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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时,警方上了船舱,礼貌地敲门:“开门啊!”

离船舱最近的服务生给开了门,这一开门发现在舞池靡丽彩灯下,男人身上这套制服有点眼熟,是蓝非蓝,是黑非黑。

这彩灯太闪了,导致这衣服具体啥颜色看不清楚。

等定睛发现这套黑色制服上的警号后已经迟了,这名服务生瞬间如遭雷劈,短暂的愕然之后,差点咬掉舌头,结结巴巴地说:“警……警察……”

大事不妙!警察怎么会来这里!

这人堵在门口碍事的很,秦居烈眉头微皱,立刻一下子推开了他,掏出警官证亮了一下,“亏你还认识这身制服!速速让开,江州市公安局来查治安。”说完,他大步走进船舱内,大部队人马也紧随其后齐齐涌入。

天哪,真的是警察,所有人眼前一黑,感觉天要塌下来了!

“通通不许动!举起手来!抱头蹲下!”

随着一群人高马大、身穿制服的英俊警察走进来,整个喧闹的舞池,转眼鸦雀无声,所有男男女女惊慌失措,第一个反应就是尖叫出声。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警察闯入此地,警戒线拉上,控制住了现场,才按照吩咐抱头蹲下,不过几分钟,所有的酒池肉林、放浪形骸都收敛了。

“啪”的一声,蒋飞去关了彩灯。

眼前的景象登时一清二楚,人人暴露无遗,全场乌烟瘴气,空气中全是脂粉味,入目所及皆是满地烟酒和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

整艘游轮一片死寂。

新人警察第一次遇到这种仗势,眼珠子都要瞪出去了。

唯有秦居烈波澜不惊。

一名女子估计是脚麻,实在蹲不下去了,脚一崴就想往这位英俊警官身上贴。

“给我站好,衣服穿上。”

不解风情的秦警官,像抓麻袋一样抓住对方,冷声道,随手从地上捡了一件不知道谁的外套丢了过去,后冷淡的目光一扫,头也不抬地吩咐蒋飞和齐翎道:“喊他们掏身份证,挨个登记。”

此话一出,周遭气压顿时凝结成冰,集体都掉入了冰窟,所有人噤若寒蝉,同时脸色难看。

登记身份证!

一些人当场理不直气也壮地喊冤:“我们是来玩的,什么都没干,凭什么要登记身份证。”

船主人心里也咯噔一声,立刻拨开人群走来,满脸热乎:“警官您误会了,我们这是私人派对,不是那种性质的场所,大家都是来交朋友的!有些人样子是夸张了点,可他们是情侣关系,您这样随随便便抓人,他们以后出去还怎么见人呢。”

船主人嘴上为自己辩驳,心里却十分恐慌:该死,消息到底是怎么泄露的。他们的白金会员明明都十分守口如瓶。

船主人小心翼翼地赔着笑脸,秦居烈根本不吃这一套,他随手抓了人群中一对男女出来,“这俩一个四五十了,一个模样才刚成年,我一进来,这俩人搂搂抱抱,你跟我说这是情侣?是你眼瞎还是我眼瞎?”

秦居烈厉声呵斥,随后手像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放开了。

眼尖地发现有人屏幕亮了,他又道:“所有人手机缴了,以防通风报信。”

齐翎立刻点头,挨个去收手机。另一批警察检查身份证。

船主人自知理亏,手里还被赏了一对银光熠熠的手铐,是秦居烈从后腰处掏出来的,顿时叫苦不迭。

夏明俭在乌泱泱的人群中,一张脸涨得通红,羞耻得几欲滴血。

自从和陈莎莎结婚后,他就成了人上人,有优渥的金钱出入这种场合,经验不止一次两次,只是从没有警方破门而入。像他白天,一家公司的衣冠楚楚掌权者,这个晚上居然屈辱地蹲在地上,这种从天堂掉到地狱的落差他实在受不了。

当收手机和检查身份证到他头上时,他心头耻辱至极,动了动嘴唇,忍不住就想为自己辩解一二。

“警官,我是第一次,我没有做那种事。”

齐翎也不吃他那套,年轻的脸庞满是不屑:“先把衣服上的口红印洗了吧,手机老实交出来!请律师这种事,等你们到局子里再说。”

他们只负责把人带回去,至于这群富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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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是被律师家属保释回去,还是老老实实拘留几天,那就不归他们刑警队管了。

什么,还要去警局里?

夏明俭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脸庞苍白起来,同时心生焦躁:他是一个体面人士,绝对不可以进局里!如果消息传出去,他将身败名裂!他怎么允许这种事发生!

这船舱里空气不好,秦居烈待没有片刻,就呼出一口气往甲板上走,呼吸新鲜空气。

新人警察目光灼灼地跑过来,“秦队,楼下两层楼还有!蒋队在三楼,封锁了赌场,初步缴获赌资上千万。”

“还聚众赌博,罪加一等,今夜有得忙了……”秦居烈低了声音,揉了揉眉心,随后他扭头道:“叫人封锁甲板和舷梯,别让人给跑了。”

“咱那几辆警车是塞不下了,喊局里多派一些人过来。”

本在局子里镇守的张局,早已经下班回家了,他也没想到,港口这里竟是一条大鱼。这一端就是一个窝点,直接撬起了冰山一角。

刑警队比治安所先立了大功。

楼下也是十分狼狈,得知警察来了,一群富家子弟当即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跑,可这是在海上,不同于一些陆地俱乐部,还有隐藏后门和安全通道可以遁走。

海上怎么跑?

不少泳技高超的,第一选择就是跳海。

可警方也不是吃素的,早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一个个刑警穿着荧光服,划着皮艇在游轮周围严密把守。跳一个还没在海里扑腾几下,转眼就被逮上皮艇。

往甲板跑不行,跳海也不行,插翅难飞之下,这群富家子弟,只能在愤懑和羞恼之间束手就擒,执法记录仪扫来时,一个个都将头埋得极低。

确认没有漏网之鱼后。

秦居烈:“通通带回局里,喊技侦来解锁手机,查金钱流水往来,然后通知家属来领人吧。”

什么!?还要通知家属?

夏明俭脸色剧变,他伪装一个好男人花了五六年,如果陈莎莎知道了……他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不可以!”他当即站了起来,“不要通知家属!我要花钱保释我自己!”

看在场的地位,那名姓秦的警官,身姿挺拔位高权重,明显是领头人。他一声令下,所有警员都在忙碌。

他自然要与这名警官对话,“警察同志,不要通知家属,我们夫妻恩爱,你这样会破坏我们原本和谐美满的家庭关系。”

秦居烈不明白这个男人情绪那么激动做什么,他手里是一部手机,不用技侦出马,他随手划拉两下,轻而易举地就调出了流水交易记录。

有金钱往来,证据确凿,直接带走。

莹蓝色亮光照在秦居烈脸上,更显他鼻梁高挺、眉宇英俊逼人。

听到反对,他掀开眼皮,双眼眯起,冷冷道:“有单位的通知单位,有家属的通知家属,家属有知情权,这都是走流程,轮不到你发对。”

夏明俭瞬间哑口无言,这个警官的眼神实在犀利,仿佛淬了冰,能够透过他竭力按捺的焦躁和气恼,洞察了他内心卑劣的真实想法。

以为这人闹事。

蒋飞也不客气,虚踹了空气一脚,吓唬道:“不通知家属通知什么?你家里有几口人,我们都要挨个通知他们,你今天晚上做了什么,这是流程。至于你家庭破裂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别什么都赖在我们头上。”

当我们刑警队乐意管这档事啊,刚刚张局说了,全队加班,他们都还没嚎呢。

“你们要是管住自己,就没今夜这破事了。”

夏明俭无力反驳,只能涨红了脸。

警车来时为了不打草惊蛇,行踪十分隐秘低调,走时浩浩荡荡,刺眼的红蓝色开道,卡着超载的线,车车塞满了人。包括船主人这个组织者,人人一副银手铐,欲哭无泪地被带走,所有人鬼哭狼嚎。

这海上销金窟,就这样被端了,徒留一片狼藉。

这一夜热闹极了,警局里直接爆满,等到通知家属的环节,整个鹭湖花园的平静再度被打破,不少人在睡梦迷糊中被惊醒。

陈莎莎就是其中之一,她在睡梦中被急促的铃声唤醒,她迷迷糊糊接通了电话。只听到电话那头,一个男人嗓音沉沉,有如掺了冰块的寒泉,道:“请问是陈小姐吗,你的丈夫现在被我们拘留在警局,你有时间过来吗?”

她整个人蒙了,得知是什么原因后,心一下凉了半截。

等到凌晨三四点,第一批人已经被放回来了。

待东方吐露鱼肚白,天光大亮,封阳起床吃早餐,他才知道这件事。

得知鹭湖里有住户因这种事进局子,还被警车送回来,年轻人一脸嫌恶,眼神仿佛在看苍蝇,“好脏啊。真唾弃这种人,真是男人中的败类。”

封夫人倒是忧心忡忡,“咱这花园风水是不是不太好,这三天两头的尽出事。”色香味俱全的早餐,一下子没了胃口。

封阳姐姐刚用叉子,叉起一口荷包蛋,刚咀嚼两下就听到小弟说话,差点没吃岔气:“有你什么事啊,快滚去上学。”

一听起上学,封阳脸倏地红了,风卷残云般吃干净了早餐。如果他赶得及,校门口还能偶遇一波。

他出门急切,拿起书包就想冲,谁料被母亲叫住了。

封夫人一副语重心长的面孔,对他温声嘱咐道:“阳儿你出门记得收敛一点,到底是邻居,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有些事咱揣在肚子里,自己知道就好,别大声嚷嚷,你小子别用异样的眼光看人。”

她也得想想,该用什么样的演技,装作消息不灵通、不知道这些事的样子,维持住正常社交。

封夫人不说还好,一说封阳简直被点醒了。

他大踏步出门,一出门就看到一个神色疲惫的男人,疑似被警方放回来,他目光冷冷,路过就呸一句:“怎么还有脸回来。”

“不知道一句话么——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

被他呸了一脸的人:“……”

第二十七章

陈莎莎在入睡前,想起了treasure的话,也许是临睡前那杯红酒的催化作用,酒气慢慢涌上面孔,她心里也想多了解丈夫几分。

她鬼使神差地走向了丈夫的书房。

打开了丈夫的笔记本电脑,刚开机几秒,映入眼帘的是如油画般的外国风景登录界面,中间是一小条细细长长的输入框。

开启这台电脑需要密码。

陈莎莎愣了一下,娇美的脸庞下意识地流露出羞涩的笑意,心想这密码会是她的生日吗?恰如她的银行卡密码,手机密钥等一切密码都与丈夫有关。

她怀着愉悦又轻快的心,试探着输入自己的生日。

密码错误。

这下她彻底怔住了,又换了自己农历的生日,还是密码错误……陈莎莎一时之间心脏微微加速,忍不住就想了,难道真如treasure所说,丈夫有另外一面,比起爱她,丈夫更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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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输入丈夫的生日、农历生日。

均显示输入错误。

输入次数只最后一次了,再输错的话,电脑会强制报警,这会惊动丈夫。到时候她要怎么解释?

