顾卿允想了想,点点头:“行,你收拾下,我们即刻出发。”
傅吟惜欢喜地一笑:“好。”
她如今都是男子打扮,也不需要怎么收拾,重新梳理了下发髻,她便出门去同顾卿允汇合,然后她就在他屋外听见他对阿丁说:“这段时间你日日下厨,实在是很辛苦,今日就当是休个假,同我们一起去天香居吃吧。”
傅吟惜听着阿丁兴奋欢呼的声音,不由再次感叹顾卿允实是太过“温柔”。
一刻钟后,三个人步行至虞安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刚一进门便被热情的店小二迎到了坐席前。
“几位客官要点些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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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傅吟惜也不知这里有什么好吃的,便索性直接开口:“就上一些你们的特色菜吧。”
话音落下,身后便随之响起一道略显熟悉的声音——
“我们与那边几位一样,上你们酒楼最特色的菜便好。”
傅吟惜心下微诧,下意识转过头,恰好对上了夏晏笑意盈盈的目光。
“好巧。”夏晏主动开口。
傅吟惜愣了一会儿才动了动唇瓣:“夏……公子,好巧。”-
燕京皇宫,太辰宫。
“陛下,傅大将军与傅夫人在外请见。”
内侍进殿中通传,裴衍之坐于案前,听到“傅”字,面上似早有预料一般得镇定坦然。
“请进来。”他淡淡启唇。
内侍应声退下,一旁的崇林不由担心地开口:“陛下,傅将军他们过来定是要问王妃的情况,如今宫外流言纷纷,只怕王妃不在的事瞒不住了……”
裴衍之没有回答,连眼睛都未抬,只是轻声道:“都退下,没有朕的吩咐,谁都不允许进来。”
崇林不解,可也不敢继续追问,施了个礼,带着其余几个伺候的侍人躬身退了出去。
傅桓征和温容玉进到殿中时,主位上的人已经坐直身子,目光直直地朝他们看来。
二人脸色并不算好,眼下青灰色的暗影肉眼可见。
“臣傅桓征叩见陛下。”
哪怕是要来寻根究底,傅桓征仍是不少任何礼数,温容玉跟着福身,嗓音沙哑地问安。
裴衍之示意他们起身,可接下来却没有继续开口。
傅桓征并不着急,从他准备进宫开始,他就一定想好有些话必须由他开口。
“陛下,臣听闻吟惜在玉清宫受了伤,不知道这么多天过去,她何时才能伤愈回宫?”
裴衍之抬眼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动了动双唇:“傅将军只是想问这个?您知道的,如果只是这个问题,朕可以有很多妥当的回答。”
傅桓征下颌紧绷起,本想自己出招,可谁知不过才开始,对面的帝王便主动将问题抛了回来。
若是承认只问这个,那么对方大可以承认,而后安抚一句再等些时日。可若是不承认,那么他方才的每一个字便都成了试探。
试探帝王,虽说没有一条律法规定其中罪名,但却实实在在是对帝王的不敬。
傅桓征无法开口,温容玉便适时走上前,哭着说道:“请求陛下告知实情,吟惜她,她到底怎么了,若是她伤重未愈,我可以去玉清宫亲自照料她,还请陛下可怜天下父母心,别让我们日日夜夜记挂着吟惜到底是不是安然无恙!”
面对傅桓征,裴衍之或许还能强硬着姿态,可面对哭的泣不成声的温容玉,他却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去应对。
“陛下,求陛下告知实情啊!!”温容玉哭得一下子上不来气,直接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夫人!”傅桓征急急将人一把抱住,但因为太过突然,他一时没能撑住身子,温容玉依旧半跪到了地上。
“陛下,求,求陛下……”温容玉半阖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
这个时候,一道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傅桓征下意识一抬眼,便见一抹赭黄衣角出现在眼前。原来是裴衍之不知何时来到了二人跟前。
“夫人。”裴衍之半弯下.身子,伸手帮着傅桓征将温容玉从地上扶起。
傅桓征没有拒绝,但在妻子站直身体后,它还是沉着声对面前的人道:“陛下,看在当初傅家有功的份上,恳请陛下道一句实话,吟惜她,她到底如何了!”
话音落下,殿中一时寂静。
傅桓征没想到裴衍之会如此沉着,到此刻还不愿松口,就在他想着再说些什么逼一逼他,突然,面前的男人竟直身跪了下去。
膝盖碰撞地面而发出的沉闷响声落进二老耳中,饶是温容玉还在装作昏迷,却也透过半睁开的眼睛细缝看见了这一幕。
她心下惊讶,若不是还记着要演戏,要不是还记着自己女儿的自由,她恐怕早已惊吓地要主动将面前的帝王扶起身。
“陛下这是做什么,臣受不起!”傅桓征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很快反应过来继续演戏。
裴衍之抬起眼,一点也不避讳地直视着面前傅吟惜的爹娘,他一字一顿道:“刺客行刺的那日,吟惜她被逼着落入水中,我不想说她已经身亡,是因为我不认为她会就这么离开。”
傅桓征一听,心下不由一顿。
“我说过,只要没有找到她的尸首,她便一定还活着,当初王府大火一事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傅桓征又松了口气,原来只是自己骗自己。
“我可以瞒全天下的人,但我确实不愿让你们二老日夜揪心,因为你们是她最亲近的人。”裴衍之闭了闭眼,继续道:“我不信她已经离世,但你们若是认定……我,我也不会勉强。”
有些事,一个人坚持也未必不可以。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无非是裴衍之自己想要粉饰太平。
他不肯接受傅吟惜离世,可再继续在玉清宫待下去,他也害怕会有一日,像当时打捞出那具女尸一般发现傅吟惜的……尸体。
他无法接受自己看到那一幕,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生出了逃避的心理。
只要他不去看,不去问,那么傅吟惜便有可能还活在世上,只要她活着,他可以假装骗自己,甚至真的装作她只是受了伤在玉清宫养伤。
但他也明白,他可以自欺欺人,可傅吟惜的爹娘也有权利选择是否去面对。
裴衍之说完那番话便缓缓垂下了眼睛,傅桓征与温容玉无声地对视了一眼,神色之间都有些不可明说的复杂。
他们该恨裴衍之,若不是他,他们的女儿不会这样四处奔逃。
当初成婚,裴衍之既然不爱,那便不该为了傅家的力量答应他们那个一心追着他跑的女儿。
傅吟惜糊涂,可她并没有拿刀架在他脖子边,逼他就范。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傅吟惜与裴衍之之间,从始至终都是他立于上风。
如此不对等的感情,到最后傅吟惜却还是受了伤,选择离开,这样的结果,他们为人父母怎能不恨。
但就在裴衍之曲下双膝跪在他们跟前的那一刻,他们皆被他的举动所震惊。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他还是万人之上的天子,跪天跪地跪父母,怎么能轮的上跪他们。
温容玉心下久久不能平复,她是女人,心里本就比傅桓征这个老将软的多,她并非可怜裴衍之,只是从他的举动,她忽然有些怀疑,裴衍之难道真的对她的女儿没有男女之情?
她想问出口,可刚要与傅桓征对视一眼,后者却硬着心肠,按着计划中的那样开口说道:“臣……感谢陛下道出实情。”
一句话,每个字里头似都含着泪。
铁血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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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哽着声,像是一下子没了希望般,声音瞬间苍老了许多:“我的女儿生时明明白白地来,死了,也不该遮遮掩掩,还用什么养病做掩饰。
“这么多天都没等到吟惜从玉清宫回来,其实我们心里已经有所察觉,毕竟……父母与孩子之间总有些共鸣。
“原以为陛下隐瞒是为了追查刺客背后的主使,但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既然这样,我们断不会继续隐瞒此事。”
“我们,”傅桓征也一字一顿地说道,“会让她明明白白,堂堂正正地离开。”
说完这句话,傅桓征便出声告辞,也不等裴衍之回应就直接扶着温容玉走出殿外。
崇林开门的瞬间瞥到了还在地上跪着的裴衍之,心下一惊,等傅桓征和温容玉离开,便赶忙再次将大门合上。
殿中,久久没有任何声音,殿门将大部分的光遮挡在外,裴衍之几乎整个人落进了阴影之中。
他怎能听不明白傅桓征话里的意思。
他们傅家会举行丧礼……傅吟惜的丧礼。
不,不,傅吟惜并没有走,玉清宫里还没走寻到她的尸首,她并没有走。
他们举行丧礼,与他无关,他只要坚信她还活着,那她便能一直陪在他身边。
裴衍之直挺的脊背渐渐弯了下去,他再只撑不住,一点点地躺倒在了冰凉的地面。
意味着团圆的中秋转眼就要到了,可当初那个答应他要陪他过每一个节日的人却不知去了何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307:55:44~2022-06-0415:4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9939555瓶;姓墨的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崇林在外一直听着殿中的动静,可一炷香过去,里头却一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一下子想到之前几次裴衍之突然晕倒的事,再顾不得什么,装作有事要禀,推开殿门迅速走了进去。
他匆匆在殿中扫了一眼,很快在地面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陛下?!”他几大步跑过去,一碰到地上的人,便察觉不对。
这段时间裴衍之虽然都在按时服药,可因着夜里总是歇不好,精神多少有些不济。
崇林生怕他会像在玉清宫那样因伤发烧,日日夜夜,时刻都不敢放松,可没想今日还是……
“快去传太医过来!”崇林对着殿外大喊,一面使力将裴衍之扶起,送至内殿榻上躺下。
这一次,等太医赶到,裴衍之已经先一步清醒过来。
“让他退下。”
裴衍之的声音虽听着有些许虚弱,可语气里的强势威严依旧不容忽视。
崇林不解,劝道:“陛下,您似乎有些低烧,还是让太医进来看看吧?”
