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茶帮四人神情迷茫,浮云子笑道:“我给你们捋一捋关系,这吴处厚是哪里人?”
“建州邵武人。”陈硕珍道。
“建州邵武与建州蒲城距离远吗?”浮云子又问
“不远,几乎毗邻。”陈硕珍再道。
浮云子掰着手指道:“吴处厚就是蒲城吴氏出身,他与曾经的宰相吴充乃是族亲。
“宰相吴充的几个子女全与朝中高官有姻亲,儿子吴安持娶王安石女蓬莱县君,其长女嫁欧阳修大儿子欧阳发、次女嫁吕公著二儿子吕希绩、幼女嫁文彦博子文及甫。
“王安石、欧阳修、吕公著、文彦博,哪个不是权倾朝野的宰执人物?即便这些人如今都已离世或隐退,他们遗留的政治资源与人脉依旧深刻地影响着朝局,吴处厚也是其中的一环。
“吴家多面结亲,横跨新旧。但综合来看,吴家仍然属于旧党,其势力最终与旧党勾连最为深刻。而如今在欧阳修、吕公著已然去世的当下,只有文彦博这个四朝老臣依然有着深刻的影响力,是吴处厚最为倚靠的人物。
“吴处厚敢于大刀阔斧整顿东南茶帮,扶持建州茶,本就是旧党会做的事,因为东南可是王安石的势力范围,而且王安石可是赞成罢茶榷法的,他与茶帮的立场从始至终都是一致的。”
“文彦博不是北派朔党?他怎么会……”段成才不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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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
浮云子解释道:“他确实是朔党,但他的立场不仅仅是朔党,他是站在整个大宋的国之利益角度来考虑问题。而在他这样的老臣眼中,唯有稳一个字,其余都得靠后。茶榷问题可以慢慢再议,但茶帮作乱必须当即剿灭。茶帮被打压的那个时间段,正是仁宗对西夏用兵的时期,要对外征战就必须要平内乱,这是朝□□识。”
茶帮四人快被朝中这复杂的人际关系绕晕了,不禁感叹自己这些平头百姓,实在无从知晓这些官员之间的复杂利益关系。
“新党是否不同?”
“对待叛乱,新旧皆同。”
茶帮四人神色黯淡,他们并非乱臣贼子,也无造反之心,更是一心一意要匡扶宋室,铲除奸佞贼臣。但如今既然知晓茶帮被剿乃是朝中的共识,他们也彻底陷入了一种空虚之中,他们的敌人不是某个奸佞贼臣,多年来十分清晰的复仇目标忽而就消失了。
“朝廷难道就不给我们这些老百姓一条活路吗?我们不过是种茶的茶农而已,只是想辛辛苦苦一年有钱赚,能活下去,我们到底欠了朝廷甚么?”段成才眼中含泪。
“唉……我一直反对刺杀之事,事到如今,咱们还是自谋出路罢,杀了个吴处厚又能如何?我们还能杀尽朝中臣吗?”任品规显得灰心丧气。
“别说这些丧气话。”陈硕珍蹙眉道,她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手底下的人出现分歧,人心离散。
浮云子出声道:“诸位,我知道你们心中有气。但若想复兴茶帮,刺杀吴处厚是无济于事的,真正让朝廷看到你们的价值,才是坦途。官家亲政在即,朝中风向必变,而我师弟韩嘉彦乃是官家姐夫,深受官家倚重,二人政见一致,废茶榷指日可待。所以眼下不要放弃希望,也不要再做任何让朝中忌惮之事,咱们先做出功劳来,功过相抵,朝中以后也好用人。”
陈硕珍咬牙,问道:“还请浮云子道长指条明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下,诸位不如协助我查明当年杨大娘子被害一案,抓住李玄,便是大功一件。此案当下牵扯到了裴谡身边那个男装女子,他们正要去楚秀馆拜师,而那位要拜的师父,就是李玄曾经的师父。”
“楚秀馆?!我们哪里能对付这种传说中的恐怖存在?”任品规急了,声线拔高,嚷了出来,他显然对于浮云子此时的拉拢感到不信,以为他是趁虚而入要利用自己这些人。
浮云子刚要出言解释,忽闻亭外传来了庞安时的声音:“这位兄台提到了楚秀馆?抱歉,在下并非要故意偷听各位说话,也并无恶意。”
不知何时,庞安时已然走到了亭畔,唐慎微仍在远处等待。
“庞神医知晓楚秀馆?”浮云子感到意外。
“在下正是楚秀馆弟子。”庞安时微微一笑,揖手道。
……
韩嘉彦去皇城司看了一眼那批被缴获的走私军械,两大箱子军刀装在一副棺材里,每箱有三十把,总共六十把。除了没有匠作印之外,一切与禁军所用的制式军刀没有任何区别。
时辰不早,确认这批军刀被妥善安置,她便匆匆回到府里。
天已然完全黑了,她忙碌一整天,饭都没好好吃,这会儿已然饥肠辘辘。好在赵樱泓贴心,一直让下人温着饭食,就守在餐厅等她。
她一回来,便吃上了热乎的饭。此间,赵樱泓问了问她在宫里的情况,得知官家坚定站在了自己这边,虽是意料之中,也觉感动非常。
“我方才去看了绿沅,媛兮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将她安抚下来,这会子平静了,脑子也清醒许多。只是我问她到底是着了谁的道,她还是没有任何印象。”赵樱泓向韩嘉彦说明当下府中的情况:
“小武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有点担心他出事,让岳克□□了人去寻。”
韩嘉彦闻言感到一阵担忧,反省自己派魏小武去跟踪那个开封府军巡,似乎还是有些冒险了。
二人正交谈间,岳克胡带着魏小武急匆匆赶了回来,这让二人都松了一口气。
魏小武还是那身粗布衣衫打扮,神情瞧上去既兴奋又紧张。
“小武!你可算回来了,查到甚么了吗?”韩嘉彦立刻问道。
魏小武回道:“回阿郎、长公主,那军巡名叫马三,果然与白矾楼张定远是一伙的。他应当是白矾楼在开封府里的内应,与张定远勾结在一起,已经做过一次军械走私,是以开封府军巡的名义从军器监订的一批走私货。
“他们有一册秘账昨日丢了,那马三因为红云寺义庄被埋伏之事,怀疑是阿郎您盗走了秘账,故而冒险来搜您的书房,没想到搜出了凶器。”
韩嘉彦唇角露出笑容,看来一切与她的推测差不离。赵樱泓则追问道:
“秘账丢了……莫不是李玄偷的?那与蔡香亭被杀案有甚么关系?”
