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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 书自清 38615 字 2024-03-01

假扮成吏员的浮云子和龚守学在这一日午后返回韩氏祖宅,找到了丛书堂内的赵樱泓和韩嘉彦。韩粹彦见她们似是有事要密谈,虽然满心疑问,却还是很是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

四人进入了丛书堂别馆的茶室之内,悄声密谈。

浮云子与龚守学几乎是空手而返,出师不利。相州府架阁库中元丰四年五月的刑案卷宗,一部分丢失、一部分则记录混乱,还不如开封府留存的卷宗清晰。显然真实情况已然被掩盖,很难看出甚么端倪来。

二人唯一找到的有用信息是,一名老吏记得当时韩忠彦曾主政过相州,时间很短暂,但他确实在元丰四年于相州担任了小半年的知州,后因五路伐夏开始,被紧急调任,出使辽国。

韩嘉彦有些吃惊,显然她并不清楚那段时日韩忠彦曾知相州,这段为官经历似是被抹去了。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她以为她对长兄足够了解,却倏然间发现自己遗漏了长兄人生之中一个关键时间段的经历。

她只记得熙宁八年六月,韩琦去世,韩忠彦去官服丧,在相州待了三年。彼时韩嘉彦才八岁,她和娘亲都还未被接入韩府。

到元丰元年出丧期,韩忠彦重回仕途,擢天章阁待制、知瀛州。在这个任期结束之时,恰逢元丰四年七月,西夏国主李秉常被小梁后、小梁国相囚禁,西夏国内政局动荡,神宗趁机五路伐夏。

在这个时间段,韩忠彦被任命为特使,出使辽国,稳住了辽国局势。

大宋官员每年年末考绩,次年正月里放假,一般在此期间会接到新的调令任命,并前往履职。故而一般地方官一届自然任期结束后,新一任期的到任时间是二月到三月。所以元丰四年的二月到七月,韩忠彦实际是在相州担任知州。却为何这段为官经历被抹除了呢?

太不寻常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等一等……元丰四年的宰相是三旨相公王珪,但王珪只是个台前菩萨,真正把持朝政的是参知政事章惇。当时王安石已然二度罢相,先帝神宗仍在艰难推行新法,章惇是其得力干将。

章惇……若韩忠彦的为官履历被抹除,那么势必要有能控制吏部的人来操弄此事。吏部属尚书省,尚书省彼时就在章惇的控制之下。

且当时恰逢元丰改制,相当多官员的档案发生了变动,官衔待遇等都有重大调整,在这个节骨眼上抹除掉韩忠彦小半年的为官记录,操作起来倒也不难。

韩忠彦彼时已然是地方正官,还挂了天章阁侍制的衔,是从四品的大员。他的为官履历,不可能逃过先帝的法眼,先帝也是知晓的,这件事是在先帝的默许之下如此操作的。

为什么先帝要这么做?韩嘉彦只觉得后背汗毛耸立,只觉得这件事越是查下去,越是令人心惊。

赵樱泓起初有些迷茫,因为她没有韩嘉彦如此熟悉过去官场上的情况。但在韩嘉彦的一番解释之后,她也意识到了此事牵扯到了先帝,先帝是她的父亲,她顿觉此事与自身关系又进了一步。

“当时蔡确凭借此事攀咬许多朝廷旧党官员,也许先帝是为了保护长兄,才会如此行事。他是当时的知州,对此案也负有最直接的责任,先帝若不保他,那么他首当其冲,韩氏也会遭到牵扯。”赵樱泓思索道。

“可为何先帝保了韩师朴,却并未保陈安民,使得蔡确凭借此事攀咬到了文相公?”龚守学觉得不解。

“程度不同。陈安民与文相公的关系没有那么直接,文相公三朝老臣,也不是区区一个陈安民就能拉下水的。但彼时家父已故,家兄在朝中立足未稳,先帝应当是有权衡在其中。而且陈安民是此案的直接判官,文书上都有他的签章,实在是逃不了。”韩嘉彦分析道。

浮云子此时打断了他们的分析,道:

“当年的事从韩家发起,还得从韩家开始查。我与况知假扮大理寺吏员,身份摆在这里,不好明着来查韩氏,是没办法继续帮你们了,此事就交给师茂和长公主了。当年被害的老妪是谁,你们可以先从此处查起。她既然是带了一幅画出来,是否是与这丛书堂中的藏画相关呢?”

此话言之在理,四人不约而同望向了茶室之外。就在那门外,便是图画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们不便在此多留,免得招人蜚语。这就先退出去了。”在这韩氏祖宅之中,浮云子行事很是谨慎。

四人约好各自继续查找线索,便就此分开。浮云子与龚守学出了丛书堂,打算往附近的安丰村打探消息。

韩嘉彦与赵樱泓则出了茶室,往图画阁内仔细查看。

只是没了人引导介绍,二人面对海量的卷轴,也不知该从何查起。她们便有些漫无目的地先游览起悬挂在图画阁墙面之上的画作。这些画作,大多是主人家非常喜爱的画作,挂出来便于欣赏。

韩琦似是偏爱山水画,而韩忠彦则更爱人物画,这里的画作自唐以来的居多,本朝名画师的也不少,每一幅都价值连城,随便拿出去一幅,都足以让一个普通人家置地换宅,成为财主。

这图画阁确如画廊一般,二人沉默地赏画前行,沿着之字形的走道向前,不多时,终于走到了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却不曾想尽头处的一间房子里,一名身穿仆从服的老者忽而开门走出,正好与赵樱泓打了个照面。老仆从似是眼睛花了,眯着眼瞧了半晌,也没认出赵樱泓是府中哪位女主人,只是默默然行了一礼,退在一旁。

赵樱泓觉得奇怪,正打量这老仆从之际,她身后韩嘉彦已来到近前,向那老仆从道:

“周四叔,您可还识得我?”

老仆从闻言,张皇地眯眼打量韩嘉彦,双唇翕动,名字似是在嘴边呼之欲出,但就是喊不出来。

“是我啊,小六子。”韩嘉彦提醒道。

“六…六郎!真的是六郎!六郎长这么大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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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被唤作“周四叔”的老仆从顿时激动起来,握住了韩嘉彦的手腕。

韩嘉彦一时眼眶泛热,再见故人,感怀不已。

若说韩嘉彦在韩氏祖宅有甚么亲近之人,接她来祖宅的老仆是一位,这位周四叔也是一位。除了这二人,便再无其他。

老仆负责照看她的饮食起居,而周四叔一直是万籍堂的书仆,这里的藏书绘画,几乎都是他一人负责整理保养。他还会装裱定册、修补古籍等十分精细的活计,可以说没有他,丛书堂之中的书籍画册,不会是如今这样好的状态。

据她所知,周四叔是童生,读过书,有学识。只是因着家道中落,贫困交加,不得已才靠着关系进入韩家为仆。后被韩琦赏识,让他管理万籍堂,也就是如今的丛书堂。

当年他很喜欢小嘉彦,见小嘉彦总是不开心的模样,于是他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小嘉彦完成功课,给她搜罗新奇好玩的书籍,教她如何赏析诗词,又给她讲历史人物的故事。