“退下!”
一声低喝,让崇林不敢再言,只能躬身退出殿外。
吴景等在外头,见人出来,上前几步问道:“陛下可有召见我进去?”
崇林摇摇头,无奈道:“麻烦太医走一趟了,陛下他……此刻谁人都不见。”
“这可如何是好,是伤口裂开,还是怎么?”这段时间一直是吴景在负责裴衍之的身体,他不可能放任不管,便直接问道。
崇林回想了下,说:“有些盗汗,方才还昏睡了片刻。”
“睡着时看上去可还安稳?”
崇林斟酌了下,摇头道:“不算安稳,眉头一直皱着。”
吴景微微沉吟:“看来应该是有些低烧,我开个方子,晚些时候,让陛下服用一些汤药,睡一晚或许会好转。”
“有劳太医了。”
崇林是裴衍之贴身内侍,再过几年,这内宫内侍总管的位置基本非他莫属,吴景见他客气有礼,也拱手回了个礼。
又过两天,裴衍之身体刚好转一些,傅家突然传出消息,要为其小女办丧礼。
此消息一出,朝堂内外一片哗然。
傅家共三个子女,长子傅聿次子傅凌,以及唯一的女儿傅吟惜。可这傅吟惜是谁,是当今天子还是翊王时明媒正娶的王妃,是原定在避暑归来就要行立后大典的未来大楚国母。
不论是谁听到此消息,都会先骂一句荒唐。
立后大典怎么就成了……丧礼?!
不等第二日早朝,尚书令以及礼部几个大臣便赶到太辰宫求见裴衍之,但理所当然的,太极殿大门紧紧闭着。
崇林顶着两方重压来回奔走,以裴衍之身体稍许不适勉强劝说了尚书令等人暂时离开,可朝下求见不成,他们总能在朝堂上找到机会开口。
毕竟,如今被传出死讯的并非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她可是凤仪宫未来的女主人。
然而裴衍之像是一早猜到会有人要问此事,未等早朝,他便临时将礼部侍郎宣到太极殿。
待早朝开始,礼部侍郎只字未提傅吟惜一事,精明老练如尚书令等老臣重臣一见此便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只能当作全然不知此事,而其余一些想看热闹的朝臣见着礼部不提,即便内心好奇,也只能生生忍住。
其后两日,裴衍之将自己完全投身于政事中,另一边也开始为揪出刺客背后主使埋线。他在殿中时,不让任何人伺候,哪怕是崇林也须得候在殿外。
这天上午,崇林见蒋照过来禀报进展,下意识问了一句:“你从宫外回来,可有听闻傅家的事?”
蒋照看了他一眼,犹豫着点点头:“王妃的丧事一切从简,今日……应当就是王妃出殡之日。”
“出殡?”崇林微讶,急道,“王妃是皇室中人,出殡大事怎么都没上禀陛下!”
“糊涂,你这几日可曾听陛下提过王妃的事?”蒋照一脸无奈。
崇林根本不需回忆,这两日裴衍之开口说话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明白了蒋照的意思,摇摇头:“陛下根本不愿面对王妃离世的事实,又怎会过问或是在意这些……”
“这些时日就不要再在陛下跟前提及此事了,时间一久,陛下或许会慢慢看开。”
蒋照比崇林要理智得多,崇林应了一声,心下却不置可否。
他之前也以为裴衍之会渐渐想通,但一次又一次亲眼见着他崩溃痛苦,每次身上的伤病才好,就又因傅吟惜的事受刺激病倒,他便明白,裴衍之是不可能那么快恢复如初的。
他的回避,也正是说明如此。
蒋照没再与崇林多言什么,很快进殿同裴衍之汇报有关刺客一事。
“进展如何?”裴衍之的面上看不出多少失意,但只要熟悉他的人便能清楚感觉到如今的他又比过去更为疏冷几分,那黑曜石般的瞳仁里空洞冷漠的看不出半点情绪。
蒋照心里喟叹一声,面上却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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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冷静地回道:“已经问出他们与其雇主交易之地,就在青州与燕京边界之地。”
裴衍之沉默半晌,又问:“萧家那边可有动作?”
“这段时间萧家还有厉王府都过分安静,属下觉得其中定有猫腻。”
蒋照话落,主位上的人便极轻地嗤笑了一声,这大概是自玉清宫遇刺一事来,裴衍之第一次露出笑来,即便这个笑容里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
“敢趁朕不在宫中,对朕下手的,除了萧家还能有谁。”裴衍之凤眸微垂,连眼角都似带着几分冷意,道:“若是往日,朕或许随意揪个错处敲打敲打一番便罢了,可如今……”
裴衍之没有将此番话说尽,可蒋照却一下明白过来,如今傅吟惜不在,新仇旧恨下,萧家也该得到自己的报应了。
“继续盯着萧家,那些刺客的身份尽快查仔细,这一次,萧家的气数应该尽了。”
蒋照神色严肃,拱手道:“是。”
蒋照刚从太辰宫离开,一个内侍打扮的青年人便匆匆从宫门处与他擦肩而过,他回头又看了眼那人的衣着,突然脚步一顿,道:“这不是厉王府的人吗……”
怕会出事,蒋照当即掉头往回走,在太极殿外的石阶下终于将人拦住。
“你是厉王府的人?”
内侍见他模样,顿了下,点头道:“是,小的是厉王府的人,有要事求见陛下!”
“陛下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是奉谁的命令来的,厉王?”
内侍犹豫了下,回道:“是,是的,厉王听说了傅家正在办丧事,不知怎么的就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说什么都要见陛下一面。”
蒋照微微一愣,他一开始得知此人是裴琅谌的人,还以为他是为了萧家,甚至是刺客一事想要求见裴衍之,可谁想,竟是为了傅吟惜?
“陛下不会召见,你回去吧。”
裴衍之此刻最不愿听见的便是傅吟惜丧礼一事,这么过去,岂不是自讨责罚。
内侍叫苦连天道:“烦请通禀一声吧,小的若是就这么回去,厉王怕是,怕是要打死我了。”
“厉王打死你?”蒋照断然不信,虽说裴琅谌也曾露出过其锋锐的爪子,可到底他脾性算是温和,怎可能会打死自己手下。
内侍见他不信,忙道:“厉王一直在说什么不可能死,还说一定要见陛下问个明白,小的也不懂到底是为了什么,但,但王爷他,他就差将整个屋子给掀了!”
蒋照未有动容,旁的事或许还能商量,唯独傅吟惜的事。
“你回去吧,若厉王再问,你便说傅家那位姑娘确实出了意外,倘若他继续追问,”蒋照在此顿了一顿,“你就道是在玉清宫被刺客所伤,至于那些刺客是谁……大理寺还在追查中。”
内侍仔细听着,他也知要见皇帝很难,退而求其次下也只能将蒋照的话转达回去。
“多谢多谢,小的这就离开!”
蒋照这边才将裴琅谌的人打发走,没过一会儿,太辰宫便又来了人。
崇林望着眼前的温珍儿,恭敬行礼道:“小的见过太妃娘娘。”
“不必多礼,起身吧。”温珍儿虚虚抬手,目光朝太极殿一瞥,道:“陛下可在殿中?”
崇林不知似来意,但温珍儿的身份他却也清楚得很,即便没有傅吟惜的关系在,她也对裴衍之有恩。
“陛下……在殿中。”他不好撒谎。
温珍儿点点头:“本宫过来是想与陛下说几句话,但看这个情况,陛下似乎谁都不见?”
大白天关着殿门,这在太辰宫是前所未有的事。
崇林不好隐瞒,只能点点头:“太妃若有急事,不如让小的转达?”
“并非急事,只是与吟惜有关。”
温珍儿一开口,崇林便立刻愣在了那儿。
怎么又是与傅吟惜有关?
