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鸣和孙楠宸大吃一惊。
这竟是不相信,孙楠宸能做出这样的东西,一个解释不清楚,性质挺严重。
两人还没有发现,女子这一挑刺,直接调转了节奏,令他们从主动方沦为了被动方。
孙楠宸不知道怎么回答,又一个男人问了,“在发明过程中,有人帮你吗?”
孙楠宸瞬间忘记了前面的问题,急急忙忙道:“没有,这是个人发明!”他咬重了个人两个字,言下之意,这是我自己发明的,赶紧给我减刑。他怕多提几个人,会把功劳给分了。
他说得太快。
陆鸣察觉这话有些不对劲。
这种话术像极了警察对口供,收集证据,询问是否有人参与。又像是专利局在质疑,发明的纯净性,一时之间,分不清是前者还是后者,不妨碍他脑中拉响警报。
陆鸣是人精,怕说得太死落下话柄,立马道:“有人的。”
“哦?不是独立完成的吗,是谁帮他呢。”男人眉毛微微一挑,“能确保个人专利的独立性吗?如果不能确定是个人,无法审批通过。”
一听这话,还是围绕着专利,陆鸣再度松了口气,为自己上了年纪的谨慎多疑而好笑。
“能的,这小子提出点子,他人缘好,有几个关系好、懂技术的狱友自发地帮他打下手,在这个车间做出来的。”陆鸣帮忙圆了圆。
蓝泊山监狱是江州市第一监狱,有机械加工车间,从技术到材料都有便利条件,有几个懂技术的犯人协助,制作出模型不难,这一点圆得上。
“原来如此。”
专利局的人确认情况后,再度点了点头。陆鸣回过神,发觉刚刚这一刻,他心弦紧绷,手心沁出了一层汗。
以为掀过了这一篇,谁知道专利局的人,并没有简单看过成品,他们开始挑刺其他地方,“这申请资料是你自己写的吗?”
陆鸣头脑发胀。
这一次审核似乎无比严厉。
孙楠宸语无伦次,“是我啊。”哪里看出不是他了吗?
话音未落,组里又一个人拿起那封书写材料,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你是怎么想到要发明这个东西的?”
“我看申请书,你是看到路上井盖失窃,想到要发明这个东西?”
七嘴八舌的询问下,孙楠宸有点无力招架,他磕磕巴巴地复述:“对啊,我看到过井盖被偷,行人自行车掉下去,可危险了!”
“我在材料里有写!”
【你好,监狱长!……我是孙楠宸,我在监狱服刑期间,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犯罪对社会造成的危害,我想向曾经那些被我伤害的被害人及其家属道歉……】
【我把刑期当成学期,在监狱服刑期间,发明了实用新型专利‘锁紧型窑井盖装置’,这项技术是我个人发明,我希望能申请国家新型专利,为社会做出贡献……现将我发明该项专利的构思过程做出以下说明。】
这些都是固定格式的套话。
可格式之下要写一点货真价实的东西了。
【我为什么会发明这个东西,因为我从小就时常收看江州2台的《我爱发明》节目,海州电视台的《街头巷尾》栏目,这个栏目里经常播放窑井盖失窃导致的人身伤害和经济损失的报道,我深感痛心……】
这样一份写了心路历程、无可挑剔的申请资料文书,落在纸上的字迹十分隽秀凌厉,明显不是孙楠宸的笔迹。
监狱长看了,心里越发厌恶,如果不是为了保留证据,他恨不得把这张报告揉了,撕开一切虚假的东西。
专利局假作不知,依然自顾自询问。
“你从小看《我爱发明》这个节目?”他们问。
我怎么可能会看这种枯燥无聊的节目,他连听都没听过。这句话在孙楠宸脑海里一闪而过,他面上老老实实道:“是的,我就是爱看发明类的节目,长大后才动手操作这项发明。”
孙楠宸把谎话几乎说出花。有人说最大的谎言,就是欺骗别人时也把自己骗过去。
这段时间,他在监狱里听了天才犯人红涛的故事,深受感染,喜欢这个“监狱发明家”的全新人设,他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是啊发明家从小耳濡目染,喜欢这种节目,长大后自己动手,这不很正常?他们那一代孩子小时候写长大后想当什么的作文,位列第一的是宇航员,第二就是科学家了。
他唯独不知道,在场的检察组同志都已经通过牢房里的电视机浏览记录确定了他的口味,孙楠宸喜欢一些狗血伦理剧,其次是喜欢各种暴力血腥犯罪美学电影、速度与激情赛车元素等。
总之,他的口味,跟发明创造绝对没关系。
所以专利局拆穿起来也毫不费力,他们假装闲聊,“那你还记得,我爱发明是早上、下午还是晚上的节目?街头巷尾又是什么时候播出的?”
“……”孙楠宸干巴巴道:“我看的是录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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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瞬间僵下来。
陶醉于人设的发明家再怎么陶醉,也得直面一个现实,他说不出自己压根没做过的事情。
陆鸣维护了一下,“可能时间太久远了,他记不住了。”
另一边,三名学生迟了十分钟知道这件事。
学生A瞪大了眼睛。
学生B开始指责学生C:“你是蠢货吗?你为什么要写,你从小爱看发明创造?你是不是有病啊?你既然提到了这个节目,为什么不把播出时间也写出来。”
“你还写,你家在乡下,有许多井盖偷窃事件。”
学生C脸色煞白,他受不了被指着鼻子骂,连忙为自己辩白道:“写材料本来就要写自己是怎么设计出来的啊!这是专利申请的格式,难道发明创造这玩意儿,是一拍脑袋凭空就能想出发明吗,苹果不砸牛顿头上,牛顿能提出万有引力?”
总需要一个理由啊!
学生C紧张到舌头打结,他自认没做错,回答起来也有理有据:“而且我们发明的就是井盖防盗装置,一个人为什么会去注意井盖有问题,想去改良它?”
六亿赎金绑架案太血腥敏感了,不能提,更不能落在纸质报告上。
咱要政治正确。
剩下只能提:“因为我看到社会上各种不好的乱象,我深感痛惜,想要改变。”、“我从小家里住在乡下,井盖时常被偷,有行人没注意看路,掉进井里,摔断了腿,还影响道路交通。”
这些理由合理正当。
那么问题来了,学生C是乡下人。
遇到乡下井盖被偷是符合他家庭背景和客观逻辑的。
但孙楠宸这种娇生惯养之人,他怎么可能前往乡下。他会关注社会上“井盖被偷”的新闻吗,肯定不会。
学生C也不傻。
他编造的故事经历是自己本人和孙楠宸的结合体。他写孙楠宸在乡下有亲戚,曾经下乡住过,这段乡下经历给了他启发。
大少爷也不可能一直生活在钢铁城市里,总有几个远房亲戚吧。
这确实没毛病,他这枪手当的,已经面面俱到,把所有可能性都考虑到了。
唯一出现差错的是,他们遇到了一个疯狂挑刺的专利局,而孙楠宸这三天连准备工作都懒得应付。
硬生生踢到铁板了。
质疑完通篇的发明理由,专利局又开始质疑能力和学历了。
“这个图纸很复杂,我们看你的资料,你学历背景是高中辍学,你是怎么画出这样图纸的呢?”
这不是学历歧视。
而是正当质疑。
为什么红涛能发明专利,因为人家的家庭背景和受教育经历摆在那里,父母是知识分子,家中学风浓厚。红涛本人,在那个学历稀缺的年代又是理工科大学生,像金子一般宝贵。
他腹中有真才实学的墨水,拿出一个又一个发明,没有人去质疑真假,顶多是揣测对方的智商上限。
孙楠宸的学历背景却止步高中。
“你这发明设计看起来错综复杂,你是潜心研制了多久?”
“……”
孙楠宸傻了,该说多久合适,三天?七天?一个月还是三个月?因为他完全是一个门外汉。
刚刚在说这个专利的优点时,他能说得头头是道,什么“防盗功能”、“一定的实用性”、“比较新颖”、“目前社会上国内外没有检索出类似的技术,具备新颖性”、“能用于市政设施方面”等等。
如今却多次哑口无言。他六神无主,飘忽的眼神不断瞟向陆鸣。
“你怎么回答不上来,这真的是你发明的吗?”另一个人音量微微高了八度。
“是我发明的!”孙楠宸知道自己被怀疑了,他习惯了唯我独尊,什么时候被这样质疑过,他又气又急,咬死道:“学历不代表一切,我虽然学历低、起点低,可我有一颗热爱发明创造的心,你们不能歧视我!”
