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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顾衔章启程前往景州后,陛下下旨归还了西川兵权。
顾大人不在,御史?台大小事都暂由左少卿掌管。段灼十分负责,也时常会亲自来向她述职。
前段时间父王像是受了些春寒气,时常咳嗽。太医来过以后,加上长姐悉心调养,现已好了。宁久微也明显觉得和长姐亲近了许多。
“我总觉得父王胃口似乎不是很好,长姐有什么办法吗?”
“王爷在起云台多年,大概是早已经习惯了清淡少食。公主若是担心,我?回去写些几方药膳。”
“好。”
王府回廊,顾秋词对并肩而行的公主道,“我?看王爷喜欢照养花草,这是好事,公主不必太过担心王爷劳累,时常做些事情才对身?体好。起云台常年寒冷,王爷愿意多出?来晒晒太阳再?好不过了。
宁久微笑笑,“好,我?知道了。多谢长姐。”
顾秋词又嘱咐了几句,准备告辞。却听一道温润嗓音,
“明宜。”
宁久微回头望,“皇叔。”
顾秋词随之抬眸看了眼,垂下眼帘。
那身?影步至公主殿下身?侧,锦袍一角落入她视线里。
“皇叔今日怎么有空来?”
“今日得闲。”宁弃将带着的点心递给她,“顺便给你?做了些芋泥酥。”
宁久微讶异又欢喜,“许久许久没吃过皇叔做的芋泥酥了。皇叔真好。”
顾秋词有些意外,身?份尊贵的皇叔也会亲自动?手?做糕点吗。
不过对方是明宜公主,似乎又挺合理。
她这么想着不自觉就多看了两眼公主手?上的糕点。
“不知道顾小姐也在,只做了一份。”
顾秋词心下一跳,抬眸径直撞上宁弃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连忙道,“我?、我?不……”
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长姐,皇叔做的芋泥酥可好吃了,比什么糕点师傅做的都好吃。你?尝尝。”
宁久微说?着就拿了一块喂给她,顾秋词无法拒绝,顺从地?吃下。
“怎么样,好吃吗?”
香甜酥软,满口余香。
顾秋词点头,“很好吃。”
她诚实地?说?,“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糕点。”
她说?的是真的。她不是很喜欢吃甜品糕点,平常吃的也少。
宁弃轻笑,“看来下次要多做一些。”
顾秋词还没及时回应,又听他道,“本王正好也要走,顾小姐一起吗?”
宁久微代替答应,“好啊,那就劳烦皇叔送长姐回去了。”
–
马车内徐香缓缓,顾秋词垂目坐在一侧,随着车厢轻微的起伏,裙摆时而与王爷那身?绣纹精致淡雅的袍角相?碰。
安静的气氛里,顾秋词听见王爷低咳了两声,因为克制着而显得沉闷。
她抬头,本能地?开口询问,“……王爷着凉了?”
“应当是,不打紧。”
宁弃听着她有些生疏的称呼,温和道,“顾小姐可以像明宜一样,喊我?皇叔。”
顾秋词顿了顿,“皇叔。”
宁弃对她一本正经的声音和神色失笑。
她其实比明宜也大不了多少,在他眼里也是小姑娘。
只是因为自幼的经历,还有身?上那股和顾衔章相?似的冷清之气让她看起来拒人之外,显得端庄沉稳。
“那皇叔也不要叫我?顾小姐了。”
宁弃看向她,顾秋词垂眸道,“以前家里的长辈都叫我?阿词。”
“阿词。”
他的声音总是带着温柔的意味,两个字从他唇舌中?流转出?来,教?人恍惚。
“在上京城可还习惯?”
顾秋词无意识地?捏着衣袖,“还好。这里和景州很不一样。”
“上京都城之地?,是繁闹些。”
春日仍带着冬末的寒冷,马车行驶着,丝丝缕缕的风从窗边罅隙穿进来。
宁弃说?着话,将手?边的暖香炉递到她怀里。
“在上京有任何事都可以找我?。”
顾秋词愣了一下,捧住温暖的香炉。
“谢皇叔。”
他说?完话又轻咳了一声。
“皇叔一定是着凉了,看过太医了吗?”
宁弃摇头,“不用看太医。”
顾秋词蹙了蹙眉,“那怎么行。小病也不可拖延的。”
宁弃笑了笑,“宫中?太医最喜欢小题大做,即便没什么大碍也会开一堆药。”
“那也不能不看。”她低声说?。嗔怪一般的语气。
宁弃笑着伸出?手?,“那顾大夫帮我?看看罢。”
他含笑的嗓音妥协迁就地?落入她耳朵里,仿佛有什么在心上轻轻一跳。
那看起来就不沾阳春水的手?干净修长。顾秋词双手?托住他的手?腕,搁在自己膝上。她将几层繁复的衣袖折上去,只留一层薄薄的里衣相?隔,便她把脉。
隔着薄袖,她指尖感受到传来的温度和脉搏的力度。
宁弃轻声开口,“阿词觉得,此次顾大人前去景州,能将老师请回朝吗。”
“能。”顾秋词毫不犹豫地?说?。
“老师从前便学子众多,在景州多年,想来如?今更是桃李满天下。”
缓缓如?流水的声音最容易让人沉溺,放松警惕,“本王听闻叶氏与顾氏相?交甚深,不知从前顾大人还尚在景州时是否也是如?此?”
顾秋词原本凝神都在诊脉之事上,闻此才蓦然一顿,抬眸正跌进那双清幽的眸子里,似乎一开始就在等待着她落入。
“皇叔何意?”
宁弃唇角仍弯着笑意,“闲聊而已。”
说?是闲聊,处处话锋。
顾秋词平静道,“叶氏与顾氏之交自父辈始,虽匪浅,却无勾结。”
她不似京都之人,说?话坦荡如?砥,纯直的锋利。
宁弃敛眸笑了笑。
“顾衔章确非纯臣,却对明宜公主生死不渝,执念颇深。这一点皇叔应该比我?清楚,若仍然无法信任,不妨将他赶出?御史?台,赶出?朝堂。”
这般直白的揭穿,多少让人为难。但宁弃仍从容自如?,话语也依然温和,“我?并非这个意思。”
顾秋词看向他,“顾衔章说?的没错,上京城可怕得很。皆是心怀恶鬼,心口不一的人。”
宁弃看着她的眼睛,“我?是否心口不一,你?现在可以感受到,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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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是诊脉。
顾秋词没说?什么,收回手?。
“皇叔和王爷一样,是受凉了。没有大碍,但还是要喝药,否则会严重起来,咳嗽也好不了。这时节最容易受寒着凉,皇叔还是要注意保暖。”
“好。”
宁弃理好衣袖,目光落在她身?上,轻笑,“你?们姐弟的脾气还真是很像。”
顾秋词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宁弃读懂她的眼神一般,“有话想对我?说?吗?有什么话都但说?无妨。”
顾秋词欲言又止了一番,开口道,“原来听说?皇叔是皇室中?最良善仁爱,淡泊如?兰之人。”
宁弃目光含笑,“现在不是了吗。”
顾秋词想了想,“我?不知道。”
“身?居高?位者,皆少有良善如?兰之心。”
顾秋词捧着香炉,望向他,“包括明宜公主吗?”