可以说,周四叔是韩嘉彦的半个蒙师。

长期的伏案工作,使得他的眼神恶化,模糊不清。他只能看清很近处的事物,已然很难辨别眼前的人物。

不过十多年前韩嘉彦在老宅时,周四叔的眼神还没有这么不好。且周四叔今年应当不过四十多岁,怎么会苍老至此,须发花白,瞧上去有花甲之年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韩嘉彦与周四叔寒暄了好一阵,又将赵樱泓介绍给周四叔相识。周四叔惊觉眼前人便是曹国长公主,慌得连忙要跪地叩拜,但却被赵樱泓扶住了。

“莫要行此大礼,您是嘉郎的长辈,也是我的长辈。”

周四叔心中欢喜,见长公主如此温和可亲,也让他如沐春风。他不禁感叹道:

“时光荏苒,六郎都已然成家了,夫妻和美,令人钦羡。我也老了呀……”

“四叔一切都还好?可成婚了?”韩嘉彦问。

周四顿了顿,神色间哀痛一闪而过,复而笑道:“好,一切都好。这把年纪,怎么能不成婚呢。村头东侧那片地,有三亩是我们的,拙荆与长子在打理。幼子前些年中了秀才,眼下一面准备乡试,一面在学堂教书。”

韩嘉彦犹豫了片刻,想要询问关于元丰四年的案子,但最终也不曾问出口,只指着周四叔方才出来的那间屋子,问道:

“这里面是您的工房?”

“是,小人在里面保养书籍画册。”

“我们可否进去看看?”韩嘉彦问,她师兄浮云子也是做书画生意的,连带着韩嘉彦自己也对这些比较有兴趣。

“长公主、六郎请便。”

于是周四叔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下等候,韩嘉彦与赵樱泓进入工房。赵樱泓很快便对这里面存放的各种工具升起了浓厚的兴趣。

韩嘉彦一一给她做介绍:

“这是命纸,画心的托纸。这是一张刚揭下来的魂于,实际就是垫在画心后的命纸,已然与画融为一体了,甚至可以以假乱真。这绫绢是用来做隔水的,上隔水、下隔水,让局多少,取决于绘画本身的布局……装裱不可喧宾夺主,要自然圆融。这木棍是用来做画杆的,还有这些牛角象牙、红木紫檀,这些是用来做轴头的。这些丝绢编出来,或用作绊、或用作扎绳。”

赵樱泓饶有兴致地听着,忽而却见桌面上放着一册有些破败的图册,装订的线都松散开来了,纸边也已翻卷。她好奇,小心翻开,却顿时红了面庞,忙将这图册阖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怎么了?”韩嘉彦注意到她的举动。

“没事……”赵樱泓神色发窘,虽然极力掩饰,还是被韩嘉彦看出不对。

韩嘉彦敏锐的目光瞥见她正用身子努力挡住那图册,她没有作声,也未再提。笑呵呵继续为赵樱泓介绍这里的工具,故意背过身去,假意不看赵樱泓这里。

赵樱泓此时心思已然不在韩嘉彦口里介绍的内容了,她趁着韩嘉彦背过身去,又去翻开了那画册,仔细看了好几眼,一页一页翻过去,令她脸红心跳,心绪震颤。

这…这春宫图也太大胆了……赵樱泓内心感叹着。不过这都是男女春宫,也未见女子与女子之间的图画,她心中莫名升起一丝遗憾来。

没想到周四叔一把年纪还在看这个……不对,也许是因韩家子弟翻烂了这画册,他才不得不修,赵樱泓想通了其中的缘由。

她压根不知她偷看画册的举动,早就全部落在了韩嘉彦眼里。

“啊,樱泓啊,一会儿离开时,你先回去,我与周四叔单独谈谈。也许当年的事还得从他这里查起,但我突兀问起也不好,总得先拉拉关系才是。你在场他显得拘谨,有些话不好说出来。”她道。

“好,我知晓了。”赵樱泓不疑有他。

韩嘉彦又道:“你且去客院等我罢,这些日子奔波不停歇,实在是累了。我一会子去与五兄提一下,夜里不再摆家宴,我们也可好好歇一晚。”

“嗯。”赵樱泓见韩嘉彦出了工房,与门外周四叔攀谈上了。这才从这间工坊的西侧门而出,去与丛书堂外候着的媛兮、绿沅会合。

走在返回客院的游廊间,赵樱泓方才舒了一口气,心中又升起一丝怨怼来。韩嘉彦这呆子,难道脑子里就没有想过要与自己更亲近一点吗?难道自己不主动,她就不明白该怎么做吗?

也许她一门心思要查案子,对自己疏于关怀了。想到此处,不禁委屈起来。但转念又劝慰自己不要太过敏感,这毕竟是在外,有所顾忌也属正常。

何况要说韩嘉彦对自己疏于关怀,那可是有些冤枉她了,她虽发乎情、止乎礼,但与自己这些日子也是如胶似漆,终究是一辈子的爱人,何苦这样着急。

回到客院的赵樱泓等了好久,直到夜幕垂下,韩府点灯,韩家仆人来给她们送晚食时,韩嘉彦都尚未回来。

她实在是沉不住气了,询问那来送晚食的仆从道:

“不知六郎现在何处?”

“六郎正与五郎谈事,晚食也一道吃了,他嘱咐我转告您,请您用了晚食,早些歇息,不必等候了。”仆从恭敬道。

赵樱泓顿感失落,只得自己一人无滋无味地用了晚食。此后,她百无聊赖地在客院转了一圈,夜色逐渐浓了。

满月刚过,月光尚且足亮,奈何起东风,将云吹得时开时散,月光也忽明忽暗。

客院内的池塘里植有荷花,尚未到花期,花苞含着,月光下显出娇美含羞的模样。

她坐在荷池边静静看着,心头的空寂感愈发强烈。她又怨起那呆子来,怎舍得抛下她一人在此处,明明说好了今夜早些歇下,却又去与韩粹彦谈事。

“媛兮,就寝罢。”她喊道,她不要理会那呆子了,就让她一边去罢。待她回来,也不让她上榻来。

媛兮见她心绪不佳,似是蕴着怒气,不敢吭声,小心服侍她梳洗上榻。最后吹熄了烛火,缓缓退出了寝室。

赵樱泓独自一人躺在纱帐之中,听着窗外虫鸣,久久难以成眠。她与韩嘉彦自心意相通,一路行来这许多日,每夜都同床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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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相偎而眠。没了她的怀抱、气息和温度,赵樱泓竟有些不习惯了。

加上今夜上榻实在太早,也确实难以睡着。

“长…长公主……”也不知躺了多久,忽而绿沅推门而入,呼喊赵樱泓。

“你这死妮子怎敢吵长公主安眠!”媛兮在后面拉她都拉不住。

“无妨,我还未睡着呢,怎么了?”赵樱泓迷惑起身,还以为出了甚么事。

“萤火虫,外面好多萤火虫!您快起来看。”绿沅兴奋道。

赵樱泓心中惊奇,下榻着履,散着发披衣出门。绿沅兴奋蹦跳着,引着她来到廊下,就见院子里四下流萤,如点点星光缀在夜幕之中,空灵忽闪,万分好看。

“怎么会?”赵樱泓惊喜不已,不明白哪来的这么多萤火虫。却听不远处的院墙下,韩嘉彦那熟悉的声音响起:

“樱泓,好看吗?”