说自己听了一名网友的胡言乱语,开始怀疑自己的丈夫?这时醉醺醺的酒气下去了,陈莎莎忽然又后悔了,谴责起自己:我居然真的信了别人挑拨离间的鬼话!

她立刻合上电脑,回卧室休息。

她相信丈夫在加班,直到一道道急促的铃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是一名警察,对方的声音沉稳有力,直言夏明俭因出入某种有伤风化的风月场所,被拘留在警局,询问她这个夜晚有时间过来吗?

那一刹那,陈莎莎整个人是蒙的,如同被人当空敲了一锤子神魂震荡。片刻后她面露惊疑,整个人如坠迷梦,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或者做梦没醒。

“你说的是我丈夫夏明俭?”

“是的没错,是您法律事实婚姻上的丈夫夏明俭。”警察冷静告知,陈莎莎的脑子里只剩下狂风骤雨的一句话,我在加班,今晚不回来。

加班,加什么班,能直接加到警局?

怎么挂断电话的,陈莎莎已经想不起来了,她只能忆起自己攥着手机的指尖泛白。

她手脚虚软地出了门,连妆都没化,玄关处有镜子,照出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和一双极为空洞的眼,瞳孔深处充斥着不敢自信、茫然和荒唐等情绪。

高跟鞋就摆在那里,可她因为心乱如麻,好几次都没成功将脚踝穿进鞋跟。

凌晨三点,她抵达警局,看到满脸憔悴疲惫的夏明俭,她终于知道,自己不能欺骗自己了——眼前这个人好陌生。

丈夫身边还有两个颓废的男人,赫然是当年在婚礼现场大闹的朋友。他们一起被抓,说明什么?说明treasure没说错,丈夫跟这帮朋友关系极好,私底下从没断过联系。

甚至亲密无间,亲密到能够一起出入那些莺歌燕舞的地方,还能好兄弟一起花天酒地,最后双双进了警局。

陈莎莎脸色煞白,心如刀绞,直接在警局里崩溃大哭出来。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Treasure的话在她心尖上一闪而过。

“陈女士,你真的了解你的枕边人吗——不是他高雅的谈吐、俊美的容貌、光鲜亮丽的履历——是他真实的灵魂。”

当时她还反驳,结婚五六年了,她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的丈夫,她是这个世界最了解夏明俭的人,了解他正直的为人,了解他里外如一美好的内在,还一度认为treasure这个网友在挑拨离间。

回忆起前两日,她在论坛上的发言,陈莎莎整个人像是被扇了一巴掌,脸色又红又白,心中凄风苦雨。

不好……

见到陈莎莎的样子,夏明俭心里暗叫一声。该死的警察,竟要让他多年苦心付之东流。

他立刻站起身,嗓音沙哑道:“莎莎,你听我解释,我是第一次出入那个地方……”

一听这话,身边的警察朝他投去一个异样的目光。

无声无息的眼神似乎在说,死渣男,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满口谎言。刑警队都说了,今天晚上是一条大鱼,大鱼是什么意思,指的是声色犬马的销金窟。

经初步调查,一张渔网下去,全军覆没,目前没有一条鱼是无辜的。

不过涉及家务事,值夜班的警察们人手一杯热乎的苦咖啡,轻轻嘬了一口,不好说什么。毕竟家属交了罚款和保释金,就能放人了。

这放人不是真的放,而是根据情节严重决定拘留几天。

拘留结果出来前,先把人放回去,交代一下事务,再回局里拘留。毕竟这些富二代家里一个个都有公司产业,时不时要做出什么决策,还要安抚家庭,起码先把公司、家庭的事情处理了再回局里蹲着。

在场警察虽不出声,可一个个都用高深莫测的目光盯着自己,夏明俭心里暗骂。他故作若无其事,用高大身躯站在陈莎莎面前,挡住了警方视线。

陈莎莎听不进去,她泪流不止,只能感觉锥心般难受。

有戏!这女人果然还爱自己!

觉得我背叛了这场纯洁的感情,否则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得这么难受,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

夏明俭深呼一口气,努力安抚道:“莎莎,我是被牵连的!我一开始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我以为是正常的喝酒应酬,你也知道,这些年我为了公司有多辛苦,常常赔着笑脸,别人一些强人所难的要求我也不敢拒绝——”

他极力渲染自己多么不容易,谨小慎微,根本不敢得罪人,仿佛他出入那种场合也是正人君子。

一听这话,一些警察终究还是听不下去了,他们啜饮着咖啡,时不时大声咳嗽几声。要是张局长来了,还得以为一个个换季感冒了呢。

奈何他五六年的精心伪装还是成功了。

“真的吗?”女人抬起一双泪眼朦胧的眼睛。

“真的!我敢发誓!”夏明俭迫不及待道,他努力遮掩白衬衫上的口红印,耐心安抚了几句后,见陈莎莎脸色稍缓后他松了口气,话锋一转,“莎莎,我真的是第一次出入那种场合,你要相信我。可是警方不分青红皂白,强行给我扣了帽子,还把消息传到公司里去了。这些日子,我要被拘留,你吩咐一下助理,让助理替我安抚一下公司人员,为我出面平息一下流言。”

话音刚落。

本来还等他多解释几句的陈莎莎,心一下凉到谷底。

公司重要还是我重要?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想着公司?

夏明俭当然想着公司,陈莎莎这个女人好哄得很,他甜言蜜语习惯了,根本不需要多费心思。

可公司不一样,以后这家公司就会转移到他名下,这是他未来的产业。

他是当之无愧的掌权人,他不能任由自己身败名裂。

陈莎莎答应了。

她心情很不好受,简直如天崩地裂,心中种种滋味复杂难言,通通郁结在心口难以消散,一回到家,就趴在床上又大哭了一场。

她哭了半天,眼睛都肿了,才拿起手机。

她在人山人海的网友中寻找那个漆黑的头像,这时候treasure已经不是一级小号了,熬过了三天,他升级成了二级。海角论坛对用户的权限进一步开放,二级号能私信,留言次数也不再受限制。

现在是白天,这个treasure不在。

陈莎莎果断地私信了对方,颤颤巍巍地打出一行字:“treasure,你在吗?你知道些什么?”

她不愿意承认别人说的是对的,即使她今天的世界刚刚崩塌了一角。

Treasure果然到了晚上才上线,不过一上线就立刻回复了她。

这让陈莎莎一整天的委屈崩溃后,感到了一丝欣慰。

江雪律知道什么?

与一个杀人犯精神共振后,他知道得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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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了。

透过一片天空,他的目光投注得很远,仿佛隔着江州市无数阻挡他视线的高楼大厦,看到了千里之外的异国他乡——

他看到了深山老林,一个罕有人至的外国景区,那修葺得十分坚固的山梯延伸至悬崖峭壁,都道高处不胜寒,此处可观云海,风景独好。

他看到,男人说,“你坐那里,我给你拍一张。”

难以想象是什么样的迷恋依赖,才能让一名女子克服恐高症,优雅端庄地坐在悬崖处,努力摆出最美丽的姿势,露出羞涩的笑脸。

然后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人推了下去。

他看到女子手脚并用地往上爬,最后力气耗尽,只能发出一声惨叫,消失在云雾之中,跌入悬崖,彻底埋骨他乡。

听说自然界有一种叫蚂蟥的动物,以吸食人血为生,一旦选中了猎物,就肆无忌惮地榨干对方的血液,掠夺走对方的一切。直到猎物没有利用价值了才丢开,而这时候,人往往只剩下一具被吸干的骸骨了。

这个男人也是如此,他在妻子死后,名正言顺地继承了对方的公司、别墅、父母留下来的数千万遗产,还有高额的保单,堪称蚂蟥过境,榨得一点也不剩。

思绪回笼,江雪律没有多说什么。

唯独听到这个男人只被拘留十天,高中生皱了皱眉,觉得十天太少了。

等到他回复,陈莎莎克制不住自己的泪意,朝treasure释放了前所未有的倾诉欲,“你说得对,我也许真的不了解他。”

“他真的有另外一面吗?”

想起treasure之前说她处境很危险、生活酝酿着一场风暴等言论,在夏明俭的假面破裂了一寸后,陈莎莎已经开始动摇了。

她不知道,屏幕那一头的网友比她小了十岁。

沉稳的人总令人心生依赖,她哭诉着,语无伦次:“我想查他,却不知道从何查起,我没有任何经验。我的一切对他而言毫无保留,我在他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可我连他笔记本电脑的密码都不知道——”

Treasure:“别哭,先从最简单的查起吧,他日常的消费记录、他的日记、他的浏览记录等等。”

查完之后,这个男人估计可以在局子里待到天荒地老了,起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还有——他的笔记本电脑密码是1112——”

陈莎莎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这个数字有什么寓意吗?”