宁弃抬了抬眉,“包括明宜。”
他复又淡笑,温声道,“但我?的意思,并非不那么良善就是恶鬼。”
顾秋词低眸不语。
她好像还是喜欢待在景州,但上京才是她的家。她并非完全不能理解皇叔的话。毕竟顾衔章何尝不是这样的人。
但她的弟弟在她心里永远也不是坏人。
宁王府也不是。那皇叔,大抵也不是。
–
宁久微去找父王时,王爷正在给兰花浇水。
父王回来以后,王府的花草又开的热闹了起来。也不知是为什么,花草好似也认主人一样。
“你?皇叔走了吗。”
“嗯。”宁久微坐到一旁,吃起皇叔带来的芋泥酥。“皇叔又给我?做了点心吃。”
“记得给你?王兄留一点。”
宁久微好吃地?眯起眼,“王兄不爱吃甜的。”
“明明是你?贪吃。”宁王爷为心爱的兰花浇完水,过来坐到她对面?,倒了杯茶递过去,随口提及,“顾大人去景州有多久了?”
宁久微想了想,“大概有一个月了吧。”
“来过信吗。”
宁久微就着点心喝茶,“来过。”
“窈窈想过驸马吗?”
父王忽然问,宁久微顿了顿,“有什么可想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宁王爷轻笑,意味深长地?说?,“相?爱之人,无时无刻不在思念。”
宁久微歪了歪头,“就像父王,每时每刻都在思念母妃一样吗?”
“是。”
宁久微托着腮若有所思。
顾衔章不在的这段日子她有时是会觉得不太习惯,她没有刻意去想他,只是在吃饭睡觉许多平常的事里偶尔会想起他在时的样子。
她想着,又听父王问,“知道你?王兄在做什么吗?”
宁久微回神,“和林将军一起收整兵权。”
“先帝在位时曾为安抚宗室,军权四散,总生祸乱。”宁王爷拿出?帕子擦了擦她嘴角的芋泥酥,“不过父王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庆川军至今姓叶。”
庆川军从最早整编起便是将门叶氏将帅统领,四方征战,残损重塑,历经几代至今,每个入庆川军的将士仍然认叶氏将帅。
“叶顾两家自父辈相?交,叶将军与顾大人莫逆之交。叶氏将门及后人的忠诚和父王从不怀疑,但将士认主,并非全然是好事。”
“造王者,要比王更懂得权力的掌控与被?掌控。”
宁王爷起身?,拍了拍公主的肩,继续去修剪院子角落的花草。
父王语气淡然,只像是闲聊了几句再?平常不过的事。宁久微陷入沉思。
她想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进宫去找安禾。
她进宫时还很早,宫门才开。清晨的寒雾都还未散尽。
公主殿亦是一片寂静,一路上只遇见三两宫女朝她行礼。
宁久微直接走偏殿回廊的近路,打算直接从后门绕去安禾寝宫。反正她一定还没起。
轻罗跟在她身?边,“公主,你?冷不冷?早上还是很凉呢,我?就说?应该带个手?炉的。”
“不碍事,没有很冷。”
也不知道景州冷不冷。
宁久微脑袋里忽而冒出?这个念头,自己也一瞬有些怔。
她走神间,前方安禾的寝宫宽大的轩窗倏然被?推开,一道身?影轻盈地?翻了出?来。
轻罗顿时警戒地?伸手?挡在她身?前,“公主小心!”
宁久微停住步子,定睛看向那人。
四目相?对,宁久微一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林霁?”
“林、林、林小将军!”轻罗震惊地?睁大眼睛。
怎么从公主寝宫里翻窗户出?来了!
林霁衣着看起来整齐,但外袍和腰带都没穿上。他和宁久微面?面?相?觑,手?还撑在窗台上没来得及站稳身?子。
沉默几许,他如?往常扬起一个开朗得体的笑,微有叹息地?开口——
“长公主殿下,早安。”
……
第七十二章
安禾寝宫,宁久微坐在榻上望着眼前荒唐的两人。
安禾还睡眼惺忪着,身上随意地裹了件宽大的绒毯。
林霁则靠在一旁的梳妆台上,眼神不清不白地环臂看着她。
仔细看,安禾露出的一点点脖颈肌肤上,还有某些模模糊糊的暧昧痕迹。
眼下这状况,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昨晚做了什么。
“你们真是荒唐。”宁久微深吸一口气,率先指责林霁,“林小将军,你好大的胆子?。”
林霁没有辩解,十分恭敬地行礼道,“公主殿下恕罪。”
“到底怎么回事?。”
这句话是问安禾的。
安禾这会儿清醒了许多,她眨巴着眼睛望着宁久微,“就……就这么回事?嘛……”
宁久微拍案而起,指着她就要?发火,“你——”
“都是我的错。”
林霁上前挡住她。
“当然是你的错!”宁久微怒视他,“你知道如今什么局面?朝局如此,宫里多少眼线,盯着林氏的,觊觎安禾公主势力的,传出去会造成什么后果?”
宁久微指着他,“你今日之错就能被打成死?罪!”
甚至牵连林氏,连累林将军。
林霁自知犯错,毫无辩白,“殿下恕罪。林霁认罚。”
“当然要?罚。”宁久微沉着眉,“你自己给我回去领八十军棍。”
“是。”林霁干脆地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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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久微!八十军棍要?出人命的!”安禾忍不住跳出来。
“你现在知道出人命了?”
“不就是睡了一觉嘛!唔……”
安禾大声说?。
林霁及时捂住她的嘴。
“嘘。”
安禾睁着大眼睛,点点头,“嘘。”
宁久微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你再喊大声点,最好喊得皇宫人尽皆知。”
“哎呀,明宜。”
安禾老实地站着,撒娇地说?,“我错啦。”
“那你老实说?,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勾引你了?”
安禾看了看林霁,回忆道,“唔,他昨天进宫见陛下,后来我就带他来公主殿了,然后昨天晚上我们一起喝酒,都有些?喝多了……然后……”
“酒后乱性了。”她简单说?。
宁久微沉默一会儿,转身要?走,“我去告诉父王。”
“哎!不行!”
安禾连忙拉住她。
“那我告诉太后娘娘。”
“那也不行!”