“嘉郎?”赵樱泓连忙循着她的声音,走下檐廊,去靠近那个站在黑夜中的剪影。韩嘉彦的腰间还拴着一个萤囊,亮晶晶的,好像引路的灯火。

却没想到韩嘉彦忽而转身从院子的门洞走了出去,并不等她。

这人在玩什么把戏?赵樱泓顿觉好奇心大起,立刻就跟着追了出去。韩嘉彦没有一下跑得没影,只是与赵樱泓维持着一段距离,并总会停下脚步,确认她是否跟上来。

二人穿过韩府的屋舍、廊道、花苑,最终竟来到了一处别院门口。韩嘉彦此时就立在门口,微笑等着赵樱泓。

“嘉郎……这是哪儿?”赵樱泓气喘吁吁地追上,却见韩嘉彦在她距离十步远处,忽而抬手摘下了头上的发簪,放下了一头乌发,随后对她扬起笑容,转身进了院子去。

她散发的举动好似缕缕丝线缠住了赵樱泓的心,而那一抹笑容勾魂摄魄,更是令她心旌摇曳,难以自持。

赵樱泓连忙提起裙摆跟了进去,这一进院子便嗅到了一股硫磺气味,氤氲的热气蒸腾而来,她才知道这里竟然有一口温汤。

她绕开院门口刻着莲花的石屏,加紧脚步来到了温汤外用以更衣闲憩、游乐赏玩的前堂。堂屋前铺着石阶,那石阶之上,有一双韩嘉彦褪下来的靴子。

赵樱泓笑了,也褪了自己的绣履,搁在她靴子旁。

她穿着袜子步上了浴堂的木地板,顿觉有些打滑,便一面走,一面弯下腰来,以手指勾着,褪去了袜子。她倾身而下时,发丝如瀑落下,肩头披着的衣服也跟着落了下来。她未管,任着袜子与衣物就落在了廊道之间。

赤足踏在木地板上,穿过浴堂中央的廊道,发觉这里左手为男更衣间,右手为女更衣间。穿过更衣间,便进入了环绕温汤一圈的檐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彼时檐廊下温汤的石阶旁,散了发的韩嘉彦就站在那里,她已然褪去外袍外裤,与腰带一并挂在廊道的栏杆之上,只着中单,赤足立在那里,手中捧着那一袋萤囊。

她见赵樱泓来了,便揭开了囊袋,手指夹着囊带一抖,便飞出数十只萤火虫,点点萤光散落入汤池之间,仿佛繁星落入了银河。

赵樱泓放缓了脚步,及至此时,她反倒不急了,只是心口猛烈地跳动着,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感到无比的期待,这期待之中又隐隐含着羞怯,难以言说。

只是那人,无疑是这世间最吸引她的人,她知道自己今夜踏进了她给自己构筑的情彀,必然逃脱不得了。

浴堂并未点灯,水雾弥漫,月光洒下都变得朦胧起来。韩嘉彦的面容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晰,但在这旖旎夜色之中,却终究褪去了伪装的男儿气,显出别样的女儿美态来。

她迎着款步而来的赵樱泓,缓缓解开了衣带,褪去中单,又一点一点撕去了贴在颈项间的假喉结。始终唇边带笑,仿佛在向赵樱泓献出灵魂。

如此动作着,她口中伴随着缓缓吟出一首词: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

尚未念完,赵樱泓就扑进了她怀里,恨恨地张口轻咬她左侧的锁骨。

“嘶……樱泓,疼呢……”韩嘉彦回抱着她,轻声道。

“你这呆子,既然能读懂我的心意,怎还拖到如今才知晓要迈出这一步?你就知道磨折我。”赵樱泓这一腔怨气到底还是撒了出来。

“我是怕你不愿,所以我一直不敢。我怕我要是太着急,在你眼里就成了急色之人了。”韩嘉彦解释道。

“哼,你还与我装。你到底急不急色,自己心里还不清楚?我在邓州找到你时,你就在想了罢。”赵樱泓伏在她怀里轻笑道。

“是,我真的很着急,樱泓。”韩嘉彦老实承认,“你太让我着迷了,我也非是甚么清高迂腐之辈,我就是想要你,想很久了。”

赵樱泓对她的坦诚感到很满意,但也同时被勾起了无限的欲念。她的手已然在韩嘉彦的后背之上摸索,寻找解开她裹胸布的结眼。她的裹胸布是用三根细小圆润的钩子勾住的,为了在剧烈的运动下也不松开,钩子打造得颇为严密,不费些功夫还真取不下来。

“这儿,环扣要按下去,才能解开。”韩嘉彦将右手伸向自己后背,抓住赵樱泓的手引导着将她带到了正确的位置。

赵樱泓觉得她此时是如此的迷人,浑身都撒发着一种前所未见的蛊惑之气,教她难以招架。

她解开第一颗扣子时,韩嘉彦在她耳畔轻声问道:

“你在丛书堂偷偷翻春宫图,可有学到甚么特别的技法?”

“没……你……你果然察觉了。”赵樱泓的身子已然在她怀中发软。

她解开第二颗扣子时,韩嘉彦与她耳鬓厮磨,再道:

“我倒是曾经学过,今夜总算能有用武之地了,哼哼……”她轻笑两声,搔动赵樱泓心窝。

“你从哪里学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知道?待回府中,咱们一起观赏钻研。”

赵樱泓的面庞已然彻彻底底地灼烧起来,神思迷离。

“这里可会有人来?”她强撑着最后的理智询问道。

“放心,有人替我们看着。”韩嘉彦低声道。

赵樱泓终于努力揭开了她的第三颗扣子,就听韩嘉彦再问:“画堂南畔见,下一句是甚么?我想听你念。”

“我不要……”赵樱泓羞赧。

“我想听呢,听了就给你看。”说话间裹胸布已然散去,落在脚边。赵樱泓却被她锁在怀中,不得见春光。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赵樱泓艰难地念出了下半句,这冤家到这一步还在磨折她的心。

刚念完,她就被以吻封缄。韩嘉彦是如此深情地吻她,仿佛要吮吸出她的魂灵。晕头转向的赵樱泓,已然被雾气湿热的温汤气息搅得脑海混沌,心如一叶扁舟在海浪之上漂浮,便干脆将一切都交给她。

第一百一十八章

鸟雀的叽喳声从窗外透入,和煦的阳光照耀进入屋内,越过纱帐,怯怯偷觑着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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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二人。

她们的乌发纠缠在一起,彼此紧紧搂抱着。赵樱泓枕在韩嘉彦的左肩之上,睡得酣甜,眉目舒展着,神情似是都带着一丝浅笑。

韩嘉彦以左臂为她的枕,右臂牵过薄被盖着她,为她保暖。被子盖得一点也不周整,她自己的肩背、臀腿,还有大片露在其外,雪白如云。

不知是不是被冻着了,亦或是被鸟鸣声唤醒,韩嘉彦率先苏醒过来。有那么一瞬,难以想起自己身在何方。直至看清怀中人以及她们二人眼下的状态,她才恍惚间回忆起昨晚的欢愉。

她的心口霎时仿佛被香蜜溢满,甜腻四溢,窜入四肢百骸。她又情不自禁地拢了拢怀中人凌乱的发丝,理出她的面庞,俯下身去细细地亲吻。

于是怀中人终究是被她吻醒了,细软地轻哼了一声,眼皮沉沉睁不开的模样,又往她颈窝间钻了钻,不愿起来。

“樱泓……”她用自己的本音呼唤她,声音意外得沙哑。

“呜……”得到的是一声小动物般的回应。

“樱泓……”她好笑地再唤,怀中人却懒得理她了,搭在她腰间的手无力地揪了一揪她的皮,似是在告诉她“不要吵”。

真可爱!韩嘉彦能这样看着她看一整天,不起丝毫腻味。

又躺了一会儿,韩嘉彦见赵樱泓又睡过去了,虽很不舍,但也不愿吵醒她。

昨夜自己似是有些索取过度了,樱泓身子还不很康健,这一夜激情,她实难承受,确实比自己需要更长时间休息。

虽然昨夜她已和家里人打过招呼,也托师兄清场,这会儿不会有人进来打搅。但这浴堂之内毕竟不好久留,待得时间长了,全家人都要看她俩笑话。韩嘉彦是无所谓,赵樱泓脸皮薄,她不得不考虑。