孙楠宸简直要疯了,这玩意儿确实不是他发明的,可为什么专利局这般难缠,把他从头到脚批了一遍。
陆鸣不是说,专利局的人不是警察,不会咄咄逼人吗?
为什么他好几个瞬间恍惚以为自己就坐在审讯室里,被七八个白炽灯照着脸,人也被七八双眼睛钉在原地,对方似乎想透过他的皮囊,把他的骨髓皮肉敲出来。
在他濒临失控的边缘之前,专利局的人又道:“我们在某比赛里也见过防盗井盖。”
此话一出,心虚作祟,孙楠宸硬生生压下暴怒的脾气,好一阵心惊肉跳。
正常人听到这句话,心理素质不高的八成早就缴械投降了,在场除了孙楠宸略显慌张之外,陆鸣反应良好,“我就说这小子拿出来的发明不是多厉害。”
他看似批评孙楠宸,话锋一转却是维护:“不过这玩意儿也不稀奇,大家都是人,没有什么三头六臂,井盖这种东西随处可见,大家见多了也许也想过发明同样的东西。”
潜台词:创意是有可能雷同的。
这话不假,你发明一个东西,别人也能发明,最重要的是,谁的速度更快一步,谁先申请专利。
专利局的人对视一眼,看出危急关头,陆鸣的态度到底是暴露了。
殊不知陆鸣心里也不平静,他心下不断涌现浓烈的不安,他感觉很不对劲,如果不是监狱长在场,他几次想中止这一次谈话,决定改日再谈。很快,不好的预感成真了。
专利局道:“既然你说这发明是你个人的点子,那请你把图纸画一遍吧,重新组装一次成品给我们看可以吗?”
陆鸣心里打了个突。
“啊?”孙楠宸惊恐地退后几步,暗地里的执法记录仪,记录下了他这一刻无比震惊无措的面容。
“嗯?你怎么不动笔?不会吗?你到底是不是原发明者?”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桌子,声响巨大如平地一声惊雷,说话声更严厉至极,毫不留情,敲得两人心肝颤动,“你知道在技术发明上弄虚作假是什么性质吗?”
第一百八十七章
是什么性质?想也知道后果很严重。
“我、我会。”孙楠宸慌忙点头,怎么想也知道,不能承认自己弄虚作假,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盯着他。
眼神充满了怀疑和探究,他被激起了情绪,拼命咬死了专利属于自己:“我是原作者,我当然会画……”
在场不是警察就是检察官,轻而易举透过他抓挠脖颈、触碰鼻子和讲话结巴的动作,百分百笃定他在撒谎。
众人也不拆穿他,顺着他说。
“那你画吧,你需要什么制图工具,我们给你准备。”检察组的成员早就看不惯孙楠宸,如今还能忍着,只因摄影机开着,要记录下专案成员和孙楠宸的对话过程,后续每一句话在法庭上都是证据。
一个完全不会画图制作的人,是怎么窃取别人成果为自己徇私舞弊减刑的。
需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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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太过紧张,孙楠宸甚至没听清楚前后衔接,慢一拍才听明白他们问的是,重新画图纸需要什么工具。
那么问题来了——画图纸需要什么工具?
孙楠宸想死的心情都有了,他怎么知道制图需要什么工具。直至这一刻,他才清楚,用金钱赎买的交易产物,明面上的主人是他,可不是他的东西就不是他的东西,不仅心路历程回答不上来,通篇充满了矫饰的谎言,他连画图需要什么都不清楚。
“我、我要一支笔、纸……”还有什么呢?
他绞尽脑汁回想,他父亲雇佣了三名大学生,那三名学生挺负责任,前段时间一直奔波在监狱里,手把手教他,试图教会他,可他的态度呢完全爱答不理,如今脑子怎么搜肠刮肚也找不到需要什么制图工具。
见他脸色又青又白,额头渗出冷汗,有人在旁边插了一句嘴。
“需要游标卡尺吗?”
一听这个玩意儿,孙楠宸如蒙大赦:“需要!”对对对那些学生教他用过,孙楠宸瞬间感觉天穹破开了一道光似的敞亮,可当专利局的人真拿来了纸、笔和游标卡尺等物后,他发现——他对着白纸一片空白。
沉默。
无穷无尽的沉默,淹没了他,更覆盖了今天的蓝泊山监狱。
“画啊,怎么不画?”专利局的人好整以暇,见孙楠宸坐如一尊僵硬雕塑,低头看手表,禁不住地催促他。
时间过去了半小时,白纸上一道痕迹也没有。
给孙楠宸再多的时间,他还是画不出来,发明原图纸错综复杂,包括郑扬在内的四名学生为了参加比赛都潜心研制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不是原作者,原作者教他时,他更懒得记,不愿意吸收知识转为己用,事到临头怎么能画得出来?
他诚惶诚恐,低头看白晃晃的纸,感觉头晕目眩,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只能时不时去看陆鸣,眼波发出求救。
两人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孙楠宸倒了,他有什么好处?陆鸣也很急,奈何形势如此,他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也救不了他。
他有心说什么,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你画吧,压力太大画不出来,别人也怪不了你。”
竟把孙楠宸的一片脑子空空粉饰成压力太大。
检察组成员挑了一下眉,大发慈悲道:“可能真的是压力太大了,那你把原图画一遍吧。”有人拿来了原图纸,徐徐展开摊开在他面前,“这是你的发明,照着重新画一遍应该可以吧?请证明你是原作者。”
我当然要证明!
照瓢画葫芦谁不会啊——
孙楠宸看了一眼图纸,刚刚一片空白的脑子,总算如拨云见日有了清晰答案。看清上面的结构后,他不禁面色一愣,事实证明,哪怕是照着画,他还是不会。
孙楠宸不吭声,他攥紧了笔,手背青筋暴起,许久沉默中透着一丝窘迫的尴尬。
他根本画不出来。
而一个原作者,怎么画不出来他的东西呢?
“如果还是画不出,组装成品你总会吧?我们把材料都给你备好了,你重新组装一个防盗装置,我们便算你过关。”
检察和刑侦不一样,没有环环相扣的侦破工作,更没有什么百转千回曲折离奇的过程,只有反反复复的查验,无数枯燥的文件资料,询问查看光盘纸质等证据。在这上边,他们有的是无穷无尽的耐心。
无数的螺丝钉、零件和锤子工具放在孙楠宸面前,孙楠宸慌慌张张,心里骂人的心都有了。怎么就又要组装成品了,他根本不会啊!三名大学生都帮他做完了,他怎么可能会这些!
孙楠宸如同一个不会做饭的人,在菜市场里挑拣蔬果,思绪极为混乱,完全没有章法。
一会儿拿起这个铁锤,一会儿拿起这个零件。
最后一塌糊涂。
陆鸣以手扶额,实在无能为力,哪怕他恨不得推开孙楠宸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自己上也做不到。他的身份是一名狱警,怎么能帮一个犯人做到这份上。
他看了监狱长一眼,发现对方神色未变,只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这就是你说的,发明了实用新型专利,认为重大立功能够报请减刑的人?这完完全全造假啊。”
“……是的,不知道怎么出了差错。”众目睽睽之下,陆鸣擦了擦脑门上的汗,不敢明目张胆地维护孙楠宸,只能任由对方被钉在耻辱柱上。
没有人知道,他抽屉里已经写好了一张报告,按照孙家人要求填写,只要专利证书下来,立刻向上申请减刑。
一旦事情成功,孙楠宸能减至少三年。如果后续孙家还买断什么发明,还能再减。偏偏这眼瞅着板上钉钉的事情没有成功,还败露了。
陆鸣恨不得迈开腿,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把这份报告撕毁,撇清自己与孙家的关系。
“把他的资料拿过来。”
话音落下,四周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陆鸣呼吸微微停滞,他不知道监狱长要做什么,按照孙楠宸如今的表现,那些档案根本见不得人。
他怕监狱长看出什么异样。
形势却不容他掌控,监狱长正盯着自己,“怎么不去?”
