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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 书自清 39950 字 2024-03-01

“但这其中必有更为隐秘的道理,此事要暗查。官家,此事就交给你来盯着。老身这些日子身子实在欠妥,困乏不已,你与六郎要细心办好此事。”

“祖母明鉴,孙儿很快给您答复。”官家激动不已,立刻起身揖手应道。这恐怕是自他继位以来,祖母第一次主动交给他一件事去办。

“太皇太后明鉴!”韩嘉彦跪地拜服,心中长舒一口气,她今日入宫一博的目的达成了,只要太皇太后还站在赵樱泓这里,那她们就立于不败之地。好在她赌对了,太皇太后对赵樱泓仍有孺慕之情,毕竟是亲孙女啊。

不过还有一层更深的缘故,太皇太后多半已怀疑有人要借此动摇官家的皇位。这是她所不能够允许的,官家是她一手扶上皇位的,即便最初有所摇摆,但选定之后她就再未有过悔意。国朝的稳定才是她毕生的追求,有人企图动摇官家皇位,就是在动摇她的权威。

这也是韩嘉彦着急入宫,赶在向太后还未对太皇太后说出更多蛊惑话语之前,专门提起前年长公主车驾遇袭一事的目的。将昨夜之事与车驾遇袭之事结合在一起,才能最大程度地激发太皇太后的疑虑,激发她维护国朝稳定,政权平稳的本能。

“唉,近来汴京乱哄哄一团糟,燕六娘到现在没抓住,又出了这档子事,看来是有人不想让天下安定。一会儿朝参,要向群臣提一提此事了。”太皇太后缓缓道,随即她威严的视线落在了跪地的韩嘉彦身上,轻飘飘道了句:

“六郎,你留一下,等朝参结束,老身要与你聊聊。”

韩嘉彦颇感意外地抬眸,随后恭敬垂首应下:“喏。”

第八十六章

韩嘉彦静静地候在宝慈宫偏殿之中,这里是太皇太后的居所,陈设毫不张扬,大气淡然,素雅简约。这许是一种大族豪门熏陶出来的气质,令疲惫的韩嘉彦不禁放飞了思想,想起了国朝曾经的过往。

国朝自建国以来,已出现了三位杰出的临朝称制的女主。

一是真宗的后妃,章献明肃皇后刘氏,俗名刘娥。出生微末,一生传奇,被世人称颂为“有吕武之能,无吕武之恶”。

二是仁宗的皇后慈圣光献皇后曹氏,开国大将曹彬之孙女,出身将门,临危不乱,熟读经史,善飞白书,谦谨节俭。一生被仁宗忽视薄待,忍辱负重,母仪天下。

三便是如今的太皇太后高氏,闺名滔滔。她是曹皇后的外甥女,因而也算是曹氏一门所出。三岁入宫,遇见彼时还是仁宗继子的英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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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宗实。赵宗实与她同龄,两个三岁小儿就这样成了最好的玩伴,自此青梅竹马,缘定终生。

英宗与她携手三十年,生育了四男四女八个孩子,后宫没有其他的嫔妃,所有孩子皆为她所出,可见二人的感情有多么深厚。

她的人生,比她的姨母曹皇后要顺遂太多,她想要的总是能轻易得到,富贵出身、和美爱情、子孙满堂、至尊权柄,哪一样不是世人毕生追求。

高氏人生中的劫难,恐怕便是早早撒手离去的丈夫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还有丈夫交到她手中的这大宋天下。

韩嘉彦不知道太皇太后为何会反对变法。

变法是她丈夫英宗与长子神宗早年间就已然商定好的想法,父子两代努力推行,她身为妻子、母亲,在此期间一直是隐身的,不曾有人问过她的想法。谁曾想丈夫、长子都故去后,她当政的第一件事就是推翻父子俩长久以来努力推行的一切。

也许真的是家族利益牵扯过深,也许是她一直忍耐着变法期间所带来的乱象,韩嘉彦只是倍感惋惜,新法就此夭折,未能持续下去,仿若一切构想终成泡影,归入尘烟。

太皇太后亦有将门之风,她行事雷厉风行,手段强硬,相比于她的姨母曹皇后,她更为强势。奈何这份强势的动因却过于保守,缺乏了开疆拓土的野心。

曹氏家族,作为大宋开国将门,所出的两位女主,终究左右了大宋的朝局走向。韩嘉彦感到无奈,她想起了自己的娘亲,以及娘亲的理想。

她想要踏平陇西,复得燕云,重现盛唐雄风。娘亲,您的理想好远大,孩儿想要承继您的理想,都不知该从何下手。

糟糕,实在太困乏了,她昨夜一夜未眠,一直处在紧张、愤怒、无奈、隐忍、忧虑的情绪之中,劳心劳神,加上伤病未愈,体力不比康健之时,已有些支撑不住。

这会儿太皇太后还在朝参之中,不知何时才能来,身边只有宝慈宫的宫女随侍。她想着眯一会儿,等太皇太后来了必有人来通报,她肯定一下就醒了。

于是以右手撑着太阳穴,手肘支着身旁的高脚茶案,阖上了眸子。

鼻端的幽香安神舒心,韩嘉彦的意识逐渐模糊。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闻有人唤她:

“韩都尉,韩都尉!醒醒,太皇太后正候着呢。”

是太皇太后身旁的内侍徐都知的声音。

韩嘉彦猛然一惊,睁开眼,就看到慈眉善目的徐都知正凑在她跟前,而太皇太后就坐在她对面的圈椅之中,神色平静地望着自己,眸光深沉难测。白发与褶皱已不可避免地沁染了她的仪容,韶华不复,但那眉眼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娇美动人。

“臣……臣失态了,太皇太后恕罪。”韩嘉彦急忙起身,揖手行礼。

“你也累了,在老身这里打个盹没甚么。坐,老身就与你随意聊聊。”太皇太后莞尔一笑道,声音出乎意料得和蔼慈祥。

韩嘉彦依言落座,只坐了半个椅面,挺直了腰背。

“你与樱泓成婚也有一个月了,日子过得可还顺遂?”

“臣一切安好顺遂,多谢太皇太后关怀。”韩嘉彦道。

“瞎说。”太皇太后再次笑了出来,“樱泓定是欺负你了罢。”

韩嘉彦一时哑口,太皇太后则道:“她待你不好,你不必遮掩,有目共睹。但你今日能入宫,为她挺身而出,说明老身没有看错你的品行,把樱泓的后半生交给你,老身算是做对了。”

“臣惶恐。”韩嘉彦再度起身,叉手躬背。

太皇太后打量着她,许久,忽而道:“你自幼不在韩家长大,也过了不少苦日子。你是个好孩子,与你的兄长们大为不同。就此断了前程,你心中恐怕对老身多有怨恨罢。”

“臣不敢,臣不敢……”韩嘉彦连忙跪下,俯首。

“你起来,莫要这般惶恐,老身并非要对你如何,只是心中有些话,憋闷许久,想要对你说。”

“喏。”韩嘉彦的后背已然渗出了些许冷汗,她起身,又端坐回圈椅中。

太皇太后继续道:“你想要做事,这未尝不可,但要注意法度,莫要让人捏住了把柄。官家与你亲厚,我看在眼里,他身子弱,也请你多多帮扶。老身年纪大了,眼见着这一两年间,孙辈出嫁的出嫁,出阁的出阁,这宫里也愈发冷清起来。老身最后的愿望,是想看到我大宋后继有人。如此,我下九泉见了列祖列宗,也有个交代。”

“太皇太后,您莫要说这些话……听着多让人伤心啊。”白发苍苍的徐都知在旁抹眼泪,韩嘉彦则保持沉默。

“你这眼睛真是开了闸似的,去,去把东西拿来罢。”太皇太后打发徐都知,徐都知离去,不多时,捧来了一方锦盒。

“你拿着,这里面是一柄匕首。”太皇太后道。

伴随着她的话语,徐都知打开了锦盒的盘扣,掀开盒盖,内里的绵衬垫之上,静静躺着一把精美的匕首。

韩嘉彦感到惊异非常,自古以来主君赠臣子兵器,都意味着赋予将帅权柄,亦或嘉奖臣子的武功。而其中多以刀剑为主,少有赠匕首的。

韩嘉彦一时不能参透太皇太后此举的意图,实际上,方才太皇太后对她所说的那一番近似于临别托孤一般的话语,也令她惶恐不安。仿佛话里有话,难以完全明晰深意。

“臣惶恐,无功不受禄。”韩嘉彦揖手,下意识地要拒绝,因为看不透,故而不敢受。

“这本就该是你的东西,收下罢。”太皇太后坚持道,语气平和,但不容拒绝。

本该是我的东西?这句话犹如惊雷在韩嘉彦耳畔炸响,她呆滞片刻,无法明白这是甚么意思。但她终究还是本能地接过了匕首,叩首谢恩。

“回罢,照顾好樱泓,你们二人……好好地过下去,长长久久,和和美美。”太皇太后最终仿佛叮嘱,又仿佛是祝愿一般地说道。

韩嘉彦最终一头雾水地在徐都知的护送之下出了宝慈宫,回首,能看到太皇太后站在宝慈宫的高台之上远远遥望着她,仿佛在送别。

韩嘉彦有一种这一面便是永别的预感,这让她心中倍感难过。她悄然打开了手中的锦盒,取出匕首,亮出匕首锋刃。

她细细观察,首先看到了匕首柄上刻着的北斗星纹路,其中的前四星被重点装饰,嵌入了红梅花般的红宝石。

她眸光微动,喃喃念叨出一个词语:“璇玑……”