魏小武继续解释道:“白矾楼的第二批军械走私,就是蔡香亭牵线的。因为蔡香亭此前在殿前司弓箭直担任将官,虽然被撤职,但关系还在,他们便是利用了这层关系,以弓箭直的名义订了一批走私货。
“这批货在押送到红云寺义庄后正好被阿郎手底下的人缴获了。而那尹香香就是张定远派去服侍蔡香亭,好做生意的。
“阿郎、长公主,我听他们商量,那马三要暗中将尹香香弄出开封府,送回到张定远手里。我恐怕她一旦回去,性命不保。”
“我已经让皇城司的人入住开封府了,他们会看住尹香香。我明天一早就去开封府,进一步提审她,若不出意外,我明日可以将她直接带回公主府看住。”韩嘉彦思索道。
魏小武最后补充道:“还有就是,他们也并不认识蔡香亭在弓箭直里的线人,说是要托文思院的牛提辖去查。”
“嗯……这倒是意料之外,这蔡香亭还知道要留一手,想来对张定远也并不信任。”赵樱泓忖道。
“秘账丢了,恐怕张定远和马三现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秘账可是推卸不掉的证据。”韩嘉彦道。
魏小武却道:“马三说即便秘账被盗,其上也没明写白矾楼在其中的作用,所以是查不到张定远头上的。”
“哼,我看未必。否则他这么急着找秘账作甚?那幕后之人又要盗走那秘账作甚?那里面必定有能够威胁到他们的内容。”韩嘉彦不以为意。
魏小武此时才松了一口气,端起一旁婢女端给他的茶盏,一口气喝干了盏中茶。
“小武,你辛苦了。你是从张定远府上回来的?”韩嘉彦问道。
“不,我离开张府后,遇到了一些特殊情况,额外跑了不少路,所以才这么迟回来。”魏小武道。
“遇上何事了?”韩嘉彦追问。
魏小武解释道:“那张府在朱家桥畔,我从张府出来后,返回公主府的半路上,恰好自西榆林巷过,瞧见了一个人站在阿郎老宅门口。那人一身黑袍,头脸都罩在兜帽之下,瞧着特别可疑。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察觉到了甚么,拔腿快速离去,我就下意识追踪了上去,没想到一路追到了潘楼附近,那人七拐八拐,不见了踪影。我无法,只得返回。”
韩嘉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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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地起身,几乎是扑到了魏小武近前,问道:
“那人长什么样?是否高大魁梧?”
“确实高大魁梧……但他从头至尾都藏在黑袍里,我也看不清具体的模样。”魏小武被她吓到了,有些结巴地道。
韩嘉彦眉目拧紧,负手在原地徘徊,口里喃喃道:“第二回了,这是第二回了!第一回在红云寺旁的百家墓园,在娘亲坟冢前。第二回在我老宅门口,这绝不会是巧合。”
“嘉郎?”赵樱泓有些担忧地唤她。
“你二人先下去吧。”韩嘉彦吩咐道。
魏小武与岳克胡告退,韩嘉彦坐回赵樱泓身边,眸中含泪:“樱泓,我希望是他,我真的希望是他!”
“嗯,我知道的。”赵樱泓搂住她身子,轻拢她脑袋靠入自己颈窝。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八月十七,韩嘉彦一清早就已然出发前往开封府。她走后不久,昨夜留守在公主府的黄敞副都知带来了宫里新的传令——请赵樱泓入宫觐见。
赵樱泓于是安排好府中事务,收拾停当,备车驾入宫。
今日入宫,乃是奉太皇太后的懿旨。太皇太后要询问清楚中秋夜发生之事,但耐人寻味的是,中秋夜是前日夜里,她隔了一日,昨日却一丝动静也无。
这或许意味着,太皇太后已然在昨日将基本情况了解清楚了,今日召赵樱泓入宫,只是例行关怀,并要给某些幕后推手提个醒,让他们别想真的将主意打到太皇太后的亲孙女头上。
此外,她只单独召见了赵樱泓,却并未召见韩嘉彦,原因则更为复杂难测了。当然,赵樱泓相信最大的原因,是太皇太后知道韩嘉彦要在外奔波查案,她的时间很金贵,经不起耽搁。
不过今日赵樱泓进宫,却没料到卷入了官家后宫的争斗之中,这就又是另外一番经历了。
此间按下不表,且说韩嘉彦这头。
世事往往不尽如人意,尤其是当自己陷入他人布局之中时,那是全世天下都仿佛在与自己作对。
她急匆匆赶到开封府时,本想着如此早,应当能立刻提审尹香香,却不曾想撞上了一位与她有着相同来意的人——御史中丞郑雍郑公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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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中丞有礼了。”在开封府的会客堂上,韩嘉彦向他行礼。
此人并非善茬,去年曾联合殿中侍御史杨畏弹劾宰相刘挚威福自恣,又论王岩叟、朱光庭等三十人皆挚党,刘、王、朱皆罢黜。此人眼下在朝中炙手可热,御史台在他的领导下,俨然成为了洛党攻讦异己的利器。
此人表面上为洛党,但其背后效忠的更上层势力,韩嘉彦暂时还看不大清晰。至少,应当不是太皇太后的嫡系,也许与向太后有所关联。
此番他亲自来到开封府,让韩嘉彦感到一阵不妙。果不其然,郑雍还礼后,笑眯眯道:
“韩都尉今次来,莫非是皇城司对中秋夜蔡氏被害一案有了兴趣?”
“御史台也有兴趣?”韩嘉彦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
郑雍指了指堂上公案,道:“御史台刚从中枢签发的提审令,此案由御史台督办,大理寺协办。目前扣押在开封府的证人尹氏,要转移到大理寺狱看押受审。”
“这似乎不大合司法流程。”韩嘉彦道。
御史台虽为三法司之一,但其职能更多旨在监督司法清廉公正,而非主办案件。大宋沿袭前朝之制,司法的主要部门乃是刑部与大理寺,其中大理寺是全国最高的司法审判机构,刑部是中央最高的司法行政机构,同时负责复核大理寺所判流刑以上的案件。
“韩都尉此言差矣,此案您也算是牵涉方,本当避嫌,您却亲自带人来查案,这怕才是不妥罢。”郑雍咄咄逼人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愧是专门逮着人弹劾的御史台主官,还真是嘴上不饶人,半点情面不留。
“御史台要办案,也不必郑中丞您亲自出马,还是说您不亲自出马,就不大好向上面交代?”韩嘉彦笑呵呵地反刺了他一句。
郑雍笑笑,却不言语了。
二人面对面在堂中坐着,形成了对峙之局,直至满头大汗的开封知府韩宗道到场。
“郑中丞,韩都尉,久等久等。”
“韩知府,公文您看到了吗?”郑雍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看到了,自然看到了。”韩宗道面上神情掩饰不住的为难,回答郑雍的同时,还不断地瞟向韩嘉彦。
“那么甚么时候交接?”郑雍蹙眉望着他。
“哎,郑中丞,那尹香香眼下出了点问题,要转移还有些困难。”
“出了问题?”郑雍见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有些烦躁。但他还是压着性子道,“韩知府,你将事情原委说清楚,有何为难之处,我们可以再商量。不论如何,今日人我们是一定要带走的。”
韩宗道回道:“那女子凌晨时突然发了疹子,高烧不退,这会子连床都下不来,我这边刚请了大夫去看她,大夫说这病恐可能是烈性瘟疫,眼下除了大夫,谁都不敢靠近她。”
他话音刚落,韩嘉彦立时从椅子中站起身来,道:“我需要即刻见她。”
说罢,不等韩宗道反应,就离开堂内,往府圃方向快步行去。
“诶!”那郑雍的反应慢了韩嘉彦数步,加之他畏惧韩宗道所言“烈性瘟疫”,霎时就被韩嘉彦甩在身后。
韩宗道在后面疾步追韩嘉彦,叠声唤她,要她止步。韩嘉彦却像根本听不到一般,一路往里闯,但凡有敢阻拦她的开封府兵丁,都被她直接掀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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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这样一路闯到了府圃之内,抓着一个府圃内的下人,逼着对方给自己带路,很快便找到了尹香香所在的屋子。
屋外无人,门是拴着的,韩嘉彦直接踢开门硬闯了进去,却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该死!还是迟了一步。她气得以手砸门,门扇在她的大力锤击之下哐啷摇晃着,发出吱呀凄鸣。
韩宗道、郑雍气喘吁吁地追到她身后,瞧见空落落的屋子,韩宗道霎时面色发白,郑雍则大吃一惊。
不等二人反应,韩嘉彦就返身看向韩宗道:“我皇城司的人呢?”