“这,陛下,陛下他恐怕……”崇林支吾半天,也没能找出个理由搪塞。
温珍儿见状,却也没有为难,道:“看你这模样,只怕陛下那边不太愿意见本宫了。”
“不,只是与王妃有关……”
“本宫明白,你无需多言。”温珍儿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说:“这样吧,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想从太辰宫讨个人而已。”
“讨个人?是谁能入得了太妃的眼?”
温珍儿看了眼秀水殿的方向,说:“吟惜出了事,她身边的云珠那丫头也没了主子,她自小跟在吟惜身边,只怕这几日也不好过,本宫想着让她到我那儿去,一来是心疼那丫头,二来,本宫想,这也是吟惜希望看见的。”
这确实并不是什么大事,甚至,太妃要人,至多一句话的工夫,问题是,这人是傅吟惜的侍女。
崇林如今是不敢妄自揣测裴衍之心思的,他犹豫着,慢慢开口说:“太妃娘娘,此事……此事恐怕需要小的先问过陛下。”
温珍儿倒也不急,微微颔首:“本宫原是无所谓的,但你若坚持问一句,那便尽快吧。”
崇林这下不敢怠慢,忙应声转头进了太极殿。
主位上的男人听到声响,不悦地蹙眉抬眼看来:“何事喧闹?”
想来也是听见了外头说话的动静。
崇林躬身禀道:“是太妃娘娘过来了,说是想要从太辰宫讨个侍女。”
“侍女?”裴衍之将朱笔放下,“宁寿宫何时竟缺人伺候了。”
“并不是缺人伺候,太妃娘娘讨要的是,是云珠。”
崇林知道,这件事要么他说,要么温珍儿自己开口,左右裴衍之都是要知道的。
殿上有短暂的沉默,裴衍之嗓音低沉道:“她可有说为什么?”
“说了。”崇林忙将温珍儿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裴衍之原先还有些质疑,但等听到所谓理由却也寻不到半点能够拒绝的地方。
若是傅吟惜在他身边,她定也会劝他将云珠送到宁寿宫当差吧。
不知从何开始,他考虑事情,竟都会从她的角度出发,就好像曾经的某些日子,他们坐在一处谈着天,即便二人意见相左,却也从未因此争得面红耳赤,反而让他回想起当时情景唯余温馨悠闲。
“此事你去办吧,想怎么样听太妃的便是。”裴衍之收回思绪,匆匆说完,长臂一抬,轻摆了摆,示意崇林退下。
温珍儿极富耐心地在外等着,见崇林出来也不急着开口问,而是等着对方主动靠近回道:“太妃娘娘,小的这就安排云珠搬到宁寿宫去。”
温珍儿眉头微挑,试探般地问道:“陛下答应了?”
“是,陛下说,一切但凭太妃娘娘吩咐便好。”
“这话的意思是之后云珠便任由本宫安排了?”温珍儿意有所指地开口。
崇林未有多想:“是。”
“那本宫现在便将云珠带走吧,正好午后能让她带着小公主玩闹。”温珍儿说着,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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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不免多了几分难过,她轻叹出一口气,道:“若是吟惜还在……”
崇林也不由想到过去傅吟惜带着裴瑜安在花园闲逛的画面,当时只觉得温馨,现在想来却更添几分美好。
只可惜美好易逝,今后再不可能有那般场面了。
崇林不愿继续想下去,再这么下去,他只怕也会忍不住想要哭泣。
就这样,在傅吟惜“出殡”当日,云珠被温珍儿带离太辰宫,同日午后,宁寿宫中出来一人,带着温珍儿的腰牌,直接离开了皇宫。
而这些,那个将自己半锁在太极殿中的裴衍之全然不知-
青州广城虞安镇。
自那日在天香居与夏晏再次相遇,傅吟惜与顾卿允便同他日渐交好,对方并未刻意隐瞒自己名剑山庄少庄主的身份,但也没有特意提及,只是大大方方地,不遮不掩。
傅吟惜很欣赏夏晏这般脾性,理所当然地同他相熟起来。也正是因此,她渐渐了解到,原来夏晏与其小厮会从江南来到青州,是因为要追查一桩发生在江南的杀人案。
这并非是简单的“一件”,从前年至今日,已有五六起杀人手法一致的案件,官府查了这么久没有半点下落,而那些受害者又多是江湖各大门派的人,名剑山庄自然而然担负起职责,帮助官府将凶手捉拿归案。
傅吟惜从未接触过这些所谓的江湖大事,听夏晏说起,每每入神,甚至还认真地替他分析起来,只是当她愈渐了解夏晏身上的事,她便也越发愧疚。
毕竟夏晏在他们面前,几乎没有太多秘密,而她……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来处是假的,去江南的理由也是假的。
当她将夏晏视为朋友时,这所有的欺骗便显得更为卑劣起来,但她却十分理智,她知道隐瞒这些事情,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同样也是为了夏晏的安全着想。
欺君这种事,还是不要将旁人牵扯进来为好。
时间一下子来到中秋这天,傅吟惜原本打算与顾卿允和阿丁简单地在宅子里吃一顿“团圆饭”,可下午的时候,夏晏的小厮元宝却突然上门,称其少主在天香居订了包厢,邀他们前往一同品尝天香居中秋节特供的桂花酿。
傅吟惜起初有些犹豫,便索性询问顾卿允的想法,后者盯着她半晌,道:“你若是想去,我们便应邀,不必太过纠结什么。”
顾卿允果然了解她的心思,知道她心里存着顾虑,与夏晏愈渐熟悉,这种顾虑便不断加深。
就在她纠结着,不知该如何选择时,阿丁突然从外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一封熟悉的书信。
“公子,阿昔,燕京又来消息了。”
傅吟惜急忙接过,将信件拆开,上头只有短短一句话——
云珠已出发,不日将会与你们汇合。
傅吟惜先是一怔,而后眉眼中笑意愈甚,她举着信纸轻轻扬了扬,对着顾卿允道:“允哥哥,云珠就要与我们碰面了!”
顾卿允见她欢喜,也不由勾起唇角:“这下你总算能彻底安心了吧。”
“嗯!”
或许是傅凌的信给她带来了好消息,当顾卿允再次问她要不要应夏晏之邀时,她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便点了头。
“好久没有这般高兴了,既是有人请喝酒,那便不醉不归!”
顾卿允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你的酒量,怕是担不得这么一句壮言。”
“……”傅吟惜抿了抿唇,轻哼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允哥哥这是不信我?”
顾卿允望着她这般肆意愉快的模样,只觉得恍如隔世,他不愿打破这份久违的美好,顺着她的话哄道:“信,自是信的,到时我定亲自替你斟酒。”
一番玩闹笑话后,几个人这才出发去天香居,应是夏晏相邀,他们便直接坐着他准备好的马车赶了过去。
中秋之夜,家家户户团聚一桌,天香居里人虽不多,可后厨并不空闲,许多平日不舍得在天香居吃上一顿的人家在这一天也会点上一两道大菜与特色的桂花酿。
“二位公子,我家少主就在此间。”
元宝帮着推开雅间的门,傅吟惜与顾卿允踏入其中,才发觉这间厢房竟是靠着边上的小湖。
吃席并非设在屋内,而是凭栏而立,即坐着便能赏遍虞安镇大半边的夜景。
“这一顿饭可花费不少吧,多谢夏兄了。”傅吟惜这段时日也渐渐熟悉了江湖人的称谓,与夏晏称兄道弟起来。
夏晏此时正靠在围栏处,手里捏着一只极为漂亮的琉璃杯,透过月色,能瞧见桂花酿在期间轻轻荡漾。
“顾兄与昔弟怎么来得这般迟,我都已经浅浅饮了半杯佳酿了。”
“是我们失礼,这样吧,我与顾大哥各自赔罪一杯,如何?”傅吟惜改掉对顾卿允的称谓,也是有些别扭,但为了不被发现她是女身,只能尽力去做到。
夏晏剑眉一挑,直起身走到桌边坐下,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元宝,倒酒。”
顾卿允眉心微蹙,却也没有立刻阻拦,而是先一步替傅吟惜夹了一些能填肚的吃食放进她的碗中。
夏晏瞥见此举,不由懊恼:“是我太不应该,昔弟这副身板,怕是不能空着肚子饮酒,还是先吃些东西填填肚子再说,来……”话说着,他也拿起了一旁专门用来夹菜的筷子,直接从那一盘酱鸭中挑了一只鸭腿放进傅吟惜碗中。
“……”
傅吟惜看着碗里又是肉,又是菜,抿了抿唇道:“这些下肚,我怕是喝不下桂花酿了。”
她抬眸在桌上一扫,最后落在顾卿允的位置前。
“我吃一块米糕先。”
傅吟惜说着,便夹着米糕放进嘴中,她其实不大饿,因此只是小小地咬了一口,却不想这一幕又被夏晏注意到。
他单手支颐撑在桌上,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但半晌都没有说话。
傅吟惜察觉到视线,觉得有些别扭,等了好一会儿终是没忍住,转头问:“我脸上粘上米糕了?”