宁久微坐回去,“那要?怎么办?你的婚事?不是小事?,现在也绝不是林霁尚公主的时机。”
“不用怎么办。我当然知道这些?。”安禾拉着她的手?说?,“只要?没有人知道就好了。反正我也没打算要?驸马。”
宁久微思考了片刻,“那也行,就先瞒着吧。到时候后再说?,等顾大人回来我也和他商量商量。”
她认真看着安禾,“主要?是如今时机特?殊,不然你睡了林将军,睡了叶将军,也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安禾听从地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
林霁越听眉蹙地越深。
他拉过安禾,“公主是不打算对我负责吗?”
安禾讶异,“还要?负责吗?”
“……”林霁一时气闷地说?不出话。“你…你昨晚对我说?的话都不记得了?”
“我说?什么了?”安禾试探地问。
她确实不记得了,什么都想不起来。
林霁妙语连珠,复述着她昨晚喝醉后对他说?过的话,“你说?让我不要?和兰华公主玩,不要?跟她去什么北契。你说?你吃醋,说?要?做驸马,要?对我……”
“我真的说?过这些?吗?你不要?骗我。”安禾不相信地望着他。
林霁一把拉她进怀里,“你想反悔?”
“我……”
“哎呀。”宁久微托着下巴看戏,“林小将军,女人喝醉后说?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就是,就是。”安禾附和。
林霁胸膛起伏着,像是气得不轻。安禾安抚地拍拍他的胸口,“小将军,冷静。”
“那公主会对我负责吗?”他目光如炬地凝视她。
安禾移开视线,施缓兵之计,“……反正现在不是好时机,以后看情况再说?吧。等……至少等顾大人回来以后再说?。”
“好。”林霁挑眉道,“等顾大人回来,我一定会想办法尚公主。”
他松开她,拢好她身上的绒毯。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轻的吻。
“我先走了。”
宁久微反应过来,“等等。”
她站起身,“本来我是来找安禾有事?相谈,怎么也没想到小将军也在,正好一起说?了。”
“什么事??”安禾问,“和林霁有关吗?”
“我想将林霁调去庆川军。”宁久微开门见山地说?。
“为?什么?”安禾不太明白她突然的想法。
林霁沉吟几许,猜测地开口道,“或许是因?为?,叶氏完全?掌握了庆川军,庆川将士本就认主。这种信念可大可小。叶氏一脉虽忠诚良将,但叶将军与顾大人不仅是莫逆之交,对顾大人更是有着难以估量的赤心……”
“由叶氏完全?掌控庆川军终究不妥。”林霁轻轻挑着唇角,“殿下这是趁顾大人不在,在慢慢削弱他潜藏的势力吗。以免有一日反噬……”
宁久微眯着眼,“知道你聪明,但话太多了。”
林霁笑了声,“那这么看来长公主殿下是把我当作自己人了?”
宁久微不可置否,“至少比起常年在东郡的叶氏,林将军更让本公主信任。何况——”
她目光在他和安禾之间扫过,“以后说?不准会更值得信任。”
“殿下英明。”
安禾轻咳了声,使眼色提醒她不许乱说?话。
–
转眼间,顾衔章已经去景州两个月。
春意盎然之期。
顾衔章照常来到老师住处,煮茶围棋。
下课后,手?持书?卷的老先生?便悠哉地回到自己简朴的居住小院。
仙风道骨,沧眸仍如鹰隼。这便是前太傅张殿臣。
老头身脊挺拔,步伐稳健,髯须整洁利落,每日还在院子?里练一会儿绵拳。顾衔章很?欣慰老师仍旧身体健朗。
张殿臣每日回去便能看见顾衔章在他的院子?里。
他见怪不怪地坐下品尝煮好的新?茶,“你到底何时回京去?”
顾衔章顾自下棋,“老师何时回去,我便何时回去。”
“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不会回去。”
“老师这是自欺欺人。”
“死?小子?。”
张殿臣用力放下茶杯,目光深长地注视他,“我这是在给你机会。”
顾衔章眉也不抬,“什么机会?”
“清醒的机会。”老师执过黑棋与他对弈,“顾衔章,你没死?当真是你的造化。如今过去的心结也该放下了,你还待在那肮脏的地方做什么?”
“你就该远离上京,带着你姐姐在更好的地方生?活。”
顾衔章摩挲着手?中的棋子?没说?话。
“吃了那么多苦还没吃够是不是?当顾大人有什么好的?”
顾衔章低声开口,“父亲想做的,我也能做。”
话落,他听见老师冷笑,“你父亲想做的就是一个名留青史的好官,他自己确实做到了,可他的结局是什么?朝堂是最阴暗肮脏的地方。”
顾衔章平淡道,“是。所以公主殿下需要?我。”
“对皇室中人你还不死?心?”
“明宜公主不一样。宁王府也不一样。”
张殿臣冷冷一哼,“宁王府是不一样。从前便有命士言,宁王一族,天生?造王。上则陨,下则神。”
“但你应当知道,当年我却是一心想造宁王爷为?帝王。”
他叹息一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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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真的是命数,造王者偏无王命。”
顾衔章终于抬眸,“老师心系天下,分明一心是想回去的。”
老头却不承认,“少自以为?是。你不回去正好,你若是愿意那就一直陪我待在景州,反正我不着急。”
他扫了眼桌上一封装好的信。
“你往上京写了那么多封信,公主殿下可给你写过一封?”
顾衔章未有应声。
张殿臣轻哼一笑,“顾衔章,枉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也是个过不了情关的。”
“老师何尝不是。”
只对师娘一往情深。
“我可不一样。顾衔章,身居高位者,尤其?是皇室圣族纳兰之人,皆是薄情薄性,你以为?你是驸马,将心剖给她,明宜公主便能全?然信任你吗?虽然为?师也认可她为?你做的一切,也并不怀疑她对你的情意。”
“但她与寻常女子?终究是不一样的。她是纳兰明宜,她所做的一切都会权衡利弊。”
“可你那颗心,需要?的是全?身心的情与爱,才能填补。”
顾衔章良久未言,直到他落下手?中的棋子?,“我赢了。”
老师这才正经看向棋盘,“再来。”
顾衔章目光落在手?边未寄出的信上,眸色晦暗不明。
……
–
夜晚层云遮月,凉意渐深。
宁久微裹着绒毯坐在书?桌前,对着空白的信纸想了许久。
该写什么呢。
她提笔写了几句,都是十分正式的话。于是又?换新?的信纸写。
笔杆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脸颊,宁久微苦恼地趴在桌上。
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吗?还是问他吃了什么做了什么?