陆鸣硬着头皮去了
孙楠宸的档案很快就呈了上来,一水儿十分,“居然还是一个劳动改造月度优秀分子,挺厉害啊,谁给他打的分?”监狱长的话裹了几分浓重的情绪。
“……”
他知道事情终于来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孙楠宸的问题,尤其是孙楠宸的手,指腹居然一片平坦,一点茧子都没有。监狱长怎么看不出这点细节。
没有人知道监狱长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这些打分不止陆鸣一个人,他不知道,监狱什么时候被孙家渗透了,平白进了那么多蛀虫。
监狱长果断语气强硬道:“一项项来,把人拎过来,先从重视劳动质量开始。”这一栏被打了十分,孙楠宸的工作是踩缝纫机,说明什么,说明孙楠宸不仅会踩缝纫机,他还勤奋能干,工作能力起码超越了监狱90%的犯人,否则他怎么能够打十分。
孙楠宸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下一秒他就被两名身穿制服的狱警架住胳膊,被抓到一架缝纫机面前。
缝纫机边堆满了要处理的布料。
孙楠宸还不知道要做什么,肩膀被钳住,他愤怒地大吼大叫道:“干什么?干什么!?为什么抓我来这里?”
两名警察冷脸:“做什么?把你平时的劳动做一遍,监狱长要检测你的劳动质量。”
什么!?劳动?
他不会啊!
大少爷踩过几次缝纫机,很快便向父亲哭诉着辛苦,孙迟鹏就为他运作了。孙楠宸连针线都搞不明白,平时这方面的工作,他都是交给尹思影来做,尹思影每天要完成两个人的工作量。
所以他根本不会。
如今在两名狱警的控制下,孙楠宸被压制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只能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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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要求,手狼狈地捋着布料,双腿生疏地踩缝纫机,他的脚心踩在踏板上,一前一后笨拙地踩。他是真不会,于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个踩踏,踏板突然失控了,无法控制,像跷跷板一般飞速翻动。
他压制不住,差点被凶猛的踏板掀翻,一个后仰摔在地上。
下一秒他重心失衡真摔了,摔得晕头转向,脸庞疼得有些扭曲。
两名狱警把他扶起,孙楠宸刚爬起来,发现他又被架去一个地方。
孙楠宸大吼时,两名狱警站在远处心情无比紧张,拧了无数把冷汗,他们正是给孙楠宸开了后门的。见孙楠宸在众目聚集之下,连缝纫机怎么使用都不会,他们绝望地闭上了眼,心想完了,开后门被抓了个正着……
监狱长一一将现场暗潮涌动尽收眼底,他怒极反笑,扯了一下嘴角,怒火怎么都压制不住,他竟不知道,各路妖魔鬼怪在蓝泊山兴风作浪,为一个犯人撑起了一把保护伞。
仅劳动一项,粗略一数,涉案人员已经多达四人。
见监狱长要来牢房,又有两三名狱警慌了。
很快抵达牢房内,孙楠宸已经彻底没了折腾的力气,他手里被人塞了拖把和扫把,他满脸错愕,不明白要做什么。
等发现尹思影也被两名狱警架着,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大事不妙。
“这一项是生活卫生,我看他每一天都是满分,他会整理内务吗?”
“报告监狱长,他应该不会!”一名警察快准狠地抓过孙楠宸的手,将手心往上,展示给所有人看。在场没有一人是瞎子,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双手一点薄茧都没有,这是娇生惯养的一双手。
“他会!”狱警之中有人害怕了,连忙道。
这时候孙楠宸不会也得会,即使大家都知道,孙楠宸就是一个无法吃苦耐劳的废物,孙家有钱有势,花钱为他摆平一切,只为了让儿子在狱中也极近优渥。
什么?要做内务?
孙楠宸被赶鸭子上架,他双腿战战,身体抖如筛糠。
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看他是如何叠被子、如何扫地,如何收拾生活用具,毫无意外,一个生活不会自理的人,他什么都不会。
一直以来,都是尹思影为他做好一切。
尹思影扫地时,孙楠宸在床上打游戏,尹思影拿拖把沾了水,他在床上吃零食,尹思影叠被子时,他在喂仓鼠。
他享受了多大的优待,如今就要变本加厉地偿还回来,没有人能帮他。
所以孙楠宸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助,他先叠了一个破绽百出的豆腐块。
又顶着监狱长暴怒的目光,笨拙生涩地拿起拖把,拧开水龙头,别说拖把浸水了,开水龙头的过程中,他甚至不知道多少水合适,一通操作下来,把自己头发都打湿了。
夏天烈日炎炎,混世魔王第一次感受身体寒凉,一种毁灭般的直觉告诉他,他好像要出事了。水痕凉意透过衣服激起鸡皮疙瘩,是对未知的恐惧。
他顶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回了自己的牢房,开始表演拖地,从东边拖到西边。
他根本不知道,拖把需要拧干,满地的积水。
于是这卫生也是一塌糊涂,所有人不忍直视,孙楠宸也知道自己搞砸了,拖地过程中,他不断抬头看向陆鸣,一步三抬头,眼神带着惊慌、恐惧和嗔怨,似乎指望陆鸣能继续摆平一切,带他脱离现在的苦海。
监狱长早就憋着一股火,他情绪汹涌澎湃,连做了三个深呼吸想控制一下,终究没控制住,爆发出来,把一叠资料狠狠摔在桌子上:“这卫生的糟糕程度,你们是怎么给他打满分的?闭着眼睛给的吗?”
他越想越生气,他想起江雪律给他打电话时,他还认为孩子就是孩子,世间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偏偏世间就是有这么荒谬的事情,还发生在他眼皮底下。
如果说前段时间的越狱是天灾,孙楠宸的荒唐就是人祸!
监狱长表情暴烈堪称电闪雷鸣,生怕被台风扫到,在场狱警全部都低下头。唯有张如英在旁边站着,他的目光充满了鄙薄,不屑与这群人为伍。
诡异的死寂中,一道“吱吱吱”的声音响起。
监狱长知道这是什么,满腔怒火喷薄欲出:“这又是什么东西!?”张如英转身去提了一个笼子,孙楠宸一看就紧张了,“别动我的仓鼠!”
别、动、我、的、仓、鼠。
监狱长直接气笑了。
完了。
居然被监狱长亲手逮到,犯人在狱中饲养宠物。陆鸣闭上眼睛,如今只能壮士断腕,“监狱长,这违规物品,我们之前也没发现,我立马处理掉。打分这件事我也会好好调查。”
陆鸣这话说得,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人精都知道这个意思,调查一圈后找出一个替死鬼。
接下来的事情默不默许,全看监狱长的意思。
谁知道他抬起头,对上了监狱长平静的目光,对方高深莫测的眼神盯着他,口气嫌恶:“这些话你留着对别人说吧,我管不了。”
监狱长这是什么意思?
在这目光的注视下,陆鸣猛然惊醒。
孙楠宸被拿下了,他双手双脚被戴上铐子,他一边挣扎一边呐喊:“干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他还不知道,他被拷住,紧随而来牵动了无数个狱警的心。所有上了孙家贼船的人都在恐惧后悔,生怕拔萝卜连带泥,扒出一连串不可告人的东西。
监狱长也不吊他们胃口,这一刻终于开始恭恭敬敬地介绍起了,跟他一起同行的人,“陆鸣,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既然监狱长这么说,说明这些人另有身份。陆鸣才意识到,是他先入为主了。
这群人打扮得像精英分子,可他们从来没有说他们是专利局的人,他们只是询问了专利。
不会吧,难道……
中年狱警身体僵硬,心快得紊乱,无数糟糕的联想浮出了脑海,
监狱长下一句话佐证了他的猜测,“他们是检察院的同志!你们好自为之吧!”
话刚掷地,所有人动作整齐划一地脱下了黑色西装,解开了白色衬衫,部分人摘下了黑框眼镜,暴露出了潇洒外表和内里制服。充分告诉所有人,他们果然不属于专利局,无论男女,他们鲜红的臂章令人感到刺眼至瞠目欲裂。
这一大变装,所有人皆猝不及防。
第一百八十八章
蓝泊山监狱绝大部分狱警,都以为来人是专利局,负责审核专利,没想到竟是检察院。检察院什么性质大家都知道。
正是清楚知道。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摁下了暂停键,所有人表情僵硬到惨白,瞪着这群制服男女,如同大白天见了鬼。尤其是检察组还朝他们微微一笑,大步走上前,说请配合调查。
猜测得到验证,陆鸣一直高高悬起的心倏然跌了下去,其他人也是,眼中接连不断地闪过震惊,吓得连连后退,一眼也不敢多看。什么时候他们身边一直站了检察人员,他们竟一点也没发觉!?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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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观察了他们多久?又……他们不可能无故到访,他们查了多久,暗中又收集掌握了多少证据?众人不敢深想。
这一瞬间陆鸣想了许多,脊背透心凉,原来监狱长早心知肚明了。
他迅速为自己辩解:“监狱长,请听我解释!这一切都是误会!”