挣扎着挣扎着,韩嘉彦最后还是叹息一声,小心松开怀抱,抽身出来,先自己更衣。

这一挪动身子,顿觉私密之处一阵异样,昨夜的一些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她一时赧然。想自己从前不懂那些人为何如此爱这档子事,夜夜笙歌,还厚着脸皮专门写情词艳曲,画春宫画册,如今她算是明白了,这确实是人间至乐之事。

穿衣时,她发觉自己浑身都留着吻痕,尤其是颈项间,真是有些“惨不忍睹”。幸而她扮男装要贴假喉结,还能做些遮掩。

由于昨晚行为过于放浪形骸,她清洗身子后,不得不满浴堂地收拾脱下的衣物。待她好不容易收拾完毕,将二人换下的衣物打了个包袱,赵樱泓终于舍得起身。她撑着身子半靠在榻上,将薄丝被拉在胸口遮掩,乌发垂落身侧,雪肩半露,眸光迷蒙地望着四处忙活的韩嘉彦。

“忙甚么呢,不多睡会儿。”她轻声问,声线一样嘶哑。

“你可算起来啦我的娘子诶,日上三竿了。快起来梳洗,我得收拾这被褥了。”韩嘉彦取来早就给她备好的崭新衣裙,坐到她身侧,笑道。

赵樱泓懒懒地笑起来,从床上爬过来,靠进她的怀里道:“谁让你昨夜突发奇想要到这里来的,现在还得靠自己收拾。”

“不到这里来,咱们俩就避不开媛兮她们了,你不怕我身份暴露?”韩嘉彦抱着她笑问。

“是哦……真讨厌,身边总是跟着仆从。”赵樱泓抬手去摸她的假喉结,噗嗤一笑道,“其实我在金明池的时候,就发现你的假喉结了。这到底是甚么做的,真是逼真。”

“树胶、软骨,具体怎么做的我还真不清楚,这都是师兄做的。他还会做假皮面具,足以以假乱真。”韩嘉彦道。

“哎,昨夜该不会是你师兄守在外面罢。”赵樱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韩嘉彦笑了:“除了他还能有谁?总不能是龚守学罢。”

“这…这怎么好意思,哎呀不行,我还是快点起来罢。”赵樱泓顿时面庞红到耳朵根,想想都觉得羞耻。

韩嘉彦笑出声:“哈哈,不用不好意思,我这是等价交换才换来他帮忙守夜的。”

“你出了甚么价码?”赵樱泓好奇问道。

韩嘉彦掰着手指道:“万氏书画铺子接下来三年的租金,加上三年的伙食费,加上开给伙计的例钱,加上给伙计置办成婚的聘礼和嫁妆,再加上开分店的资金。”

赵樱泓笑得乐不可支:“你师兄这是彻底赖上你了啊,哈哈哈……”

“这说明我与你春宵一刻值千金。”韩嘉彦正色道。

“还真是‘值千金’。”赵樱泓用手指点了点她脑门,“还不都是我的钱。”

“是是是,我的娘子是大宋公主,这天下都是你家的。”

“错,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赵樱泓丢下这句话,便裹着薄薄的中单,趿着木屐去竹口流水沐浴洗身。她那及膝的秀发随着行走轻轻摆动,身姿步态一夜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格外的妩媚动人。

韩嘉彦被勾得心痒痒的,奈何只能强忍克制。

待到赵樱泓梳洗结束,穿戴齐整,午时都早已过了,二人都已饥肠辘辘。

韩嘉彦收拾出来两个大包袱,提在手里,赵樱泓觉得她这模样实在太好笑了,忍不住地乐。

“你到底打算怎么处理这些衣服被褥?”她不禁问。

“自己洗呀。”韩嘉彦笑道,“好好的衣服被褥,扔了多可惜。”

“那我帮你洗。”赵樱泓知道这些衣衫被褥确实不大方便让下人洗,但又心疼她,不想让韩嘉彦一个人干这样的活。

“你确定?”韩嘉彦好笑问。

“确定,怎么……看不起我?觉得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

“没有,好,也让你体验一回浆洗的活计。”

“这话说的,我也是能过百姓生活的!”

“是是是,我家娘子上可通天,下可入地,无所不能!”

“休要贫嘴!”

“诶呦!”

因着昨夜有些不知节制,赵樱泓今晨起来行路有些不大自然,双腿也发软,走不快也走不稳。只得依偎在韩嘉彦身侧,扶着她慢慢走。

“樱泓,你还好吧,要不我背你?”韩嘉彦见她如此,心中升起心疼与悔意,是她自己不知分寸了。

“不要,叫人瞧见也太丢人了。”赵樱泓果断拒绝,“我没事,自己能走的,你让我扶着点就好。”

她二人慢慢从浴堂步出,绕开石屏,出了门,便见到不远处石径旁的凉亭之内,浮云子正坐在其中。这凉亭建在假山之上,因着位处高处,虽不能看清浴堂之内的景象,却可以看清浴堂附近是否有人靠近,乃是个绝佳的观察点。

一夜未眠的浮云子见她二人出来,终于松了口气,顶着一副黑眼圈,还有一脸古怪的笑容步下凉亭,迎上来。

“午安,长公主、六郎,昨夜过得如何?”他颇为调侃地打招呼。

两人顿时红了脸,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见面还是会很尴尬。

“虽然我很喜欢钱,但您二位下回别再以这种方式给我送钱了。”他张口道,“我昨夜可是提心吊胆了一夜呀。”

“师兄!”韩嘉彦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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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在发烧,忍不住叱他。

“不说了不说了,我回去补眠了,你答应我的可别赖账哦,白纸黑字我都留着呢。”浮云子打了个呵欠,转头飘然而去,甚至用上了轻功。

韩嘉彦躬身一揖,高声道:“多谢师兄!”

赵樱泓紧紧抿唇,随着她行礼。待浮云子不见了踪影,他抬手掐了掐韩嘉彦的脸颊,笑道:

“丢脸死了,都怪你。”

“在师兄面前丢脸无所谓,我已经等不及了。谁让你昨天给我那种暗示。”韩嘉彦抱她入怀。

“我哪有暗示……唔?”赵樱泓急道,话没说完,就被韩嘉彦以吻封缄。

……

媛兮候在客院门口,焦急地等待着。等了一会儿,远处绿沅跑了回来:

“回来了回来了!”她咋咋呼呼地道。

媛兮立刻回头,对身后挤作一团要看主子状况的公主府下人们训话道:

“都给我回去,该干甚么干甚么去,莫要叫长公主瞧出你们躲懒来!还有,一个个的表情收敛点,别在主子面前不知尊卑,没大没小!主子体恤咱们,可不是咱们欺负到主子头上的理由!都散了!”

本堆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众仆从顿时作鸟兽散。

绿沅抬起手臂架在媛兮肩头,平复了一下喘息,随即两眼放光道:

“媛兮姐,咱们主子可真会玩儿。这头一回行房,居然……是在温汤池里,啧啧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闭嘴!就属你最没大没小,成天编排主子,当心我罚你浣衣服去!”