她其实想问,这是谁的生日。

江雪律没有回答,这一切的真相,要陈莎莎自己去找。他总不能说,十一月十二日,这是夏明俭给陈莎莎安排的死亡日期,在那一日,死神会高举着镰刀,朝这个无辜的女子挥去。

男人把这个日期作为开屏密码,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陈莎莎去了书房,输入这串数字,果真开机了。

她也瞬间忘记了询问treasure是怎么知道的,她如饥似渴地开始浏览起了这台电脑,一个属于她丈夫的私人空间。

这一查就持续了几天。

查完后,她差点吓疯了,跌跌撞撞就跑向了警局。

另一边,周五到了,随着下午最后一堂课的铃声响起,英华中学铁门打开,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撒欢般冲了出去。

江雪律回了家,第一时间收拾行李。

他打开手机看了看未来几天明达市的气温,大约是十多度,紫外线很弱,天气预报建议穿保暖一些的外套。

第一次出远门的高中生,于是收拾了一个书包,里面装了一套睡衣、一件外套、充电宝、钱包和部分证件。

他自己身上则穿了一件黑色卫衣,戴上棒球帽和口罩,全身上下只露出一截白皙的脖子和一双漆黑明锐的眼睛。少年裹挟着汹涌的人潮进了地铁站,直达机场。

另一边,孟冬臣和一群志愿者也出发了。

大少爷嘴角勾着一抹冷笑,“呵呵,周五可算到了,故弄玄虚也到了终点,什么梦境追凶,寻白骨、报母仇,等抵达明达市,看我不揭穿treasure这个骗子。”

第二十八章

江雪律是第一次坐飞机,坐在机舱狭小的椅座,他系上安全带。透过椭圆形的机舱窗户往外眺望,是一片火烧般晚霞交织的云海,天际红日夺目,层云尽染。无边无际辽阔的视野中,城市越来越渺小。

没见过世面的高中生,不断地扭头看窗外。

一个未成年人,第一次走出江州市,说不紧张完全不太可能。

这一次行程长达两个小时。等看过瘾了,发现窗外除了云,还是云,江雪律才合上眼睛,闭目养神。

天边一轮红日缓慢地落下,代表黑夜的群星出现。

明达市机场热闹纷呈,孟冬臣和潮声社团一群志愿者已经等着了。这一群志愿者共有六人,男女皆有,内部分为了两种声音。

一拨人和孟冬臣想法一致,认为梦这种东西根本不靠谱,treasure和念念不忘两人为了流量,为了博人眼球,编了一起子虚乌有的陈年凶杀案,想踩着潮声出名。

随随便便画了两幅涂鸦,就上了海角论坛热搜,引无数网友真情实感地入局。

另一拨人则相信treasure和徐征明,相信这世间有托梦存在,如果真有命案,他们愿意帮忙破案。

这两拨人内部也在吵,“你好歹读过书,怎么会相信这种匪夷所思的事?能不能相信一点科学?”

“我相信啊,为什么不信,梦是很玄乎没错,可我家里真的发生过类似的事!”一名志愿者理直气壮地说:“小时候我是早产儿,家里穷喝不起奶粉,导致我七八个月了,身体还是瘦巴巴的。可能是看我爸妈实在不会过日子,搞得一个家穷困潦倒,我那过世多年的太爷爷给我爸妈托梦,让他拿两块钱去买彩票,数字是4、11、17……梦醒后,我爸直接傻了,迷迷糊糊去了彩票店,按照我太爷爷的嘱咐去买了一张同样数字的彩票。”

本来还很不服气的众人,一听到有人站出来说话,还讲述了一个亲身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注意力登时被吸引了,“然后呢?讲故事就讲故事,你别停在这里!”

摆明了吊人胃口。

那名志愿者笑了。

“然后那张彩票真中了,中了四万块!是九九年的四万块,我们家里从那一年起过上了好日子。所以啊托梦这种事,我相信有真的,也许……那个母亲真的死不瞑目呢。”

说到这里,志愿者的声音低了下去,众人脸色也微微变了。

死者为大,谁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众人还是不信。

这也正常,在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怎么会相信梦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们和孟冬臣想法一致,都想戳破骗子的剧本。

他们这群人,此刻站在出站口。

孟冬臣身穿浅灰色风衣,立在一辆面包车旁,神色淡淡,见到两位疑似目标人物出现,他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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线直直地望过来,眼神说不清道不明,又淬了点东西。

——那是审视的目光。

徐征明符合他一开始的猜测,一个从外貌到言行举止都老实巴交的男人,一见到他就眸光爆亮、神色激动,冲上来握手:“你们是潮声吗,你是‘猫冬雪’吗,非常谢谢你们。”

徐征明是真的心生感激,毕竟他是当事人。

最初他在论坛上求助时,被人质疑是在写故事,遭无数网友奚落嘲讽。他本做好了,这条为母寻凶的复仇之路坎坷漫长,他注定要独自一人,花光无数积蓄,耗尽青春和精力时。

Treasure出现了,对方如曙光乍现,在漆黑的隧道中划开了一个口子。对方相信他的梦境,为他据理力争。

随着treasure与他交谈的不断深入,他的处境变了,无数网友不再对他出言谩骂,态度也从质疑到将信将疑地加入他们的讨论,为他出谋划策,让他从最初的毫无头绪,到现在,找到茂竹乡这个疑似他出生地的家乡。

最后更是连潮声也下场了!

他和treasure两个人的力量毕竟微小,潮声放言愿意出钱出人出力,帮他一路缉凶,徐征明怎么能不心生感激。

好几次他在电子厂职工宿舍里,都忍不住掉小珍珠。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见徐征明如此激动,即使认为此人是骗子,潮声志愿者们也不好摆着臭脸,纷纷寒暄起来。

如果说徐征明符合他们的想象,那treasure的出现则令他们惊讶。

因为这个Treasure实在太显眼了,一出场就让他们心中满腹的质疑审视,陡然一滞。

机场的灯光十分明亮,在人潮汹涌的乘客中,对方从另一侧出站口出来时,大家第一眼就注意到他。棒球帽下是漆黑的头发眉眼,连睫羽也是乌黑,肤色较为白皙,口罩虽然挡住了脸,看不清五官,可那过分优越的轮廓和气质,给人的第一印象实在微妙。

……不太像是一个骗子。

众人面面相觑。

随着treasure走过来,近日这段时间引起海角论坛激烈讨论的网友,就这样在现实中会面了,彼此之间互相打量。

“treasure!”

徐征明对treasure更热情!因为treasure是黑暗中照进他生命的一抹阳光,treasure是真的相信他帖子里的每一句话,这种信任隔着网线,隔着大半个华国他都能感受到。

孟冬臣见了江雪律,第一反应也是愣住了,心下咀嚼了一下这个人的气质,感觉不太像骗子。

没想到这年头,骗子还挺会包装自己。

他还是坚信,treasure和念念不忘这两人属于同一个团队。

亲眼见到treasure后,他在心里给两人备了注,treasure是骗子一号,徐征明是骗子二号。

原本他以为,treasure是念念不忘的帮手。

可treasure的气质太出众了,孟冬臣猜测他恐怕才是真正的主策划。

孟冬臣将人从头打量到脚,企图将对方每一根头发丝都找出骗子的痕迹。江雪律也在打量他,那眼神同样古怪又微妙。

孟冬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人,穿着限量版的外套,头发很时髦,长着一张英俊的脸,嘴角勾着一抹略显轻佻的疏远微笑,一看就家境优渥。可偏偏对方眼神又蕴着智慧,不像那种玩世不恭的富家子弟。

第一眼见到孟冬臣时,江雪律脚步顿了一下,口罩上那双眼睛微不可察地睁了一瞬,他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个人身上将会出现案子,发生在不久之后。

一个眉宇含愁的美丽姑娘,为孟冬臣抑郁而死,不对,确切地说,是为他的照片抑郁而死。可是……一个人怎么会为了一张照片欣然赴死呢。

江雪律在梦境中,见过不少犯罪,还与一两个凶手精神共振过,无形之中,让他在捕捉犯罪气息上无师自通了一种敏锐。

偏偏这种敏锐,在孟冬臣身上失效了,即使孟冬臣全程用怀疑探究的眼神盯着他。

江雪律也能敏锐洞察出,这个大少爷不屑的目光背后,是一个好人的灵魂。江雪律看到了,对方帮被家暴的妇女无偿请律师打官司、为孤儿院捐款、资助无数困难学生,为社会做出不少贡献。

这样的好人,应该与命案不相关,偏偏又真的有一位姑娘为他而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雪律眉眼浮上一丝困惑,凝神思考了一番,少年人十六年有限的阅历无法解答这种困惑,只能暂时放下。

三人互相打量,六名志愿者站在一旁围观,现场氛围诡异又和谐。说白了,他们都是为了一桩不知真假的案子、在现实中集合会面的网友,之前根本不熟悉,唠嗑也不知道唠什么,气氛难免沉默了点。

孟冬臣自诩是潮声副社长,他落落大方地率先伸出一只手,打破了这古怪的气氛,“猫冬雪,二十四岁。”

徐征明紧随其后,自我介绍:“念念不忘,今年二十五岁,非常感谢你们对我的帮助!”

江雪律想了想,也伸出手握了过去:“treasure,二……二十三。”他眼也不眨地给自己多虚报了几岁。

“……”

众人目光凝起,纷纷朝面不改色的年轻人投去一个异样的目光:你以为我们会信?你撑死就二十!

一阵沉默再度弥漫,最后又是孟冬臣打破这潭死水,他道:“时间不早了,我叫了两辆面包车送我们出机场,今夜我们先找一个地方下榻吧,明日去天水镇。”

一听这个地名,众人脸色均有变化。这个论坛网友一起推导出来的命案发生地,志愿者中有人嗤之以鼻,有人面露期待。

徐征明神色怔忪,心生了几分近乡情怯,他确实做了19年的梦,可这个茂竹乡真的会是他梦中的家乡吗?想到明天就能印证自己的猜测,他的心情紧张又不安。

江雪律则是默不作声。

这些细微变化,孟冬臣全部尽收眼底,心里冷冷一哂,呵,这俩人情感流露,装得还挺像。

——

第二天一大早,晨光微熹,众人陆陆续续起床,面包车停在酒店之外。

拥有共同的目标,众人行动力惊人。孟冬臣更是早早在酒店大堂等候了,他迫不及待就想揭穿这俩骗子,只是很快他就后悔了。

他们昨夜选择下榻的酒店在机场附近,可是机场距离天水镇很远,路程足足有七八个小时!一群成年人挤在逼仄的面包车里,大长腿伸展不开,屁股都要坐裂了,还没到地方。

一开始是水泥高速公路还好,路途平缓。

等到了天水镇之后,水泥路就少了,一路崎岖颠簸,尘土飞扬。路不好走,乘客怎么会好受?