而匕首锋刃如水,能映照出人的面庞,着实是一把工艺登峰造极的宝刀匕首。

她翻转匕首,忽而发现匕首的镡盘之上刻了两圈纹路,那纹路乍一看似是为了防滑,但细细一看,发现竟然是阳刻着一圈文字,这是一句《道德经》中的名言: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她心中有所触动,但一时却无法于头脑内明晰洞察,故而迟疑地收起了匕首,眸中闪过若有所思地光芒。

……

金明池的风波过去了四五日,也不知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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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皇太后的封口令起了作用,朝中并未有对赵樱泓的议论或非议出现。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民间却还是传出了流言蜚语,说是曹国长公主因着车驾被燕六娘所救,与燕六娘有了私交,甚至因为不满与韩嘉彦的婚姻,而与燕六娘暗生情愫,夜里偷偷私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说她二人偷溜出府,曾于社火之夜在外游荡,后因长公主面具摘下而被人认了出来。

还说她二人曾黑灯瞎火在建龙观后的水池边私会,被建龙观的道士撞破,仓皇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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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风言风语逐渐传得甚嚣尘上,成为了汴京百姓茶余饭后的新谈资之一。这些民间流传的言论,官府无法管控,故而最终还是传入了不少朝中大臣的耳中。

但因着这都是一些捕风捉影,毫无根据之事,国朝谏官即便可以风闻言事,但此事牵涉到了皇室成员,又是涉及到女子清誉,还会牵扯到韩氏一族的面子,故而大多数谏官都保持着谨慎观望的态度,暂时未有人对此事发表甚么意见。

长公主府的下人们自然也听到了传言,因着有韩嘉彦事先的约法三章,下人们对这些言论倒也毫不奇怪。依旧是按部就班地做着手里的事,不受影响。

而这几日韩嘉彦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衣不解带地在照顾赵樱泓。赵樱泓这一回旧病复发,来势汹汹。高烧反反复复,胸闷气短时而出现,整个人都处在一种迷迷糊糊,神志不清的状态之中。

宫中派来的御医会诊了一次又一次,都拿不定主意,害怕下药、下针过猛,会导致本就体弱的长公主承受不住。但不下药、不用针,就这么一直拖着,也不是个事,最终御医还是选择了保守治疗,因为这个病在他们看来本无法根治,拖一拖,延缓下去,也就没事了。

有一个人却对这种治疗方式感到很不满,便是韩嘉彦。

她为赵樱泓私下里号过几次脉,认为这一次赵樱泓虽然发病凶猛,但眼下血液流速极快,这是一个下针彻底冲破心阻的绝佳机会。虽然有些凶险,但绝对值得一试。一旦成功,赵樱泓此后都不必再被心病折磨了。

思来想去,韩嘉彦最终还是决定放手一搏。若不趁此机会搏一把,恐怕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因为她自知自己身份秘密在不远的将来可能要守不住了,故而必须为赵樱泓的身体早做打算。

她为何会有此预测,只因赵樱泓从未与韩嘉彦详细提及前年车驾遇袭时的细节,尤其是那根飞针,是连皇室、开封府都不知道的隐秘,因着赵樱泓的隐瞒,知晓那根飞针的只有她、桃滢与燕六娘。

韩嘉彦是如何知晓的?总不能是桃滢对他说的吧,当时桃滢都被吓懵了,全程蒙在赵樱泓怀里瑟瑟发抖,根本也没在意那根飞针是怎么回事。

何况桃滢到底说没说,一问便知。

因此不难猜想韩嘉彦恐怕就是燕六娘,起码与燕六娘有关联。

现在赵樱泓生着病,等她病好了,一旦听官家等人问起此事,势必要猜疑她的身份。届时她真的很难再继续隐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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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韩嘉彦要把自己能做的事,在这段时间内都做了,为赵樱泓的未来好好铺一段路。做完这些事,赵樱泓若要赶她走,她也能安心离去了。

于是她写了一封秘信,让魏小武送至万氏书画铺子,魏小武归来时,为她带来了针灸包和一幅针灸点位图。这显然是师兄浮云子与曹希蕴曹道长地手笔,他们给了韩嘉彦此次针灸的建议。

是夜,她给贴身服侍长公主的婢女们都点了迷香,然后潜入了赵樱泓的寝室。

放下帐幕,点起明灯,他用黑布蒙住自己的面庞,只露出一双眼。将针灸包铺开在手边。她用手轻柔地抚了抚赵樱泓烧得通红的面庞,眼下她正处在昏迷沉睡之中,好不容易安宁片刻,韩嘉彦真的不忍心搅醒她。

“樱泓,对不起,没有时间了……我来为你针灸。”她用上了自己的女子本音,轻声说道。

接着她解开赵樱泓身上的衣袍,褪去她上身所有衣物,捏住银针,屏气凝神,找准穴位,一针扎了下去。

赵樱泓身子一颤,仿佛醒了,又仿佛还在梦中,她眸子半开半阖,望着跪在她身侧的这个人,口里虚弱地呢喃道:

“六娘?是你吗?”