“唉,别啊媛兮姐,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说话了。”绿沅连忙拽着她的手臂撒娇。

媛兮叹息了一声,她其实心中很欣慰,长公主和驸马的圆房之事一直未成,反倒成了仆人们的心事,如今终于是大石头落地了。

只是……驸马往后要玩浪漫,能不能先与她打声招呼,这闹得动静也太大了,下人们都骚动起来。害得她一宿未眠,不得不出面管束下人们。

“谁要浣衣服呀?”冷不防韩嘉彦的声音响起,媛兮和绿沅悚然一惊,回头一瞧,韩嘉彦已然和赵樱泓来到了客院门口。

“长公主……阿郎……”媛兮和绿沅慌忙俯身行礼。

“绿沅,打水去。”赵樱泓笑道。

“甚么?”绿沅一惊,随即泫而欲泣,请罪道,“绿沅错了,绿沅下回再也不敢了,求长公主饶恕,呜呜呜……”

赵樱泓莫名其妙,道:“你哭什么呀?”

“噗……”韩嘉彦撇过脸去,轻笑出声。

“奴婢斗胆一问,长公主要打水是为哪般?”媛兮连忙护在绿沅身前,问道。

“我与嘉郎要洗衣服,你们帮个忙,用盆打些水,再将香胰子取来。”赵樱泓耐心解释道。

绿沅的哭声卡在了嗓子眼,顿时瞪大了双眼。媛兮惊道:“这…这怎么能成,长公主您金枝玉叶,衣服甚么的留给奴婢们来洗就行。”

“莫多话,让你们打水去,你们就听话。”赵樱泓端出架子来,可声音中分明有些发窘。

媛兮听出来了,恍惚间好似也听懂了。

“奴…奴婢这就去办,绿沅……”她一时面红,拉扯着一脸茫然的绿沅连忙退下。

半刻钟后,为韩嘉彦和赵樱泓汲满两盆水的媛兮和绿沅,躲在客院廊下观看院子里赵樱泓与韩嘉彦洗衣服。她二人搬着小马扎坐在盆边,一边洗衣物,一边欢笑不断,看上去非常快乐。

“媛兮姐,长公主和阿郎这是怎么了?洗衣服这件事很好玩吗?”绿沅迷惑问道。

“你还小,莫要多问。”媛兮回道。

绿沅嘟起嘴来,她也不小了,也有十四岁了呢。再有一年及笄,就要许配人家了。

她虽然已查知床笫之事,但却不知个中细节,故而确实还是个小孩子。

远处又传来了一连串的笑声,原来是韩嘉彦忽而用手指挑起一小撮皂角泡泡,挂在了赵樱泓的鼻尖。赵樱泓反击,用沾满泡泡的手往她脸上糊来,二人顿时闹作一团。

“真好啊……”媛兮叹息道。

“是啊……真好啊……我也想要个如意郎君呢。”绿沅羡慕道。

媛兮看了一眼她,道:“你眼下可有相中的郎君了?”

“没有……”绿沅摇头。

媛兮淡淡一笑,道:“小丫头,你还早着哩。”

“嘿!”绿沅不服气,奈何媛兮不理会她了,又忙着去井边汲水,给赵樱泓和韩嘉彦换水。

在媛兮和绿沅的帮助下,赵樱泓与韩嘉彦总算是洗完了两大盆的衣物和被褥,随即又架起架子来,晾晒而出。

韩嘉彦以手在眉眼前搭棚,望了眼午后的太阳,如此热辣,这些衣衫被褥当很快就能晒干了。

念及此,腹内一阵咕噜噜的响声,才想起来朝食、午食都还没吃。

赵樱泓在旁用媛兮递上来的干巾擦手,她瞧着自己的手,刚要对媛兮说什么,肚子也跟着一起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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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向韩嘉彦,二人顿时笑作一团。

“阿郎、长公主,饭食早就给您二位备好了,都在灶上温着呢。”媛兮道。

“走,我们吃饭去。”随即她贴上韩嘉彦的身子,扯着她弯腰侧首,在她耳畔轻道,“一会儿吃完饭,你给我修指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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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韩嘉彦再度被撩拨心弦,强忍住吻她的冲动,又看了眼一侧眼观鼻鼻观心的媛兮,心中盘算起甚么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用过饭食,韩嘉彦与赵樱泓进了寝室,二人此时还有些犯困,打算小憩一会儿。不过在那之前,韩嘉彦拿过指甲剪来,小心帮赵樱泓修指甲。

这指甲剪极为精美,乃是御造之物,专供皇室。这种特质的指甲剪,一般百姓家可能连见都没见过。除了剪指甲,还能锉指甲,功能齐全。

就连韩嘉彦也是第一回使这个指甲剪,颇为好奇。她小心捧着赵樱泓的手,一点一点修去她的指甲,见她手被泡得有些发白,皮肤也起了皱,一时心疼,道:

“你手都泡坏了,往后别再做这些活了。”

“你果然嫌我十指不沾阳春水。”赵樱泓道。

“这怎是嫌呢,我是心疼你。你金枝玉叶,从没做过这些家务活,手这么嫩,伤了多让人心疼。”韩嘉彦忙解释道。

“天下女子都干得,我干不得?”赵樱泓又道。

韩嘉彦无奈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樱泓笑:“我逗你玩呢,这么认真。我喜欢你的手,所以有点嫌弃自己的手。”

“你也想长茧子?我的手多丑呀。”

“甚么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多好看的手,我特别喜欢。”赵樱泓反捧起韩嘉彦的手,用手指轻轻刮着她掌心中的老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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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该吃了多少苦,才会长出这样的厚茧子。”

“没事,我其实乐在其中,并不觉得苦。”韩嘉彦温和笑道。

“要是咱们有一日过上老百姓那样的日子,也许也挺好。”赵樱泓道,“到时候我就不是甚么金枝玉叶了,我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的手也会慢慢变得粗糙,但我也乐在其中。”

韩嘉彦帮她修完了最后一根手指的指甲,小心锉圆了指甲尖,漫不经心地问:

“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其实很早就有了,我小时候就常常想,我若是生在平民家里,会过甚么样的生活。身为天家公主,我也有些累了。”赵樱泓摩挲着自己的指甲,感受着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觉。她从未将指甲修到这般短,感觉怪怪的。

她接着道:“我及笄之后,宫中开始为我寻驸马,我就特别担心自己未来的生活。因着姑姑的先例,害怕自己所嫁非人,幽怨一生。不过上苍垂爱,让我遇见了你。因为有了你,我才敢去想得更远,做一些更不切实际的梦。”

韩嘉彦将她的右手捧在胸口,感觉暖暖的。

赵樱泓用空着的左手轻轻抚她面庞,道:

“我眼下真的很想和你远走他乡,远离京中的那些是非。”

“我也想,樱泓。但我们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没做。”韩嘉彦轻轻蹭着她的手掌道。

“你说得对,我们还不能走。我终究是……放不下官家,还有娘亲、弟弟妹妹们。”赵樱泓无奈道。

“那我和你商量个事。”韩嘉彦笑起来,“咱俩以后总不能一直躲着媛兮罢,该不该也让她也知晓一下我的身份?”