众人胃里翻江倒海,一个个面有菜色。

孟冬臣他更是一下车就吐了,吐得胃里空空荡荡。

等恢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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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后,他拿起手帕擦嘴,举目眺望,发现这里居然真有不少连绵起伏的山峰和漫山遍野的青竹,至于山脚下的农田和屋舍,大少爷就不做评价了。

落后和贫穷是他对茂竹乡的第一印象。

他们这群人,人数挺多,一踏入这个地方,立刻引来了村里人的围观。

孟冬臣越发感到心情不悦,认定自己被骗了,居然真的信了俩骗子的鬼话,来到这种偏远的村庄!他刚想发火,这时候,一名志愿者拉住了他,“孟哥,你看!”

“看什么?”大少爷脸色极为难看。

“看念念不忘!他反应很不对劲!”

众人定定地看过去。

徐征明在途中一路皆很沉默,下车后,众人上吐下泻,唯独他步履缓慢地下了车,他脸庞紧绷着,眼睛怔怔地看向这里的一草一木。

一种熟悉又亲切的感觉席卷他的周身。

原本他还不确定,茂竹乡到底是不是他梦里的地方,可实际亲临后,他信了。这个十分陌生的地方,就是他十九年噩梦里苦苦追溯,他曾经土生土长的地方。

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玄而又玄的状态中,原本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灰雾,将他的回忆隔了一层又一层,可当他的脚一踏上这片土地,一些枷锁莫名其妙层层掉落了。

眼前也开始浮现一些场景。

他像诈尸般,指着一个地方惊叫道:“我想起来了!这里!这条路通向集市!集市很热闹,有卖年货的、卖糖人和卖蜂窝煤的!”

他神经质般语无伦次,把志愿者们吓了一跳,在场众人之中,唯有江雪律懂他。

那是1998年的乡村集市,是村镇最繁华热闹的一景,摊子从街头摆到巷尾,方圆百里的人间烟火气皆集聚于此。比如一个刻着十二生肖的糖人摊,只要给钱,转盘随便转,糖人师傅舀出一勺糖,几下勾勒雕琢就是一条飞龙;隔壁的小贩拿一根铁棍捅了捅蜂窝煤,只为了梅花小蛋糕受热更均匀,香气飘得更远。卖酥油饼的则是把饼子裹在旧报纸里,一斤一斤卖。集市到处都是嬉笑怒骂的声音,二流子们单手插着兜在路上乱晃,自行车叮铃铃的响声十分吵人。

这一幕幕都浮现在眼前,更让人眼含热泪的是接下来的场景。

一个妇女牵着两个孩子,其中那个五六岁的大孩子,见了什么都想要,不给买就撒泼。女人无奈地训斥,硬拽着孩子往前走。孩子就是不走,最后还是给了一个糖人才满足。

这是命案发生的那一天,死亡前最后的温馨一幕。

那是多么美好的回忆,徐征明一下子哭了,他说:“我想起来了,我属猴,却转出了一只鸡,当时我还在摊子前大哭大闹,希望能重转!”

十二生肖转盘上,龙蛇寅虎栩栩如生,母亲的无奈叹气,糖人师傅纵容的默许,儿童的欢声笑语,还有那幼儿手指轻轻一拨,便逆时针旋转的指针……在徐征明的回忆中,恰似滴溜溜的钟表,又似最美好的幻想,仿佛他能回到过去,阻止一切命案的发生。

踩在这十九年梦中的土地上。

当事人的眼泪汹涌而出。

徐征明指着一堵破败的灰墙,诉说着当年的故事,众人傻了,觉得他疯了。

因为大家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到了一堵破墙。

不过徐征明的表述极有感染力,那磕磕绊绊的描述,让众人眼前似乎真出现了一幅人声鼎沸的热闹画卷,以孩童的视角。

他们还从对方的哽咽声中,品出了一丝物是人非的悲凉。

他们一时间惊疑不定,互相对视一眼,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心中泛起一丝质疑。

假的吧!?

该不会是演戏吧,不然一个人怎么可能通过梦境时隔十九年找到自己的家乡,还能回忆起当初的景象。

就算是真的,当时那个孩子才五六岁吧,真的能记住这些细节吗?

孟冬臣面颊抽搐了一下:“这还用想?肯定是假的!”

这个团队还真敬业,一下车就开始演。

没等他们反应,徐征明忽地再度神经质一般地跑动起来,“我家应该在那里!”他指着山脚下的一栋砖瓦房说道,他就这样跑了过去。

江雪律紧随其后。

有完没完!

孟冬臣想骂人了。

就算是演戏,好歹等他们这群观众休息一下再演吧。

是啊是啊,才坐了七八个小时的车,他们好累的。

众人皱紧眉头,满腹牢骚地跟过去。只是没想到,徐征明所指的地方,真有一间土坯房,屋门老旧,似乎很久没人住过了。房檐四角满是蜘蛛网,屋内还有一股臭气熏天的被褥霉味传来,众人刚吐过,闻了这味道,一时间呕吐欲再度上泛。

孟冬臣抬起脚,还没踏入,就被这股味道给熏走了。

“我就不进去了。”

他话刚出口,忽然发现自己手下一名志愿者脸色不对。

“孟哥,你还是进去一趟吧……那个梦境凶杀案搞不好是真的。”

“怎么可能!”孟冬臣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不过他还是给面子,忍住气味转身进了屋,这一看他愣住了,眼睛微眯起。

这屋里实在是又脏又破,墙灰大片大片脱落,白色墙粉全掉在地上,透着一股被岁月侵蚀的腐朽。家具也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可观屋内摆设,旧衣柜、土炕、旧桌子,他莫名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很快他知道这种似曾相识感来自于哪里。

跟徐征明涂鸦上的一模一样。

其余志愿者也都看过那幅画,这一刻人人脸上都面露惊疑。

孟冬臣:“巧合,一定是巧合!”

全国各地的农村不都是这样?十间屋子就有六七间这样摆设。要是给他画笔,他随便画画也能画出一模一样的场景。

难道凭借一个相似的屋子就能证明,这两人不是骗子吗?那这证据也太薄弱了。

这也不是没可能,众人思考了一下后点了点头。就在这时,一名站在门口的志愿者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又怎么了?”

“你们看远处的山峰!跟帖子里的画里一模一样!”志愿者往远处一指。

“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山。”

众人望了过去,随后话自动消声。

他们发现,远处山峰起伏的弧度,山峰脚下那条河,即使过去了快二十年,依然跟徐征明那幅画一模一样。

如果说屋内的场景相似是巧合,那屋外的风景也一模一样,该怎么说?

一时之间不少人猛地打了个寒颤,唯物主义价值观摇摇欲坠。

“巧合罢了!梦境都是虚幻的,山脚有河,房子边有竹,全国各地的农村不都一样?”孟冬臣也看了一眼,这一眼他发现这远眺风光跟徐征明的画中景很像,眼神中结结实实滑过一丝吃惊。

随后他想起什么,停顿须臾后,脸庞流露出讽刺之意道:“也有可能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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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们小看treasure和念念不忘了,那两幅画,应该是念念不忘提前准备好的。毕竟现在网络科技这么发达,在地图输入一个地点,足不出户也能身临其境。”

说罢,他自己就实际演练了一番,拿出一台电脑,打开浏览器,输入一个地名。只需几秒钟,那个地方的山山水水就出现在眼前。孟冬臣手指又敲击了几下键盘,在卫星地图上拉近、不断拉近,不过瞬间,他就出现在深山之中,甚至能以游客的视角向左走向右走,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欣赏这座名胜古迹。

有这样的技术,隔着千里之外画下一张风景画,引起论坛网友狂呼,又有何难?

孟冬臣打假之心十分强烈。

“也对,这不是没可能。”志愿者们又被说服了。

徐征明听到志愿者们窃窃私语声。

见众人不信,他急了,嗓子眼一阵发紧,脚在屋内到处走,想比划给众人看,说,这里真的是我家。

当年我躺在这里,我妈妈躺在那里,我们从集市回来,有三个男人凶神恶煞地闯进来……梦中一帧帧一幕幕,都无比清晰。

他没撒谎,那是寒风陡峭的冬春日,这里发生了一桩凄惨的恶性案件。

他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徐征明有太多想说的话,可惜他素来嘴笨口拙,一堆证明自己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利索。说来说去只有一句话,“我没撒谎,我说的是真的。”

这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一怔,慢慢抬起头,发现是treasure,对方说:“我信。”

果然这个世界上警方、潮声都不信他,只有treasure信他!

徐征明眼眶一酸,胸口涌现一股暖流,他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忍不住朝treasure靠去,想得到一丝安慰。

江雪律当然信他,因为他在梦境中看到——

“自己”为了八千块钱,拿着一把刀,冲进了这屋子里,与两名同伙一起对着柔弱的女子拳打脚踢。女子倒在地上气息微弱,外面鞭炮声不绝于耳,遮住了她的惨叫。

就算如此,三个男人也没有放过她,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会守口如瓶,所以他们选择了永绝后患,将女子拖出去,手起刀落。

在那个民风淳朴又野蛮的年代,没有监控摄像头,没有手机能报警,一切悲剧就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

而这一幕,清晰映在了当年两个幸存者儿童眼里,他们受惊过度,灵魂几乎出窍。

潮声社团不相信梦境潜意识真能缉凶。

认定徐征明是哗众取宠的骗子,是因为梦境之说匪夷所思,那江雪律便想证明给他们看。

正好一群外地人的到来,惊动了村里,不少村民已经往这里靠拢。

江雪律当着众人的面走了过去,直接问道:“你们好,我们是外地来的游客,请问你们村里,十九年前有没有出过事,一名妇女跟她两个孩子失踪了?”