“那女子发了病,皇城司干探也不敢靠近,我让他们去了别院休息。”韩宗道解释道。
正当时,忽而有一个身着束袖翻领武服的男子跑了过来,他正是韩嘉彦派到开封府看顾尹香香的皇城司干探。
他揖手高声道:
“韩管勾!我们发现有人偷带尹香香出开封府,一路跟踪到点,另外三个兄弟看着呢!”
“立刻给我带路!”韩嘉彦道。
“喏!”
韩嘉彦迅速跟着那干探往府外跑,一边跑,一边已然将潜渊剑紧紧捏在了手中,随时准备出鞘。
韩宗道眼前一阵眩晕,知道自己上当了,为了不重蹈前任知府丢了茶帮四名罪犯的覆辙,他强打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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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刻调派开封府的左右军巡跟着韩嘉彦前往拦截,全都听韩嘉彦调派。
而郑雍知道事态急转直下,也不多废话,即刻离开开封府,去寻他的党羽商议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皇城司干探还真不是吃素的,韩嘉彦派到开封府的干探四人之中,其头目十分机敏,他察觉到尹香香可能是装病,故而假意撤离,却留了一个耳目在屋檐之上埋伏观察。果不其然,瞧见了两个开封府内部的军巡鬼鬼祟祟,趁着四周无人,潜入了尹香香屋内,并给她带了一套开封府军巡的制服。
尹香香换上后,便在这两个人的带领下一路出府,竟不被任何人察觉,就这样出去了。
皇城司干探四人小心跟踪,并不打草惊蛇,直到追踪到尹香香的藏身之地,头目才派了一个下属回来禀报。
而这藏身之地其实就在距离开封府仅两条街之隔的一处祆庙。
“他们还在这祆庙里?”韩嘉彦快马抵达时,询问那头目。
“是,这祆庙只有前后两道门进出,我们都守着,目前没有人出来。”头目道。
“我进去了,你们两个也随我一起进。不用担心,后面还有开封府的人包围过来。”言罢,不耽搁分毫,韩嘉彦提着剑就冲了进去。
几乎是前后脚的,她带人冲进去时,身后已然传来开封府军巡杂乱的脚步声和马蹄声。
这一大清早的,四周街道皆安安静静,祆庙亦是大门紧闭。韩嘉彦很干脆地破门而入,这庙里空间极小,一入内便是四方院子,两侧皆为祆教教徒居住的房间。
穿过院子直通内里的大堂,那堂里是祆教的礼拜堂,堂上供奉着祆教的一众神祇,最中央的便是他们的太阳神——阿胡拉·马兹达。
她刚跑到前堂台阶前,忽闻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于是立刻追了上去。绕开泥塑的神像,她一步跨入后院,便瞧见后院大门洞开,守在后方的那名皇城司干探被一个身材高大的巨汉一力控制在门口,扭打作一团。
而另有一蒙面人将一穿着长袍、裹着头巾的女子拉上马,正准备逃离。
韩嘉彦怒喝一声:“休走!”然后便以雷霆动作几步赶上,一把扯住马后坐着的那个女子,将她一把从马上拽了下来。
女子的头巾散落而下,露出了尹香香的面庞。她此时发饰已变,结了外族女子的双环发辫,神色瞧着却惊恐万分,从马上栽下来后,被韩嘉彦一把抱住,避免她摔在地上受伤。
她挣扎着要逃离韩嘉彦的束缚,韩嘉彦也没空管她,因为此时她腹背受敌,那压制皇城司干探的巨汉此时已然打晕了那干探,腾出手来转身向她扑来。
而前方那个蒙面骑马的男子也调转马头冲了回来,并抽出了腰间别着的长柄铁骨朵,向韩嘉彦当头砸来。
韩嘉彦将尹香香一推,推得她踉踉跄跄跌出老远,恰好撞到了后续赶到的那两名皇城司干探身边,被他们一把逮住。
而那巨汉此时已然扑到近前,双臂如铁钳一般向她绞来,使出的乃是摔角功夫。韩嘉彦矮下身子,双脚快速腾挪,闪躲开那巨汉的勾绊。巨汉虽然体型巨大,动作倒也不慢,韩嘉彦一时之间还真有些看不清他手脚的配合。
而且她还得同时关注着身后那纵马持铁骨朵的蒙面男子,躲闪开他的冲击。
好在那男子不肯下马,待他一波冲击过去,要折返回来还需要一段时间。韩嘉彦趁机长剑利落挥出,身法如若闪电,踅步围着那巨汉转了一圈,剑风所至,将其四肢关键筋脉挑断,那巨汉当即浑身浴血,动弹不得地跪倒在地,却咬着牙不吭一声。
那持铁骨朵的骑马男子本还想返还再攻击,却不曾想刚回马就瞧见那巨汗迅速落败,他吃了一惊,自知不敌,再拖延下去自己也得交待在这里,于是立刻奋力策马,突围离去。
“管勾,追吗?”
“追,通知开封府去追,这回要是还让人跑了,他们开封府恐怕要无颜见官家了。”韩嘉彦不急不缓地收起剑,吩咐道。
她又查看了一下那个巨汉,确认他确实失去了反抗能力。那巨汉倒在地上,愤恨地盯着韩嘉彦,口里骂出一连串的话来。韩嘉彦能分辨西夏语与契丹语,也各自都会说一点,故而她知道这人说得既不是西夏语,亦不是契丹语。
“这是个女真人。”她身侧的皇城司干探道,“跑掉的那个也有点像,他应当是剃头的,而且那铁骨朵也是女真人常常使用的马上武器。”
韩嘉彦没有说话,眸光转向那尹香香,看到的她面上的神色不是愤恨也不是绝望,而是一种似迷茫又似解脱般的神色,似乎就这样落到韩嘉彦手里,也是她所能接受的结果。
“尹姑娘,我很遗憾以这种方式与你再度见面。我曾向你释放善意,但你似乎有很多苦衷,与我背道而行。接下来我希望你事无巨细全都告诉我,这一回,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好说话了。”韩嘉彦神情严肃地说道。
尹香香望了她一眼,缓缓垂下头。
第一百五十八章
赵樱泓此番进宫觐见太皇太后,发觉老人家的气色似乎比之前稍好一些。尽管仍然看上去精神不济,但好歹言语多了些,不再如此前那般沉默不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身边,向太后如影随形,她妆容精致,一双凤眸审视着赵樱泓,也不知转着甚么心思。
“樱泓,老身记得你出嫁前,曾叮嘱过你相夫教子,低调为人,莫要以皇室女身份矜倨。然而这些时日你闹出的动静可不小啊。”太皇太后责备道。
“樱泓知错……”赵樱泓只能低头,尽管她心中很不服气。
此前是因为她和韩嘉彦之间的感情问题,确实闹得尽人皆知,这个错她认了。但最近的风波,可不是她主动惹起来的,难道别人欺负到她头上,她还不能反击了吗?
不过她知道太皇太后今日一定不只是训斥而已,这些话一多半是说给旁边的向太后听的。她还有其他的话要说。
果不其然,太皇太后随即话锋一转,道:
“近来身子如何?我瞧你面色比此前红润不少,身子似是也有劲儿了。”
“多谢祖母关怀,樱泓近些时日吃得甚好,加之勤加锻炼,故而身子大有改善。”赵樱泓扬起笑容,回道。话题转到这上面来,太皇太后的态度算是一目了然,赵樱泓知道蔡香亭一案是绝对不可能影响到自己了。
向太后笑起来,接道:“怕不是还有驸马郎的功劳在其中呢。”
她与赵樱泓实在算不得亲昵,故而这突如其来的调侃打趣,让赵樱泓颇觉尴尬不适,只得礼貌回以笑容。
幸而太皇太后接过话头,继续问道:“你与六郎成婚也有些时日了,可有动静了?”