要?不和他说?说?安禾和林霁的事?……
不行,若是信不小心落到旁人手?里就完了。
这些?日子?晚上还是有些?冷,虽然每天晚上银烛和轻罗都帮她把被子?暖的暖乎乎的,但是习惯了和他一起睡觉,抱着枕头总没有抱着顾衔章舒服。
冬天她的脚总是冷冰冰的,从前她让顾衔章给他暖脚,他也总是淡淡地说?,“微臣不是暖炉。”
但她若非要?把脚揣进他怀里,他也会不情不愿地妥协。
还有时她指使他端茶倒水,他也会在与她眼神对峙过后把水杯递到她唇边。他倒的总是温度刚刚好的温水。
还有……
宁久微越想越多,想到后来不自觉地笑。
等回过神来才后知后觉,或许这就是思念的滋味。心空空的,又?能依靠回忆和对重?逢的期待慢慢填满。
她似乎终于想好了要?写什么,重?新?提笔。
刚写下几个字,却忽闻门外远远传来打斗声。
“刺客——”
宁久微立刻起身跑出去。
混乱的声音位于父王的院落。
“父王——!”
宁久微刚穿过回廊,迎面便刺来一道银色的剑刃。
“公主!”
她被人向后拉了一把,陈最及时出现。宁久微本能地抬手?,只听一道崩裂之声,手?珠七零八落地散落,在地上作响。
刺客趁机抽身,宁久微抬头望向黑衣人逃离的方向,“陈最,追。”
“是。”
陈最追着那身影飞身隐入黑夜。
不多时,青岚已经到她身边,“公主殿下。”
宁久微紧张地问,“青岚姐姐,父王如何?”
“殿下安心,王爷无恙。”
才说?完,宁王爷便已经出现。心重?重?放下,宁久微扑进父王怀里。
王爷轻拍着她的背安抚,“没事?,父王没事?。有青岚在,没有人能靠近的。”
缓了一会儿,宁久微才从父王怀中退开,她低头摸了摸手?腕,有些?着急。
“父王,我的手?珠断了,快让人帮我找。”
“什么手?珠?”
“翡翠手?珠。南红翡翠,顾衔章给我的。”
他去景州之前给她的。
“好,不着急,我让青岚带人去找。”父王安慰她,“先回去休息。”
“等找到了再回去。”
她还想自己也去找,但是被父王拦住了,“那就在父王这里等,晚上很?凉,去里面等。不用你找,手?珠一共有几颗?”
“十四颗。”
刚才应当是被剑锋弄断了。
“父王让青岚都帮你找回来,不会少的。”
王爷说?着检查了一下她的手?,“刚才受伤了吗?”
宁久微摇摇头。
也不知道有没有珠子?碎掉。
夜本就暗,翡翠珠子?又?散落各处,费了许久时间,宁久微后来等到睡着了。
不过好在全?都找回来了,一颗也没有少。
宁久微让魏叔帮她找人重?新?修复好,还和原来一样。只不过其?中一颗有了裂痕。
第七十三章
西川之地,郡王府邸。
竹帘后薄影对坐,正是本该被流放的前任首辅高执大人。
茶雾弥漫,混着炉中燃香。
“郡王如今拿回?了兵权,西川一脉重振轻而易举。”
对面人影提杯饮茶,声音幽幽,“大人别?忘了,宁王爷手?里?还握着墨京玉牌。”
高执低哂,“起云台沉寂多年?,宁王爷已经不是当年?的宁王爷了。至于墨京玉牌,现在明宜公主手?中。”
竹帘后提杯的手?微顿,“不是肃王殿下??”
“若是肃王殿下?,是要更费功夫多加谋划。”高执抬眼,目暗晦深,“但区区一个公主,郡王还畏惧吗?”
“毕竟是宁王爷的公主。”
“郡王这?是被宁王府压制太久了。”他?言辞暗讽,“当年?不仅没能扳倒宁王府,还失了兵权。甚至于郡王的亲王叔被宁王爷当街斩杀,此仇不报,郡王安能稳坐西川。”
“何况宁王府是不会忘记这?世仇的,郡王以?为?拿回?了兵权,陛下?会放过你西川一脉吗。”
高执所言字字锋利,新?帝即位,宁王府重振。现在放归兵权完全?是权宜之计,待时机成熟,定然逃不过被开刀的命运。
对面沉默良久,再次开口,“大人想如何做?”
“要一个公主交出兵权没那?么复杂。击垮一个小姑娘,要她崩溃也没那?么难。”沧桑之下?的双目蕴着淡淡的阴厉,高执缓缓道,“如今顾大人身在景州,别?让他?活着回?京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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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忠臣佞臣。
他?才是天生?的造王者。
高执始终信奉自?己。
他?能胜过顾上卿,胜过所有人。他?掌控权力,操纵生?死,养成帝王。
顾衔章比不上他?父亲。
他?的父亲顾怀安,亦是天生?造王之才。高执始终认为?他?们是一样的人。当年?朝堂之上也只有他?有资格与他?对抗。
可惜顾怀安不愿与他?为?伍。他?偏偏要追随宁王爷。
最后是他?一手?成就了先帝,而他?死在他?的阴谋里?。
顾怀安也是个疯子,不可救药。他?牺牲了自?己,以?己之身至死拥护宁王爷。
纵然是死对头,但高执想要的结局是他?与宁王爷还有所有党臣一起死在起云台,他?要杀他?,也要他?一生?成诗。
可他?献祭了自?己。
成为?史册败笔。
高执感到可惜。
没有人比他?更惋惜顾怀安。
–
从景州传来的消息很快抵达上京。
张殿臣愿意归京担任首辅之职的书信也一起送到了陛下?手?中,收到时大人已启程多日。
而宁久微写给顾衔章的信才刚寄出,便闻快马传讯,顾大人遇难,失去下?落。
“什么叫失去下?落?”宁久微最初听陈最的回?禀,并不相信。
“顾大人似中了埋伏,被人下?杀手?。”
“他?为?什么会中埋伏。”宁久微冷静地问,“顾大人没有随先生?一起回?来吗?”
陈最回?道,“顾大人在景州多停留了两?日,替先生?处理了一些事情。后来赴了西川郡王的宴请。”
“西川郡王为?何会在景州。”
那?么不知所踪的高执大人想必也在了,可还是很奇怪,“本公主和顾大人说过宁王府与西川一脉的过往,他?不应该会对西川郡王放松警惕。他?为?什么会去见郡王?”
陈最摇头,“这?个属下?不得而知。”
“让魏叔去查,切莫走漏风声。”宁久微沉吟片刻,“还有,让祁世子和二?公子来见我。”
“是。”
夜慢慢笼罩,白日最后一抹光亮也没入西山。
两?天没有等到任何关于顾衔章的消息,宁久微有些心烦意乱。
祁聿和祁衡来时天色已尽暗。
书房紧闭,宁久微将顾衔章在景州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祁聿皱了皱眉,“顾大人行事不会如此大意,其中必有缘故。”
“是,我原想他?许是有自?己的打算,可现在……”
“窈窈,你别?着急。顾衔章不会有事的。”祁衡声音平缓地安抚她,“你让我来,是想让我去一趟景州对吗?”