对这群外来人,茂竹乡人本来怀有一丝看热闹的警惕。

一听这话微微有些惊讶,用当地方言快语连珠道:“有哇!就是介户人家,男滴婆娘带两个娃儿跟人跑咯,一直没回来,男滴还去报警,警察找都找不回。”

方言有些难懂,志愿者们听进耳里,花了一点时间消化,才明白,村民说的是,十九年前确实出过一桩失踪案,就是他们背后这户砖瓦房的人家。

村里人都说,这家男主人的老婆,带着两个孩子跟别人私奔了。

男人去报警,不知道女人和孩子到底跑去哪里了,神通广大的警察局出动了多名警力,也没找到人。村里都传谣言,男人是被人戴了绿帽子。时间一晃过去多年,实在无法忍受流言蜚语,在老婆孩子失踪三年后,男主人选择吞服农药自尽了。

竟真有此事!?

19年前真的有一名女子和两个孩子失踪了?事情还闹得当地沸沸扬扬?

志愿者们眉宇间遮不住震惊之色,他们扭过脑袋,第一时间看向了徐征明。

按照帖子里的说法,徐征明可是那个失踪的大孩子。

徐征明一听,心中情绪激烈起伏,他恨不得朝这群人大声怒吼:“没有私奔!她是被人害了!”

你们怎么能随便诬蔑她!败坏她的名声!她是不幸遇害了,她当年的孩子之一,今年回来为她报仇了!徐征明几乎想不管不顾地大吼大叫,而后听到父亲因为受不了谣言自杀后,他一腔来不及发泄的激愤心情,忽然像是被打了一个闷棍,脸上血色尽褪。

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啊啊啊啊啊原来这屋里竟不止一起命案,他的父亲也!

如果不是江雪律扶着他,徐征明几乎要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潮声志愿者这一刻是真的信了,相信这间屋子里曾经发生过骇人听闻的惨案。

除了孟冬臣,从村里人开口,大少爷微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眼底里的讥讽之意久久不散。

等村里人说完,他随手指了一个志愿者道:“你去问他们,treasure和念念不忘给了他们多少钱一天的群演费?”

志愿者去了,很快就回来了:“孟哥我问了,他们的方言语速太快,我听都听不懂,只听明白了一句。”

“哪一句?”

“他们说,一分钱都没有,群演你个仙人板板。”

孟冬臣:“?”这是在骂他吧,绝对是吧!

第二十九章

孟冬臣不信,他也不是什么被害妄想症,纯属这些村民不仅骂他,口风还太一致了。

人都是健忘的,事情都过去十几二十年了,一些女人私奔男人自杀的家长里短,村里人怎么可能记得如此清楚!

更重要的是这年头,骗子们的手段层出不穷,骗术永远在进步。纵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又如何,沉浸其中时往往意识不到是骗局,等被骗得一干二净后才会恍然大悟,到那时已经迟了。

潮声是他一手组织的社团,孟冬臣难免疑神疑鬼,他不允许潮声成为骗子们刷名声的工具。他担心志愿者们的同情心被利用,也疑心自己不是进了一个民风淳朴的村落,而是一个《楚门的世界》。

剧本从两辆面包车颠簸入村就开始上演了,这些村民都是按天收费、尽职敬业的群演。

孟冬臣还不明白。

就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村里才会咀嚼多年记得清清楚楚!谁家二婚了、谁家盖新房了,哪个老乡在城里赚钱了,村里父老乡亲们比谁都门清。

更别提当年这件事闹得不算小,一个姿色不俗的年轻女人带着俩孩子在年后失踪,一个五六岁,一个三四岁,一去不复返,在村里可谓是轰动,大家都说女人绝对私奔了。

流言一起,说得有鼻子有眼。

他们都传,也许是大过年期间,人来人往的,女人看到自己多年前的老情人了,两人眉眼往来一下子旧情复燃,年节一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就跟着老情人跑路了。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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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投奔新生活,俩孩子拖油瓶该怎么说,一般私奔也不会带孩子啊。村里人也有一套言之凿凿的逻辑:绝对是当妈的舍不得孩子,私奔时也跟着带走了!反正俩孩子年龄都小,跟着新爹养得熟。

总之,民风淳朴的村子里,他们不惮以最大的恶意、自己的逻辑去揣测一个女人,却从没有人想过可能是出事了。

当年男主人也是以失踪案报了警,警局来了不少民警,各种走访调查也没找到人,案子就这样渐渐搁置了。男主人后来也自杀了。

一瓶农药下去,不出三天尸体都臭了。这间砖瓦房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凶宅,村里人谁能不印象深刻。

当然了,这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

随着村里的人事物几经变迁,部分村民变得衰老健忘,新谈资取代旧谈资,近几年众人已经不再讨论这件事。

不讨论,不代表不知道。

江雪律一问起,所有人尘封的记忆再度被唤醒。

孟冬臣还抱有怀疑之心,可他带来的六名志愿者已全军倒戈。志愿者们有自己的判断力,梦境之说确实令人惊奇。

剧本好编,可这些陈年旧事不好造假啊!

村民们说,男人曾经报过警。

报警这种事会留记录,去当地警察局一问便知,村民们可以是拿钱办事的群演,破屋子可以是人为装点的道具,警察局却不会陪你弄虚作假。

更别说,treasure和念念不忘就算是骗子。

编出一起三男杀一女的案件就足够骇人听闻,何必再多一起男主人自杀案?谎话往往越简单越好,编得多了,就会露出破绽。

所以志愿者们相信,这是一起真实发生在十九年前的案子!这一刻他们愿意摒弃偏见,帮助徐征明!

另一边,徐征明心胆俱碎、啜泣不止,江雪律在安慰他。

少年的口吻十分冷静:“你已经找到自己的出生地了,无论事情过去多年,血亲离去让你多么无法接受,你还不能倒下,你忘记我们一开始说的了吗?”

徐征明从泪眼模糊中抬起头,与江雪律那双漆黑若星的眼眸对上,“我没忘……我记得!”他只是乍听之下,心灰意冷而已。

Treasure当时说:“我陪你一起找出凶手,为你母亲报仇,让这个案子沉冤得雪!我们先回到你出生地,找到你母亲的尸骨,有了尸骨,警方一定会立案——”

当时这番话,在帖子里跳出来,透露出坚定的意味,如同宣誓一般,隔着网线让他心惊肉跳、感激不已。

时过境迁,发生在当下,依然给了徐征明充沛的力量。

Treasure说的对!他不能倒下!

他要找出母亲的尸骨,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二十年过去了,母亲的死亡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声被败坏,父亲也因不堪忍受流言而去世,一切种种淋漓尽致,他都不该消沉困顿下去!

见他打起精神了。

江雪律压了压自己的黑色鸭舌帽,松了一口气。

寻找到白骨只是第一步。

后面他会帮助徐征明更多,比如……帮他寻找那个梦境中三四岁的小男孩,他的血亲弟弟。

要知道,纠缠徐征明十九年的噩梦里,他是亲眼见证惨案的目击者,却不是唯一的主人公。当年血腥一幕出现在眼前,嚎啕大哭的小男孩可不止他一个。

徐征明一直在刻意逃避。

母亲的死让他刻骨铭心,他自己这么多年也饱受折磨。幼童夭折率高,徐征明不敢去想,梦境中那个比他还小、身体还柔软脆弱的弟弟,如今在哪里,是否还活着。

江雪律想告诉他:对方还活着,成长在北方的一座城里,这些年也迷迷糊糊记得这桩惨案。

当然了,寻找唯一血亲之事可以往后放。

他们已经到了茂竹乡,当务之急,是先破案!

十九年前,一个女人被杀,三个恶徒杀人弃尸是肯定了。那尸体哪去了?

江雪律与凶手精神共振,他知道凶手当年做了什么,可他不能直接说。

他只能用商量引导的口气跟徐征明对话。

“你说这些年,你每次都梦到三个男人举着刀走向一个女人,然后梦境便戛然而止了,如今你已经找到家乡,看到这熟悉的屋子,你有没有想起一些新的东西?”

江雪律又道:“如果我是凶手,我闯入你家里,残忍地杀害了你的母亲,人死了,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为了不引起怀疑,接下来一定是弃尸。

让一个当年才五六岁大又受惊过度的事件亲历者儿童,记住那么多细节,简直强人所难。可正是经历过磨难,才有徐征明的今日,如他的账号“念念不忘”。

众所周知,念念不忘,反复念叨的东西,必会发出震撼人心的回响!

十九年徐征明一直没有遗忘,那些梦在他脑海里储存着,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日,没有因光阴而褪色。

江雪律一开口十分有条理,徐征明自然也顺着这个思路,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江雪律知道,徐征明这是绞尽脑汁让自己潜意识去回忆,任由那些痛苦的记忆铺天盖地般再度席卷自身。

当年凶杀案发生在眼前,心理防御机制保护了他,同时也如一道枷锁束缚了他,让他遗忘了一些东西。

梦这种东西十分虚无。

如果是第一人称,一个幼童见到惨案一定崩溃,只能看到鲜血和失去呼吸的女人,他会哇哇大哭,瞳孔里只能倒映这些,不会去考虑太多。

除非是抽离出来,强行调转第三人称,以上帝视角去看,无疑就冷静许多,有一种拨开迷雾的审视之感。

比如这三个男人的样貌,是熟人作案还是陌生人作案?

比如凶器,一开始三个男人对女人拳打脚踢,粗暴地揪住孩子的衣领,目的显然是为了掠夺孩子,后来为什么又选择动刀子?

比如女人被拖出去,奄奄一息的她被拖去了哪里?又是被弃尸在何处?

再比如事发时间是什么时候,附近有没有目击证人等等,在那个没有监控网络的年代,命案的侦破全靠走访调查和目击者。

当年又是什么情况,是什么样的天时地利人和,才能让一桩惨案在光天化日之下发生,事后没有引起怀疑?

顺着这些思路,徐征明还真如醍醐灌顶一般想起了东西。

他目眦欲裂、眼眶涨红:“我想起来了,那三名恶徒担心在屋子里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血喷溅出来,弄死人不好清理,所以选择把我母亲拖出去……我印象中,没拖行太远!”

他的母亲大概有一米六十多公分,体重有四五十公斤。即使是经常干农活,身材魁梧、力大无比的男人,没有交通工具辅助,三名男人轮流拖拽,确实也无法拖行太远。

这逻辑说得通。

九十年代,村里主要交通工具是手推车、自行车和拖拉机,三个男人均没有使用。

那证明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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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地就在这附近!