赵樱泓霎时涨红了面庞,垂首抿唇,嗫嚅回道:“祖母……您这是问甚么呢。”
“祖母老了,想看到曾孙降世。你是先帝最大的孩子,又是最先成婚的。”太皇太后和蔼笑道,仿佛压根不是高高在上执掌朝野的太皇太后,只是民间一寻常老妪。
“樱泓……底子差,想要先调理好身子再说。”赵樱泓只得以自己的身体做挡箭牌。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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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是。咱家孩子身子弱,是该慎重些。”向太后道。
太皇太后乜了向氏一眼,向氏神情一绷,察觉到了太皇太后眼神中不易察觉的不悦,可又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一时只得小心闭嘴。
太皇太后问道:“往日里常给你看病的太医都是谁?”
“秦价秦太医,徐恕徐太医。”赵樱泓回道。
秦价是秦缪秦老大夫的长子,此前就一直给赵樱泓看心病。赵樱泓心病痊愈后,他眼下基本将日常的保健问诊交给了年轻的徐恕太医,徐太医此前跟着赵樱泓出行,在嵩山上赵樱泓崴脚,也是他当场救治的。
但实则他为赵樱泓医病的机会也不多,自从韩嘉彦与赵樱泓亲密无间之后,赵樱泓身子但凡有些异样,第一个发现并出手治疗的一定是韩嘉彦。
“嗯,都是男太医,妇科方面差点功夫。”太皇太后道,“老身再拨给你一位女医官,姓游,闺名素心,你要多听听她的意见。”
赵樱泓顿时感到一阵慌乱,她的本意是瞒天过海、领养孩子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眼下太皇太后忽而拨了一位女医官到她身边来,自己的所有生理变化都瞒不过此女之眼,她还如何瞒天过海?
但眼下她也压根寻不到任何借口拒绝,只得暂时应承下来:“多谢祖母体恤。”
太皇太后看出她有些顾虑,她先转而向身边的大嬷嬷吩咐了一句:“传游素心来觐见。”
“喏。”那嬷嬷应下,自去传召。
太皇太后继而解释道:“游素心,家学渊源深厚,祖上自前朝时就是皇家医官,家传六代,出了这么个天才般的女儿。她父亲爱才,儿子女儿皆一视同仁,倾囊相授,游素心的功夫远超她的几个兄弟。
“老身也是偶然得闻她在民间的圣手之名,传召她入宫。这女子很有心,她近来一直在研究咱们天家祖传的病症,为老身、官家都试了新药,很有效果。但她还是最善妇科,与你最为合适。”
“祖母……还是留游太医在宫中为您看诊罢,樱泓年轻,近来调理得也不错,实在不能耽误了游太医。何况官家近来大婚,皇后也正是需要游太医的时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樱泓连忙试图趁机拒绝,但却被太皇太后一挥手,强硬地下了定论:
“让她随你一个月,也耽搁不了甚么的,就这么说定了。”
赵樱泓一时蹙眉,不禁怀疑起太皇太后真实的意图来。难道说……太皇太后必须要让这位游太医随自己出宫一阵子?莫非是因为游太医卷入了甚么麻烦之中了吗?
不多时,游素心上殿觐见,她穿了一身男袍,头戴垂脚幞头,身材颇为高挑,鹅蛋面庞秀丽容颜,眸光璀璨,精华内敛,真是个极好看的人物。
她身上的袍子是宫中宫娥经常会穿的仿男袍,虽然样式与男装无异,但完全按照女子身材剪裁,衬托出女子婀娜的身段。
“民女游素心,拜见太皇太后、太后、曹国长公主。”她上殿后跪拜行礼,声线雅秀温润,吐字不急不缓。
自称民女,是因为太医院并无给女子授官的先例,故而她虽在宫中看诊,但也只是民间布衣身份,顶多算是太皇太后请来的客卿,当然她的吃穿用度都由宫里供奉,还有不菲的薪金。
严格来说,赵樱泓称呼她“游太医”是不对的,她只能称一声“游大夫”。
“游大夫,你今日便随我们家孙女走,老身很关心她的子嗣呀,还望你费心。”太皇太后笑道。
游素心神色未变,似是完全不惊讶,她叩拜而下,口中应喏:
“喏,民女定当尽心尽力,助长公主早日得健康子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好,好啊,哈哈哈哈……”太皇太后难得高兴地笑了起来。
向太后赔笑,赵樱泓却觉得十分异样,为何太皇太后这么关心自己的孩子问题,她该关心的应该是大宋的皇嗣才是。自己的孩子又不能继承大统,官家也不是没有大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压着心中的疑惑,陪太皇太后一直聊到了午正时分,又一起用午食。彼时赵樱泓的生母朱太妃也受邀前来,母女相见,又是一番孺慕。
朱太妃凑在她耳畔悄声吩咐:“樱泓,你听太皇太后的话,遵医嘱,早日诞下麟儿,好叫太皇太后欢心。”
赵樱泓想悄悄问母亲到底怎么回事,奈何瞧母亲讳莫如深的神色,她还是作罢了。
游素心也一起参宴,开席前,她还应太皇太后的要求,现场给赵樱泓切一会儿脉象。
“长公主气血平稳,精力亦旺盛,想来心病已然根除。其余皆无异常,想来生产也不会有碍。”
她给出的结论,让太皇太后、朱太妃愈发定心,而向太后则感觉不可思议,赵樱泓心病根除的事在皇室宗亲之中不是秘密,大家其实都很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至今太医院也给不出一个明确的说法,只说是长公主自行克服的。
看诊结束,赵樱泓拢了拢衣袖,藏起皓腕。这游大夫的手指有些凉,切在她脉上,有如凉玉贴肤。她忽而就想起了韩嘉彦的手指,温暖且粗糙、有力又温柔。
讨厌,怎么在这种场合想她了,一时面上起了些热度。
游素心向赵樱泓揖手行礼,起身时,赵樱泓察觉到她神色有些微微的异样,眸光凝滞在赵樱泓面庞上好一会儿,这才撤回她自己的席位。
我脸上怎么了?赵樱泓感到莫名奇妙,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也并未沾上任何异物。
午膳过后,太皇太后困倦起来,要例行午休,向太后、朱太妃亦告辞回了她自己的寝宫。赵樱泓归家心切,也不在母亲朱太妃那里多逗留,说了几句体己话,便携游素心离宫,不过游素心需要收拾一下行礼,这可能要耗费一段时间。
赵樱泓本打算去自己车驾之上等,却不成想一出宝慈宫门,有三名宫娥,四位内侍,抬着一顶步辇,早早就候在了这门口。为首的大宫女向赵樱泓行礼,道:
“见过长公主阁下,皇后娘娘有请您去吃茶闲叙。”
还不等赵樱泓答应,忽而宫道另一侧,也有两名内侍抬着一顶步辇,边上跟着一位宫娥匆匆赶来,那宫娥还未站定就行礼,高声道:
“见过长公主阁下,刘御侍有请您去御苑赏桂吃酒。”
赵樱泓顿时头大,瞧瞧左边,又瞧瞧右边,两侧互相怒目而视,互不相让,但也都碍于各自主子的颜面,未有撕破脸皮互骂的跌份戏码上演。
赵樱泓急中生智,先是向皇后一行行礼,后又向刘御侍一行行礼,道:
“感谢皇后、刘御侍盛情相邀,樱泓今次匆匆入宫,是奉太皇太后召见,几位也知晓眼下我府中有些事端需要处理,也实在没有时间与两位姐妹多叙,还望见谅。樱泓接下来要去见一面官家,二位自便。”
言罢,也不多逗留,连忙带着自己人撤离此处是非地。而后侧针锋相对的两方见都没请到人,倒也并不在此地发生争执,互相瞪了一眼,各自散去。
赵樱泓一路跑到了福宁殿附近,才长舒一口气。随在她身侧的游素心此时出声道:
“素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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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太皇太后与长公主庇护,否则恐日日都如方才那般不得安宁了。”
赵樱泓顿时奇道:“莫非皇后与刘御侍也是日日这般抢你?”