宁久微点头,“我想来想去,只有祁衡哥哥最合适,也最让我信任。”
“祁聿哥哥则身份特殊,贸然离京容易引人注意。何况后日还有承宣伯爵府的夜宴,世家宗族都在,国公府世子不出席也不合适。”
提到承宣伯爵府,祁聿道,“程千帆这?个人,鬼蜮伎俩,虽然他?投诚,我却仍觉得他?不可信。”
祁衡闻言看他?一眼,语气意味不明,“世子也有看人不顺眼的时候?君子不是人后不言吗。”
祁聿看向他?,“我并未言论他?人是非,只是作为?臣子,向公主殿下?谏言而已。”
祁衡轻哼一声。
宁久微目光转了转。
她知道虽然祁衡还是对这?个哥哥冷漠相对,但现在的冷漠和以?前并不一样。自?从祁聿在御史台重重包围之下?,在国公爷质问的压力之下?站在他?身边护着他?之后,祁衡就看不懂他?了。
他?原本一直心安理得地讨厌、恨他?这?个处处都完美的哥哥,偏偏他?有一天站在他?这?边。只这?么一点好,就让他?动摇了。
祁衡还是不愿意认他?,但终究和以?前不一样了。何况,看在他?也背着国公爷站队宁王府的份上,他?暂且不恨他?就是了。
不过他?能和他?待在一间屋子里?坐在一起谈事情,完全?是因为?这?是公主殿下?的地方。
他?不会承认他?曾经多羡慕林霁,有一个无论何时都会守护他?的兄长?。
祁聿和林将军不一样,他?和林霁也不一样。总之祁衡仍在摸索着和祁聿和平的相处之道。
“后日承宣伯爵府的朝贺宴,公主要参加吗?”祁衡问。
宁久微垂眸,“朝贺宴贺新?年?贺君主,自?然要参加。”
否则不知要担上什么罪名了。
“只不过,我总觉得小爵爷不会那?么简单地站队宁王府。就是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祁衡:“朝贺宴不同寻常小宴,我想承宣伯爵府也没胆子掀起什么大风浪,公主小心些便是。”
祁聿应声,“我也会早做准备,保护公主安全?。”
宁久微颔首,看向祁衡,“那?景州,就拜托祁衡哥哥了。”
他?柔声道,“公主安心,我会把顾大人带回?来。”
–
转眼到了朝贺宴当夜,宁久微随王兄一起赴宴。
应对世家宗族的繁琐之事王兄独自?承担了下?来,酒过三巡,宴上氛围不减。
有侍女?不小心把酒杯碰倒打湿了衣袖,宁久微只能暂时离席,去换了身衣裙。
伯爵府今夜灯火通明,几乎无幽径之地。
回?去的路上宁久微放慢脚步,游廊之下?却见小爵爷也离席出现在此。
“府上侍女?不懂事,我已经让人拉下?去杖责了,还望殿下?莫怪罪。”
他?走近,停下?步子。宁久微也停下?来,程千帆出现在这?她并不意外,“小事而已,何必苛责。”
“多谢公主殿下?宽仁。”
此处望去伯爵府夜下?景致尽收眼底,不远处小拱桥下?水波静静。
“伯爵府今晚朝贺宴办的真不错。”她随意地闲聊,“不过小爵爷是不是有些事瞒着我。”
程千帆手?中还执着酒杯,鎏金的蔓草银杯泛着光泽,他?晃了晃杯中酒,醇香的酒气散开。
“哪有,我对公主殿下?可是掏心掏肺——”
宁久微轻声细语地开口,“你背着我给西川郡王献了多少珠宝银两?,多少粮草,要不要我给你算算?”
程千帆抬了下?眉,“殿下?,我冤枉。”
她侧目看向他?,对视几许,程千帆笑?起来,“好罢,被公主殿下?发现了。可是我做的这?些都是缓兵之计。”
他?走近,在身侧低下?头和她讲话,“我和西川郡王是假的,对殿下?的诚心才是真的。总得先稳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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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则如今西川重握兵权,造反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西川想造反?”宁久微挑重点的说。
“我可没这?么说。”程千帆慢慢道,“不过造反这?种事,最怕的总是手?握实权的人。好比当年?手?持墨京玉牌的宁王爷。”
“公主殿下?,倘若西川造反,殿下?是否会动用墨京玉牌?一旦动了,后果可就难说了。先帝将墨京玉牌交予宁王是为?贤名,以?“监帝王,明君心”的名义,如今呢?”
宁久微目色凌厉,心下?已然明了今晚朝贺宴的意图。
“殿下?,能够号令数十万陵卫军的墨京玉牌一直都是烫手?山芋,不是吗?偏偏除了宁王府没人能拿的住。”
程千帆饮着酒。
今夜月光明亮,游廊四周,暗处藏伏。宁久微目光扫过幽深处的竹林灌木,袖中的手?轻轻收紧。
“程千帆。”她扬唇,“你敢请我吃鸿门宴啊。”
“哪里?的话,殿下?可莫要吓唬我。”程千帆笑?着说,“只是过一会儿,御林军就要围住承宣伯爵府了。殿下?遇险,林小将军率御林军救驾,是不是好戏?”
无论何时,皇城出兵都是大事。
不管什么名义都必须有担罪者才能平息。
宁久微负手?而立,直视着他?,“他?要是不来呢?”
她话音刚落,远处宴席忽而传来乱声。下?一刻府兵自?四面纷纷涌去,包围所有人。
程千帆向她示意,“我知道朝上有几个公主殿下?看不惯的老东西,我正好帮殿下?一起处理了。”
在这?朝堂不平衡的局势之中,站错队伍稍有不慎就容易没有好下?场,以?承宣一等伯爵的实力,要拉帮结派实在容易。教唆完又背叛让别?人替他?垫背,也向来是程千帆最擅长?的。
宁久微拍了拍手?,“小爵爷好手?段。”
“都是为?了公主殿下?,是我应该做的。”
他?苦口婆心地说,“朝中几位重要的文武大臣几乎都在,只要殿下?愿意交出墨京玉牌,今晚也可以?安然无事。”
宁久微冷淡地勾了勾唇,“程千帆,你应该了解我,本公主最讨厌被人威胁。”
“我知道,公主殿下?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他?怀念地叹息,“小时候一起玩惹公主生?气了,只要我先开口道歉,抱着公主的手?晃一晃就好了。”
程千帆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件东西交给她,“若是能一直那?样该多好?你说是不是,殿下?。”
宁久微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绣的香囊。原本挂在顾衔章腰间总是干干净净的
,现在流苏断了,上面的珍珠也不知所踪。
海棠花图案上染着渗透的血迹。鲜红地暗,仿佛还带着温度。
宁久微唇角笑?意淡去,一瞬被扼住呼吸一般。她不知道顾衔章到底发生?了什么。若非实在身处险境,他?怎会连随身的香囊都成了这?副样子。
“身为?驸马和御史,公主殿下?觉得西川郡王会拿顾大人如何做文章?”