20年前,杀人后毁尸灭迹的手段远没有后来那么花里胡哨,主要是丢进河流和土埋两种,而二十年过去了,村里没听说,从河里打捞出什么尸体,那证明——

徐征明脱口而出:“是土埋!他们把我母亲杀了,应该是随便找了块地方埋了起来!”

江雪律点头:“凶手杀人抛尸,一般会遵循一些规律,比如杀人五公里内是他们的心理安全区,除非特别有把握,等闲不敢跨越雷池。而埋尸时为了不在路途中被人发现,一般讲究就近原则……”

潮声社团志愿者们,一直在旁听两人的对话,听得格外全神贯注,好似也沉浸在当年凶险异常的刀光剑影中。

当“就近原则”一出,他们精神一凛,略带刑侦学的一名妹子脱口道:“类似远抛近埋!”

除非是激情犯罪后的手忙脚乱,否则一般凶手选择埋尸地,不会胡乱选择。

案发时间是冬春,气温普遍很低,部分土地会结块,凶手为了方便埋尸,一般会选择那些质地不是特别坚硬、比较湿润松动的土壤!

五公里安全区、再加上远抛近埋原则、松动柔软的土层——一切清晰明了!

凶手一定就是当年的村里人!

埋尸地一定就在附近!

天啊!他们如今双脚就踩在茂竹乡的土地上,万万没想到,凶杀案离自己那么近。

“我、我手里有天水镇官网下载的茂竹乡地图!”一名志愿者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来,在六七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激动地取出平板,拿出一支感应笔。他人在颤抖,手却很稳,在地图上圈圈画画起来,先画了一个五公里的圆形范围,表示凶手一定是这五公里内的人家。

这一圈,有十几二十多户。

好家伙,人家还挺多。

而埋尸地,自然不会是农田屋舍,感应笔一画,范围又缩小了,只有附近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叫狼雁山。

志愿者立刻远眺过去,发现那是地势较为平缓的土坡,起伏的山丘不仅生长低矮的草丛,还开有漂亮的野花。这个季节已经接近霜降,野花都没有凋谢,说明那座山温度适宜,冬日也不会结块。

果然是抛尸的绝佳地点!

众人心中大为振奋!

徐征明也是如此,一旦根据思路去推测,他发现原来一切真相都不远,他浑身激动得颤抖起来。

孟冬臣在一边,越听越觉得离谱,他眉心狠狠一跳,有些听不下去了。

当年是否发生命案都真假难辨,潮声志愿者在两个骗子高超的话术之下,一一被蛊惑入局,快进到寻找尸骨、确定抛尸地了。

真的是,戏过了啊!

他看着自己手下志愿者,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瞬间忘记了坐车而来长途奔波的难受,行动力极为惊人地开始向村民借铲子等工具,准备上山了。

他眉峰挑起,表情说不出的讥讽。

如果他是treasure和念念不忘,为了炒作自己,按照一个性质成熟的商业剧本,假设当年真有凶杀案,确认凶手和抛尸地进展得太顺利的话,那接下来该面临挫折了。

否则,骗局很快就会被揭穿。

要么是大规模的上山无功而返,要么是计划一开始就遭遇难产……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出孟冬臣意外,戏剧性的转折和冲突来了。

村民们不愿意借他们工具,“铲子可以借给你们,但你们要说,你们准备干什么?”

志愿者不好说,我怀疑你们之间有凶手,我们要上山挖尸骨,只好说:“我们有事,你们的工具我们可以向你们租,向你们买。”

潮声志愿者都是一群年轻人,满脑子助人为乐,胸腔洋溢着的情怀都是爱与真相,为了破案,他们不差钱!

在江雪律看到的未来,十多年后,潮声志愿者都能陪徐征明跋山涉水,更何况当下了。

这样的遮遮掩掩,引来村里大部分人警惕心。

“难道山上有墓?你们不是游客,你们是来偷挖宝贝的?——你们不能挖,这山是属于我们茂竹乡的!你们外地人,想都不要想。”钱帛动人心,有人这样猜测。

也有人破口大骂道:“哪有什么宝贝,你们这群娃儿准备做啥子!这座山是包家的山,有主人的,哪里能随便乱挖?”

志愿者们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

这座山居然有主人!有主之物不能轻碰,他们连挖的资格都没有,那尸骨怎么办?

这太出乎他们意料了。

“走走走!我看你们不像什么好人!”村民们翻脸比翻书快。

一群年轻人就这样被驱赶离开,他们被迫下山,一步三回头,倏然之间,脸上均落满了遭遇挫折的茫然。

孟冬臣全程冷眼旁观。

见村民们凶神恶煞,说什么都不给挖,他实在受不了了,胸腔震动情不自禁地低笑出声,对自己的精明忖度佩服得五体投地。

果然啊!

一切如他所料。

挫折来了,还是那么猝不及防,处处都是剧本的痕迹。

孟冬臣嗤笑一声,笑容充满冷嘲,可他没想到,接下来,在一群志愿者们垂头丧气时,treasure开口了。

“挖不了,我们直接报警吧。”

此话一出,吸引了孟冬臣的注意,也让他原以为看透一切又心生轻鄙的笑容微微凝固在嘴角,眼眸里流露出几分不敢置信。

你居然敢报警?

你玩真的?

徐征明听了,也忍不住道:“我报过警,警方说警力有限,不是什么案子都能受理。如果无法证明一个失踪者是被害,根本无法立案,报命案需要证据。我们没有尸骨,警方恐怕不会受理。”

否则早在几年前,他就在警方帮助下破案了,不会沦落到,在论坛上广撒网般的求助。

今天一日的进展已经超越他过去十多年的努力了,令徐征明心生梦幻的同时,也让他遭受打击。

因为太近了。

距离成功,就差那么一步……

可惜这一步看似简简单单,谁曾想竟然隔着天堑,无法跨越。作为当事人,徐征明心情无比沮丧。被一名村民推着驱赶下山时,他整颗心都凉了,脚一扭差点跌倒。

也许是一种血脉的召唤。

他能感受到母亲的尸骨近在咫尺,在召唤他,希望他能为她报仇雪恨。可他什么都做不到。难道他要去攒几年钱,攒到能够将这座山买下来的钱,才能想挖就挖?

这自然不可能。

Treasure的提议,他很心动,可他失败过,所以忍不住先泼一盆冷水。

江雪律:“你去报警的那个时候是独自一人,语气应该很不确定,充满犹豫吧?”

这个少年当真聪慧,随便一猜就猜中了。

徐征明点了点头。

“你这样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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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自然不会受理,无凭无据怎么能报案。如今我们共有九个人,如果我们坚信山里有尸骨,强烈要求警方协助,成功率会是90%……”

一个人强烈要求是无凭无据的胡闹,九个人一起强烈要求,那就不是空穴来风了,警方自然会重视。

人多力量大。

村里的山是有主之物,可是在国家面前,公安机关一旦强势介入了,这有主之物也不是有主之物了。

众人本来将信将疑,一听这话,重新燃起信心。

呵,九个人!孟冬臣简直是无语。

这treasure还真是会煽动每一份能凝固的人心,团结一切能团结的力量,在安排下一步剧本时,竟然还没忘了他?孟冬臣不信,这个聪明过头的年轻人,看不出他脸上的不屑质疑。

孟冬臣皱起眉头,心里有些恼火,居然真的要报警,这个戏真的过了。

这一天相处下来,即使知道对方是骗子,他也有点欣赏treasure。他心中甚至划过一个念头:如果treasure及时收手,将一切擒梦追凶的骗局到此为止,他不会报警,让treasure进局子。

可能是treasure看上去年龄不大,大少爷认为,这小年轻即使心术不正也有改正空间,不舍得对方去吃牢饭。

可他唯独没想到,他没打算以诈骗罪报警呢,这treasure先打算报警了。

这不是胡闹么?

难道不怕报警不成,自己先折进去吗?

——

这不是胡闹么!?

明达市警方也这样想。

一开始,明达市公安局来了一群乌泱泱的年轻人,他们说要报警。这报案人数不少,这群年轻人脸上也写满了焦急,警局内部十分重视,立即将一群人请入室内。

每个人都有座位,人人手里都有一杯刚泡好的茶。

即使孟冬臣拖拖拉拉,来得晚了,没有真皮沙发坐了,也分配到了一个红色硬质塑料板凳。嗯,还是温热的,不知道刚从哪间办公室,哪位民警屁股底下抽出来的。

可以说很客气了。

局里很重视这个案子,专门分配了一下,让经验丰富的老刑警,负责询问此案。

老警察目光炯炯有神:“孩子们,你们要报的是命案?死者是谁?怎么发现的?”

老警察四五十岁,自然能叫一群二十左右的年轻人为孩子,别有一份亲切。

然后这一听,老警察傻了,手里忘记了笔录。

他像是听天书一般听了一场故事。

什么十九年前发生一桩惨案,一个女人被害,两个孩子失踪。其中一个孩子不断做噩梦,梦到自己的母亲死不瞑目。十九年后这个孩子重返家乡,故地重游,根据这个梦境开始缉凶。

梦里的歹徒有三名,均是人高马大的男子,使用的凶器是家家户户常见的菜刀,他们杀人后埋尸山里……听着挺有逻辑,可完全不能抵消,这是梦中景象。

至于证据,当年亲历者是个不晓事的孩子,事情也过去太多年了,没留下什么证据。只有一处疑似埋尸地的深山。

老刑警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消化这匪夷所思的内容,然后在一群人希冀的目光中,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爆发出强烈的质问:“你们这不是胡闹么?”

没有证据不能立案,做梦做梦,做梦这种东西能当真吗?

对啊,这不是胡闹么?

Treasure,行了,到此为止,收手吧。

孟冬臣端起一杯悠悠泡好的普洱茶,喝了一口,闻言冷冷一哂,暗藏几分叹息。

警方果然不信,志愿者没有沮丧,他们没有坐以待毙,其中一人按照江雪律的吩咐,早早去前台调取失踪记录。

果然在警察厅浩如烟海的档案室里,发现了十九年前茂竹乡的失踪记录。二十年过去了,科技在进步,纸质卷宗变成了电脑档案,可一切均有存档。

一名姓赵的男子报警,说自己老婆和两个孩子失踪多日了,他怀疑他们遭遇不测。

看到这清晰的内容,志愿者眼前一亮,无形之中,心里有底气许多。

拿着这份档案,他们果断折回。

而另一边,treasure也道:“警察先生,我们没有胡闹,我们推敲出了,徐征明的母亲,当年应该被埋尸在家附近了。而且……我认为,当年的案子可能不止一起。”

一个女人和两个孩子的失踪案,换一种角度,不就是变相的灭门案么?