游素心苦笑了一下,道:“皇后娘娘还是很知进退的,奈何她对于手下的约束不够,很多人为她鸣不平,方才皇后那一行为首的大宫女便是出头椽子,一力护着皇后娘娘,与刘御侍的手下人争斗。
“刘御侍也不是吃亏的主,自然要反击回去,故而争斗日盛。有时闹得双方都下不来台,还得官家出面调停,官家又是个偏心的,总是替刘御侍说话,故而皇后娘娘总是受委屈。
“她们也都是为了早日给官家诞下子嗣,故而也总要找我调理身子。”
说到此处,她察觉到自己议论官家后宫,犯了口舌忌讳,连忙揖手拜下,请罪道:
“民女口无遮拦,还请长公主降责。”
“无妨。”赵樱泓此时的神色不算好看,后宫争斗不安宁,这可不是盛世明君之兆。此事要怪也确实是怪官家,他若偏心,自然是一碗水端不平。她虽然能体谅官家的心情,但这显然不是明君作为。
赵樱泓的心气上来了,她决意要去批评一下弟弟,纠正他的错误。
她放游素心去收拾行李,让她在西华门外等候自己。然后便入福宁殿见官家。
彼时看了一上午奏疏的官家刚用完了午膳,正解了衣袍,摘了发冠,打算小憩一会儿,听闻姐姐来看他了,立时大喜,忙穿戴周正相迎。
结果却看到姐姐一脸严肃地望着他,这使得官家顿时紧张起来。
“怎么了姐姐?”
“方才我刚出宝慈宫,皇后的人与刘御侍的人就在门口抢我,真是好不热闹。”赵樱泓道。
官家登时面上挂不住,只得道:“这……让姐姐为难了罢。”
“我以要来见你的借口,双双都拒绝了。官家,我听闻此番景象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宫中若长期如此,可如何是好?”赵樱泓道。
官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尴尬绞手,低下头来。
“你我都是读史书长大的,正位中宫的地位怎么可以动摇?但凡动摇了的朝代,可有好的结果?官家尤其要当心,宠妾灭妻在民间可不是甚么好名声,何况你乃是承接天命的天子呢?你可得给天下人做好示范才是。”赵樱泓不知不觉说了重话。
赵樱泓不知道自己这话实在是如尖刀刺进了官家的心里去,帝王的颜面受损,他一时受不了,更是委屈心大发,哪怕是亲姐姐他也不能忍受,满面通红地发怒道:
“此乃朕的家事!姐姐还是管好自己家的事罢。来人,送客!”
说罢,拂袖而去。独留赵樱泓震惊地立在原地,双目逐渐被泪水模糊。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祆庙被封锁,随后闯入的开封府人马,从偏房中搜出了那两个偷偷带尹香香至此的开封府军巡,其中为首一人正是马三,另一个人是他的徒弟。
尹香香落网,且是韩嘉彦亲手逮住的,她自不可能再将尹香香拱手相让。
她让包围而来的开封府军巡向韩知府传话,说尹香香与那个巨汉她带回皇城司了,如若那个骑马使铁骨朵的歹徒落网了,她还会再至开封府详询。
随后便带着手下人往皇城司在宫外的暗所而去。
因着多逮了一个巨汉,且此人浑身浴血,所以她没有将人带回公主府,免得将府里下人们都吓坏了。
巨汉要预先做救治,此外被他打晕的皇城司干探也需要救治,皇城司在汴京城的东南西北皆有多处暗所,方便干探们在外临时休驻,处理一些文书工作,传递消息等。
这些暗所其实大多距离医馆、军巡铺不远,外表看上去就像是民宅,且确实有百姓居住其中,邻里往来寻常,根本分辨不出这里是公家衙署。但内有乾坤,住户都是皇城司下线,都是散落在民间的探子。
甚至有时与某位官僚家的宅子毗邻,官僚都察觉不到。自己在家中做了甚么事,全都落在探子眼中,也浑然不觉。
韩嘉彦将尹香香和那巨汉带到了就近的一处暗所,并请了大夫来给他们医治。尹香香身子没有大碍,于是韩嘉彦将她单独带入偏屋内,单独对她进行一对一审讯。
“你本名就是尹香香?”她问。
“不是,但也差不离了。我从前的名字,已无人知晓,也无人记得了。”尹香香平静道。
“我想知道,你可否告诉我?我一定会记住的。”韩嘉彦道。
尹香香眸光颤了颤,用女真语发出了一个词,随即解释道:“我的部族世代居于蜿蜒河畔,以蜿蜒为姓氏,我的名字扎克善,意思是霞光。”
“我记住了,蜿蜒霞,是你的名字。”韩嘉彦认真道,随即继续问,“你为何会远离你部族,来到关内,在汴京城里入了风月?”
尹香香似是想通了,也不隐瞒,道:
“我的部族被辽人欺负得很惨,我们要向辽人缴纳沉重的赋税,部族中的男子都被抓去当兵,女子也时常会被辽人侮辱。不幸的是,我的爹爹与阿娘就是其中的受害者。我爹爹被抓去当兵,后来被他的长官,一个辽人欺负致死。我阿娘被辽人掳去了,下落不明,后来传闻她也没了。
“我是跟着我阿叔长大的,我阿叔是做皮毛贸易的,他会长途跋涉入关,到辽国做贸易,但一般不会南下宋朝。只可惜他为了给我阿爹阿娘讨回公道,得罪了辽国的达官贵人,在辽国的贸易做不下去,只得举家向南逃,最后到了汴梁谋生。我就是那个时候跟着他一起南下的。”
韩嘉彦:“大概是甚么时候的事?”