“你不要向我,你应该向检察院的同志们解释!”监狱长脸色难看得如同刷了漆,他狠心挥开了陆鸣的手,“你们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吗?”
“我很痛心,我们队伍里有人被腐蚀了!”
谁被腐蚀了?
不知情者茫然左顾右盼,知情者面容羞惭难堪地泛红,面上作烧,当真无地自容。陆鸣想解释,他想说自己没做多过火的事情,他只是给孙家提供了一点便利,让孙楠宸在监狱里过得舒坦点。他想说为孙楠宸徇私舞弊,其实也没什么,他有底线,没有在其他犯人身上也放水。他想说年轻人没有家庭受累,可能不知道他们这些中年人养家糊口多累,收几份礼物只是为了改善家庭……
他想说很多很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忽然发现一件事,瞧瞧他身上穿了什么——他身上穿着警服……
是啊,他还穿着警服,他是什么身份,他是警察,可他做了什么?
警徽、警号和黑色锃亮外套入眼,陆鸣如同遭遇了迎头一击。
他脑中闪过了许多画面,他想起了许多年前从警那一日,他意气风发,他才二十三岁,时间再确切地说,他从警校那一年,他就以警察自居了。他大一时就获得了三等功,在城市公交车上,他抓到了一名小偷,他与小偷搏斗过程中伤到了右臂。他丝毫不畏惧,凛然又无畏,说:“我是警察!”后来他在入职第一年,还高高宣誓。
那一腔一调,一板一正,言犹在耳。
恍惚如同跨越了世纪。
现在呢……他在干什么?他这个沧桑的中年人,在即将迈入晚年时失去原则,在为匪徒、为罪犯徇私舞弊。
他怎么会变呢,他之前明明比谁都要铁面无私,好像是从孙家探监开始,看到了一捆捆崭新的粉色钞票开始,他的心就扭曲地变了。
啊啊啊啊不等检察组来审问他,陆鸣早已掩面痛哭,彻彻底底羞愧得无地自容,他摘下了自己的帽子,和肩膀上的徽章,他发觉自己不配……除了他之外,D区不少狱警不约而同地摘下了警帽。在同行面前,他们的神色充满了悔悟。
他们自觉地伸出了手腕,等待一声冰凉的“咔嚓”声落下。
这种滋味并不好受。警匪,这是两种非黑即白阵营,当他们被腐蚀时,他们成为自己过去最厌恶的人。手铐这种工具,明明他们以往都是用来铐住别人,这一次警钟敲响一般,铐向了自己双手。
他们明明应该是最正义的化身。
偏偏没有战胜内心的诱惑,这一刻屠龙者终成恶龙。
再怎么样也是同事,当这群人被检察组带走时,张如英有些受不了,他说:“陆哥糊涂啊!”
监狱长也别开脸。
蓝泊山监狱里有腐肉他也不愿意见到,清创的过程难免有所阵痛,可这是一件好事,早早剃掉腐肉,总比坏到流脓、烂到生疮才去治愈,造成的影响更大。
这一天,尹思影、孙楠宸包括多名狱警被带走。
在一系列运作过程中,孙楠宸背后所有枪手均被挖出。警车一刻不停地驶向了大学。
—
孙迟鹏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带走的,当时他受邀参加一处大型商场的开业仪式,在场来宾皆是业内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场高朋满座没一虚席。
主持人大声欢迎他:“有请今天最大的来宾孙迟鹏,孙董事长,来为我们剪彩道贺,共同庆祝这一场盛大的开业仪式。相信在他的操剪之下,未来的商场发展会红红火火,越来越好!”
一串妙语连珠落地,现场掌声雷动,孙迟鹏矜持地朝台下的记者挥了挥手,往台上走。舞台的阶梯并不高,他似乎没注意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跤。
“董事长,小心路面!”助理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孙迟鹏大度地笑了笑,一点没在意地爬起来,实际上这不是他今天第一次倒霉了。他早上出门时眼皮一直在跳,预感会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这一路也印证了他的判断,他的车堵在路上,差点发生交通碰撞。他在公司时,签字出了问题,千万合约作废。还有许多林林总总的事情掺杂在一起,他焦头烂额,以至于来剪彩现场差点迟到。
这些微妙的体验在他心头不断堆积。
孙迟鹏问助理:“我让你注意那个treasure,你盯着了吗?查到他身份了吗?”早从二十年前他就习惯了运作,许多东西运作着,其实都在他掌控中,唯独这个账号的主人,是一颗不定时炸弹。
助理丝毫不敢大意:“董事长,我盯着了,他一直没有上线。他似乎很有来头,我们根本人肉不到他身份。”
他盯很久了,唯独与董事长的如临大敌不同,不管他怎么观察treasure,都捕捉不到对方上线的频率,对方也没什么动作,每一天皆是风平浪静。
孙迟鹏揉着肿胀疲惫的太阳穴,“你继续盯着。”
说话间他已经抵达高台,两名身穿旗袍的礼仪小姐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捧着剪刀,一人端着红绸。
助理礼貌地退后一步,把光芒让给老板。
手机正贴身放在西装口袋,他没发现,在这时,他一直关注的人上线了。对方发动的威力,常常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等意识到时,一切迟了。
警车鸣笛开道声震长天,红蓝车灯驶向现场几乎要刺破耀眼的阳光,所到之处,车流纷纷默契避开,一群浩浩荡荡的警察下了车。现场的宾客们被警笛声惊扰,纷纷将脖子往后仰,神情十分紧张,“怎么回事,警察来了?”
突然围观人群更加嘈杂喧哗。
只因警察下车后,目标明确地往台上走。这一走,惊起沿途无数风浪,不少人头皮发麻。
要知道台上不止孙迟鹏一个大老板,其余几名也是房地产开发商,一时间他们汗流浃背,短短几步路之内,迅速把自己的生平全部回顾了一遍:我偷税漏税了吗?我违法犯罪了吗?那一次经济纠纷解决了吧?上个月拖欠项目工地的钱我发了吗?包养情人不犯法吧?
总之,看到制服人员的第一眼,所有心虚者腿都吓软了。
“那个……来这么多警察,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所有人震撼得失语。
台上不会有警察的目标吧,观众的猜测很快变成了现实,一双双警靴齐刷刷迈向高台,走向了还未剪断的红绸,所有人都愣住了。
现场一阵凝固般的寂静,礼仪小姐脸上甜美的微笑僵硬在嘴角,神色不知所措,这一刻她们手中托盘都显得沉重。
孙迟鹏手里还拿着剪刀和红绸,他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五米之外,他五官微微扭曲,所有平静遭遇了反噬。三米之内,他脸色如灰,心头涌现一阵果然如此的尘埃落定感。等他与警察的距离缩短至一米,已经足够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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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理准备了,所以他被带走时,他的表情比所有人都平静,仿佛已经知道了东窗事发,他拒绝了递过来的手铐,理由很正当:“我是一名体面的社会人士,我会配合你们,手铐就不必了,要知道在法院审判下来之前,我还是一名合法公民。”
孙迟鹏被押上警车。
开业第一天遇到这种事,也太不吉利了,主办方脸都绿了。礼仪小姐双手僵硬,其余来宾脸色也不好看,他们哆哆嗦嗦道:“这开业剪彩还继续吗?”
“继、继续——”主持人高声,他努力想找回节奏。
奈何形势不受他控制,被他们受邀而来的电视台记者,一看到警车和孙迟鹏被带走,像打了鸡血一般激动,手指不受控制地按动快门,疯狂拍照。体力好的还扛着长枪短炮追逐警车而去,完全抛下了盛大的开业仪式和一地的嘉宾。
另一边监狱里,明鹤予也回了自己的牢房,她因包庇罪入狱,后来在丈夫的庇佑下,她的监狱里过得十分滋润。孙迟鹏也给她雇佣了一个仆人,为她收买了一群狱警,她不需要劳作不需要悔改。
只需要天天想念丈夫和儿子。
这一天,一群女警走进来,收缴了她一堆护肤品和违禁品,列入了许多个透明证物袋。
她满脸错愕,不禁失声道:“你们干什么?为什么要动我东西?”