话落,连顾卿允也抬眼看了过来。
夏晏噗嗤一笑,摇摇头:“不,就你吃东西那般小心仔细,怎么可能粘上米糕。”
这话原也没有什么,可傅吟惜却听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她皱着眉,问道:“我吃东西小心仔细?”
夏晏右眉一扬,“嗯”了一声:“若不是知道你是男人,光是瞧你这吃东西时慢条斯理的模样,还以为是哪家大家闺秀从家中跑了出来。”
傅吟惜心中一咯噔,心虚之下,本能地避开了视线,说:“我,我这只是习惯使然,你看顾大哥,他吃东西也是这样不紧不慢的。”
夏晏闻言,果真转眼看向顾卿允,后者不慌不忙地继续吃着,淡定地仿佛没人在盯着他瞧。
“不,不一样。”片刻后,夏晏收回视线,斟酌着回道:“顾兄虽然也不疾不徐的,可举止之间更多是雅致,而非……秀气,对,秀气。”
傅吟惜从未注意过自己吃东西是什么模样,被如此评价,一时间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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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不成她扮了这么久男人,要因为吃东西被揭穿?
她咬了咬唇,下意识看向顾卿允,后者就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几乎同时转头也看向了她。
“帮帮我。”她用眼神示意。
顾卿允对着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而后道:“夏兄这么说小惜,她怕是要不高兴了。”
“哦,怎么?”夏晏不由地将支在桌面的手放下,神色瞬间正经起来。
傅吟惜也不甚理解,心下紧张地看着顾卿允睁眼说瞎话。
“他是男子,你偏偏要说她吃东西像女子,这……不论男女,只怕都不愿被这样‘认错’。”
夏晏愣了愣,忙转头认真地看向傅吟惜,道:“昔弟,你莫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你方才的动作特别……特别赏心悦目,断没有故意玩笑的意思!”
心虚的傅吟惜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立刻装作大度地点了点头:“其实我也没怎么生气,不过就是一时意外,还以为自己太过怪异。”
“不,绝不是!”夏晏毫不迟疑地回道。
傅吟惜轻咳一声:“不是便好,我们还是继续饮酒吧。”她说着,匆匆垂下眼,端着琉璃杯便仰头一口饮尽。
醇香清甜的桂花酿从唇齿间没入,点点的晶莹留在朱唇之上,被月光晕染,像是一粒珍珠缀在唇畔。
夏晏一时晃眼,就这么盯着那处唇角看了半晌,直到他身侧的元宝出声问道:“少主,可要添酒?”
像是在欣赏一方美景被人打扰,夏晏心里竟生出些许烦躁:“不必,放那儿便是。”
元宝不明所以,但却能听出自家少庄主心情不太好,他不由抬头观察他,却不想对方的视线时不时便落在另一头的傅昔公子身上。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就在众人吃菜饮酒之时,另一边的雅间里传来一阵吟诗的声音。
傅吟惜眨了眨眼,不知是否对方感情太过充沛,亦或者这是她第一次在中秋月圆之夜离家在外,总之,当一首诗吟诵完,她不由得便湿了眼眶。
“昔弟,你这是怎么了?”夏晏一直注意着傅吟惜这边,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发现其异样。
傅吟惜回过神,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眼泪,匆忙道:“没,只是听到那边有人在吟诗……”
顾卿允也早早放下酒杯,拿出一方手帕递到她跟前,问道:“想家了?”
傅吟惜接过帕子,却没有动,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沉默着没有说话。
点头,是她的确想家,摇头,却是因为她不该这么早想家,来到青州还不到半个月,若现在便思念成疾,那之后该当如何?
她如今没有资格脆弱。
夏晏眉头蹙着,担忧地问:“真的没事吗?”
“嗯。”傅吟惜清楚,这不过是突然的情绪作祟,她笑了笑,替大家将酒重新倒上,说:“不必担心我,咱们今夜可是要不醉不归的。”
夏晏一愣,随即大笑出声:“是,不醉不归,昔弟,来!”
顾卿允默默地看着傅吟惜,半晌垂下眸,并没有相阻。
就这一夜,放纵似乎也无所谓。
虞安镇的夜空回荡着笑声与醉意,远在燕京的皇宫显得格外死寂。
以往中秋,宫中都会设家宴,当时哪怕是裴衍之这样不受宠的皇子,也都会被邀请入席,可今年,已经成为大楚皇帝的裴衍之却第一次取消了宫宴。
众臣议论纷纷,可裴衍之却并没有将这些声音放在心里。
?第95章
“陛下,可是要歇息?”
裴衍之今日其实并没有什么要务需要处理,可他还是在书案前坐了一晚。崇林见着时辰差不多,赶紧过来询问,回床榻上躺着远比这样闷声坐着要好。
可谁想,裴衍之却并没有应声,他沉默片刻,忽然便起身往外走去。
崇林一惊,连忙跟上,追问道:“陛下这是要去何处,是准备去禧安宫吗?”
今日一早,禧安宫谢奚鸢那边便曾来请裴衍之夜里过去一同用膳,然而裴衍之拒绝了。
崇林见他这个时候出去,第一时间自然是以为裴衍之突然后悔,但走着走着,他就意识到自己又一次揣测错了心思。
裴衍之走出太极殿后并未离开太辰宫,而是径直朝着太极殿后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是……
崇林忽而想到什么,可随即他又觉得荒唐,那处地方都多久没人住了,这时候过去,怕不是要落一层灰。
他虽是这么想着,可正当一刻钟后望着面前立着的秀水殿,心里却并没有太大意外。
果然是过来这里,但人去楼空,这个时候过来,又能做什么。
眼见着裴衍之就要踏进殿中,崇林还是先问了一句:“陛下,不如先让小的派人将这里重新打扫一下吧?”
话音刚落,裴衍之却恍若未闻一般,脚下一步未停,直到踏进殿中。
“陛下……”
“在外等着。”
这是裴衍之从离开太极殿后到现在说的第一句话。
崇林无法,只得遵命守在殿外。
他隔着殿门朝里头看,漆黑的寝殿渐渐升起橙黄的光晕。
裴衍之将外殿的烛灯点上,但却并没有在此停留,而是转身直接朝着内殿走去。
这里太久未有人居住,殿中各处皆透着冷清与死寂。
裴衍之一直走到床榻前,他就这么站在那里,没有更多的动作。他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来这里能做什么,可他想了一夜,不,应该说想了一整日。
他想要见傅吟惜,那波涛汹涌的思念就像是逼近的猛兽,让他根本无法招架。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他已经伪装得足够好,他假装傅吟惜的确在玉清宫养伤,她迟迟未回,不过是因为伤势太重,她不舍得他伤心心疼,所以才选择晚一些回来。可一直到昨夜,谢奚鸢提醒他,今日是八月十五。
这个日子,是他与傅吟惜本该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团圆节。
曾经他总以为自己并不在乎,在傅吟惜第一次与他约好一起过节日时,他甚至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可为何真到了这个日子,他的所有念想只化作一个冲动,那便是与傅吟惜待在一起。
他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一处,看看天边挂着的圆月,亦或是说一说近来宫中发生了什么趣事。
其实自傅吟惜回宫后,他们已很久没有这样平心静气地待在一起,但当他考虑他们在一起会做什么时,他的脑海里却还是第一时间浮现出了这个情景。
裴衍之陷进自己的想象之中,竟不觉地勾起了唇,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他才意识到此刻的自己不仅荒唐,甚至还无比可怜。
当他成年后,当他敢于反抗萧娥开始,他以为他与“可怜”二字应当再不会出现在一处,更何况他如今是天子,谁人能够再像小时候那样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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侮于他,伤害他?
但现实便是,他再一次于这种意味着团圆热闹的节日里形单影只,无人相伴。
裴衍之闭上眼,想要尝试去寻找傅吟惜残留在此处的气息,可不论他怎么静下心来,他都触碰不到。
在这个地方,他曾经与傅吟惜相拥,亲吻,还有做过……更多亲密的事,可前后还不到一个月,一切便物是人非。
“傅吟惜,傅吟惜……”
裴衍之不自觉地念着名字,挺直的脊背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一点点地弓起,直到最后承受不住,逼得他贴着床榻坐在冰冷的地面。
明明没有饮酒,可这一刻,裴衍之却甘愿自己喝醉,似乎只有让自己醉得不省人事,他才能再与傅吟惜相遇。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身子一动,慢慢攀爬至床榻上,将衾被全部裹在自己身上,就这样,他终于嗅到了一丝丝属于傅吟惜的气息,那一点点若有似无的独属于傅吟惜的味道。
他贪恋地将一切抱在怀中,想象着傅吟惜就在自己身边。
夜愈发寂静无声,一处不知哪来的风轻轻吹过,外殿才燃起不久的灯烛唰的一下熄灭,周遭瞬间隐于黑暗。
裴衍之似是毫无察觉,依旧抱着衾被,不停又不舍地轻轻嗅着。
崇林在外等了好一会儿,瞧见里头橙黄的光突然暗下,心里不由一惊,他担心地朝里头喊了几声“陛下”,可没有一次回应。
裴衍之有太多次突然晕倒的经历,崇林不敢大意,再顾不得别的,直接伸手将殿门推开。
殿内寂静无声,甚至感觉不到有任何人存在的气息。
他摸着黑,就这么慢慢往内殿走去,终于在床榻上发现了裴衍之的身影,因着周围一片漆黑,他见床榻的人一动未动,便赶紧上手去探其鼻息。
“呼……”
确认人无碍后,崇林不由地松了口气。
大概是放心了些,他这才注意到裴衍之平稳的呼吸声,这是睡熟了?