宁久微从他?手?中一把夺走香囊,程千帆在那?明亮如月的眼底清晰地看见了杀意。
“拿这?个就想威胁我?”
程千帆迎着她的目光,“不敢。”
“顾衔章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他?要是这?么容易死,就不是人人畏惧的御史大人了。”她嗓音清冽,平淡冷静。心却仍然沉了一分。
“是吗。”
程千帆挑眉轻笑?,“殿下?真的这?么有自?信吗。据我所知,殿下?如今连顾大人是生?是死都尚且不知。”
“那?又如何。”
宁久微看着他?,眼尾浮现浅薄冷漠的笑?意。和顾衔章如出一辙。
“身为?本公主的驸马,这?些危险他?早该清楚。他?就该千方百计保全?自?己,爬也得活着给本公主爬回?上京城。”
“用一个驸马来衡量能够号令数十万陵卫军的墨京玉牌,小爵爷,是你脑子有问题还是本公主有问题?”
程千帆眯了眯眼,他?静了一瞬,片刻后轻嗤道,“原来顾大人在殿下?心里?这?么不值一提,殿下?当真无情啊。”
宁久微握紧手?中残破的香囊,“程千帆,本公主一直不明白,你想要什么是本公主给不了的。为?什么非要选择西川郡王?”
“我谁也没有选,我只做正确的决定。”程千帆冷笑?了声,似乎看向她,视线却又像落在别?处,“公主殿下?,你不会知道我从承宣伯爵嫡长?子手?中夺来这?一切有多不容易。我是家族中身份最卑贱的孩子,凭什么他?生?来什么都有?”
他?随手?摘了一片廊外枝头的树叶,忽然说,
“你还记得吗明宜公主,小时候我说想给你当侍卫,像陈最一样保护你,你说好。你那?时答应了我许多事情。”
“可是后来有一天我忽然见不到你了,我想让你救救我母亲……明明只有你会保护我会帮我,可你答应过我的话全?都食言了。”
“你为?什么不信守承诺?”
那?时宁王爷离京,王府没落。他?们也都年?少,谁也没有错。
宁久微有些怔神,她恍惚片刻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被程千帆打断,“不过也是,公主身边有那?么多人,又哪里?会记得对我的承诺。”
“所以?这?世上没人能帮我。”
只有他?自?己掌握权力才可以?。
程千帆这?次才真正看向她,将话题轻而易举地绕回?来,“可是不管我做什么,殿下?千万不能怪我。毕竟无论做什么,我心里?都是忠于公主殿下?的。”
他?说的话几分真假只他?自?己知道。
不过有一点没有错,无论做什么,他?都是为?了承宣伯爵一脉的利益。
宁久微收敛思绪,她抬头看着他?,放弃挣扎一般淡声道,“悉听尊便。”
程千帆低头抚了抚眉。
他?早说了,明宜公主没那?么好对付。
西川郡王这?个蠢货。
他?饮尽杯中残留的酒,将酒杯随手?一掷。
“那?我只能对不起殿下?了……”
“没关系,不过小爵爷。”宁久微似等到了想要的时机蓦然开口,目光落在他?身后,“不如你先回?头看看。我想你今晚的戏大概可以?落幕了。”
围在宴席外的府兵陆续撤退。
方才无人的小拱桥上,此刻驻足了两?道身影。一个是本该率御林军而来的林小将军林霁,另一个正是程千帆最痛恨的人。
他?的好哥哥,承宣伯爵府嫡长?子。被他?一步步夺走一切的长?兄,他?的手?下?败将。
此刻那?熟悉的身影与林霁并肩而立,看不清神色,而后朝明宜公主的方向俯身行了一礼。
程千帆蓦地回?头,双目阴沉,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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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她,“你——!公主殿下?,你玩我?”
宁久微轻轻歪头,像小时候将他?欺负哭那?样,挑了挑眉,“怎样?”
“你能背叛本公主,本公主自?然也能扶持你长?兄。我能给你的,一样能给他?。能如何待你,也能如何待他?。”
“今晚看来,伯爵府嫡长?子果真好用。也比你这?小爵爷忠心多了。”
宁久微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温软的声音久违地紧紧捆住他?。
“我又放过你一次了,文俸。”
她很久没有叫过他?的字了。
幼时的记忆太过清澈,总让人不忍沾染。就像程千帆无论如何也总是记得小公主在王府每每追逐着他?和其他?小公子跑的时候,只会一声声喊文俸。笑?声比任何银铃都动听。
宁久微从他?身边错身而过,大步离开。
第七十四章
朝贺宴后,西?川起兵。
肃王殿下率军出京镇压,西?川郡王造反之名落实。
西?川敢起兵,原本的名义是对抗反贼。正如程千帆所言,造反最怕的总是手握实权之人。
罪名何?为,名义何为。便是莫须有也无妨。
谁赢谁就是书写历史之人,一开?始究竟谁是反贼一点也不重要。
这也是程千帆在上京与西?川之间相互背叛的结果。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背叛西?川郡王,他说,他从来只做正确的决定。
宁久微觉得?西?川郡王信他真是倒了大?霉。
时局至此,历史仿若重演。
西?川郡王被肃王殿下追杀至绝境,在西?川河自刎。到底也是西?川一脉最后?的郡王,无论如何?也没有让自己死在肃王手里。
而起云台,高执大?人为护凌王而死。
他的结局便是从前顾上卿的结局。首辅高执,谋逆罪臣,身?死起云台。
从说服西?川郡王造反开?始,他就知道结果。区区一个郡王算什么,不可能赢得?了。
他要的只是自己的结局。
首辅一生,岂可死于流放?
他要的是让世?人知道他一样忠于自己所认的主君,一样不惜牺牲自己。他是伟大?的造王者。
高执至死所想仍是他赢了顾怀安。
生生死死,史册之名,永远都赢他。
–
宁久微是从宫里坐马车回公主府的。
陈最驾车很快,她一下马车便提着裙摆跑回去?。
王府待的太久,这里太久没有回来了。
宁久微一路跑回折纸院,院外的银烛和轻罗都默契地没有跟上来。
海棠花又开?了。
今年春来的有些迟。
一簇簇明媚的海棠下,顾衔章坐在一张椅子上抬头望着枝头那些绽放的花朵。
他一如既往,身?影清薄,背骨如松。墨绿衣袍,绣着君子竹的衣袖被风吹起来,轻轻晃着。
宁久微站在原地看了许久他的背影,直到他终于回头看到她。
他的样子忽而变得?模糊,就像一眨眼就会不见一样。
他走之前让她好好地想他。
此刻她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白思念他的感?觉。
宁久微走到他眼前,胸口还因为喘息轻微地起伏着。
顾衔章仰头望着她,眉眼带笑。柔柔的,像渡了一层清晨的光影。
“参见公主殿下。”
他轻声说,“我回来了。”
宁久微垂眸注视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于是他又开?口,“有个问题问你。”
“什么?”