你的东西?女警挑了挑眉,证词到手。
明鹤予被带走了,后来她才知道,本来她身上最大的是包庇罪,如今又多了明知故犯的徇私舞弊减刑罪。监狱里正掀起一场场风暴。
一年后,江雪律年满十八岁了,他正在跟从国际刑警,剿毁了一处暗网建设的地下堡垒。
这场轰动全社会的案件,在江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被审理,社会广泛关注。
陆鸣上了法庭,因证据确凿,他沦为了阶下囚,这起事件闹得很大,在接受采访时他羞惭低头道:“法院怎么处理我,我都接受。如果没有人阻止,这个案子最后会给社会造成很恶劣的影响,真的太坏了。判决拿到那一天我掉眼泪了,做了一辈子的警察,我没想到最后成了罪犯。①”
这个时候孙迟鹏也一身颓唐跟他在法庭上,记者故意调转矛头问道:“陆警官,你恨不恨孙家?”媒体正是要挑动对立矛盾来增加爆点,据说这个案子已经被某改编为一部扫黑除暴电视剧,不少观众看到监狱里,以陆鸣为原型的警察给孙楠宸为原型的囚犯打开电视机、孙楠宸能出狱行走,差点还减刑成功时,弹幕都在破口大骂:“有没有搞错啊,现实里不可能有离谱的桥段!”
编剧被骂上热搜。
陆鸣苦笑道:“别叫我警官了,我已经不是了。”
“我不恨,我怪得了谁呢。”怪孙家有大笔大笔的钞票腐蚀他吗,怪把一切捅出来的treasure吗,他在镜头前颓废又释然:“心理学上有一句话说得很好,你心里面有这个钩子,别人才能够挂东西,如果没有这个钩子,别人也挂不上这个东西,是我自己没经住考验。①”
说完他被两名司法警察押走了。
留下这名记者在原地,咂咂嘴品了品这句话,越品越韵味深长。
其他狱警就没有那么高的造诣了,他们在镜头前只痛哭流涕,说自己践踏了法律,没有守住底线,车轱辘来车轱辘去都是一样的词。
孙迟鹏的身份比较轰动,在入狱之前,他是江州市首屈一指的富豪,他是叱咤风云的财经报人物,他不需要过多头衔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随着他一朝入狱,曾经辉煌的企业瞬间垮台,公司股东连续召开了多次紧急会议,想要解除孙迟鹏的职务,也防不住在讨伐声中的股价暴跌,短短数月内,原本的庞然大物,如今皮囊之下只剩了骨架,又强撑过了半年,一口气倏地散尽了。
记者采访他,问他感想,问他是否后悔当初的运作,后悔自己爱子之心,后悔自己运作后身败名裂。当初在做下一连串事情时,是否料想到了今天。
孙迟鹏垂下眼,态度始终避而不谈,奈何话筒都竖过来了,他想了想道:“怎么会后悔,没有不择手段,哪里来的家财万贯。至于爱子之心……”也许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成年人本就是一切利益的集合体,运作不该脱离他的掌控。
唯一的不稳定因素只有——
偏偏就是这个不稳定的因素,强势地拔起了一连串的泥土,把他也送入了监牢。
从中央派来的调查组,还在盘查他的发家史,发现孙家往下挖全是不堪入目的过往。
整个法庭上,无数人都在哭泣。
孙楠宸暴躁得歇斯底里,知道从今以后不能再钻漏洞,甚至法律条文因为他变得严苛,他惊恐得全身颤抖,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感觉他应该过得很好,他应该潇洒放肆。
可如今是什么?他出狱之路被截停,他未来的妻子、他的父母、包括给他当枪手的三名学生、利用职务之便给他提供庇护的警察,所有人都跟他在一起上了被告席。席位上还有一个白发老头,这是谁啊孙楠宸不认识,很快他知道了,这老头是前监狱长,他被控利用影响力受贿、徇私舞弊、违规减刑等罪名,大家都说他晚节不保。孙楠宸知道外面舆论的评价,这些人已经被扣上了“一群保护伞”的名字,他父亲被比喻为盘踞江州市的黑恶势力,还说这背后水太深。
孙楠宸对此十分暴怒不服,他还没干什么坏事,怎么就黑恶势力了,水哪里深了。他还来不及黑,来不及恶呢!那个treasure到底是谁啊,怎么老是揪着他不放?
他的不服气,慢慢随着思绪纷杂,交织出了几分怨恨、茫然神色。
一年多前,treasure揭露他的罪行,整个法庭上陪他坐牢仅有母亲明鹤予一人,如今他坐牢,一连串的人陪他。平均一人搭配两名法警,导致放眼望去,整个法庭都差点站不下,现场无比热闹。
这场面真是太壮观了。
treasure到底送了多少人入狱,或者说孙楠宸这个案子,到底牵连了多少人,粗略一数,司法和前司法监狱系统内部13人,企业1人,社会4人等。法官宣读时,念到最后嗓子似乎都哑了,大家也听累了。
正是人数太多了,旁听席上嘘声不断,大家不敢相信,如果孙家再运作下去会是什么局面。
法官耳朵嗡嗡作响,只嫌吵闹,小锤子敲了无数次:“肃静!”
这真是他职业生涯中,审过的要案人数最多的一起案子了。
为首的自然是孙家一家三口。
明鹤予哭得鼻涕眼泪都下来了,孙迟鹏刻意避开了记者镜头,昔日光鲜亮丽的集团夫妇,如今双双入狱。孙楠宸整个人都茫然了。
在无数人鄙夷奚落的目光中,他渐渐也意识到了未来的处境,他难堪地低下了头,肩膀颤抖。在他身后,还有一连串的人,讲真的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记者看都看不过来了。
郑扬坐在听众席上,眼泪几乎克制不住,他看到自己的三名舍友对孙氏恨之入骨,不断声称自己是被坑蒙拐骗。
郑扬心情难受:“我就知道他们是被骗的,早知道我该劝一劝。”否则也不至于一个寝室,三人即将面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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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之灾,几乎无法逆转。
郑扬痛惜的心情满溢,当他走出法院时忽然又想起来,他是没劝过吗?这群站在被告席上的人,包括舍友在内,他们谁不是鬼迷心窍了,有一个人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记忆犹新的事情是他劝过的,他们不愿意听从。早从他被踢出群的那一刻,这段感情就有了裂痕。
阳光之下,郑扬走出了法庭,似乎是艳阳太刺眼了,他情不自禁用手擦拭了一下眼尾。三名学生戴着手铐,身边站着法警,在得知郑扬的身份后,一名记者鬼使神差地拍下了这个画面,一人站在阳光下,三人处在黑暗中,并配文:昔日同寝,共同参与大赛,大家原本都有着美好光明的未来,如今却驶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轨道。
这场审理最后将近两天才落下帷幕。
这是属于未来的光景。
眼下检察组才走入蓝泊山监狱,监狱内部所有犯人还维持着日常,他们不是毫无察觉,忙碌之余心下惶恐不安,“最近咋回事啊,我们监狱好多事啊。老大你发现没有,陆警官不见了,听说他被革职处理了,一直以来管我们的那个老王也不见了,负责巡逻的那个也没了,哎我就说外面的人不能进监狱,我不是说那个姓孟的学生晦气,只是事情赶巧都是他进监狱后才爆发的……他一进监狱,咱监狱玄学气场就不对了,真是鸡犬不宁……哎老大,邓哥,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
“别吵吵,我还有三块布。”
邓龙踩缝纫机,他做事认真,缝纫机可是危险东西,熟手都可能受伤,更别提是一边聊天一边做事了。
等做完他抬起头,扫视一圈左右,心下恍惚,小弟说的居然是真的,一群熟面孔的警员不见了。
取而代之都是一脸正直的生面孔,难怪大家心神不安。
“……”
邓龙这时候还不知道,事情跟自己捅了出去有关。
他结束一天的工作,被张如英叫去监狱长办公室,穿过层层走廊和武警巡逻地时,他还不知道即将发生了什么。
结果一个大礼就砸到他头上。
因他检举有功,符合《刑法》第七十八条规定之条目二的“检举监狱内外重大犯罪活动,经查证属实”,他被法院批准了减刑。围绕着这第七十八条,蓝泊山监狱最近发生了许多大大小小风波不断的故事,真是令人唏嘘。
消息一出,邓龙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监狱长,我?减刑?”他何德何能啊!