他心下一喜,自从玉清宫回来,或者说自傅吟惜落水不见踪影,裴衍之几乎就没有睡过一次好觉,能够一夜躺下来便是算好的,有时甚至半夜惊醒,又或者是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崇林清楚这些,可他除了告诉吴景之外,谁人都不敢多言。
裴衍之自己更是不可能透露,他甚至不知崇林知道这些,他也不愿让吴景知道。就像是在惩罚自己一般,只要他痛苦一份,他的心里便能好受一些。
但这或许也只是他的奢望,毕竟这么久以来,他仍是没有将傅吟惜身死一事看开,又或者说,他根本不愿看开。
崇林暗自叹了口气,他不敢打扰,很快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这一夜,裴衍之睡得极为深沉,待到醒来时,竟已天光大亮。
中秋节有三天休沐日,裴衍之睁开眼后并不急着起身,他默默地望着雕花的床顶,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
吟惜……
他下意识看向身侧,但眼前只有空荡一片。
昨晚他似是梦见了她,甚至感觉她就在自己身边。
裴衍之失落地垂眸,这才发现自己双臂紧紧抱着那一床衾被,他意识到什么,面上既好笑,又苦涩。
抱着衾被当作傅吟惜,这实在不像是他能做出的事,可偏偏这又切切实实地发生了。
裴衍之苦笑着揉了揉额角,定是这个地方让他失了理智,即便傅吟惜不在,可这里到底是她曾经居住过的地方。只是他并不应该放纵自己沉浸在这些虚无的幻想里,自欺欺人的事他做了,难不成还要靠着臆想傅吟惜还在身边安慰自己吗?
想到这里,裴衍之匆忙地从床榻上起身,也顾不得衣衫起皱,提步便要往外走,然而他刚走下脚踏,余光就被衣柜下一张突兀的纸吸引了注意。
他下意识垂眼看去,稍稍一顿,还是选择提步走上前将其拾起。
纸张上的字迹并不是傅吟惜的,且上头的内容……
裴衍之莫名觉得有些眼熟,这上面皆是一些草药名,像是太医开的药方,只是药方子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当初的药膳方子,但药膳方子他曾亲自过手,绝不是这几味药。
裴衍之越看越觉得奇怪,眉头蹙着,最后朝外喊道:“来人。”
崇林一早就等在殿外,听到声音,赶忙推门走了进来:“陛下,可是有事吩咐?”
“去将徐熙叫来。”
当初傅吟惜所有的药皆是徐熙所开,裴衍之轻声吩咐,顿了下又道,“让他直接过来这里。”
崇林瞧见了裴衍之手里拿着的纸张,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快应道:“是,小的这就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507:55:20~2022-06-0623:4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5993955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徐熙到秀水殿时,裴衍之正背着身立在书架前,手里不知拿着什么书,认真地看着。
“臣徐熙参见陛下。”徐熙微微躬身,抬手行礼。
然而话音落下,书架前的人却恍如未闻,背着的身影分毫未动。
徐熙心里讶异,但面上仍保持着动作,不敢放下。崇林同样不解,不过既然是裴衍之亲自点的徐熙过来,必不可能只是为了冷着他,他微一思忖,上前轻声提醒:“陛下,徐太医到了。”
这一回,书架前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他轻轻将手里的书放回到架子上,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
“哦,徐熙来了。”似是才发现的样子,可语气里却并没有半点惊讶。
徐熙并不迟钝,他能感觉到裴衍之对其态度有些奇怪,但此刻他完全在状况外,最好的法子还是以不变应万变。思及此,他不由地又弯下身:“不知陛下着急宣微臣过来,是有何要事?”
“要事谈不上。”裴衍之的目光轻飘飘地在其身上扫过,踱步朝一旁坐榻而去,待到他坐下,他才悠悠地接着下一句话:“只是朕今早突然瞧见一物,心里觉得好奇,便想请徐太医过来解一解惑。”
徐熙隐隐能觉察出他话里有话,可因着实在太过突然,他着实想不到裴衍之的目的,只能暂时应道:“微臣惶恐,若是连陛下都无法得解,臣只怕也……”
“徐太医不必自谦,朕这一物你应当十分熟悉。”裴衍之打断他的话,平静的语气下仿佛带着点些微的急促。
未等徐熙再说什么,裴衍之便立刻抬手,示意崇林上前,道:“将此物交给徐太医。”
崇林瞥了眼经手的纸张,上边的内容即便他是个门外汉也能看明白大概,那显然是一张药方子。只是这药方怎么会出现在秀水殿,又是医的什么病,陛下又为何这般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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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脑子的疑惑,崇林却也不敢怠慢,忙将药方交到徐熙手里。“徐太医,请。”
徐熙在拿到药方的一瞬间,都不必看完全部的字,只消一眼,脑中便轰然一响,这……
裴衍之锐利的双眸直盯着徐熙,在见到他整个人僵愣不动的那一刻,他心里便有了答案。他重重闭了下眼,开口道:“这上面的字迹,徐太医应当不陌生吧,那……这药方医的什么病症,太医可还记得?”
本只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但徐熙却迟迟没有回答,他捏着药方的一角,后背已经开始冒汗,不只是为了他自己的性命,更是为了那个已经逃离这深宫的人。
“很难回答吗?”裴衍之对他的沉默丝毫没有意外,“不过还好,方才太医未到,这秀水殿中又正好有几本医书,朕得空翻了翻,发现其中几味药倒是有些意思。”
徐熙抿着唇,下颌紧紧绷着,原来刚才裴衍之就是在看医书!
“叶油菜子,黄柏,白芍……这几味药药性都极为寒凉,单独用在药中倒是都能清热泻火,可若是放在一处……”裴衍之微微一顿,语气渐沉,“那便是一副避子方,朕说的可对?”
避孕!
崇林听到这两个字,心头登时一跳,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徐熙,期待着对方反驳,然而紫袍医官依旧缄口无言。
沉默,便意味着承认。
裴衍之眸光一凛,抬手重重在茶几上一拍,如猛兽嘶吼一般厉声喝道:“这药方谁用的?!”
这个问题放在此处实在多余的可笑。
谁需要避孕,这里又是谁的寝殿,答案一目了然。
徐熙曲下双膝跪到地面,他没有开口,但请罪的姿态太过明显。
裴衍之感觉到左胸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的刺疼,他咬着牙,可脊背还是忍受不住地渐渐弯了下去。
“是她,是傅吟惜吗……”
沙哑的字眼一顿一顿地从喉间溢出,明明知道答案只可能是那一个,但他还是抱有幻想,或许呢,或许不是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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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本没有多少生气的秀水殿此刻更是一片死寂。
徐熙跪于地面,心绪万般复杂,原以为避子药被发现,裴衍之定是震怒无比,可方才那一声沙哑的低问里,除却愤怒外,似乎还掺杂了更多的不可置信与难以言明的痛苦。
一种与其身份极为不相符的痛苦。
这种身份并非指其地位高低,而是与傅吟惜之间相对的关系,他若只当自己是她的夫、她的君,当知道她在二人同房后用药定当是愤怒居多,可若在其心中,她并不仅仅是他的妻、大楚未来的国母,而是他裴衍之真心在意着的人,那么这件事无疑是对二人感情的重击。
只是……当初傅吟惜明明说过他并不喜欢她,在旁人看来,也是如此,现在为何……
徐熙看不明白,也只能缄默不言。
“都出去。”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最后还是裴衍之开了口,他不再看地上跪着的人,从坐榻起身,径直朝着内殿走去。
崇林所受的刺激也不少,他不傻,一个女子服用避子药是做什么,是为什么,太显而易见。他惊讶的是,做这件事的人是傅吟惜。
哪怕之前傅吟惜与他们陛下有过争执与吵闹,他都想不到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是的,无人能够逼迫她,只有她自己愿意-
裴衍之听见殿门被轻轻合上,他闭了闭眼,再次看向周围一切。
这里仍旧与傅吟惜在时没有任何变化,可此刻再看,他却觉得处处都经过了伪装。
他总算知道为何那时她明明已经与他“和解”,却从没有开口让他从睡榻搬至床榻歇息,他当时以为她是忘了说,亦或是心里还有些别扭,但实际上,或许仅仅只是因为她不想让他靠近。
可既然她这般抗拒他,她为何又要妥协,答应留在宫中?