“十三年前,那会子我才七岁。我其实算是在宋朝国土上长大的,我的所有习惯,也都汉化了,我的阿叔还雇了先生教我识字读书,学习琴棋书画。”尹香香解释道。
“看来他在汴梁立足了。”
“是的,他很会做生意,有一段时日,他很富足。他其实最开始就投靠了白矾楼,替白矾楼跑商。是做的押运行当,因着骑射功夫强,敢拼敢杀。但也是因为敢拼敢杀,所以最终还是着了道,被山贼埋伏后乱刀砍死了。不仅仅是他,他手下的所有骨干全军覆没。”尹香香眸中现出缅怀之光,悲恸却已不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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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甚么时候的事?”韩嘉彦继续问。
“五年前,自那会儿起,我没了依靠,便只能随张定远安排。他是个畜生!强/暴了我,最终迫我入了风尘学艺,后来不久推我出来,想要与李师师争锋。”尹香香眸中闪烁着愤怒仇恨的光芒。
“所以你恨他,你违背了张定远的意愿。张定远可不想杀了蔡香亭,蔡香亭这一死,张定远受牵扯,恐怕很难翻身。”韩嘉彦道,“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报复?你还有其他同谋。”
尹香香明显紧张起来,她东张西望了一下,似是想要判断周围是否有人窃听。韩嘉彦见她如此谨慎,便起身往四周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屋内、屋外、房顶、地板下均无人窃听,这才返回,道:“说罢,出了甚么事我保你。”
尹香香鼓足勇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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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去年的三、四月份时,有一回夜里,我正在后台化妆准备上台唱曲,屋里忽而闯入一个鬼一般的女道士,走路没有声音,还戴着一张银面,瞧上去十分诡异可怖。我吓得差点惊叫,她却安抚我,并且竟然精准地说出了我的身世背景,使我非常诧异。
“她说她有本事联络上我在关外的亲人,当下蜿蜒部落的首领劾里钵是我的族叔,他骁勇善战的儿子阿骨打是我的族兄,他们一定愿意将我接回去。这父子二人是出色的领袖,眼下和辽人相处也融洽,我叔叔既然已经过世,我改换名字回去,他们也不会为难我。到时候我便是部落首领家的女儿,不会再做这种寄人篱下的皮肉营生。
“说实在的,我怎能不动心?我本是良家女,被张定远迫害至此,我对他内心极度愤恨。我也想回到我的家乡去,再也不寄人篱下。但我不敢轻易相信一个陌生神秘的面具女,那女子也知道我不信任,所以承诺我,让我等她一段时间,不日将会有部落里的勇士带着信物来见我,到时候我自然会相信。”
韩嘉彦接道:“今天保护你出逃的那两位,就是你家乡来的勇士?”
尹香香咬唇,最后点头:“他们俩都是部落的勇士,也是族长的家奴。他们在年初时突然到访,并给我带来了族叔和族兄的信物和信件。”
“但面具女帮你显然是有条件的,对吗?”韩嘉彦微微一笑道。
尹香香觉得眼前这个人仿佛看透了一些,她只得道:“是的,她告诉我,要带我离开白矾楼需要契机,我还需要再熬几个月才能等到契机到来,届时我就能彻底脱离苦海。而所谓契机,其实是一个陷害张定远的局,这个局我必须参与……”
“那么你是否知道那面具女的下落?”
“我不知晓,每一回都是她主动来找我,神秘兮兮,我连她叫甚么名字都不知晓。”尹香香摇头道。
韩嘉彦点头,尹香香供述的一切,与她的推测完全一致。她随即道:
“有些事我不知道你是否认识到了,但我还是希望告诉你,张定远与你故去的阿叔的关系非同一般,你的族叔、族兄也并非是很在乎你才要迎你回去,他们恐怕只是在配合面具女做局,本来目的是搞死张定远。
“张定远很可能借助你阿叔带来的关系网,向关外的女真部落偷偷走私货物,这层关系恐怕已经有很多年了。你的阿叔到底是被山贼乱刀砍死的,还是死于其他的原因,值得调查。而你如果返回关外,恐怕也并不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你被彻头彻尾地利用了,与你相关的所有人,都在利用你。”
尹香香凄惨一笑,道:“韩都尉,您不愧是皇城司勾当,这么快就看透了一切。我想明白这些还是今天早上在祆庙之中。教我装病,带我出来的是一个叫马三的军巡,而我发觉埋伏在祆庙里的两个部落勇士竟然与那马三早就相识,才顿悟到其中的关系。”
马三乃是开封府军巡之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头目,手底下一帮兄弟专干走街串巷维护治安之事,身边恐怕还围着好些三教九流□□势力,是开封府的地头蛇。白矾楼想要走私,没了这帮人辅助还真不行。
他恐怕早就勾结在白矾楼向女真走私的生意之中,且此人在利益集团中的位置相当核心,负责情报的传递,与女真人认识并不稀奇。
白矾楼最初的走私生意是从尹香香的阿叔起家的,但恐怕是中间出了甚么分赃不均之事,这位阿叔被杀了,于是有新的集团异军突起,顶替了阿叔的押运行当。
而这其中,定与尹香香的族叔劾里钵与族兄阿骨打分不开干系。
而现如今,局势再变,许是因为张定远又做了甚么缺德事,惹到了劾里钵与阿骨打,这父子俩又被李玄挑拨,终于上了李玄贼船,打算配合她做局搞垮张定远。
思索间,外间突然有人来报:
“管勾,开封府传信,那个骑马逃遁的蒙面歹徒落网了。”
韩嘉彦立刻站起身来,道:“我即刻去。”随即她回身看向尹香香,见她神色凄然,已然落下泪来。
她轻声道了句:“我给你的帕子呢?你不会丢了罢。”
尹香香闻言,连忙从袖子里取出了韩嘉彦给她的巾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笑着道了句:“擦擦眼泪,没甚么大不了的,路还长着呢。待我回来,便领你去我府里,见见我们家公主。你若无栖身之地,便先在我府里做事。”
言毕,便转身离去。
尹香香低头望着那帕子,泪水滴落其上,晕开一圈涟漪。
……
游素心收拾好行李,背着包袱,提着药箱,立在西华门的长公主车驾旁。等了有一会儿,见赵樱泓领着一众下人出来了。
这么快?她还以为自己要多等一会儿。
赵樱泓走近后,游素心吃了一惊。长公主与方才的状态截然不同,此时双目红肿像是哭过,神思恍惚,步态漂浮,胸腔起伏过快,呼吸有些过促。
这是怎么了?长公主不是去见官家了吗?莫非和官家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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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刻回府。”赵樱泓吩咐道,声音中含着难以掩盖的张皇与心伤,乃至于恐惧卑怯。
“长公主……”游素心见她非常不在状态,趁着她上车之际,连忙上前见礼,她怕长公主将她给忘了。
赵樱泓瞧见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仓促道了句:
“游大夫,你骑马随行罢。”
“长公主,民女不会骑马……”游素心尴尬道。
赵樱泓此时灵台混沌,强烈的情绪控制着她的心神,她思绪纷乱,一时不知该作何安排,好在媛兮陪在她身旁,这时候连忙道了句:
“游大夫若不嫌弃,与婢子坐一起罢,这车驾前辕宽敞,还能再坐一人的。”
“好。”游素心答应下来。
此时赵樱泓已然钻入了车厢之中,媛兮拉了一把游素心,二人并肩坐于车辕之上。车驾出发,游素心一肚子的疑问,但却压根不敢多问。
车厢之中不时传出难以压抑的啜泣声,长公主似是伤心欲绝,这哭声让游素心的心都揪了起来。
媛兮坐立难安,时不时回首看向车厢内,想要进去又不敢。
游素心实在忍不住了,悄声询问媛兮道:“长公主这是出了甚么事?”
“长公主和官家起了争执,官家说了重话,还将她赶了出来,伤了她心。”媛兮犹豫了片刻,悄声回道,随即问,“游大夫,您有没有办法让长公主平复情绪,婢子很担心她的身子,阿郎说她不能情绪太过激动。”
游素心想了想,道:
“我试试。”
说着从车辕起身,道了一句:“长公主,素心冒犯了。”
然后也不等车厢内回应,便大着胆子钻入车厢内。
“你出去!”
赵樱泓慌张地抹泪,她不愿让他人看到自己这般模样,可情绪又克制不住。此时她有多伤心,就有多懊悔,她痛骂自己犯了不该犯的错,但又伤心于弟弟怎可这样对她。十数年相依为命一起长大,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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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玩耍,竟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难道天家无情,自己与弟弟也概莫能外?