“嘘……别说话,闭上眼。很快就好了,很快你就再也不生病,不难受了……”回应她的是一声轻柔的话语,接着便有一只熟悉的温暖粗糙的手盖上了她的眼,阖上了她的眸子。

第八十七章

赵樱泓做了一个悠长又痛苦的梦。

梦中她浑浑噩噩地泡在浴池之中,四周空气氤氲潮湿,闷气至极。她喘不上气,想要从池子里上来,却浑身瘫软,动弹不得。

故而为了能得到片刻喘息,她拼命地大口呼吸。那池子里的水,忽而热得好似沸腾,忽而又冷得如同数九冰湖,她在反复的折磨之中挣扎着,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不过她还是能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的,因着她偶尔也会清醒过来,但身旁的人来来回回,全都面目模糊,声音如同蒙在鼓面之中,很不清晰。

除了专门服侍她的媛兮等婢女,她好像……一直都有看到韩嘉彦的身影,她勉强能辨识出他那熟悉的一袭青袍,还有那双温热粗糙的手。

给他添麻烦了……病重的赵樱泓,心中只有这样的想法。

在这永无止境的浑噩之中,她忽而感受到了一阵刺痛,随即浴池消失了,她被惊醒,拉回现实。她睁开眼睛,看到了一个黑布蒙面的人,那人用她异常熟悉的声音安抚着她。

是六娘……是她!她来了,她来了!她没有出事,也没有抛下我,她狂喜着,心口却愈发绞痛起来。

“啊……啊……”她痛苦地喊出声。

“樱泓,坚持!努力呼吸,努力呼吸!”那一双温热有力的手将她抱了起来,抚着她的前胸,为她顺气。

“难受……心口好疼……”赵樱泓的泪水不自主地流了出来,痛苦使得她的面目全都缩成了一团。

“坚持……樱泓,最后一道坎了,迈过去你就解脱了!”六娘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好像还隐隐带上了哭腔。她满心的焦急与心疼,仿佛对赵樱泓的痛苦感同身受一般。

“我不要,我不要!娘,救我,救我……”赵樱泓浑身开始不自主地发颤,胸口在剧烈地起伏,此时的她上半身几大关键穴位都扎着针,而她背后,韩嘉彦用自己的身子支撑着她的后背。

“呼吸,深呼吸!樱泓,你可以做到的!”韩嘉彦用拳眼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心脏位置,帮助她的心脏鼓动。

尽管她二人此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但因着雪蕊院内的贴身侍从都被韩嘉彦迷晕了,而她们的声音还不至于传出院外,故而倒也无甚挂碍。

赵樱泓不知这浑身的发麻震颤与心绞痛折磨了自己多久,赵樱泓连哀嚎乞求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了,整个人逐渐委顿下去。但她并未放弃,强烈的求生本能促使着她努力喘息,直到她忽而觉得心口一热,仿佛是血液冲破了甚么关隘,她忽而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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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胸肺间一片酥热麻痒,不禁剧烈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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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眉目间飞起狂喜,手忙脚乱地拿过旁边早就准备好的白帕子,捂在了她的嘴边。

“咳咳咳咳,咳!”赵樱泓猛得咳出了一口鲜血,殷红发黑的血液瞬间浸染了雪白的帕子。

“通了,通了!”韩嘉彦喜悦地呼唤道,“太棒了樱泓!你挺过来了!”

然而赵樱泓已然没有任何气力回应了,呕出这一口心阻淤血,她便彻底晕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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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赵樱泓再次苏醒之时,已然是三日后了,这一日是三月十二日,距离春游大会还有三日的时间。

她睁开眼,天旋地转了许久,才适应了眼前的景象。还是熟悉的床帐帷幔,这里是她的寝室。她觉得浑身虚软至极,哪怕催动一下手指,都会感到手臂发酸。

媛兮就守在她榻旁,见她醒了,立刻喜极而泣道:

“长公主!您可算醒了,恭喜长公主,贺喜长公主!”