裴衍之茫然的眼忽地一顿,幽深晦暗的瞳眸中一丝苦涩划过,妥协……傅吟惜当时真的只是妥协吗?
她与他在和解后统共便同过一次房,而且是在她答应留在宫中后过去很久,即便她最初还心不甘情不愿,可过去那么长时间,她难道完全没有准备自己会在某一日怀上他的孩子?
不,或许她不是没有准备,她一早便准备着……不会怀上他的孩子。
所以,她迟迟没有开口让他与她同床,更是在那仅有的一次同房后叫徐熙开了这么一副避子药。
她是多么厌恶他,甚至记恨他,恨到明明只有一次,也不惜伤害自己的身子,避免怀上他的孩子。
“呵……”
裴衍之不由地轻笑出声,勾起的嘴角透着满满的自嘲与可笑。
崇林不知在外头待了多久,秋老虎打在脸上,晒得他头晕脑胀,就在他快要忍不住差人去拿些冰块降降热时,身后的殿门突然“咯吱”一响。
他忙回身望去,就见裴衍之站在门内。
“陛下?!”
裴衍之一步踏出殿门,精致的凤目透着疏离冷漠,棱角分明的下颌微微紧绷,整个人仿佛有什么变了,又似是没变,像是……回到了过去最冰冷沉默的那个时候。
“陛下……”
崇林被无形的一股威压逼得不敢靠前,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勉强开口。
裴衍之沉着一张脸从他跟前走过,就在他即将下台阶时,突然脚步一顿,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将这里封住,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靠近。”
“……是。”
崇林哪敢多问,应了声赶忙跟上前,谁知走了没两步,前头的人又忽然停下。
“这里的其他人呢?”没有任何前情的一句问话。
不过崇林却能够听明白,忙道:“王妃……的事确定后,秀水殿的内侍侍女大都便被撤下了,只余两三人定期过来洒扫清理。”
“身逝”二字他到底没敢直接说出口,不过即便如此,他心里仍旧忐忑万分,生怕任何与傅吟惜有关的事触怒到裴衍之,然而意外的是面前的人却并未在意这一点,反而又问:“那个云珠呢?”
云珠?
崇林一顿,答道:“之前陛下不是已经将云珠派到宁寿宫了吗?”
裴衍之眯了眯眸:“去将她带回来,朕有话要问。”
崇林倒也不意外,出了避子药的事,云珠作为傅吟惜身边的侍女自当逃不了审问。
“是,小的这就去。”
领了命,崇林便匆匆赶至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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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宫要人,谁承想,温珍儿在听到他的请求后,竟一脸不巧地看着他,说:“云珠?那丫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吟惜的事过分伤心,整个人心不在焉,做事莽莽撞撞的,本宫看她可怜,就将她遣回将军府了,怎么,陛下不是说过那丫头交给本宫吗,为何突然又要人?”
“什、什么,”崇林大惊,“遣回将军府了?!”
?第98章
崇林惴惴不安地往太辰宫赶,一进太极殿,便立刻感受到了犹如寒冬般的冷意。
“陛下……”
裴衍之虽坐在书案前看着奏折,但似是一直在等着他,听到声音立刻眼皮一掀,望了一眼便启唇道:“人呢?”
崇林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个人,自是按实回道:“温太妃说云珠近来神思恍惚,做事莽撞,想着她是因王妃的事太过伤心,便打发她出宫回大将军府了。”
“回将军府?”裴衍之眉心一蹙,手里的奏折“啪嗒”一声丢在书案上,道:“既入了宫,便是宫籍,怎可能随意放出宫?”
“云珠当时是随王妃进宫的,那段时间……宫里各处也多有变动,她好像并没有来得及入宫籍,而且……”崇林微微一顿,低声继续道,“那日温太妃来向陛下讨要云珠时,陛下曾说过但凭太妃自己决定如何安置,所以将云珠遣回将军府从规矩上说确无不妥。”
裴衍之听后陷入沉默,深邃的墨瞳仿佛望不尽看不穿的黑夜,让人一时难察其心中所想。崇林小心翼翼地抬眼,试探着问道:“陛下,可还要去将军府要人?”
殿中一时静默,就在崇林以为裴衍之会就此作罢时,他却终于开了口:“你亲自去将军府走一趟,朕今日一定要见到云珠。”
最后半句,语气明显低沉下去。
崇林不敢怠慢,忙领命离开出宫。
裴衍之重新看向奏折,可视线却并未落在上头,其间之色复杂得让人捉摸不透-
傅吟惜醒来时,只觉得头昏脑涨,她无意识地揉了揉额穴,缓了好久才慢慢睁开眼。
入目皆是熟悉的陈设,是她在虞安镇宅子的卧房,她没有多想,轻轻按了按脑袋,起身下床。双脚落地的一瞬,她忽然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裳,仅仅褪去了外袍。
一时间,记忆回涌。
昨夜是中秋团圆夜,她与允哥哥是一起赴了夏晏的约,他们……应该是在天香居才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傅吟惜最后的记忆便是那绵甜清香的桂花酿,一口入喉,连吐出的气都带着甜味,就是这样,她一杯接着一杯,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傅吟惜垂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着,又环顾四周,她是何时回的宅子?
正疑惑间,外头院子里突然传来些许声响,她听出其中一道声音,面上微愣,抓了一旁架子上的外袍,边穿边往门口走。
“咯吱”一声响,屋门被推开,外头说话的人也循声转头看来。
“昔弟?”
一道爽朗带着磁性的声音响起,夏晏着一身绛色锦袍立在院中。
傅吟惜看着他不免有些意外,顿了片刻才往前走,一旁的阿丁见状,上来几步说:“阿昔你终于醒了,公子还怕你一时半会醒不来,又去厨房给你煮解酒汤了。”
傅吟惜这才发现顾卿允不在院中,道:“我没事了,你去同允……”哥哥二字就要习惯性地说出口,她的余光便忽然扫到夏晏,情急之下,她只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直接改口继续:“你去和顾大哥说一声,让他不必麻烦了。”
阿丁笑着点点头:“行,我这就过去,对了,凉亭桌子上有吃的,你没用早膳,午膳又还有一会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嗯。”
阿丁说完边走,一时间,院子里便只剩下傅吟惜与夏晏俩人。
“是不是奇怪我为何也在这里?”
夏晏倒是一点没觉得不自在,眼睛看着傅吟惜,浅笑问道。
傅吟惜回视着身前的人,点点头,也不扯谎,说:“我好像喝醉了,连自己怎么回来都不记得,自然也奇怪夏兄为何在此。”
“好像?”夏晏剑眉一扬,轻笑一声,“你是完完全全地醉了,哪里是好像,不过我也没法说你,毕竟到最后我也因贪杯半醉半醒。”
“那我们是顾大哥……”
夏晏微微颔首:“是顾兄,阿丁还有元宝将我们送回来的,本来元宝想单独带我回落脚的客栈,但顾兄不放心,加之昨夜时辰也晚了,他便直接将我们也带到这里借宿一夜。”
傅吟惜心下明了,又看着他神清气爽,与自己方才醒来时的昏头昏脑委实不像,不由问道:“夏兄现在可还觉得不舒服?”
“宿醉向来是如此,不过你比我醉得厉害,所以我睡一夜能早早起来,你却需要多躺几个时辰。”夏晏想到什么,转头看向凉亭,用眼神示意道:“你现在可能只是头晕脑胀,若是不吃点东西,过一会儿肠胃也会不舒服,桌上还有温着的赤豆汤,你去喝一些吧。”
傅吟惜其实已经隐约觉得胃里不适,听到这话也不拒绝,嗯了一声便朝着凉亭走去。夏晏跟在身后,看着她还未打理,明显有些凌乱的束发,不由无声地笑了笑。
傅吟惜刚要坐下,余光便瞥到对方嘴边的笑,眉头一挑,问道:“夏兄笑什么?”
夏晏随意地在桌对面坐下,摇摇头,笑意故意收了收:“没什么,只是难得大清早与昔弟见面,心里觉得新鲜高兴罢了。”
“……”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傅吟惜觉得夏晏奇奇怪怪的,可又懒得多问,索性嘴角一撇,开始喝起赤豆汤。
差不多喝了几口,她又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元宝呢,怎么不见他?”
“哦,我让他出门雇马车去了,今日下午我们需外出一趟。”
“哦。”
傅吟惜点点头,继续低头喝汤。
夏晏见她没有半点追问的意思,不由地觉得意外:“怎么不好奇我们去做什么?”