他与自己再也不心意相通了,不知何时就筑起了心墙,自己再也无法触及他内心深处的地方。自己说的话他不爱听了,他有他的主意,任何人都违逆不得,因为他乃天子!
而自己呢?说好听点是帝姬,是天子姊妹,说难听点,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水,还如何指摘弟弟的过错?
越是这般想,越是伤心欲绝,仿佛有一只可怖又无情的手,将儿时深入骨髓的亲情从她身体里强行撕扯出去一般,痛彻心扉。
她竟呼吸失常,一时捂住胸口短促哮喘起来,面色泛紫。
“长公主!得罪了。”见状,游素心大惊,连忙开药箱取出针灸包,立时为赵樱泓下针。媛兮掀开车帘,惊呼不已,扑到近前。
游素心道:
“你扶住她,褪去她衣衫。我必须即刻施针。”
“好,好!”媛兮连忙配合。
二人好一通忙活,赵樱泓在游素心的施针下渐渐陷入昏睡状态,情绪终于平稳了下来,呼吸渐渐规律悠长起来,心跳也不再无序。
长公主车驾停靠在街道旁,车夫压根不敢驾车,生怕颠簸一下就危及长公主性命。
游素心抹了把汗,道:“好,差不多了。长公主虽然旧疾已然根治,但心脏到底不比常人康健,情绪过激还是会诱发心病。幸而我就在边上,否则耽搁片刻会有性命之危。”
“眼下该如何是好?”媛兮没了主意,询问游素心。
“先回府罢,想必公主府上药材都很全,我回去煎一帖药,服下巩固便好。”
“好。”媛兮连忙出了车厢,招呼外面的车夫即刻起驾回府。
车驾再次启动,游素心守在赵樱泓身侧,此时的赵樱泓神志不是很清醒,做起噩梦来,手在半空中乱抓,没个依凭。
游素心见状,下意识将自己的手递了出去,赵樱泓一把抓住,捂在了自己的心口。口中喃喃呼唤着:
“六娘……六娘……”眼角随即渗出泪花。
六娘?是长公主的甚么亲人吗?游素心疑惑,但也没细想。她探出另一只手,拭去了那滴温热的泪花。
她望着指尖凝着的那点晶莹,心尖微颤,胸口一阵异样。
第一百六十章
韩嘉彦赶赴开封府,在开封府大狱之中见到了那个落网的骑马女真人,此人衣衫都被扯破了,髡发结辫,确实是女真人的样子。此人见到韩嘉彦,神色一凝,撇过头去,似是害怕韩嘉彦对他进行报复。
不过韩嘉彦并无此打算,也没有对他进行审讯,这比较困难,因为语言不通,而开封府内并无懂女真语的人。
“韩都尉不若还是先回去,我听闻辽国使馆有懂女真语的人,我们今日去请,明日开堂审理,您再来参加,如何?您且放心,经过今次教训,我们一定加强戒备,绝不会再有闪失”韩宗道揖手道。
他很感激韩嘉彦给他机会逮住这个骑马的歹徒,让他挽回了一点颜面。
“即如此,一切就拜托韩知府了。”韩嘉彦还礼道。
韩宗道将韩嘉彦客客气气送出开封府去,韩嘉彦接着转到了暗所,将那巨汉留在了此处继续看守并接受治疗,而单独带着尹香香离开,返回长公主府。
这一通忙活,时辰已来到了十七日的傍晚时分,韩嘉彦错过了午食,这会儿快到府里了才感觉到饥肠辘辘。
在府门口下马,她带着尹香香往府里去。门口的下人们神色异样地瞧着她,欲言又止。韩嘉彦察觉到了下人们的神情,反应了片刻,才悟到自己带着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回府,不是很妥,怕是让人误会了。
她虽不好多解释甚么,但也不希望府里下人们误会,只得逢人便道一句:
“这是案情关联人。”
于是下人们露出了恍然大悟又松了一口气的神色,让韩嘉彦哭笑不得。
快到雪蕊院,穿过必经廊道时,韩嘉彦撞上了陈安,他似乎是专门等在此处的。见韩嘉彦来了,他连忙上前见礼。
“阿郎,您可算回来了。长公主出事了。”
“甚么?!”韩嘉彦的心登时猛得提了起来,“出甚么事了?!”
陈安没有立刻回答,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尹香香,眉头拧了起来。
“樱泓怎么了?”韩嘉彦见他不说,一把抓住他胳膊,焦急逼问道。
“长公主今日入宫与官家发生了争执,回府路上犯了心疾,晕了过去……”还未等他说完,韩嘉彦就撇下他大步冲进了雪蕊院。
陈安连忙在后面喊她:
“阿郎!”
她哪里还听得进去。
陈安无奈的望向尹香香,尹香香倒是自觉地自我介绍道:“奴家尹香香,是因蔡香亭案被韩都尉带回接受看管的。”
陈安亦露出了恍然大悟又松了一口气的神色,道:
“即如此,姑娘且随我来罢,我是长公主府的管事,我姓陈。”
陈安安排尹香香住宿,韩嘉彦则闪电般冲进了雪蕊院的主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寝室门是大敞着的,媛兮正在里面往来忙碌,韩嘉彦一冲进来,也顾不得问她,就往床榻边去。
冷不丁却见床榻边坐着一位陌生女子,她正拿着帕子擦拭赵樱泓的面颊,神色温柔,动作细腻。
“你是?”韩嘉彦眉头皱起。
那女子吓了一跳,瞧见韩嘉彦,见她一身七品武官常服,丰神俊秀,是个漂亮至极的人物,顿时明白了此人身份。
于是连忙起身行礼:“民女游素心,是太皇太后派给长公主府的大夫,今日才随长公主到府上,民女见过韩都尉。”
韩嘉彦此时没心思认识这位新来的游大夫,草草还了一礼,就跨步到榻旁,查看赵樱泓状况。见赵樱泓面色虽稍白,但呼吸悠长,尚算平稳,她暂时放下心来。接着就从被子里取出了赵樱泓的手,搭上了手腕。
“长公主脉象尚算平稳,就是偶发早搏,尚需休养。”游素心见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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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没理会她,自顾自切脉,不多时道了句:“这会儿的脉象紊乱,怎能称之为平稳?媛兮,拿我针灸包来。”
游素心一愣,连忙再去切脉,也察觉到脉象变化,不过这属于是正常现象,长公主眼下的心脉不算稳定,虽然服了她开的一贴药,也没法那么快稳固下来,所以脉象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波动。
她望了一眼韩嘉彦,一时有些尴尬。她从媛兮那里得知驸马郎也是懂医术的,但没想到竟然这般专长。
媛兮急急忙忙送来针灸包,韩嘉彦揭开赵樱泓身上的锦被,见她只着了抹胸,便知晓定是为了方便救治才除了衣着,这倒是方便她施针了。
她很快下针,见状,游素心连忙揖手,道一句:“告退。”医家之间大多有一些密不外传的绝活,她身为游氏传人,不应该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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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家施针时旁观,这是犯忌讳的,必须回避。
“游大夫且留步,观我施针。你应当已经给她施过针了,但差了火候。”韩嘉彦淡淡道了一句,便专心行针,再不多言语。
游素心一时心中升起敬佩之情,沉默下来安静旁观。这越看越是敬佩,驸马郎的针灸之法确然比她高明许多,且她对赵樱泓的身体状况非常了解,只是几针下去,赵樱泓的面庞血色就回归了,神情也舒缓了下来。
整个过程非常快就结束了,韩嘉彦最后用热毛巾给赵樱泓擦拭了一下裸露在外的皮肤,最后给她掖好被子,这才长出一口气。
“素心佩服,是我学术不精,差点耽误了公主。”游素心揖手拜下,她此时已猜到了是谁根除了赵樱泓的心疾,除了眼前的驸马郎,还能是谁?