监狱长说:“没错就是你,在所有人对特权沉默不语时,只有你敢检举,这是你应得的。”
他居然有这么勇敢吗?
邓龙激动得呼吸急促,他大声道:“谢谢监狱长!谢谢法律!从今往后,我一定好好做人!”
万幸的是,随着案件落幕,一切铅华洗尽。
……
微风停滞不透,几道半死不活的蝉鸣声响,拉开了属于夏日的序章。
一个相貌生得极好的少年,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走来,他身材清瘦,没有打伞,似乎不耐灼热日光,他微微低垂着黑发和面容。
黑色睫毛也如静止一般无声,连一丝颤动也无,下一秒。
“啪”的一声。
少年动手了,他摊开白净的掌心,发现自己变了——他的双手不再无辜,沾满了血腥—因为他拍死了几只蚊子。
这也不能怪他。
这些蚊子就如同全世界的罪犯一般屡禁不止,何其猖狂。
少年抽了湿纸巾,仔细擦拭过手心,才翻过一页书。
他的背景是犯罪率频发的都市,是人心浮躁的夏日,这名能预知犯罪的少年,犹如一柄悬顶之剑,屹立在城市上空,给予所有不法者震撼与威慑。
第一百八十九章
犯罪之都,今日依然经历着暗潮汹涌。
盛夏的烈阳张扬,夏日的蝉虫声激烈高亢,叫得人身上出汗、心头也跟拱火一般不舒服。
新一年轰轰烈烈的高考结束了,英华教学楼人去楼空,腾出了一大半。高三学生欢呼着把书丢向空中,纸片般的白色卷子纷纷洒落,宣告他们的高中生涯解放了,高一学生暑假不补课,领着新鲜出炉的作业开开心心回家了,
偌大学校里只剩下一个特殊群体:高二升高三。
教室墙洁白无瑕,黑板倒是乌漆嘛黑,只右上角多了一行新字,“距离高考结束还有350天”,数字每一天都在跳动,可毕竟是3开头,大家也都不急。
剩下许多粉笔印都没擦过干净,充分反映值日生今天的敷衍。
少年迎着窗户吹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翻过一页书。
其实大家也没有多少时间飞快流逝的具体感觉,谁让他们每天早上七点半到校,车棚那里停满了车,众人忙忙碌碌地跑,在狭窄走廊你追我跑,扯着嗓子嬉笑怒骂,日日如此,之前咋过,现在还是咋过。
除了高三和高一走了,稍微有点不适应之外。
其余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尖锐的上课铃一响,众人打闹之后,规规矩矩坐在教室里。班主任老姚脸色阴沉地走进来,他手里拿着几本教材书,从后面往前走,一步步直接走上讲台。
中年教师面容儒雅温文,戴着一副黑色边框眼镜,他在讲台站定,第一个动作就是前倾身体,身躯如同一座山峰,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一开口便是无形的威压。
“刚刚,我在后门观察了你们十分钟!你们知道,这十分钟我看到了什么?”
这是暑期补课的第一句话。
明明语气和善,没有呵斥,平铺直叙中还有几分彬彬有礼的温柔,给人的感觉却比劈头盖脸的训斥吓人多了。
众人心里一惊,手心微微冒汗。
我们被观察了十分钟,我们咋不知道。老班你不厚道啊,像间谍一般在后门瞅我们,咋也不打声招呼。
“我看到了你们之中,有人在睡觉,有人在聊天,有人在吃零食,还有人在调戏男同学……”
不少人心虚愧疚地低下了头,好半会儿后他们才想起,不对啊,十分钟前那不是他们课间吗?下课不睡觉不聊天不吃零食,要干什么,瞬间一群人又理直气壮抬起了头。
顺便到底是谁在调戏男同学啊,一双双火眼金睛在四处寻找。
封阳心虚地收回了自己戳前面同学细瘦脊背的笔。
“距离高考还剩下三百多天了,见你们这么懈怠,老师我心情很不好受!三百多天能做什么?能做很多事情!”
姚老师总算放下了自己的课本,切入正题,“今年高考结束了,我们课研组分析了一下今年的难度,得出了一个结论:今年的题比较简单,大家拉不开差距,这说明什么!?说明来年的高考难度不会低!”
话音落下,台下一片哗然。
大家都慌了,慌得手足无措,咋地啊他们这么倒霉。
江雪律顿了一下,他心中一些恍惚,感觉这句话有点耳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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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他们高一升高二时也听过。
“不是老师我危言耸听,你们数学老师说了,明年大概率题型会比较复杂,基础差的同学遇到就完蛋了……你们再抱有侥幸心理只会自取灭亡!”
风扇吊在天花板上,吱呀吱呀地吹,老姚还以为众人沉默是因为心里拔凉拔凉。
谁知道众人的心思是:“还有三百多天,那不急!可以再浪一百天!”
“还有三百多天呢,制造啥焦虑啊,老师真烦。”
“教育局压根没说要补课,好想炸学校。”
十七八岁的孩子正处在思维活跃叛逆的年纪,他们一个个最擅长的就是面上乖乖巧巧,实则心里疯狂顶嘴。其实是老姚来晚了,同样的话大家已经车轱辘撵来撵去听过三四轮了。
数学老师一进教室就道:“距离高考还剩下不到365天了!一些人还在松懈!题型都不会,你们是在为我考试吗,你们是在为自己考试!我必须给你们紧紧皮!”
物理老师则拍桌子:“我的课堂只欢迎认真学习的人!”
疾风骤雨的批评讲话,每一个老师都要讲一遍,一开始同学还羞愧,呜呜我确实是懈怠了,天气好热,没有空调根本不想学。
到后来,每一个老师都这么说,大家也回过味来了,好哇你们是统一话术。
手动去敏。
叛逆之心渐起。
当然了叛逆归叛逆,课还是在听。
一节课开始了。
距离下课还有几分钟,姚老师看了一眼钟表,想起今天还有任务,连忙紧急停了今天的讲话:“今天就先上到这里,老师提前跟大家说个事儿,本来这件事该由其他老师说,奈何这一次全程由老师带队,干脆就我来告诉你们。”
大家伙儿仔细聆听。
一些早早收到风声的同学七窍通透,心中了然,大概率是那件事了……
果不其然。
“M国每年都会举办高中生英生数理化竞赛,这是一场面向国际级别的比赛,只限高二学生参加。如果有幸能拿一等奖,是可以争取保送名额。几年前咱们英华就有一名学生保送江大了。”
什么?
保送名校?
昏昏欲睡的人一下子醒了,所有学生瞬间脊背挺直、精神抖擞,双眼炯炯有神,仿佛在聆听什么了不得的讯号。
“大家也不要怪老师没有提前说,报名有条件,竞赛方要求学校必须是市重点,名额每一年也都不一样,今年咱学校只能派两到三支队伍,差不多十到十五人,这竞争不是一般的激烈。”
班里同学纷纷交头接耳,心思浮动。
纷纷看向班里的年级前十。
“今年比赛时间是七月底八月初,感觉单科成绩胸有成竹、想要报名的同学,去找自己想报名的学科。可供选择的科目一共是五科。”
话音落下,不少人都感觉心里舒坦了。
如果要求总分前十五名的数理化天才,那大家八成都选不上,如果是挑选单科拔尖者,每一个人都有几分把握。
尤其是一些偏科生。
我总分打不过你,论单科成绩,我不一定输给你!
“当然了,丑话说在前面,历年比赛难度不低。大家要报名可以,自己掂量一下自己的成绩,不清楚的可以回家上网搜索往年的竞赛题库,试着做一下。”
姚老师说:“还有不明白的同学,可以下课来老师办公室,接下来几天,各科老师可能会找一些同学商量。”
“一切采取自愿报名,自愿缴费的模式,大家回家先跟爸妈商量一下,爸妈允不允许你出国,允不允许你参赛,愿意给你缴纳竞赛费用吗,不要自己盲目瞎报啊。”
此话落下,那么多现实条件一出,众人被保送和竞赛等字眼冲昏的头脑渐渐热度冷却,他们被提醒了。
“往年很多同学都是交了钱,去M国旅游了一趟,大家今年就别浪费钱了。”生怕一下课,一窝蜂的人涌来报名,姚老师狂说注意事项,几乎把嗓子都快说干了,举起杯子猛喝了几口水,“先这样,事后有补充的另外说,从今天开始,给大家三天报名时间。”
他一结束讲话,下面油锅不等歇息沸腾了。
大家都讨论起来:“哇出国比赛,岂不是还要护照?”