傅吟惜抬头看了他一眼,说:“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一个外人问那么多做什么。”
话虽是这么说,可夏晏听着这话,心里却突然觉得不是滋味,什么外人内人,昨晚才一起过中秋,今日倒是分得这么清楚。
还不等他再说些什么,顾卿允与阿丁便从院外走了进来。
“顾大哥。”傅吟惜听到声音,转过头。
顾卿允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确认她没有什么异样后才继续走近,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傅吟惜知道他在问什么,犹豫了下回道:“刚才还头昏脑涨的,现在坐下来喝了点汤,倒是舒服多了。”
“有哪里不适要及时与我说,莫要自己憋着忍着。”顾卿允眉心微微蹙着,话里的担忧并未遮掩。
夏晏听着他们说话,目光不由地在二人之间暗自打转,这一问一答听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对,可莫名的,他就是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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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日吃食都要清淡一些,就不出门吃了,让阿丁依着书上说的做一些养胃的菜尝尝。”
“行,我都可以。”
傅吟惜自觉喝醉不对,现在便乖乖听话。
顾卿允见此,也不再打扰她喝汤,在桌旁坐下,与夏晏攀谈起来。
午膳过去,夏晏与元宝便离开了宅子,两个人刚走,顾卿允便对傅吟惜道:“算着时间,再过两三日云珠也就该到了,我们可以开始计划继续往南边走了。”
傅吟惜一顿,在虞安镇待了一段时间,倒是渐渐生出习惯来,听到说要走,竟本能地有些不舍。不过这只是南下的开始,之后去的每一处,她或许都会像现在这样喜欢,她得习惯离开二字。
“好。”-
燕京,大将军府。
“什,什么?云珠不在府上?”崇林站在将军府见客大厅里,因着傅吟惜丧礼刚过,傅桓征夫妇都以丧女之痛避客,今次接待他的仅仅是府里的管事。
管事眉目之间带着点疲惫之色,但在云珠的问题上却十分镇定坦然,不管崇林怎么问,他都只是点头答道:“云珠并不在府上,她离宫后,将军与夫人便放她出府,让她回老家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吃坏肚子了……明天会补上昨天的那章!!
?第99章
崇林没想到在宁寿宫带不回云珠,去了大将军府竟还是没见着人,他原想再等等傅凌回府问一问云珠确切的去向,可管事对傅凌何时能回也是三缄其口。
他就在将军府前厅坐着等人,茶水不断,果子点心也应有尽有,但当他想找人再问问情况时,却一个个都有意无意地避开。到了这个时候,饶是他再粗心,他也能看出傅家的人并不欢迎自己,面面俱到的招待只不过为了成全他这个陛下身边贴身内侍的体面。
傅吟惜被害身亡一事到底是让傅家对皇家生出了怨怼与不满。
崇林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下去,无奈之下只能先行回宫。
裴衍之一个下午没有做任何事,坐在书案前,将那秀水殿拾到的避子汤药方反复地看了无数遍。可是哪怕他已经能够默下这完整的方子,他仍然不敢相信这一切。
他急于召见云珠,便是心底存着一丝侥幸,或许傅吟惜并不是主动要喝这避子汤,又或许她这么做其实是有难言之隐。
他必须要弄清楚。
“陛下……”
崇林的声音打断了裴衍之的思绪,他下意识抬眼看去,却见殿下站着的仍只有一人。
“人呢?”裴衍之的语气低沉冰冷,显然他的耐心在逐渐减少。
崇林顿了顿,只能如实答道:“将军府的人称云珠已经离开,说将军与将军夫人念其在府上陪伴照顾王妃多年,如今王妃……不在,便放了她奴籍,让她回老家了。”
“老家?”裴衍之冷冷地念着这两个字,眸光骤然间闪过一道厉色。
他清楚那个云珠与傅吟惜之间是如何相处,虽是自称奴婢,可实际上说是姐妹也不为过,倘若傅家真念其劳苦忠心,便应当将其留下,为她这一门良婿,就这么遣其离府,倒像是舍弃一般。
再说那老家,他记得傅吟惜曾提到过,云珠自小与她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未曾分离,也就是说自云珠入将军府,她便没回过老家,眼下突然回去,傅家真能放心?
“他们可有说老家在何处?”裴衍之沉声问道。
崇林摇摇头:“将军与将军夫人都称病未出现,所有的事都是那将军府管事告诉小的的,他说具体的他也不清楚,王妃身边的人都是将军夫人亲自挑选的……”
如此拙劣的借口,连崇林说着,声音都渐渐低了下去,眼见着裴衍之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忙开口问道:“陛下,是否要派人去查一查那云珠的祖籍?”
书案前的人并未立刻开口,唇线仅仅抿着,双目微垂,眸光深邃地凝着那药方子上的某个字。
这一切是否太过巧合,先是温珍儿开口将云珠要走,没过两天便将人遣送出宫,之后不过一两日,竟又“回”了老家。
若是单单其中一件,倒也没什么特别,可所有事连在一处,哪怕回老家是真的,是否也太着急了些。
就在这时,裴衍之忽然想到什么,抬眼便对着崇林道:“那日从行宫回来,云珠带回的行李都在何处?”
“行李?”崇林一愣,想了想说,“云珠回来后没听说有去哪里走动,想来都在秀水殿耳房里。”
“你带几个人去将其住所搜查一遍,将所有与王妃有关的东西都带至秀水殿。”
崇林不明所以,但仍是极快地应道:“是,小的这就去。”
大殿内很快便只剩裴衍之一人,他垂眼看着药方,左手指尖在其上轻轻划过。
傅吟惜,你是不是……藏着什么秘密?
裴衍之不愿深想,也不敢深想,他心里隐隐有所猜测,可身体有一种本能,在他要继续想下去时,脑中便立刻响起一道声音制止了他。
一炷香过后,裴衍之已在秀水殿内坐着,不远处的桌上放满了大小的行装。
崇林在一旁默默清点了两遍,确认没问题后才回过身对着坐榻上的人禀道:“陛下,所有行礼都已经在此。”
裴衍之低低嗯了一声,起身朝着桌子走去。
桌上大多放着的都是衣物,少部分是小件的首饰,但都收纳在了木匣子里。初初看去,这些行装并没有什么问题,除却侍女的衣物,旁的也确实都是傅吟惜的东西。
“陛下,这些……是有什么问题吗?”崇林看了半晌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可抬眼看见身前的帝王,却见他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去将内殿里的柜子打开。”裴衍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低声下令。
崇林听出他语气里的紧绷,察觉到情况不太对,赶忙应声往内殿走去,将屏风一侧的柜子全部打开。
“陛下……”
“你看一看,可有发现什么。”
这话乍一听是让他代替着瞧一瞧柜子里的情况,可仔细琢磨便能发觉,裴衍之的口吻并非是疑问。
崇林莫名感觉到有些许紧张,咽了咽口水,这才仔细地朝柜子里打量。
里面的衣物到底是傅吟惜所有,他一个内侍这么看,多少有些不合规矩,可即便面上尴尬,皇帝的命令他更不敢不遵从。
“发现什么了。”
裴衍之又一次开口。
崇林心下一惊,赶忙回神继续观察,或许是情急之下,有些细微之处反而变得明显起来,这一回,他竟真的瞧出一些不对来。
“这,这里剩下的衣裙好像,好像都没怎么见王妃穿过。”磕磕绊绊地回答完,崇林这才小心翼翼地转身看向外殿站着的人。
裴衍之默了下,语气听不出多少情绪:“怎么说。”
崇林又瞥了眼柜子,只好继续道:“王妃平日喜好紫色的衣裙,就像……就像从云珠房里搜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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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而柜子里留下的,王妃似乎没穿过几次。”
“那些衣裳你可有别的印象?”
“别的?”
崇林微微一顿,听裴衍之这么问,他不免再次看向柜子,这一次他并没有打量太久,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惊讶地转过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些大都是陛下派人送到秀水殿的,而,而行宫带回来的……”
他一时间竟说不下去,当他将事实说出,一个猜测也渐渐浮上心头,然而这时,裴衍之却接下了他的话——
“行宫带回来的都是她当初准备离开燕京时的衣物。”
一句话轻飘飘落下,但崇林的脑袋却像是被一块石头砸中,嗡嗡作响。
“陛、陛下的意思是……”
他不敢说,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裴衍之冷冷地垂下眼,幽深晦暗的目光扫向桌上那凌乱的衣物,半晌,嘴唇翕动,毫无感情的,冰冷的声音响起:“这些贴身的衣物都没被带走,但有一样东西却不见了。”
崇林早已不知如何反应,只下意识蹦出两个字:“什、什么?”
作者有话说:
今天来不及了,只能明天补了,这次一定!!!!