“为什么偏偏让祁衡去?救我?”
宁久微忍不住笑了下。她渐渐回过神,
“你的腿怎么了。”
“受了点伤。”顾衔章抬手搭在膝上,“没事。”
“严重吗。”
若是没事怎么连站也站不起来。
或许是她的错觉,顾衔章沉默了一瞬。他抬眸,眼底海棠倒影,“倘若我以后?都站不起来了,公主还要我吗?”
他问时唇畔携着笑,像拂过枝头的春风一样轻。
她的心像被春日的湖水满满淹没。
宁久微眼睫晃了晃,在他身?边屈膝蹲下。她双手搭在他腿上,仰头看着他的眼睛。
顾衔章目光随着她落下。
“你不是希望我把你绑在身?边吗。你要是成了逃不掉的金丝雀,连绑都不用绑了。”
“微臣不是金丝雀。”
“那你是什么?”她问。
他反驳了她的话?,却又说,“是什么都可以。”
他的手分明有些凉,宽大?的手掌抚在她脸上却是温暖的,“不过公主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宁久微轻笑。
“微臣若是成了废人,就做不成驸马了。”顾衔章慢条斯理地说着,仍是她最熟悉的样子,“到时公主怕是毫不犹豫就要写休书给?我。”
她感?受着他的轻抚,听他说话?,终于有些实感?,“本?公主是那么薄情的人吗?”
顾衔章的声音抚平她这些日子繁杂的心绪,他的手若有若无地摩挲着她的耳朵,“老师和我说,皇室圣族纳兰之人,皆是薄情薄性。”
他不知何?时靠近了许多,呼吸时而纠缠她。
宁久微眯了眯眼睛,颈更仰起一些,笑着说,“先?生说的对?。”
顾衔章揉捏她耳朵的力道隐隐地重了些,她已经?离得?很近,纤细如鹤的颈毫无防备地展现在他眼底。
“可顾大?人即便不再是御史大?人,也会是最好的谋臣。本?公主怎么舍得?舍弃你。”
他似乎没有认真听她说,垂落的目光专注地凝在她唇上,也像是别的地方。
“但明宜公主的驸马总不能是个废人。”
“谁敢说你。”
谁敢说,她就叫人割舌头,打断腿。
顾衔章不在乎谁敢说。他低头,唇齿覆上她的。
和过去?或炽热或深入的吻都不一样,他双唇柔柔地贴在她唇角,慢慢地轻慢慢地重,连呼吸都缠绵地如此缓慢。
这样的亲吻仿佛是具象的思念。能倾诉出所有心意。
他亲的并不长久,春风又拂过鬓发时,宁久微睁开?眼,眸中却氤氲。
顾衔章第一次见她这样。
这样夹杂着委屈,心疼,难过的情绪,都是为他而流露的。
可惜长姐来的不是时候。
“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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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秋词回到折枝院见她在,屈身?行了一礼道,“殿下何?时来的?何?院首刚离开?不久,回宫取药了。”
“顾衔章双腿伤的有些严重,也许要多养一段时间。养好就没事了,不过要仔细些,不然容易落下病根。”
这种伤是何?院首的专业,她不太敢插手,不过她能养好顾衔章的内伤。
宁久微回头看了眼长姐,平复了许多,她站起身?看着他,“你骗我?”
顾秋词抬抬眉。
顾衔章好整以暇地靠进椅背,“一开?始在景州时,大?夫就是那么说的。”
说他双腿伤的太重,可能以后?会站不起来了。
他弯唇道,“总算骗到你一次。”
宁久微看着他不说话?。
顾衔章支着下巴,“和我分开?太久,公主是不是变笨了?换做从前,你可没这么容易相信我。”
更不会在他面前屈膝,伏下这么矜贵的身?体。
宁久微静静地,过了会儿轻笑一声,抬着下巴瞧他,“本?公主只不过是宠你一次。”
她喜欢他这样。
是她一时忘记了,顾衔章哪怕是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也不会说让她休了他的话?。
倘若她真要写什么和离书,他也会依旧背脊挺直地坐在叩扣峮思而尔尔吴旧一四弃,来看更多吃肉文椅子上,问她要说法?,问她凭什么。并且向她证明即便是废了双腿,他也并不软弱,并不会成为她的拖累。
世?人常说关心则乱。
世?人总能说出许多有道理的话?。
–
顾衔章无法?上朝,宁久微便将他的公务都移到了公主府书房。
她原本?想让他专心休养不必管事,但拗不过他坚持。
好在御史台有段灼支撑着,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折枝院茶香阵阵,顾衔章坐在一旁看书。
宁久微则在看一些公文。
“公主。”轻罗进院子来向她禀报,“小爵爷来了,在府外呢。”
虽然压低了一点声音,不过顾衔章也听到了。
银烛将一片片花瓣铺在纸上,闻言问,“来干什么呀?”
“负荆请罪。”轻罗说。
宁久微笑着叹气?,“程文俸啊程文俸,仗着旧情背叛本?公主这么多次,还敢来负荆请罪。”
轻罗:“公主,要见吗?”
宁久微放下笔,“见。”
她站起身?,走了两步回眸看向顾衔章,“本?公主去?去?就回。”
他但笑不语。
公主府外,程千帆负手而立,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宁久微走到门外,居高临下。
程千帆看着她,“殿下,微臣是来请罪的。”
“你拿什么请罪?”
即便他不请罪,她也不会拿承宣伯爵怎么样。他多此一举,她也权当接受。
“西?川郡王就是我的诚意。”
宁久微勾了勾唇,“你应该知道,即便没有你,高执也会让西?川郡王起兵。结果都是一样的。”
程千帆不解释,“那你相信我的诚意吗?”
宁久微没有回答,反问道,“那么在朝贺宴那晚,若是我没有退路,你会杀我吗?”