“甚么?”她问道,嗓子是彻底哑着的,声音压根就没发出来,只是嘴巴呼出了两个气音。

“太医三日前来给您号脉,说您的病根消除了,您自己咳出了心阻淤血,这简直是奇迹啊!”媛兮兴奋地道。

是六娘,是她,她彻底治愈了我。赵樱泓立刻反应过来。她心底空落落的,不知该作何反应,也没有任何气力作反应。

这是自然的,因为她已经连续将近十日不曾好好吃过一顿饭了。

媛兮决定要好好养胖自家的长公主,但也必须遵医嘱,循序渐进地喂药食。于是苏醒过来的赵樱泓,很快先进了一些加了盐的米汤,随后又吃了一碗调得很稀的甜甜的枣泥羹。

又睡了一会儿,她发觉身上有点力气了,因着躺了许久,浑身不得劲,她最终挣扎着在媛兮的搀扶下坐起身,又吃下了少量补血益气的药膳。

直到此时,她才觉得自己的精神恢复了不少,能支撑她与人完成完整的对话。

“驸马呢?”她问道。

媛兮没料到赵樱泓这刚苏醒就询问韩嘉彦在哪儿,她回道:

“驸马眼下正在训练,因着您这几日身子好转,他也不用再继续衣不解带地照顾您了,他在准备三日后的春游大会。”

“他……一直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吗?”赵樱泓确认道,她以为她看到的韩嘉彦是梦里的场景。

“可不是嘛,驸马真是个极好的人。他从早到晚都守在您榻前,给您喂食喂药,真的是亲力亲为,毫不虚假作伪。他是真的担心您,奴婢看得真真儿的。”媛兮感叹道。

“他…碰我的身子了吗?”赵樱泓有些难以启齿地问道,因着只有媛兮在跟前,她才问得出口。

“长公主,您别担心,他也就扶了扶,抱了抱,但更衣擦身这些事,都是奴婢等来完成的。驸马是君子,不会趁人之危的。”媛兮知道她的心思,安慰道。

媛兮还是误会了赵樱泓的意思,赵樱泓之所以有此一问,一是确然出于女儿家的害羞心思,被男子触碰,总会有所在意;二是她内心深处莫名十分在意那双温热粗糙的手,她总觉得那双手在浑噩的梦境之中总是不断的出现,抚摸她的面庞和身子,仿佛……燕六的手与韩嘉彦的手完全重叠在了一起,难以分辨。

她隐约记得,那日燕六来与她扎针时,没有戴面具,以黑巾蒙面,穿了一身靛蓝的男子衣袍,还束着发。燕六一直都是夜行服的装扮,也一直都是束着男子发冠,因着这样方便行动。但那天她没有穿夜行服,看上去背影与韩嘉彦好像。

那件靛蓝的袍子,她好像在韩嘉彦的衣柜之中见过,但此类袍子千千万,也许是她认错了。

赵樱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兴许是病糊涂了,脑海里一直不自主地将燕六与韩嘉彦重叠在一起。

但是……也许……她心中有一个相当疯狂的猜测,不知何时浮现了出来,就再未沉下去过,总会不知不觉间扰动她的思绪。

但眼下她没有那个体力去思考这些,她只想快快将病养好,春游大会她还是不想缺席,她想亲眼见证韩嘉彦在春游大会中大放异彩。

还有一个原因是,她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很不妙,身在流言蜚语之中,因此她想与韩嘉彦出双入对,在宗亲贵族和文武百官的眼前表现得亲密一些,这样能够破除不少流言蜚语。

听闻赵樱泓苏醒过来了,韩嘉彦来看了看她,但只远远在床榻旁站了会儿,说了一会儿话,她便以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为借口走了,赵樱泓想多留她一会儿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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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倒也并未撒谎,眼下整个长公主府的运行都是她在全面盯着,未免再出任何纰漏。她眼下最怕的是那个夜袭金明池的歹徒再出现,对赵樱泓不利。故而她费尽心思,将整个公主府的护卫做到了极致。甚至亲自带队夜巡,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因此,她这几日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手臂的恢复便远远不及预期。本预计能恢复到八成,如今连七成都不到,手臂虽然已经能小幅度地动一动,但还是使不上力气,稍一用力就会痛。

她眼下依然无法拉弓射箭,故而只能被迫放弃骑射大会,只参加击球大会了。击球便是马球,她用右手持月杖,左手只需拉缰绳控马就行,其实控马她用双腿就能做到,不需要左手,故而影响不大。

她一直也无法抽出时间来去与师兄浮云子见一面,如今是她最需要师兄帮助的时候。

奈何夜闯开封府之后,他们为了避嫌和躲避侦查,一直不曾再见过面,连书信也只通了一回,因着传信的魏小武还不能知晓所有内情,故而为了防着他,信的内容言简意赅,根本不曾提及近况。

她只能凭借自己的能力,处理当下面临的所有困难。

翌日,她清晨正照例在府内巡逻之时,忽闻院墙之外传来了箫声。这是一首韩嘉彦再熟悉不过的箫曲,因着这是她第一回跟着师兄学的曲子,名叫《少年游》,就是应着晏殊的那首《少年游·芙蓉花发去年枝》而谱的箫曲。