“这……”赵樱泓一时犹豫起来,她心中到底有些害怕,尽管媛兮对她的忠心毋庸置疑,但知晓的人多一个,便多一分风险。如今知晓韩嘉彦身份的人已然不少了,她实在有些不放心。

“你信不过她?”韩嘉彦见她犹豫,问道。

“这不是信得过信不过的问题,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丝风险,哪怕她主观上不愿泄密,万一因着某些被动原因,不小心泄露了你的秘密……”赵樱泓道。

“但我觉得此事宜早不宜迟,因为迟早还是要让媛兮知晓的,瞒不住。”韩嘉彦道。

“为何?”赵樱泓不解。

韩嘉彦唇角的笑容显露出一丝无奈:“樱泓,你我在外人眼里终究是男女夫妻,我们如此如胶似漆,却一直没有孩儿,外人该怎么想?”

这件事,其实自成婚之日起,就一直盘桓在韩嘉彦心中。只是当时的她还没到要考虑这个问题的份上,但如今她与赵樱泓已然圆房,不得不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

赵樱泓显然并未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她的眸光闪烁起来,陷入了踌躇与为难之中。

“所以……”冰雪聪明的赵樱泓说出了韩嘉彦的考虑,“如果我们要有孩儿,只能抱养,还必须要有一个欺骗他人的假怀孕过程,这个过程势必要依靠下人配合来完成,至少瞒不过贴身服侍我的媛兮,因而迟早得让她知晓你的身份秘密。”

“是的。”韩嘉彦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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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赵樱泓轻叹了一声,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甚么才好。

当然她们也可以不在乎他人的目光,不要孩子。但不孕不育,势必会引起宫中重视,韩家也会关注韩嘉彦的子嗣问题,因为这个孩子可是姓韩的,是韩家后人。

届时宫中势必要派太医来给她们诊治,一旦事态发展到那个地步,韩嘉彦的身份就更瞒不住了。

所以要一个孩子作为遮掩韩嘉彦身份的盾牌,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确实得要一个孩子,这个孩子还得是个男孩,如此便可堵住悠悠之口。”赵樱泓知道自己没得选,她便果决地做了决定。

“你想要男孩儿吗?”韩嘉彦问。

赵樱泓想了想,道:“我没有想过,硬要说,我想要女孩,想要个跟你长得很像的。”

“为何不与你长得像?我想要个与你长得像的。”韩嘉彦道。

赵樱泓笑:“噗……那和我们俩都长得像的女孩,要是有,那就好了。”

“会有的。”

“那就养个一儿一女罢,足矣了。”赵樱泓道。

“好。”

韩嘉彦张开怀抱,赵樱泓依偎入她怀中,轻声道:

“真累啊,何时才能逃离这俗尘,若有一日我们可以不在乎他人的目光,自在于山水间,便是大圆满之时。”

“会有那一日的,一定会有的。”韩嘉彦坚定道。

“在那之前,我要先想想该怎么与媛兮开口说这事。”赵樱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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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寻个好的契机再说。”

二人沉默地相拥了一会儿,觉得困乏了,便倒在床榻上彼此依偎着睡了一会儿,待到睡醒,又饿了。

韩嘉彦理了理散了的发鬓,经不住调侃自己:“吃了睡,睡了吃,再这样下去,我真要如那圈里的小豕,长出个肥肚皮来。”

“瞎说,你这一身的筋肉,我不信还能变成肥肉。”赵樱泓笑道。

“可别不信,不练必然会胖起来。我真是好久没练功了,荒废了有快两个月了,得重新拾起来了。”韩嘉彦道,眼下她左臂也好全了,确实也该重拾往日里的作息了。

“那我跟着你一起练。”赵樱泓道。

“你先多吃点,养胖点再说。瞧你瘦的,我都害怕你跑几步就散架了。”韩嘉彦笑道。

赵樱泓很生气,于是晚食努力吃,韩嘉彦劝都劝不住。尽管吃下去的食物量还不及韩嘉彦的一半,她还是把自己吃撑了。

“我好难受嘉郎……”她揉着自己鼓鼓的肚子苦笑道。

韩嘉彦无奈了:“早劝你别硬撑,硬要逞强。凡事都讲个循序渐进,身体也受不住呀。这样吧,一会儿咱们出府走走去,散散步,消消食。”

“嗯,好。”

歇了一会儿,韩嘉彦提了灯笼,牵着赵樱泓的手,二人步出客院,往韩府侧门行去。

她们未带仆从,只与媛兮打了声招呼,说在附近散个步,一会儿便归。

媛兮本打算通知禁军护卫,但想想最终还是作罢了,她想起昨夜两主子故意躲开他们,便心知她们想要独处,故而贴心地不去打搅。

至于安全问题,阿郎本就是高手中的高手,有他在,何人能伤长公主?在嵩山时,二人就曾甩开过扈从,彼时在山中都未出事,何况这里乃是相州韩氏的地盘。

从客院往府外去,必经丛书堂。韩嘉彦见堂内亮着灯,便领着赵樱泓进去了一趟。但却只见到两个陌生的小书童在这整理书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书童见长公主和六郎突然来了,慌忙行礼。韩嘉彦问了一声:

“周四叔可在?”

“回六郎,周四叔回了自己宅子去,近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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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要收了,他也得回家帮忙。”书童道。

“他家这些年可搬了?是否还在原处?”

“未曾搬过,一直在村东头,那株老槐树的南侧田宅。”书童回道。

“好,你们忙你们的。”韩嘉彦笑呵呵地道了一声,便领着赵樱泓继续往府外行去。

赵樱泓好奇问:“你昨天留下来和周四叔谈了甚么?”

“甚么也没谈,就拉了拉家常,套了个近乎。我毕竟与他也有十多年未见,有些生分了,要从他口中问出当年的事来,眼下还不到时机。”韩嘉彦道。

“所以咱们现在是要去周四叔家看看?”赵樱泓猜到了她的意图。

韩嘉彦笑道:“是的,散步顺带去看看,他家离得不远,走过去不过一刻钟。这夜里的乡间道路,走着也别有一番情趣。”

二人步出府门,上了乡道。就见道旁的田野里,遍布着点点萤光,与天穹之上的繁星交相呼应,璀璨漂亮。

“萤火虫!”赵樱泓惊呼着凑到田渠旁,探身向田里望。

“小心!”韩嘉彦忙从后揽住她的腰,怕她不慎摔下去。

“昨夜你就是在这儿逮的?”赵樱泓回首问。

“是,颇费了番功夫。”韩嘉彦笑道。

“哼~”赵樱泓笑了,凑过来啄了下韩嘉彦的唇,“你倒是有心。”

“这是我儿时的回忆,我也想分享给你。我那会儿过得不开心,真正放松的时刻,便是夜晚观星,捉萤。”韩嘉彦笑道。

“不知我家相公,可有囊萤映雪,悬梁刺股的苦读经历呢?”赵樱泓笑问。

“我条件倒没有那么艰苦,但不苦读,我家娘子哪还能瞧见我的文章呢?”韩嘉彦这话里颇有一丝得意。

二人笑谈着,彼此依偎着,徐徐缓行,不多时拐上了一条向东的道路。这是一条官道,是连通相州往汴京的主要道路。

道两旁遍植一连排的水杉,树干粗壮高大,似是已然十分古老了。

“这一连排的树,是相州韩氏刚迁居此地时所植,如今已有百年了。”韩嘉彦感慨道。

赵樱泓却觉得夜幕之中,这道旁的两排水杉耸立着,好似陵道两旁的石人瞧着她,颇有几分阴森之气。她一时有些害怕,缓缓收紧了挽着韩嘉彦手臂的手。

“怎么了?莫怕,我在呢。”韩嘉彦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微妙变化,立刻出声安慰道。