“不会。”他毫不犹豫。
宁久微眯了眯眼,唇角笑意浅浅,“我信。虽然你是一个对?自己的长兄和亲父也能亲自下杀手的人,但本?公主相信你。”
“我知道你不会杀我。”
她知道,对?于程千帆这样的人来说,她幼时带给?他的那些温情已经?是最珍贵的东西?。甚至比浓于水的亲血更令他珍重。
程千帆,祁衡。还有顾衔章。
皆是易结心魔之人。一瞬大?过一生。
她的话?并不好听,但程千帆扬唇笑了。
“你知道就好。”
她站在那里,睥睨一切。高傲的贵族和王室是最令他厌恶的,什么血脉什么血统,都是放屁。
但程千帆眼里她却就该是这样的。
无关一切。很久以前,他眼里的明宜公主便是最明媚最高贵,连太阳也格外眷顾她。
宁王爷会将她抱的很高,他时常在仰望她。
宁久微轻轻叹息,“下次再背叛本?公主,千万记得?别留退路。程文俸。”
–
顾衔章的轮椅是宁久微按照何?院首的建议,特意让魏叔去?教匠人精心打造的。
舒适柔软,行动自如。
宁久微一大?早便进宫去?了,没有告诉他是什么事,但她看起来有些着急。
今天太阳很好,顾衔章扶着轮椅站起来,用拐杖试着走路。
他已经?勉强可以站起来了,但是离恢复还很远,走不了多远也不能站太久。只能每天慢慢尝试。
他慢慢走到院墙边,然后?返回。
“轻罗!轻罗轻罗!”
院外忽然传来银烛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小心魏叔又训你。你不是陪公主进宫了吗?”
顾衔章听见她们?的话?,在原地停下来。
“我、公主让我先?回来了。”
银烛气?喘吁吁,“我跟你说,出大?事了……”
她拉着轻罗压低了声音,顾衔章在院内断断续续听不太清。
“……太医说……公主……有身?孕了……!”
顾衔章呼吸一沉,他原想走回去?,却蓦然闷声咳起来。
他扶着院墙,拐杖掉在地上的声音引起了银烛和轻罗的注意,两个人连忙跑进来。
“哎呀!驸马爷!”
银烛将拐杖捡起来,和轻罗一起扶着他走回去?。
顾衔章坐回椅子上,接过银烛倒来的茶,想压下咳嗽,但胸腔一时难受的有些厉害。
银烛着急地说,“怎么办,驸马你没事吧?我、我去?召太医。”
她放下茶杯要跑开?,却被驸马爷一把拉住手腕。
顾衔章牢牢抓住她,眉目沉沉地注视她想问话?,却一时半会儿没法?平复,说话?也艰难,“你……站住……”
银烛不知所措。
轻罗努力地拍背,帮顾大?人顺气?。
“怎么突然这么难受呢,银烛你照顾好驸马,我去?召太医,顺便看看公主回来了没有。”
评论说完快步跑出折枝院。
第七十五章
皇宫公主殿内,顾秋词搭着安禾的脉,认真诊了半晌。
“的确是喜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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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收回手,放下安禾的衣袖,“三个月不到。”
宁久微抚着额角,确认了这?个不幸的消息还是忍不住闭了闭眼。
安禾也傻了,呆呆地坐在榻上。
“怎么会呢。”
她分明做了措施,也没有允许林霁那什么……
顾秋词沉默一瞬,“这?种事……好像没有万无一失的。”
从前她在景州时倒是听闻有一种能避免女子怀孕,是在男人身?上动刀。
不过十分罕见,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真的做过,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做的。第一个研究出这?个的大夫也不知道是谁……
顾秋词想着想着,走?神了。
“纳兰安禾。”
宁久微这?么正经地?叫她的名字,安禾不禁背脊一震。
她眼巴巴地?瞅了眼她,“我不是故意?的……”
这?么说好像有点奇怪。
安禾脑袋打结,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啊明宜。”
宁久微没好气,“你问我?”
安禾委屈地?撅了噘嘴。
宁久微站起身?在原地?开会踱了几步,“总之?眼下何院首那边我已经吩咐过了,不会传出去的。但这?事瞒不了太后?,也不能瞒。还有陛下。”
她想了想,“以林霁如?今的身?份,让陛下赐婚不是不可以。”
宁久微蹙着眉,“只不过林霁不是文臣,他如?今又手握军权。林氏与宁王府的渊源本就不浅,若是再尚公主,宁王府就更让人忌惮了。朝臣一定会有微词……”
顾秋词似懂非懂,反正听起来是大麻烦。
“要不要问问皇叔?”她建议说。
安禾点头,“好,问皇叔。皇叔最好了,一定会帮我们想办法的。”
宁久微思考了一会儿,“那我待会儿出宫和长?姐一起去找一趟皇叔,回王府再问问父王,如?何?”
“嗯嗯。”安禾乖乖听安排。
宁久微看?她就来气,“你就会给我惹麻烦!”
安禾缩了缩脖子,又忍不住顶嘴,“反正你得?帮我解决嘛!”
宁久微:“你还顶嘴,我不管你了!”
安禾:“那你不管我好了。你就让我被朝臣骂死,你就让我被世人唾弃死罢!”
“你——”
宁久微作势要打她,安禾仰着脖子,“你打我吧,一尸两命,打吧!”
“喂,怎么这?种时候还吵架。”顾秋词出来平息战火,拉着宁久微的手,“好了好了。”
宁久微用力哼一声,偏过身?去生?闷气。
安禾偷偷望她,伸手扯扯她的袖子。宁久微甩开,她又攥住。
“好明宜,我错啦我错啦。”
她说,“我都听你的,你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
宁久微侧目斜昵她一眼,“那你愿意?让林霁做驸马吗?你要是不愿意?,就不用非要他。”
“我愿意?啊。”安禾笑了笑。
宁久微认真问,“真的?”
“真的。”安禾点头,目移道,“虽然比不过林将军,但是他也不赖。咳,我……本公主不讨厌他。”
宁久微弯了弯唇。
哪怕要让林霁做驸马麻烦了些,也总算断了安禾上辈子那状元郎的孽缘。
“那好吧,便宜他了。”
宁久微在她身?边坐下,有些神奇地?看?着她,又看?了看?她的肚子,苦恼地?又叹了口气。
“真是的……我这?个娶了驸马这?么久的都没有身?孕,你倒是先有了。”
安禾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就是嘛,真是的。明宜,你说我真的要生?孩子吗?”
“那怎么办?”宁久微睁大眼睛,“你还想打了她?很?伤身?体的。”
“我也不知道。”安禾有些茫然。
“没事。”宁久微搂着她,“我们能留下这?个孩子,那就留下。还好你是公主。”
安禾靠在她肩上,“可是生?孩子也很?痛很?伤身?体,怎么办呢。”
“我会陪着你的。”
宁久微摸摸她的头。
顾秋词嗯了声,“还有我。”
安禾安心地?弯唇笑笑。
若是父皇还在,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她生?气。
*
宁久微一回王府就听说轻罗进宫请了太医。
她连忙去折枝院,在院外遇见银烛,她正要去煎药。
“公主回来啦。”
宁久微问她,“顾大人怎么了?还好吗?”
银烛如?实禀报,“没事了,公主放心。今儿个上午太医来瞧过,说驸马只是一时急火攻心,缓不下来才咳嗽的,现在完全好啦。”
她说着眉头轻皱,有些自责和为难地?说,“驸马好像知道公主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