去母留子。

光掠走孩子还不够,还用灭门的方式不留一个成年活口,伪装成失踪,自然也就没有了目击证人。

此话一出,整个明达市警局都惊了,所有人目光都看向这个说话十分大胆的年轻人,脸色落满愕然。江雪律的话,只是一种猜测,没有什么真凭实据,思路却很毒辣,一下下地敲在不少警员心头上。

电光石火间。

一些老警察已经陷入回忆,开始想当年,是不是也有几起相似的父母带孩子一起跑路的失踪案,回忆着回忆着,不过须臾,尘封记忆一下破了个口子,彻彻底底地想了起来。

还真有。

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有人想去翻档案了。

老刑警听不下去了,他合上钢笔,穿了外套戴上警帽,果断道:“走吧,茂竹乡是吧?我再叫一个人,陪你们走一趟。”

第三十章

这一次出动了一辆警车,车上坐了两名警察,一名法医。

到底是一桩报案人强烈要求、又没有证据的案子,明达市警方没有完全轻信,在警力分配上十分谨慎,一名老警察搭配一名辅警,外加一名刚回局里又被迫出外勤的法医。

人数不多。

可志愿者们已经很开心了。

他们高兴了,那名年轻的法医却笑不出来。

老天爷啊,殡仪馆里还陈列着三具尸体等待他解剖,警局里还有人等着他出伤情鉴定,在这种忙得抽不开身的功夫,局里居然还要求他出外勤?

如果是一起证据确凿的案子,他出外勤也就是了。

偏偏这是一起无凭无据的报案,郑哥居然信了,要跟着一群半大小子上山挖骨,这不是胡闹吗?

警察厅里,不少人也这样认为,郑哥糊涂啊!

狼雁山可不是普通小山,包家买下它,根本没有将其开发成产业,比如种植果林、养蚕种地等,而是任它慢慢荒废,成为一座野山。

一座未开发的山,真要挖骨,得挖到什么时候?

法医的判断没有错,这没凭没据的挖尸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手里拿着铲子,跟一群年轻人在山上大动土木,这里挖挖,那里也挖挖,满腹牢骚层层累积。随着手掌心因疼痛变红,法医心情不悦,不满的情绪几乎抵达顶点。

如果今天此行一无所获,这番怒火迟早要爆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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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极怠工的不止他一人,孟冬臣行动也极为敷衍,他认为这一切只是剧本,这大规模挖山注定是要无功而返,他想也不想就放下了铲子。

一名妹子见了,忍不住就提醒道:“孟哥,你别偷懒啊!这里没有的话,你去左边挖一挖。”

孟冬臣坐在石头上,嗤笑一声:“傻姑娘,你还真信了?”

“信啊!怎么不信!”姑娘毫不犹豫道,眼眸闪闪发光,气势狂热逼人,“想到念念不忘他母亲惨死,尸首就埋在这座山里,三名凶手逍遥法外,真相二十年过去了都没人知道,她很需要我们,只要我们人人一铲子,真相迟早大白天下……”

复仇!为十九年前那个女人和两个孩子洗刷冤屈!替他们伸张正义!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孟冬臣沉默了。

Treasure这个剧本天衣无缝,把他的社员们骗得团团转,他们的同情心被利用,也让他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到现在无能为力,不知道该如何戳破。

他朝江雪律走过去,想把这个年轻人叫到一个四下无人的角落,让他收手。

今日一整天,treasure都跟他们在一起,不是跟徐征明在一起,就是跟其他志愿者并肩同行,几乎没有落单的时候,他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这一刻倒是个好机会。

大家埋头苦干,不会注意到他和treasure两个人单独离开。他目光紧紧盯着treasure。

江雪律在挖坑,他手里也是一柄铲子,铲子上落满泥土的芬芳。

在梦中,他看到“自己”与两名同伙杀人埋尸,挖了一个足有半米多高的深坑,将人丢进去后,填平了一切痕迹。

这是明确发生的事。

可这个埋尸地,时隔快二十年来找,他却看不出来,只能大致清楚是这一片区域。却不能精准地寻找到,是脚下哪一块地。

毕竟“他”不是真的杀人凶手,而且周边这些花花草草看上去都一样。

也许需要一点运气……江雪律垂眸沉思,继续下铲子,这一挖持续了几个小时,十分疲惫时,他偶尔会心生一点恍惚:谁能想到,这个周末,无数高中生在家里休息,他却在千里之外挖土寻骨。明明他以前也是前者,可从群星闪耀那一日开始,他却轰隆隆地走向了另一条截然相反的路,即使这条路扑朔迷离,充满未知。

“treasure,我有话跟你说。”孟冬臣清了清嗓子。

“说什么?”年轻人停止铲土的动作,站了起来,他身穿一件黑色卫衣,头戴同色棒球帽,那张藏在树梢阴影里的脸缓缓侧来。

除了瘦削后颈那一层薄薄的汗。

他看上去跟机场刚出现时没什么不同:身形清瘦,头发乌黑,眉眼遮在帽檐下,没有那种锋芒毕露的气质,而是内敛沉稳的神秘。

或许还是有一点不同的。

昨日treasure刚出现,样子更为清爽,今日对方还是那顶帽子,几缕墨色的头发却带了汗。

孟冬臣挑了挑眉,情不自禁心想:这戏做得也太真了,当事人下铲子比谁都逼真。

终于他开了口:“你……”收手吧。

就在这时,有人一铲子下去,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那人“咦”了一声停住了,这声音吸引了江雪律的注意力,也打断了孟冬臣的话。

又是一铲子,随着土层的松动,土壤之中有东西浮出来。

“大家!这里……这里似乎有情况!”这名志愿者声音颤抖,他担心是错觉,又担心真的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死者为大,他不想冒犯,所以接下来这一铲,他的动作十分轻柔。

纵使他的动作已经轻柔,黑色泥土还是被翻了上来。

这名志愿者神情怔忪,努力凑过去辨认,看看到底是什么。等真正看清楚后,他的眼珠几乎从眼眶里瞪出来,嗓子里不断尖叫:“啊啊啊啊警察叔叔我挖出来了!我挖出来了!”

“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志愿者们好奇地观望,从自己的坑里爬起,跑了过去,不约而同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好家伙你运气真好,立大功了!我们挖了半天没挖出来,你居然挖出来了!”

众人激动得语无伦次,纷纷拿起铲子,加入了这个土坑。

“发现什么东西了?”叫郑哥的老警察,汗流浃背地直起腰。

秋天气温开始下降,在这个人人都穿外套的季节,老警察都把外套脱了,袖子卷起来,可见花了不少力气。

事实也是如此。

这一下午老警察几乎一直在挖,铁镐铲子扬起不少黑泥。

一种老警察的直觉,让郑哥能感受出,这群年轻人没有胡言乱语,徐征明红肿的泪眼不似作伪,失踪记录也摆在他面前,让他在疑虑之余心想,或许当年真有一桩没发现的悬案?

不顾一些同事的反对声,他力排众议出了警。

可随着挖掘进展缓慢,几个小时过去才挖了半米深,老警察的体力接近透支边缘。

一群志愿者也是如此,年轻人精力旺盛,可此前他们先坐了车,长途奔波几个小时后,又跑去警局报案,这个下午又在挖土,体力慢慢濒临耗尽。

人人精疲力尽时,一种默不作声的怀疑难免泛了上来。

志愿者还好,他们内部意见极为统一,想的是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

明达市警局的两名警察和一名法医,想法却动摇了。郑哥忍不住怀疑、唾弃自己:他是不是年纪大了,鬼迷心窍了,听了一群年轻人的三言两语,居然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决定出警。

有人大喊大叫时,他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走过去,心里没抱什么希望。

等到他真的走过去,看清楚土坑里的东西后,他犹如五雷轰顶,表情瞬间变了,震惊得说不出话。

那是一具白骨!

不是野兽的骨头,是真的人骨,头颅和肋骨的形状十分鲜明,尸骨身上还挂了破破烂烂的衣服。

老警察当下停住脚步,反手将那名手持铲子的志愿者推开:“你别动了,所有人退到一米外,保护现场。”

他声音略有些颤抖。

居然真的有尸体,这事情大了!

“啊?”志愿者没听清楚,又是一铲子下去。

老警察一看有点来气,眉心狠狠一跳,声音禁不住地拔高:“我说,你们都别动了!镐头铲子全部撤走!保护现场!!!”

没想到真有命案,他带来的人手太少了。

这一句堪称怒吼。

志愿者们被凶到了。

比老警察还凶的是法医,法医本就在濒临怒火喷发的边缘,他走过来,见到这一幕,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身体颤抖,终于,他爆发出来了,那双睁得硕大的铜铃大眼,死死地瞪着每一个人,嘴里说的却是:“你们都不要碰!!!让我来!!!”

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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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立刻收手,一群志愿者也争先恐后地爬出土坑,把主场留给了神经质的警察法医。

这下所有人都能看到。

两名警察小心翼翼地开挖,这黑色泥土的深坑,犹如一张巨兽之口,吞噬着一切。随着小铲子一点点拨开泥土,一具死去多年、早已白骨化的尸体,慢慢呈现在眼前,暴露在天日之下,一股刺鼻的腐败气味也随之散开。

志愿者们面露惊惧,下意识地捂住口鼻。

法医戴起手套,拿出工具箱,原地验尸,很快得出结论:这是一具白骨化到难以辨认样貌的尸骨,从盆骨和生育程度看,是一名生过孩子的年轻女子。白骨化时间至少有十年以上。

法医再轻轻拨动尸骨,说出他初步验尸的死因推测,“身上共有七处刀痕,女性死者死前遭遇过殴打,颅骨变形,后脑勺有撞击伤,身上多处骨折,这些都不是致命伤。真正的致命伤是深入内脏的刀伤……”

深到什么程度,深到刀口都烙印在了骨头之上,入骨三分。

惨不忍睹这个词,在这具森森白骨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很明显,这是一起性质恶劣的命案!”法医一锤定音,定了性质。

法医每说一句话,徐征明脸色就苍白一度。到了最后,他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完了,他嘴唇颤抖着:“没错,先殴打后用刀,这是我的母亲吧?她死的时候还不到三十。”

二十年前,农村结婚年龄都挺早。

“十有七八。”负责物证的警员还没来,法医拿起镊子,临时上岗,小心翼翼地从死者身上取出一些东西。

死者身上不是空无一物,衣物和随身物品还没腐烂,里面就有皱巴巴的纸质证件,被时代淘汰的火柴盒等等。

身份很快也确定了,正是当年失踪的女子。

所有人激动又震惊:十九年前果然真有一起命案!