“芙蓉花发去年枝。双燕欲归飞。兰堂风软,金炉香暖,新曲动帘帷。家人拜上千春寿,深意满琼卮。绿鬓朱颜,道家装束,长似少年时。”

这词与箫曲,是她初上龙虎山,内心彷徨抑郁之时,师兄专门帮她排解心绪所作。曲调恣意畅快,充满了少年人的欢乐明媚。

师兄在府外?韩嘉彦不禁驻足聆听,忽而闻得漏音,她不禁眉头蹙起,仔细辨认。这曲子吹了三遍,漏掉的音都是相同的,但顺序不同。而漏掉的音正好对应着词里的几个字:“花”“归”“家”。

韩嘉彦唇角一弯,已经知道了是什么意思。这三个字的正确排序应该是“归花家”,扩展一下,就是“归去花匠家”,就是要约她在撷芳小院见面的意思。

韩嘉彦这些日子倒是一直在频繁出府,她眼下还肩负着官家派给的重任:调查那个夜袭金明池的歹徒的下落。她眼下暂不用去资善堂当值,全权负责调查此事。故而她要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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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身边带了随从,府里的人是不会多管的。

她这回带上了魏小武和岳克胡,但出府以后,她在公主府以南的坊市茶肆中落座,便打发魏小武和岳克胡去调查附近的宫观,记录下所有能找到的左撇子道士。

她并非只是为了打发人而无的放矢,之所以要让他二人这么查,是因为她发现了那个夜袭金明池的歹徒身上为数不多的两条线索。

线索一:那人虽然用右手持剑,但在与她对打的过程中,会不自觉地左右手交替持剑,而对方的左手更有力道,使剑更流畅,想来这人应当是个左撇子。亦或者,此人的右手曾经受过伤。

线索二:韩嘉彦无意中瞧见了对方隐藏在袍摆之下的鞋袜,那鞋是道士才会穿的十方鞋,鞋上有十个圆孔,代表十个方位,而袜则是云袜。云袜配十方鞋,是道士再日常不过的穿着了。

这些日子,她但凡出府,基本都会带上岳克胡,这耿直的汉子至今对那日发生的浮云子拦车之事还是一头雾水,但胜在他知道好歹,口风也很严,此事就一直闷在他肚子里。他没有魏小武圆滑聪明,故而韩嘉彦需要慢慢取得他的忠心。

待到他二人走远了,韩嘉彦则偷偷出了茶肆,脚步一转就返回了撷芳小院。

她进门时,似是察觉到了甚么,扭头向不远处观望了一下,眸光微凝。随后唇角泛起一丝苦笑,才推开门,进了院子。

浮云子已经在这里等候她多时了,韩嘉彦见他一身即将远行的装扮,一时愕然。就听浮云子道:

“裴谡还没放弃追查,最近书画铺子附近越来越不安全了,我们必须立刻转移。我和翟丹负责走这一趟,将茶帮四人送出去。一切都准备好了,今天就要走,因着春游大会临近,西水门近来一直在运送龙舟,这是个时机。”

“去哪儿?”韩嘉彦问。她没有细问师兄打算怎么用龙舟把人运出去,师兄做事自有他的章法,他既然没有开口求助于自己,想来应当是胸有成竹。

“暂时未定,但应当会去龙虎山附近,找个地方先藏起来。我们这一走,顺利的话,也要两个月才能回来,只有翟青和雁秋照应你了。你的装备,我都给你重新存进了这屋子的铁箱子里,你若有需要,就来自取。”

韩嘉彦默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浮云子见她状态很不对,问道。

“师兄,我的身份快瞒不住了,她就要发现我是谁了。”韩嘉彦欲哭无泪道。

浮云子愕然了片刻,随即忽而笑了:“坐罢,说说看怎么回事,我给你出出主意。”

韩嘉彦坐下,饮了一口茶,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将一切道来。浮云子默默听着,唇角带笑。

……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二人交谈完毕。浮云子从撷芳小院率先离去,韩嘉彦在屋里留了片刻,才跟着锁门离去。

有一个人影正在远处的街道拐角处,静静注视着她。

第八十八章

“万氏书画铺子的万掌柜,你确定?你怎么识得这位万掌柜的?”赵樱泓靠在床榻边,确认道。

绿沅情绪有些激动,脸颊红扑扑的:“回长公主,奴婢看得一清二楚。驸马离开府里后,带着魏小武与岳克胡去了南边集市的茶肆,后来驸马打发那二人离去,自己又折了回来,进了公主府附近的撷芳园。

“那园子里有个小院,驸马就是在那里与万氏书画铺子的万掌柜见了一面。只是奴婢不敢靠近,只能一直在远处观望,不知他们谈了甚么。

“此前万掌柜来府中找驸马,奴婢在远处瞧见过,本不知他是谁,后来听魏小武提到他的身份,故而记住了。”