“嘉郎,当年相州抢劫杀人案,可是就在这条道上发生?”赵樱泓问道。

韩嘉彦回忆了一下卷宗之上的内容,道:“确然是在这条道上发生,也许咱们如今所走的位置,就是命案现场。”

她的话让赵樱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韩嘉彦拢住她肩头,道:

“这都十多年过去了,命案现场也早就不知被风雨洗刷了多少回,莫怕。”

“我感到诡异的是,怎么会有韩府的仆妇,大半夜的带着画卷和金银财宝从韩府出来回自己家田宅。这简直像是盗窃一般,且这窃贼还被另一伙儿盗匪盯上了。真是匪夷所思。”赵樱泓道。

“也许,金银财宝根本不是重点,画卷才是根本。那画卷偏偏掉到了田垄旁的沟渠之中,被水泡毁了,后人再也见不着那画真正的模样。”韩嘉彦推测道,“我笃定周四叔必定知晓一些内情,只是我必须要想办法撬开他的嘴巴。他真的守口如瓶,实在太难了,我至今还未有头绪。”

赵樱泓显得若有所思,她也在帮她想办法。

二人行了一会儿,便已然来到了村东头。笔直的水杉树尽头,有一株歪脖子老槐树,老槐树的背后有三亩田地,田地的东南角,有一处篱笆圈起来的农家宅院。

二人自官道下到田边土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略显坑洼的路面,终于来到了周四叔家门口。

“汪汪汪!”老远的,院中看家的犬就在狂吠。靠近门口时,那看家犬更是恶狠狠地扑到了柴门上。

赵樱泓被吓得惊叫一声,韩嘉彦立刻将她护在身后,呵斥那看门犬:

“回去!趴下!”

那看门犬似是被她带着气劲的怒音吓着了,呜咽了两声,缩到角落里不敢再叫了。

此时宅院的主人终于开门出来,是个妇人。她穿过院子,呵斥那看门犬老实待在一旁,随即隔着柴门问道:“谁啊?”

“打搅一下,我是附近韩氏祖宅的韩六,我与内子夜间出来散步,路过周四叔家,想来看看他。”韩嘉彦客气道。

“哎呀!六郎君!长公主!可不得了……”妇人连忙打开了柴门,将她二人迎进来,一面揖手拜个不停,一面又着急忙慌地喊:

“孩儿他爹!快出来,六郎与长公主来瞧你了!”

韩嘉彦与那妇人寒暄客气,赵樱泓却注意到那趴在院子一隅的看门犬。这看门犬竟是一条威风凛凛的细犬,颇有宫中豢养的细犬的风采,不禁有些吃惊。

一般农户家中的犬,都是土狗,这户人家怎么回事?

只是这只细犬已然上了年纪,虽然夜色中乍一看有些吓人,但灯光下仔细一瞧,老态毕现,已入暮年。

第一百二十章

腿脚不便的周四叔蹒跚地从屋里出来,向韩嘉彦和赵樱泓作揖行礼。他面上没有太多惊讶的神色,似乎对韩嘉彦和赵樱泓的来访早有预料。

“快请进。”没有过多的寒暄,周四叔将二人引入屋中,于正堂内落座。

待到妇人忙前忙后上了茶点,他道了句:

“家里人都回避罢,我有要事与长公主、驸马相谈。”

那妇人点了点头,出了正堂。

周四叔看向韩嘉彦和赵樱泓,憨厚的面庞上扬起浅浅的笑容,道:

“六郎、长公主这夜间来访,小人十分惶恐。家中寒酸,实在是照顾不周。这茶点都是些乡野粗食,您二位要是不介意,也请品尝品尝。”

“四叔您别这么说,这酥饼我记得儿时您经常拿给我吃,我可爱吃的。”韩嘉彦说着就拿起一块,咬了一口,顿时眯起眼笑道,“嗯,还是儿时的那个味道。”

赵樱泓本就吃撑了,但听韩嘉彦说这是儿时味道,于是好奇不已,也拿起一块小小咬了一口,是咸口的,有一股油香,酥得掉渣,很好吃。

六娘说她不爱吃甜食,果然连儿时的回忆都是咸口的。她偷觑了一眼韩嘉彦,暗笑。只是赵樱泓喜甜,这酥饼又干又咸,她还是有些吃不惯,故而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将食物送下去,顺便清口。

这茶虽也是粗茶,倒也很是清香呢,她望着茶盏中浅黄的茶汤,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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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想在她喝茶的档口,韩嘉彦将她刚咬过的那块酥饼也拿起来,三口两口吃了。赵樱泓霎时面上发热,暗道这人怎么回事,在别人家里呢……

“六郎这是……没吃晚食?要不我让家里人给你做点。”周四叔见状,笑呵呵道。

“不用了,我吃过了,就是馋了,嘿嘿……”韩嘉彦鼓着腮帮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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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气……赵樱泓觉得好笑,抿着唇强忍住了。

“六郎,容小人多嘴问一句,您特意来我这里走一趟,是为哪般?”周四叔是个性格不会拐弯的人,于是直截了当地问。

“是这样,您也许听说了,大理寺派了两名官员随着我们的队伍也来了相州。这是因为年初在复核开封府档案之时,发觉了元丰四年五月,相州发生的那起抢劫杀人案,还有一些不清不楚的地方。我呢,也是领了官家口谕,协同调查……”

“哦……”周四叔点了点头,“官家这是要查韩家罢,小人懂了。”

“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事,官家只是想了解一下当年这起案子的情况。”韩嘉彦语调轻松地道,“不知道,您这里知晓多少内情?”

到底还是问出来了……赵樱泓瞥了一眼身旁的韩嘉彦,又看向眼前的周四叔,见对方的神色已然沉凝了下来。

他果然是知情的。

“长公主……您喝茶……”周四叔见赵樱泓看他,忙堆起笑脸,劝道。

“嗯,好。这茶是好茶,不比宫中的差。”赵樱泓迎合道,她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忽而不经意地问出一句:

“您家院子里的那条细犬,瞧着可真威风,比宫中也不遑多让。”

既然有我在场如此难开口,那我就推你一把罢。赵樱泓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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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叔闻言,神色一紧,已现出几分慌张。韩嘉彦没急着开口,堂屋之内安静了下来。难捱的一阵沉默后,周四叔忽而起身,向二人跪拜而下。

“唉!四叔您做甚么,快起来。”韩嘉彦连忙去扶。

“请长公主、官家宽恕韩府罪责,小人一辈子为韩府效力,实难出卖府中人啊!”他激动不已道。

“周四叔,您起来,我们不是来问罪的,过去的事已然过去了,我可以担保,韩府不会遭到责难。我们只是想知道当年发生了甚么,您说出来,您自己心里也舒坦了。”赵樱泓道。

韩嘉彦见他不愿起身,长跪不起,自己也不好强扶,故而蹲下身来,道:

“当年的事与您到底有甚么关系?那被害的仆妇到底是谁?为什么她手中会拿着一幅画?那幅画里面又到底画了甚么?”