尸骨的种种痕迹,说明了当年她是在无尽殴打和杀戮中死亡的。

她死得太惨了!

徐征明眼眶瞬间红了,脸庞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即使早有准备,在鉴定结果出了后,他依然心如刀绞,深深的悲伤和痛苦如潮水般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

不顾眼前是一具骇人的白骨,他想去触碰自己的母亲,抱着她嚎啕大哭,法医阻止了他。

“你不能碰!我们回去后,还要带她跟你测一次DNA,确定这真是你的母亲。她身上也很可能残留了凶手的指纹。”当年受限于技术,凶手草草地掩埋尸体,估计都不会想到,二三十年后刑侦技术发展之快,达到了多个里程碑。

二十年后,各种犯罪题材的知识影视铺天盖地,罪犯们与时俱进,跟警方斗智斗勇时,多少有反侦察意识,他们会有意识地销毁指纹、清理DNA、毛发等证据。手法也是花里胡哨。

二十年前,凶手们野蛮凶残,却没那个意识。

一些痕迹一定留在了现场。

一听这话,徐征明不敢再动,他眼里迸射出怒火,心中满是恨意:是啊,找到母亲的尸骨只是第一步,凶手还没抓到呢!

“我们运气也太好了,整座山那么大,居然只挖了三四个小时。”人命关天的案子一出,法医的态度也变了。

真有命案,出动所有警力满山挖都是应该的。

实际上不是运气好。

早从一开始,江雪律就在引导,初上山伊始便有两条岔路,应该走左边,如果走错了,去了右边,这次挖骨行动注定无功而返。当时他和徐征明走在最前方,充当了领路人。

众人只想着挖尸骨,谁也不知道凶手当年把人埋在了何处,

本来也没有思路,他们便随大流跟着行动,无形之中,缩短了找到白骨的过程。

比起众人的毫无头绪。

与杀人犯精神共振的江雪律,自然知道,“自己”把尸骨埋在何处了。

人群之中,最震惊的莫过于孟冬臣。

白骨被挖出,身中七刀的结论,与徐征明帖子里所说如出一辙,让他面露惊骇,一股寒气顺着脊背攀爬上了神经。

treasure那双从头到尾都十分冷静的眼眸,在大少爷脑海里一闪而过,他心里悄然滑过一句话,“原来这一切真的不是骗局,原来执迷不悟真的是我自己。”

他嘴唇开合几次,人是彻底傻了,错愕得失去了所有的语言。

徐争鸣那两幅画,是现实落进画卷,杀人是真的,目睹凶案后想要复仇也是真的,那些村民们的讨论也是真的。

这一刻他信了。

世界观在他眼前崩塌颠覆——

另一边,明达市警局。几名警察正在喝茶,他们远远地评价着一行人:“郑哥也是糊涂了,没有证据就出警。”

报案人说的,全程就是一个梦,怎么能当真?

恰在这时,二楼下来好几名同事,他们风风火火走下台阶,见了在喝茶聊天的他们,纳闷道:“啷个,你们不出警吗?天水镇茂竹乡那块地方发现一具尸骨了,疑似十九年前失踪女子卢某,属特大命案,现场还没保护,局里通知了,喊大家尽快出警。你们还有时间喝茶呢,快点和我们一起出发!”

众人一愣,以为自己幻听了。

什么?真出命案了?

众人浑身打了个激灵,一边不敢置信地穿衣带帽,一边风驰电掣地驱车赶往目的地。

命案一出,事情就闹大了,随着痕检、辖区民警和刑警的车陆陆续续赶来,停在坑坑洼洼的山路边,黄色警戒线在狼雁山拉起。

茂竹乡轰动了。

村民们亲眼看到,警察们将一具白骨小心翼翼地放入裹尸袋,这一幕太冲击眼球。

人群嘈杂起来:“真的死人了!真的死人了!包家的山头有死人,几个外乡的娃儿挖出来的!”

“你们也听说了?赵浦的婆娘原来不是跑了,是当年就被人杀了,好吓人哦,七刀!”七嘴八舌的声音中,村民们都吓坏了。

村民们胆子大,情绪激动时跟人打架,把人脑袋开瓢也不是没有过,可是把人杀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到底是哪个杀的,吓死了。警察说,凶手很可能是村里的人。”这个消息一出,村子里的人都怕了,猜忌心慢慢浮现,一个村里普遍都知根知底,谁能想到自己身边居然潜伏有杀人凶手。

杀人埋尸,还能二十年不被人知晓。

这难道不可怕吗?

都是一个村里的,到底是多大仇多大怨。

别说村民了,一开始对梦境之说不以为意的明达市警局,如今也渴望获悉真相。

人声喧闹中,一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表情非常不自然。

早在听说警察来了时,警车鸣笛打破整个村子的平静,他心里咯噔一声,飞出许多凌乱。

最初不知道警察来干什么,所为何事,他还能佯装镇定,凑在围观群众里看热闹。

等听说是一具女尸被发现,他眼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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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震惊,整个人手脚发凉,慌张极了。

怎么发现的?明明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他半只脚都要踏入棺材了,怎么会被发现呢?

等事态继续演变,警车越来越多,连隔壁村都跑来看热闹,村民们又如鹦鹉学舌一般给隔壁村复述法医的结论,“尸体上应该有指纹”等诸如此类的话,他脑子彻底乱了。

再再听说,是当年那个女人的孩子,长大后回来缉凶。中年男人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孩童普遍忘性大,谁能想到,当年五六岁的孩子,居然能记得当年的事情,还有这番能耐!

警察说,是当事人比较早熟,五六岁就记住了一切。村民们却说,是女人怨气太重,才十九年来不间断地给孩子托梦。

一个科学一个迷信。

不管是哪一种说法,复仇都是最终结局,令他不寒而栗。

他该怎么办?

跑路,对,他当然要连夜跑路!趁着警方刚发现尸体,他要赶紧跑,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男人从人群中转身,准备回自己家。

就在这时,他看到两个年轻人站在警察包围区中心,俨然是人群的焦点。

警察非常客气地问:“你们还知道什么?有什么对案子有帮助的线索,都可以说。”

一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眉宇轻皱似乎在回忆,他说:“三个男人,两个我很陌生,一个好像是村里的人,案发时,他拿刀威逼我的母亲,脸上的表情凶神恶煞,眉毛上似乎有一颗棕黑的痣……”

警方立刻唰唰写下“熟人作案”,很大可能是一个村里人引狼入室,伙同两个外人作案。

中年男人吓坏了。

他一颗心吊在嗓子眼,连忙伸出巴掌,捂住了脸上的黑痣。

这颗痣长在他的眉毛边上,有相面师傅说,这个地方长痣的男人胆子大、头脑聪明,朋友多,能闯荡下一番事业。也有相面师傅说,如果一个男人这个地方有痣,预示着一生可能会有一次牢狱之灾……后者他一直当放屁,只听前者,也一直为这颗又大又黑的痣引以为豪。

唯独没想到,当年的幸存者却靠这颗黑痣几乎把他指认!

接下来另一个年轻人开口了,对方语气不慌不忙,全程像是在夸他,可仔细听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警察叔叔,我认为这个凶手非常聪明且心狠手辣……当时村镇上有集市,舞龙舞狮和鞭炮齐鸣的活动,吸引了群里男女老少的注意力,村里几乎空了一半,选择这个时候动手,没有多少目击证人,也不会惊动别人。”

这是天时。

“再有,他选择卢女士杀害,恐怕也不是偶然。卢女士家较为偏远,还是独门独院,她就算惨叫,邻里也不会发现。”

这是地利。

“他不仅自己动手,他还有两个帮手,轻轻松松就帮他制服了两个孩子和一个女人。他用灭门的方式不留一个活口,彻底扼杀掉最后一个目击证人。”

这是人和。

也是为什么,一开始三个男人对女人拳打脚踢,当时应该没想杀人。后来选择动刀子,估计是想明白了:“他”既然是熟人,如果留活口,迟早有暴露的一天。

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指认他,灭门是唯一的选择。

这条思路也贯穿了他后续的一切行动,让他二十年没有露出破绽。

这一句句话,听在耳里如炸雷轰鸣。

中年男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这个年轻人的说话更直接,说的是他的犯案思路。

他浑身僵硬如同石化。

接下来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那动机是什么呢?”

中年男人听不下去了,他转身就走。因为太急了,他一路跌跌撞撞,脚差点打滑。

他冲回家,关上房门,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收拾钱财衣物。屋子里,他的老母亲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骂了他一句,“你急着投胎啊!”

中年男人才没空理她,他简单地收拾了东西,才慌里慌张地对母亲说:“如果有人问起我,你就说我一直在外地打工,根本没回来,你也不知道我去哪里了,你也联系不上我!”

“没事不要给我打电话!”省得警方通过这条线摸到他头上。

嘱咐完毕,没等老母亲回应,他拿起包就想夺门而出。

他的逃亡之路要开始了。

可惜太迟了,他小看了警方的办事效率,在他脚迈出去、准备出门时,门外出现了好几名警察,听说是来挨家挨户采集指纹的。

他脸唰地一下白了。

一看他大包小包、完全是自投罗网的样子,警察们挑了挑眉,视线再往对方局促的脸上瞟,眉毛间一颗黑痣,显眼极了。得嘞,这下什么话都不用说了,他们掏出一副银手铐:“行了,包鸿志,跟我们走一趟吧。”

三名恶徒,其中一名落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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