这件事令赵樱泓感到十分意外。她本没有打算让绿沅去跟踪韩嘉彦,只是今晨她还躺在床上混沌迷蒙之际,忽闻墙外传来箫声,那箫曲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很像是她曾听过的燕六的吹奏之法。

她还以为是燕六要向她传递甚么消息,只是在寝室内听不真切,故而她便让当时正好在身旁服侍的绿沅循声出去,靠近去听,将曲调记下来,如果能找出到底是谁在吹箫就更好了。

绿沅熟悉音律,也会吹笛箫,于是领命去了,却发现了韩嘉彦正在墙边驻足听箫,嘴里还在念念叨叨,跟着吟唱着甚么词,不一会儿还流露出窃喜的神色。她感到很奇怪,虽然不懂是怎么回事,但她能看懂驸马似乎从箫声之中领悟了甚么。

难道驸马和吹箫之人有甚么关系?

她好奇心大起,随后便跟上了韩嘉彦。便有了后来看到韩嘉彦在撷芳小院与万掌柜见面之事。

“所以……那吹箫之人就是万掌柜?”赵樱泓眉头蹙起。

“驸马与万掌柜为何会这般鬼鬼祟祟地见面,真是可疑。”绿沅道。

赵樱泓则叮嘱道:“此事你莫要对任何人说,包括媛兮,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长公主……咱们要不要去那院子里看看,驸马是不是在那里面金屋藏娇了?”绿沅担忧道。

“莫要瞎说,那院子……再寻机会罢,眼下不要莽撞进去,你先去将那曲谱默下来。”

“喏。”绿沅自去了东间的书案旁,提笔蘸墨记下自己听到的曲谱。记到末了,忽而感到有人站在自己背后,一回头顿时吓了一跳。是赵樱泓起身了,正站在她身后看曲谱。

“长公主,您怎么起来了?您现在身子还虚着呢,不能随意下榻。”绿沅着急道。

赵樱泓面色稍显苍白,走路也稍显缓慢僵硬,但她昨晚那一觉睡得黑甜,眼下的精神状态比从前还要好:“我要尽快恢复体力,起码要行走无碍。你莫管我,快写完了,我要看。”

“喏……”绿沅无奈,只得继续默写。

赵樱泓迈着步子,有些艰难的在寝室内来回走动,她虽然眼下腿脚发软,身子无力,但却能感觉到心口前所未有地畅快,以往虚浮的呼吸如今变得更深了,一呼一吸间,五脏六腑似是终于从某种疲乏的状态之中得到了解脱,逐渐被唤醒。

她开始经常地感受到肚饿,明明上一顿已然吃饱,过不多久就又饿了,总想吃东西,这是她以往从未感受过的。

她有预感,只要自己好好吃饭,多多锻炼,身子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好。

过了一会儿,绿沅将曲谱写好,刚准备交给赵樱泓,忽而寝室之外传来了媛兮的声音:

“驸马,您来看公主吗?”

“不知公主这会儿可醒着。”

“醒着的,您瞧,长公主还说想吃甜乳酪呢,您进来罢。”

门开了,绿沅一紧张,连忙将那曲谱塞在了书案旁的一沓信纸之中。赵樱泓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身前,眸光投向了门口。

韩嘉彦一步跨入,便落入了赵樱泓眼中。她从未如此仔细的打量这个人,每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这修长的手脚,挺拔的身姿,优雅的颈项,白皙的皮肤。还有那俊到极致,甚至可称为美的面庞。

这是她的驸马,她的丈夫,甚至有可能是……她猜想之中的那个人。现在她要应证这个疯狂的猜想,她要动用全部的智慧,看透眼前的这个人。

韩嘉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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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立在门口,一眼望见一身中单衣,披散着乌黑长发,纤弱地立在不远处的赵樱泓,便不再跨前一步。只是揖手下拜,谦恭而敬远。

“哎呀,长公主,您怎么起来了。”媛兮惊呼一声,连忙将手中盛着甜乳酪的托盘放在一旁,去扶赵樱泓,看到绿沅杵在不远处,她不禁恼道:

“绿沅,作甚发愣?!快过来扶长公主。”

“我没事,我能走路,莫要大惊小怪。”赵樱泓对媛兮道。

“可是……”

“起来走一走是好的,有助于康复。”韩嘉彦柔和地出声,打断了媛兮的话。

“你们都出去罢,我有些话要单独对驸马说。”赵樱泓忽而道。

绿沅眼珠子在长公主和门口的驸马之间来回转,媛兮见这小丫头这副模样,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故而甚么也不多说了,招呼绿沅便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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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被独自留在了门口。