?第100章
桌边的男人缓缓伸手,一点点抚过那冰凉细滑的紫色蚕丝纱裙,当掌心完全覆盖其上,修长的五指又渐渐收拢。他道:“一个人如果要在外活命,你觉得最需要什么。”
崇林知道裴衍之这是在问他,且显然答案定不会复杂,他不由地回想方才从耳房搜出来的那些行李,忽然,脑中闪过一道白光,惊道:“是银钱,云珠将所有银两和能兑现的银票都带走了!”
傅吟惜平日喜爱的衣裙首饰,云珠一件未拿,偏偏带走将军府绝不会少她的银钱。她并非贪财之人,最初离开秀水殿也是去到宁寿宫,带些许碎银子打点关系倒也罢了,可她却带走了全部的银两。
“陛下,您是想说云珠是有计划离开皇宫的?”崇林反应过来,匆匆几步走到裴衍之身边问道。
男人攥着紫纱裙的手指无意识地一紧,薄唇翕动两下,犹如寒冰一般的声音随之响起:“或许……有计划离开的并不只有她。”
“这、这是何意?”
崇林一时没明白,然而裴衍之却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倏地松开手里的纱裙,冷声吩咐道:“去将蒋照找来。”
崇林看着裴衍之低沉阴鸷的脸,来不及再问,只能赶忙领命朝外走去,当他踏出秀水殿,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裴衍之口中“不只有她”是什么意思。他脸色一变,既是不敢相信,更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敢再浪费时间,拉过边上一个侍卫便道:“你,你去大理寺将蒋护卫找来,速去速回,不得耽搁!”
侍卫向来不会多问,应了声立刻跑开。
因着一句“速去速回”,蒋照快马加鞭赶回皇宫,来到秀水殿时,崇林正跺着脚来回在殿外走着。
“做什么这么着急,刺客那边今日正好有新的线索……”
话未说尽,崇林便出声打断:“是陛下找你回来!”
“陛下?”蒋照一下子认真起来,“是刺客的事吗,我原本打算晚一些时候再同陛下禀告的。”
“不,不是刺客,而是,而是……王妃。”崇林不知该怎么说,但为了让蒋照有心理准备,还是简单说了句:“陛下似乎觉得王妃并没有死。”
蒋照微微一愣,随后无奈地叹口气:“陛下还是需要时间去接受,你也不必大惊小怪。”
“不,并非是像之前那样不肯接受,”崇林摇摇头,“是不久前我们在秀水殿发现了一些东西,或许王妃落水的背后还有隐情。”
“什么?”
蒋照将崇林的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可愣是没听明白。
崇林也没时间再多说,道:“罢了罢了,陛下定是有事交给你去办,我们先进去吧。”
两个人这才匆匆进殿,殿中的人坐在坐榻上,微弓的脊背,加之无形的绕在周身的低迷的气息,让俩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蒋照发现情况或许比他想象得要严重,立刻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
听见声响,裴衍之终于缓缓抬头,一双精致的凤目中没有半点情绪起伏,他问道:“玉清宫那边可有新的动向?”
蒋照微顿,摇摇头:“宫中侍卫还在继续打捞,但一直未有消息传来。”
“你带几个人亲自过去看一眼,不只太清池,连着烟光台到千竹林,所有必经之处都查看一番。”
裴衍之不紧不慢地说着,看上去并没有崇林口中“速去速回”该有的急切,蒋照先照例回了个“是”,顿了顿还是多嘴问了一句:“陛下是想让属下重新调查有关王妃落水一事的线索?”
裴衍之抬眼看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道:“朕想要知道玉清宫是否还有别的通路能离开。”
别的通路离开?
蒋照意识到什么,不再多问,抬手道:“属下即刻去办。”
蒋照离开,崇林也被裴衍之屏退,很快,整个寝殿便只剩下坐榻上一人。
桌上那些散乱的衣物并未收拾,裴衍之抬眼看过去,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想象出傅吟惜穿着这些衣裙时的模样。
她虽从未说过,可她确实一直偏爱紫色的衣裙,她的喜欢从不会遮掩,就好像当初她对他的喜欢一样,直白而又热切。可就是这样让他一度无法招架,甚至心生抗拒的感情,在他们终于走到一起后的某一日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那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人不惜放火假死离开了他。
那时他执着于她是他的妻,不管是否有感情,他会对她负责,她也应当继续做他的妻子、大楚未来的皇后。
寻到她将她接回宫,哪怕用她在乎的人的性命威胁,他也要将她留下,他说不出为什么,只是固执地认定她。原以为她留下便代表过去的矛盾都已经消失,可即便她表现得再顺从,他心底其实能感觉得到差别。
她的目光不再时时落在他身上,她不愿主动亲近他,甚至两个人之间的对话越来越少。
他一直刻意忽略,毕竟谁都在改变,他也是,只要封后大典完成,一切便会尘埃落定。他不需要别的,只要两个人相敬如宾便好。
直到那日在玉清宫,在各种混乱陌生的情绪下,他终于明白自己固执将她留下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不满她对他的忽视,不满她的目光看向别的男人,不满她对他靠近时无意识流露出的抗拒……这些所有不满,皆是因为他对她的在乎。
他裴衍之……爱上了傅吟惜。
哪怕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却也无法否认从心底涌出的喜欢。
但,偏偏天不遂人愿,一场阴谋带着杀戮竟又将他们再次分开。
从傅吟惜落水那一日起,他从未接受过她的离去,哪怕所有人都在说傅吟惜已死,他都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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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装她只是还未被寻到。
只要没有见到尸首,那她就还活着,一如当初王府那一场大火之后。
可其实还是不同的,那时的他是清醒地坚信她还活着,而这一次,他是自欺欺人地认定她还在。
他排斥一切与傅吟惜身后事有关的消息,便是不想让人破坏自己仅有的念想,直至今日,她的贴身侍女忽然失踪。
所有的巧合放到一处便不可能是巧合,避子药一事让他恍然发现那段在宫里的日子,傅吟惜或许都只是在假意顺从他,他们之间的矛盾不仅没有消失,甚至她还在恨他,恨到不惜伤害身体也不愿有任何一丝可能怀上他的孩子。
她去玉清宫,带上了自己最贴身的衣物,还有银两,若她想借此离开,并非不可能。刺客一事虽是意外,可或许她是顺势而为,落水……也许只是假象。
裴衍之越想越激动起来,搭在茶几上的手死死扣着边沿,指节处隐隐泛白。
傅吟惜没死,这个认知让他生出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冲动,他恨不得立刻派出人马,将整个大楚翻一个遍。他会将她带回到自己身边,他要好好问她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让她离开-
傅吟惜正用着晚膳,忽然之间她感到一丝慌乱,手里拿着的汤匙一个不稳掉进了碗中。
清脆的声音一起,桌上的另外两个人便不约而同地朝她看来。
阿丁只以为她是手滑,匆匆说了句“我再去取一副碗筷”便离席往厨房跑去,她下意识转头想要喊住他,然而嘴巴动了动,却没能说出声。
“小惜,你怎么了?”顾卿允察觉到不对,放下筷子,担忧地问道。
傅吟惜沉默了片刻,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突然之间……”她抬手碰了碰自己心口的位置,在感受到平稳的跳动后,才继续道:“有些心慌。”
“心慌?”顾卿允眉头微蹙,“是不是这些日子你太过担心云珠,思虑过多,没有休息好?”
傅吟惜不想让他担心,咬了咬唇,点点头:“或许吧,今晚我会早些歇息。”
顾卿允看她脸色仍是有些不好,并未因她这话放下心来,道:“我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你毕竟是头一次离家,或许也有些水土不服。”
青州距离燕京并不算特别远,水土不服也不该是这个时候。傅吟惜自知不是这个原因,自然也不想麻烦顾卿允。
“允哥哥,不用了,我应该只是没休息好,若真是水土不服,这么些天也不可能好好地过来。”
她怕这么说没有说服力,不等顾卿允再开口,直接起身道:“允哥哥,我吃得也差不多了,想先回屋歇息。”
顾卿允凝着眉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道:“也罢,你先去休息,若晚些还不舒服,只管喊我们便是。”
“嗯。”
傅吟惜点点头,也没办法等阿丁回来,就先回了卧房。
她方才不好直说,但却能感觉到那些许不安很是熟悉,她不得不将所有人想了一遍,娘亲爹,大哥二哥,姨母安安,清清……甚至连夏晏与元宝也没落下,但到最后却只剩下云珠一个身影。
“云珠……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意外。”傅吟惜默默念着,心头一跳一跳。
她是第一次离开燕京,云珠又何尝不是-
是夜,太极殿迟迟未熄灭烛火,殿外值守的侍卫打着哈欠,腰板却不敢松懈,笔直地挺着。
这个时候,宫门的方向忽然跑来一个身影,外边的侍卫转头看去,就见蒋照匆匆走上台阶。
“蒋护卫!”
蒋照嗯了一声,也不等人通禀,直接踏进殿中。
“陛下,属下有事要禀!”一贯镇定的护卫难得地露出急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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