“需要特殊签证,学校会帮我们负责的。”
不少人浏览起了官网,发现确实公布了赛程,众人搜起了题库。
稍微一做学霸们纷纷拧起了眉头,争强好胜的心被凭空泼了一盆冷水,他们发现,这些题目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应对,最低的门槛恐怕是英语。整张高逼格的试卷,连图形和公式,皆是全英文命题。
换言之,看似英生数理化的比赛。
最先要求英语必须拔尖到口耳交流出类拔萃的地步,否则参赛选手连题目都不一定读得懂。又有人点开了互联网上比赛现场一段视频,发现在高耸的白色礼堂中,来自世界各国的少年乌泱泱齐坐一堂,果然是全英文的答题,现场气氛沉默紧张又扣人心弦。学生们观看这则视频,情不自禁自我代入了,脑补自己置身现场该如何反应?这时候必须直面一个事实,他们如果参加比赛,会和一群来自世界各地,母语是英语的外国学生竞争。
赛事极为残酷,不会给选手太多反应时间,这不仅要求了极高的心理素质,还考验了临场反应。
不少人连题目都没听清楚,就在主持人的惋惜声中惨遭淘汰,哭着挥泪离开现场。
发现这一点后,全班80%的人已经自动放弃竞争。
剩下20%的人犹犹豫豫,蠢蠢欲动。
江雪律其实还没决定好报名,等班级里传阅报名表时,他发现自己的名字早就在上边了。见到字迹清晰的三个字,少年禁不住怔愣数秒,神色困惑惊疑,说好的自愿报名呢?
谁填了他的名字?
少年还不知道,他的成绩太好,即使他不参加,学校会想办法鼓动他参加。
姚老师见状,走下讲台,来到他身边,以为他皱眉是担忧费用。
江雪律父母双亡的家庭经历,在学校不算什么秘密,不少老师都知道,曾经一度担心这孩子遭遇旁人的霸凌,比较上心。
而一个孩子怎么负担得起这笔费用呢?
“江雪律你别担心,你报名了就行,你的报名费、机票住宿费学校都会给你提供,你不要有什么压力。”
江雪律歪着头看老师,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大睁,清凌凌的光仿佛一汪池水,他愣了好几下。
其实他还没正式决定要不要参加,费用的事情学校就给他出手解决了,这时候,他还能说自己不出国吗?思忖半晌,江雪律诚实道:“谢谢你姚老师,不过我有钱,请学校不要为我垫付费用……”
还没说完,他的话被打断了。
“你有钱?你一个小孩子哪里有钱?”姚老师低头望了一眼江雪律简朴的穿着,心中隐隐流露出几分叹息,眼中神采满是不赞同,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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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好孩子你别担心,学校给你出了,你别有什么忧虑,你如果能代表学校拿奖,校长都会乐开花。”
“谢谢老师,拿奖我会尽力。”江雪律回答了后面一句话,预备重启之前的话题,“可是老师……”
他确实有费用,这是他协助警方破案得到的奖励金,一年时间,一笔一笔累计,都快卷出一笔天文数字。
“别可是了,老师跟你一样的,学校会为我们两人单独报销费用。”
姚老师教语文,不过他是今年的带队老师,学校自然要承担他的差旅费。
“你决定好报什么了吗?”
“想报数学。”其实数学、物理和化学,江雪律都可以,最终还是选择了数学。
“对了,你说你有钱,你什么钱呢?”
“……”江雪律正准备回答,倏地语塞了。
这该怎么说,白色收入还是灰色收入。
这些收入基本都是受害者家属的单独酬谢、公安局的奖励金,逃犯的通缉悬赏奖励等,这能说吗?那该怎么说呢?江雪律有点烦恼,秀气的眉微微皱成小山峰。
见江雪律沉默了,姚老师心领神会,体察一个少年的心情,他心中不受控制地充满了怜爱,拍了拍少年校服下清瘦的肩膀,放柔了语气,贴心道:“如果有钱,就好好存起来,你上大学还需要呢。小小年纪,不要太过勉强自己。”
“……”
离开教室,姚老师坐在办公桌前,举起水杯感叹:“哎咱英华成绩最好的学生,差点因家境原因不能参加,还好我给他做了不少思想功课。”
校长听到这句话,特地表扬了他,“辛苦你了姚老师,今年就麻烦你带队了。”
第一百九十章
江雪律报名了,他工工整整地填了报名表。
周眠洋也报名了,他报的是化学,他数学一般,化学比较拔尖。面对别人的询问,他振振有词:“我英语是一般,但是咱重在参与,赢了就是去比赛,为校争光,输了就是出国旅游,总归不亏!”这乐观豁达的话,似乎给了旁人启发,班里不少同学都被鼓动出了莫名勇气,真去报名了。
报名表一传十,十传百。
夏天来了,班级氛围热火朝天。
江雪律注意到,周眠洋的手机屏幕页面没停留在M国竞赛官网上,他根本没有刷题库,直接搜起了当地旅游美食攻略。
手指不停地在草稿本上书写,似乎在标记一些景点。
班长沈明谦神色透露出几分为难,江雪律看得出,沈明谦没有特别想参赛的意思。奈何姚老师说,各科老师可能会找一些同学商量,这居然不是一句空话。
接下来两天时间内,数理化三科老师陆续找了沈明谦,鼓励他去参赛,作动员工作。
沈明谦作为班长,面对来自多科老师的拳拳厚爱,他根本无法拒绝。不止一些成绩好的苗子,江雪律本人也处在漩涡之中,他不仅被数学老师约谈,刚走出办公室,物理老师朝他亲切招手,开口就是替他惋惜,“数学这个项目竞争太激烈了,你要不要换一下科目。”
“名单还没交上去,你想换随时可以,老师在物理班里等你。”
数学老师正好走出办公室就听到了这番话,见自己看中的香饽饽被堵走廊,被同事撬墙角,少年黑湛湛的目光甚至还流露出几分动摇,这一刻数学老师动手杀人的心都有了。
曲蔓枝、江雪律和沈明谦,是多科拔尖选手,自然成了老师激烈争夺的焦点。如果不是一名选手只能报名一个科目,老师们都希望江雪律能多报几门,奖项拿个手软。
封阳没有这样的烦恼,笑死,根本没有老师要他。
他想倒贴报名费,老师都说,“学校名额有限,你就别凑热闹了。”
与他交情好的狐朋狗友也笑道:“封哥别闹了,这竞赛都是年级前十去的,跟我们这群学渣有什么关系?”
“我英语好,怎么不行?”封阳冷哼一声,少年黑发凌乱,眉梢挑得老高,他大手一挥填了英语,一手凌厉的字迹几乎穿透报名表。
狐朋狗友啧啧称奇,忽然感觉好友这打小养尊处优培养的自信骄傲放光芒性格,搞不好还挺适合参赛,起码作为参赛选手出了国,气势不会落于下乘。
他的眼光不错,封阳果然被选上了,他被选入了英语竞赛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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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到周五江雪律去上课,双休日到了,大家天然以为烈日炎炎的午后,学霸会坐在空调房里刷题,实际上江雪律乘坐公交车,他熟门熟路地等待公交车到站,走入了江州市公安局。
蒋飞早早在门口迎着了,见了他就笑,“今天你也来了!快找个地方把东西放下,今天我和你小齐警官一起教你!这一套动作很简单。”
江雪律点头,跟随众人去了训练场,那里早早铺了几层绿色软垫,方便他在哪里摔摔打打。
所到之处,每一名警官都对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慈祥包容如上了年纪的长辈。
江雪律习惯了这样的态度,他也眉眼弯弯。
今天蒋飞教他,一上来就扣他的手腕,动作也不敢重了,如同电影里的慢动作一般帧帧入微,讲解仔细,把所有动作如糕点一般掰碎了分析:“这一套擒拿格斗术,动作比较简单,你学了几天差不多领悟了吧,动作基本要领就是出其不意。”
江雪律点头,一双眼睛捕捉每一个动作。
蒋飞见他明白了,为他的冰雪聪明而心中欣喜,“那我要摔你了——”
有人提前预告,江雪律对于即将要发生什么早早做好心理准备,下一秒他果然摔倒在地,手肘先落在垫子上,紧随其后是后背。
蒋飞:“疼不疼?”