她这一连串问题,仿佛连环箭一般,射穿了周四叔的防线。他忆起当年事,已然是老泪纵横,久久难以平静。

韩嘉彦好不容易将他扶起来,坐回椅子上,又为他顺气。半晌,他才稍稍平静下来,道:

“那被害的仆妇,是小人的前妻啊……鸢娘她……”话及此,他已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

“四叔,您缓口气,慢慢来,慢慢来。”韩嘉彦安抚着,掐住他背后的心脉穴位,为其疏通心血。

她看向赵樱泓,赵樱泓与她目光相碰,她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动。

赵樱泓舒了口气,待周四叔面色逐渐恢复,她才道:“当年发生了甚么事,您慢点说,我保证不会牵累到您如今的生活。”

周四叔瞧了一眼门外院子的方向,道:

“长公主,屋外的那条细犬,是元丰四年年初时,陈安民来相州赴任时送给大郎君的礼物。彼时这条细犬刚满两岁,敏捷而强壮。眼下,已然是一条十多岁的老犬了。”

韩嘉彦见他已无大碍,便坐回自己位子上,道:

“四叔,我在相州时还不曾见到过这条细犬,还有您……若没记错,我离开相州时,您似是还未婚。”

周四叔点头,道:“六郎,您离开相州老宅上龙虎山是元丰二年春的事。彼时我刚过而立之年,送走了双亲,孑然一身,一直也没动心思要成婚,只想一心在丛书堂好好做事,服侍那一屋子的书卷。

“不过缘分来了挡不住,在您走后不久,我遇着了刚入府的鸢娘。当时的她还很年轻,刚满十七岁。她是绣娘,一手好的针线活,本可以不为奴为婢,奈何命苦,家里人都病死了,她只能依靠着韩府过活。

“我和她命运相似,情投意合,很快便成婚了。婚后各自为府里做事,我们的儿子也出生了。元丰四年初,大郎君来了相州任知州。不久,陈安民也赴任,带来了这条细犬。

“府里本有犬舍,也有专门的养犬人。但大郎君将这条细犬交到了我手里,说是以后要专门用来看守丛书堂,所以必须要与我足够熟悉。

“我心中十分奇怪,丛书堂这么多年下来,也从未失窃过。堂内所藏字画很值钱,可一般的蟊贼,也不会盯上字画,因为没有出手的渠道。相州素来民风淳朴,教化兴盛,这一带都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有这个必要吗?

“不过既然是大郎君的安排,我与鸢娘就一起养起了这条细犬。养了几个月,到五月时,这细犬已然十分熟悉韩府的环境,与我和鸢娘都很亲近,把丛书堂当成了自己的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是五月某一日夜里,细犬一直叫个不停,府中一片骚乱,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有贼人闯入。后来细犬夜夜吵闹,连吵了好几夜,家中忍受不了,就让我们将细犬牵走,养在了我家中。

“再后来,我记得很清楚,五月十七日的白日,鸢娘忽而一反常态,像是交代后事一般将家里的事置办得妥妥帖帖,随后与我说了一声,要进府帮忙做个夜活,夜里留宿,就不归家了,接着便入了府。

“到了第二日早上,我去丛书堂当值,就被大郎君叫去秘密谈话。大郎君告诉我昨夜出事了,鸢娘没了。

“我无法接受,太突然了,我真的无法接受。

“我问大郎君到底出了甚么事,他说鸢娘昨天夜里从画阁里取了一卷画轴,带着一些金银细软,连夜走官道不知要去哪儿。结果没走多远,遭遇了三个劫匪,被不幸杀死。画轴被毁,金银细软倒是没丢,三个劫匪也已然被逮住了。

“匪夷所思,鸢娘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她老实本分一个人,怎么可能从韩府偷东西?我无法接受,一定要讨个公道。但大郎君却直接将我关了起来,足足有两个月,我未曾踏出韩府一步。我那只有一岁多的儿子,也被韩府接管了。

“直到七月,大郎君接到了紧急调令,要离开相州了。我才被放出来。大郎君将事情的真相告诉了我,要我务必保密,否则他只能斩草除根。

“他说鸢娘是一个诱饵,那幅画轴也是诱饵,目的是为了钓上来一条大鱼。奈何大鱼太狡猾,跑了,只抓到了大鱼掉下来的三块鳞片。但即便如此,也已然找到了大鱼的踪迹。鸢娘是自愿这么做的,她想要报答韩家的恩情。

“大郎君说这是他的失策,他对此事的凶险程度缺乏足够的估计,也不曾想到对方竟然这般痛下杀手,他说他愿意赔偿我的后半生。但如果我将此事抖露出去,此事涉及党争乃至于边患大事,一个不小心,整个韩府就得跟着一起陪葬,届时玉石俱焚,谁也别想活。

“我吓坏了,我真的吓坏了,只能答应缄口不言。但这件事我是一刻也没有忘记过,我这一生已然无法被赔偿,我只想知道为何鸢娘被选中成了诱饵,那大鱼到底是谁?

“后来我了解到了鸢娘案子的传言,这案子被传得面目全非,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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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只有二十岁的鸢娘成了老妇,三个劫匪也全都被处死了。但没人知晓死去的那个老妇就是鸢娘,是我的娘子。对外,只说鸢娘因突发疾病没了。就连判案的陈判官,都死了。

“不久,出使辽国归来的大郎君回来了,又专程着人安排了我的事。他送来鸢娘的骨灰,鸢娘的遗体已然不知何时被火化了,我只能将鸢娘葬在了老槐树之下,连坟头我都没敢立……”

他哽咽了片刻,继续道,“丧期过后,他又安排我娶了眼下的妻子,我不得拒绝,只得假装忘记了所有事,与现妻再生子,好让大郎君放心。

“若不是鸢娘留下了一个儿子,我有时真会怀疑她是否曾来过这世上。我是个软弱无能的人,无力去查清鸢娘的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牢牢记住这一切,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一切说出来。

“六郎,当我看到你回来时,我就已然有预感。我等了十多年的那个时机,终于来了。”

赵樱泓安静地听完他的叙述,却并未觉得拨云见日,反倒愈发觉得整件事大雾笼罩,混沌不清。

但韩嘉彦似有所觉,只听她问道:

“四叔见过我娘亲吗?”

“杨大娘子?我无缘得见。”周四叔摇头道。

“我娘亲,高个子,身材窈窕挺拔,十分康健强壮。她有一头乌黑的秀发,瓜子脸,明眸善睐,美丽大方。”韩嘉彦忽而形容起杨璇的外貌来,“不知鸢娘,是否也是这般模样?”

周四叔浑身颤抖起来,他面色煞白地望着韩嘉彦,问:“甚么……意思?”

“四叔,鸢娘生前穿着的衣物,是什么样的?”

“是一件织锦的袍子,男装袍子,不过是按着她的身材剪裁的,应是很合身。我很奇怪,因为她以前从不会穿这种衣物。”

“我娘亲爱穿男装袍子,尤其是干体力活,亦或要出远门办大事时。在汴京韩府时,她每每出门办事,都会穿男袍。”韩嘉彦道。

“鸢娘她……确然也是个难得的高个女子,骨架子比一般女子要大,因而看起来比较高挑挺拔。她也确然是个瓜子脸的漂亮女人,一双眼特别亮……”周四叔回忆着回忆着,泪流满面。

韩嘉彦艰难开口道:“也许,鸢娘之所以会被选中,正是因为她与我娘亲外形上很相似,能够以假乱真。那些歹徒针对的并非是她,要杀死的也不是她,而是我娘亲。他们杀错了人……”

她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了难捱的寂静。片刻后,隐隐传出周四叔压抑的呜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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