“游大夫可是为了我与樱泓的子嗣而来?”韩嘉彦用方才给赵樱泓擦身的热帕子缓缓擦了擦自己的双手,说道。她已然猜到了太皇太后派这位女大夫来的目的。
“正是。”
韩嘉彦沉吟了片刻,将帕子丢回旁边盛着热水的铜盆之中,道: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游大夫不必妄自菲薄。我家公主身子虚,若我有事不在,而她又犯心疾,还得仰仗你来救治。至于孩子,樱泓身子弱,我们本不着急,是打算调理一段时日再说。有游大夫相助,想必事半功倍。”
游素心本觉得这位驸马有些咄咄逼人,但如今表现出的谈吐风度,却让她十分欣赏。想来是驸马郎方才太着急,才会那般。传言这贤伉俪彼此十分恩爱,看来传言不虚。
“素心一定尽心尽力。”她认真承诺道。
韩嘉彦亲自送她去客院安顿,随后才返回雪蕊院,直至此刻疲惫感才从骨子里涌了出来,她靠坐在赵樱泓床榻边,抓着她的手,神情怜爱地望着赵樱泓安睡的容颜。
她知道赵樱泓此番和官家起争执,恐怕事态严重,否则也不会诱发旧疾。这么长时间过来了,韩嘉彦费尽心力调理赵樱泓的身子,实际已然初见成效,但要还赵樱泓一个与健康人无异的心脏,还是不可能实现的,她只能尽力让她身心舒畅而不复发。
奈何事与愿违,安宁对眼下的她们来说,是求之不得的珍贵事物。
她望着她的容颜,仿佛自己也染了心疾,心口一阵阵地疼。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她知晓终有一日,官家与赵樱泓之间会生罅隙,这几乎是必然的,只是或早或晚。
如今看来,端倪初现。
而这对重视亲情,总是不肯彻底将弟弟当做天子看待的赵樱泓来说,无疑是极其残忍的。她若认识不到姊弟之间关系的转化,那势必会在未来带来灾殃。
媛兮送来了晚食,今日许是全府上下都在忙些旁的事,都不在状态,故而没有往日里那般多样的菜肴吃食。媛兮端来两碗羊肉热汤面,香喷喷浮着油花的面唤醒了韩嘉彦的馋虫,腹内的饥饿霎时闹将起来。
她都快忘了自己饿了。
“阿郎,快吃饭罢,您该是饿极了。”媛兮道。
“樱泓这会儿不宜吃这大荤,你去熬些热粥菜糜来。”韩嘉彦压低声音道。
“您放心,长公主的吃食都在灶上温着呢。这两碗都是您的,奴婢怕您不够吃。”媛兮笑道。
韩嘉彦一愣,随即哈哈笑了起来,用手点了点媛兮:“好呀,现在你也懂我了。”
于是也不多说,迫不及待地坐到了餐桌边,拾起玉箸,挑起一筷子面就往嘴里送。媛兮瞧她吃得猛,忙道:
“您慢点吃,别噎着了,还有羊汤呢。喝点汤暖暖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一边吸溜吃着面,一边含混问道:“绿沅怎么样了?”
“她呀,吃得香,睡得熟,也没啥不好的。”媛兮笑道。
“昨天早上受这么大委屈居然没影响到她?可以啊这小丫头。”韩嘉彦调侃道。
“我劝她的,我说你何必被小人气着,自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真是得不偿失。咱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才不能被小人所影响。”媛兮道。
“说得对,说得好!”韩嘉彦赞道。
媛兮嘿嘿一笑,道:“那您慢慢吃,奴婢一会子再来收拾。”
“等一下,媛兮,那个游大夫给樱泓服的药,药方可有?”韩嘉彦喊住她,问道。
“有的,按规矩,从咱们府里的药柜支取药材,必须记账,虽然游大夫是亲自去抓的药,也是亲自煎的药,仓库药柜那里肯定也有记录。”媛兮道。
“你去抄一份回来,拿给我瞧瞧。”
“喏。”媛兮领命,便退出了主寝室,离去时她心中在想,莫不是阿郎信不过那游大夫?不过这属正常,这突然来了个大夫,不试试真本事怎么行呢?悠关长公主的身子,再谨慎都不为过。
韩嘉彦火速将两碗面干下肚,揉了揉明显鼓起来的肚子,念头突然跑偏了:怀孩子到底是个甚么感觉?要是我生了个小樱泓……
噗,她被自己逗笑了,那樱泓岂不是要变成男的她才能怀上?到时候就不是公主与女驸马了,成了王爷与王妃了,说不定还有甚么夺宫戏码上演呢。
她内心戏谑地翻转着不着调的念头,忽闻身后传来了赵樱泓微弱的呼唤声:
“六娘……”
她浑身一机灵,连忙踅身扑到床榻边,果见赵樱泓醒来了,双眼肿得好似核桃,但依旧目光希冀又依赖地望着她。
“樱泓,我在呢。”
“六娘……呜……”她又戚戚然哭起来,韩嘉彦的心仿佛被扯裂了,满心揪疼地俯身抱住她。赵樱泓从被窝里伸出手来圈住她脖颈,挣扎着要起身。韩嘉彦于是搂着她腰际,带着她缓缓坐起来,她就这样扑进了韩嘉彦怀里,仿佛要融进她的骨血里一般纠缠在她身上。
韩嘉彦扯过被子裹住她露在外的后背,避免她着凉,接着就这样安静地抱着她,抚慰她的脊背颈项,等待她的情绪过去。
“我做错事了,今天我闯祸了。”赵樱泓这一回很快平复下来,闷在她怀里道,仿佛没脸见她。
“我知晓,但你没错。只是,历朝历代皆如此,无可奈何。”韩嘉彦道。
“历朝历代皆如此,我却想自己可以例外,是不是很蠢?”
“不,你若不这么想,又怎么能是我最爱的曹国长公主?”韩嘉彦道。
“六娘,我知道自己必须吸取这个教训,但是我……我真的好难过……”她哽咽着。
“没事,没事的。过段时间就好了,习惯了就好了。无非就是拿捏分寸,把握好度就好。”她安抚着。
“若非有你,我恐怕撑不下去。”赵樱泓道。
“若非有你,我也撑不下去。”韩嘉彦道,“未来日子还长,没什么大不了的,千帆过尽,江涛依旧。”
“我不如你,我还需修行。”赵樱泓抬起头来,认真望着她道。
韩嘉彦回以微笑,用手指抚去她面庞的泪,道:“你先修平常心,我怕你再犯病,吓死我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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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吻她唇瓣,浅尝辄止,略带泪水咸涩。她拥她入怀,却听赵樱泓抱怨道:
“一股子羊肉面味儿,你才吃完面就来亲我。我都成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吃。”
“哈哈哈哈哈,我师兄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天塌了人也要吃饭,我要是饿坏了,还怎么替我娘子报仇?”韩嘉彦大笑。
“哼,谁要你报仇,那是官家,你能如何?你看你这面吃的,油点子都溅到官袍衣襟上了。”她揪着她的衣襟嫌弃道。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饭?”韩嘉彦问。
“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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