“不疼。”江雪律轻声道,他很快爬起来,除了裤子上有点灰尘,除此之外毫无感觉。
蒋飞心里也清楚,怎么会疼呢,他手都没舍得使劲儿,“那我再陪你练一下,教学是相互的,这一次轮你摔我,我看你长进没有。”
江雪律很认真,一听这话,真上手了。
“蒋哥,那我要摔你了,如果疼,请你告诉我。”少年声音如泉水一般,干净透彻又嗓音清越,他特别擅长照本宣科。
“好嘞,你来吧。”蒋飞感觉,一只细白的手伸了过来,按照他的要求锁喉擒拿,他已经努力故作严肃,奈何少年这软绵绵的力道,堪比挠痒痒的力气,差点没让他绷不住沉稳的表情,直接笑出声,“没错,你的动作很标准,就是这样,如果我是犯罪分子,现在我已经不能动弹了,对对对我会这样摔在地上……”
话音落地,蒋飞就仿佛导演喊了咔一声,颤颤巍巍倒在地上。
仿佛一名犯罪分子,真被江雪律抓到了。
江雪律很认真,他记住了动作要领和人体弱点,唯独没想到实际上手异常艰难,成年人块头大,他拧腕滑落,也擒不住对方的胳膊。
他踉跄了两下,摔在垫子上,膝盖先着地。
没过几分钟,他乌黑的头发丝下渗出了汗,整个人如同汤锅里捞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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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颗饺子。
一瞅他出汗了,蒋飞连忙撤了手,心疼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这鬼天气这么热,如果受不住了,一会儿我请你吃雪糕。”见江雪律起不来,蒋飞也不忸怩,曲腿坐下,配合少年气喘吁吁地坐在绿色垫子上。
“你已经很厉害了,体能跟不上,但动作很标准。”
“真的?”
江雪律难免信以为真,实际上他已经学了快一周,每天回家也有录下教学视频努力复刻,他自我察觉,距离行云流水差了一些,也基本上把这个动作掌握得七七八八。
“没错,这套动作练熟,后面擒拿术都是简单的了。”
“你还有力气没有?接下来换齐警官教你。”
齐翎警校刚毕业,一年期将满,他马上要从见习警转正了,他与江雪律年龄只差几岁,训练时气氛更为融洽。江雪律会问他很多事情,当下就问警校生学什么。
齐翎先慢动作教了一套,随后道:“以前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刚毕业时警校要学枪械技能、警务格斗、擒敌术和散打自由搏击,什么都要学……现在市局不缺人手,想进有点困难,要么专业成绩第一,要么有学校推荐信,我要摔你了,痛了跟我说。”齐翎跟上司一起,收了许多力气。
按道理江雪律不会摔,只是他脚后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身子不受控制往后栽倒。
底下有垫子。
江雪律不是摔在坚实的地面上,而是仰躺在带着几分青草气息的绿色垫子上,所以他毫无感觉。
倒是齐翎看到他摔了,脸色白了一度,赶紧将人给扶起来,“没事吧?痛不痛?”
江雪律水润的黑眸茫然了一瞬,他应该痛吗?人的上限和下限似乎自己无法控制,被这样一问,江雪律明明是一个忍耐力极强的人,这一刻他也感觉自己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不过他清楚知道,这似乎是心理作用。
他摇了摇头。
齐翎见状,松了一口气:“不疼就行,我们休息五分钟,来下一个动作。”
“……”
秦居烈在远处看着,一丝不苟的黑色衬衫包裹着他高大的身躯,他五官冷冽,见到这一幕他英挺的眉宇紧皱着,深深压抑着某些极为复杂的情绪,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一幕在他眼里像什么样子,几名警官在陪一个孩子过家家,一时之间他连手里的尸检报告都看不下去了。
他把报告随手递交给法医,便往外走了过去。
江雪律站起来时,发现身边站了人,他打了一声招呼,对上了一双淡漠冰冷的眼睛。
少年讶异。
秦居烈没有看他,他只盯着齐翎和蒋飞,目光深邃而犀利,脸上清清楚楚写着一行字——“你、们、在、瞎、搞、什、么”。
他冷冷诘问道:“这就是你们说的严厉?”
上个月时发生了什么。
办理出院手续时,蒋飞还跟张局信誓旦旦保证什么,说我办事您放心,我特别会教人。这原则还能一退再退的?
“……”蒋飞也想起了,登时气短,他说:“这不有的是时间,慢慢来。”其实他一开始也打算对孩子严厉一点,可一碰上对方,嘿你猜怎么着,百炼钢下意识就化为绕指柔,秋风扫落叶的态度变为柔和的春风,总想着把人摔坏了怎么办。
没错没错,小江同学能随便摔吗?齐翎有心想辩解两句,结果对上秦队那冰渣一般的视线,一时间震得没有下文。
江雪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擅长察言观色,敏锐感到气氛几分微妙。
秦居烈始终没有盯江雪律,语气微微下沉,仿佛在说一件公事公办的事项,“接下来我教他。”
这意思是换人。
“……”蒋飞神色犹豫踟蹰,“孩子还小,不能太严厉了!”
如果说,江雪律还猜不到,这一周的训练他被严重放水了,他枉为年级第一。纸片一般现实被戳破,只需要一分钟。
一开始他没有察觉。
秦居烈朝他走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被拉近,近到突破心理防线。秦居烈面无表情,江雪律并不怕他,也不感到如何有威胁,顶多是被男人那双狭长的眼眸专注盯着,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作为一个审美正常的少年,他还抬头多看了两眼。
秦居烈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江雪律怔了一下,终于收回了视线,他不明所以,还认真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他大脑紧急调动,这一招他知道,接下来是他的腕骨。脖子、锁骨、膝关节、脚腕等地方都是人体致命弱点。
四目相对时,两人气息流转,少年眉宇还残留着几分天真。
以为会按照教科书一般的来。
下一秒,他:“?”
好一阵天旋地转,江雪律摔懵了,他目光微微凝滞,脊背摔在绿色的垫子上,浑身的茫然都被点燃了。
他感觉不对劲……
第二次,江雪律开始反抗了。
他再度被抓住手臂,这个快准狠的姿势,少年猝不及防,心中一处的警钟敲响。场景在短短瞬息间变幻,江雪律似乎回到了许久之前那狂风呼啸的茶楼天台,噩梦般的场景,他作为人质,被一名持枪匪徒指着脑袋,细瘦的脊骨差点被戳烂。
于浩俘虏他,只要对方想,高高扣下扳机,他会如何?他的耳膜会被震耳欲聋的枪响震破,他的鲜血恐怕会贯穿天地。
我该反抗——
江雪律心中凛然。
他这样想,不过落在实际行动,少年心性使然,微弱的搏击意识还是输给了情感,江雪律迟疑了,因为是熟人,他下不去手。
蒋飞教了他一周,明确告诉过他,如果遇到危险时,该如何自救抵挡。秦居烈手一伸过来,正常来说,少年第一反应该是用手肘虚挡,奈何江雪律心中一迟疑,便慢了一拍,没有动作,短短瞬息之中,自己的致命部位再度落入敌手。
于是他第二次被摔在地上。
江雪律乌黑柔软的头发朝后滑落,脖子也拉出一条脆弱的弧线。少年抿着唇,终于意识到其中差距……
蒋飞扣他的臂膀时,全程面带懒洋洋的痞气笑容,眼神充满温和,这种熟人亲近的愉悦感令他感到放松安全。当施教者换了人,面对的是冷酷无情的教官,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两道锋利英俊的剑眉之下是一双冰冷的眼,嘴唇略薄,没有任何弧度。
好像没有任何宽厚优待,他成了万千人中微不足道的一个,江雪律感到无所适从。
秦居烈极有耐心,等着江雪律自己爬起来,全程一言不发。
江雪律被掼倒在垫子上,这一次不仅是衣服脏了,他的头发也脏了,形容有些狼狈。
他轻轻闷哼了一声。
这一声与其说是他疼痛,不如说他有点难以招架。
——蒋飞听到这一声哼,心都要碎了。
“老秦!你这……你要悠着点啊!”
少年这一声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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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如同幼兽的闷声,秦居烈自然也听到了,他站在原地,没有给出任何反应,眼神平静毫无波澜,他只宣布:“明天由我来教他。”说完,他面无表情转身离开,他摔了孩子两次,衣服没乱气也没喘,黑发一丝不苟,那张英俊冷酷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丝毫心软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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