但她二人又不敢走远,故而就在屋外默默候着,听里面的动静。

赵樱泓端详了韩嘉彦一会儿,道:“你过来。”

这三个字显然说得有些不客气,但并非是高高在上的呼喝,更像是十分熟稔的人之间才有的话语,藏着怨怼与一丝微不可查的惶惑。

韩嘉彦立在原地一时未动,赵樱泓见状,迈着步子往她跟前走:

“你总站在门口作甚,叫你过来,你却不听。”

说话间脚下走得似是有些急了,虚软的腿跟不上大脑急切的指挥,顿时重心不稳向前栽倒。韩嘉彦终于动了,猛然上前一步,抬起双手扶住了赵樱泓。

“长公主小心。”

“说甚么小心,都怪你,你不过来,只有我过去了。”赵樱泓没好气地瞪她,随即抬眸,近距离打量她容颜。

“长…公主?”韩嘉彦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终究还是不自在起来,挪开了视线。

赵樱泓松开扶着韩嘉彦的双手,敛袖,将宽大的袖口提起,往韩嘉彦的面上遮。韩嘉彦下意识偏头要躲,赵樱泓嗔了一声:

“别动!”

“长公主这是作甚?”韩嘉彦内心发苦地问道。

“莫问。”回她的只有两个字。赵樱泓用自己的袖子遮住韩嘉彦的下半张面庞,只露出她的眉眼,仔细端详。

韩嘉彦的眸光不再躲闪,终究因着那张近在咫尺的面庞而无法转动视线。她明亮的双眼里,眸光渐渐温柔如水,缱绻牵丝。

赵樱泓本专心地对比眼前人与自己内心那人的形象,但逐渐的便被她的眉眼与眸光所吸引。这人的眉眼俊雅至极,真是好看,清透的眼眸中倒影着自己的影子,仿佛满心满眼只有自己一般。

确实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一直萦绕在她心间,越是端详,这感受就越发明显。但理智告诉她,这不能作为确凿的佐证。

“长公主……我能不能……”

“你唤我一声‘樱泓’。”韩嘉彦刚要出声,就被赵樱泓打断道。

那日燕六来为她针灸,一直都在唤她“樱泓”,这很奇怪,因为燕六应着她的要求,一直是唤她“三娘”,从未唤过她闺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有一个人曾唤过她的闺名,便是眼前的韩嘉彦。这人虽然总是以“长公主”称呼自己,但大婚后回宫省亲之前,为了表现得亲昵一些,她曾和韩嘉彦约定过,让他唤自己的闺名,韩嘉彦是唤过自己闺名的。

“樱泓…”韩嘉彦唤了一声,随即遮掩般无奈道,“这是在做甚么,我实在有些不解。”

“再唤一声。”方才那一声太快,赵樱泓没能仔细分辨,“多唤几声,我不喊停,你就不要停。”

“这……樱泓,樱泓,樱泓……”韩嘉彦面庞逐渐涨红,但还是依言不停地唤她,心中真是又惶恐又好笑。

这样真的能分辨出我是谁吗?樱泓?她在内心颇有些调侃地问道。

“停。”脸红的可不止韩嘉彦一人,赵樱泓终究承受不住这一声声的呼唤,羞得满脸通红,不得不喊了停。

好像是……又好像不大像,主要是声音并不同,但语气似是有点像。她当时到底是烧得迷迷糊糊,实在是记忆不清了。

“你…你出去罢。”

这就赶我走了……韩嘉彦颇有些庆幸,又莫名有些失落。她矛盾地笑了笑,道了声:“长公主好好休息。”接着便揖手告别。

“等一下。”韩嘉彦刚要开门出去,赵樱泓喊住她,“后日便是春游大会了,届时我会和你一起出席。明日你再来我这里一趟,我与你商量一下接下来需要注意的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没有劝阻,也没有询问原因,她早就猜到了赵樱泓的心思,故而只是应道:

“好,我明日再来。”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眼下状态可还行,若太过疲乏,就不要再参加比武了。”

韩嘉彦借机解释道:“近来确实感到疲惫,尤其是金明池与那歹徒对战,左臂的扭伤加重了,一直没好全,拉弓射箭很困难。故而我只打算参加击球大赛。”

赵樱泓默了片刻,道:“也好,量力而行。”

“你明日几时来?”韩嘉彦刚要再推门,赵樱泓又出声问道。

“长公主几时方便?”

“那就巳时罢。”

“好。”

韩嘉彦终于得以退出她的寝室,这刚一出来,就看到媛兮和绿沅两人在门口,红着脸、抿着唇、憋着笑,一脸兴奋。她二人一见韩嘉彦出来,慌忙躬身叉手,然后互相搡攘着,如两只被踩了尾巴的狸花猫般跑掉了。

韩嘉彦:“……”

……

赵樱泓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到了十五日春游大会这一日,她虽然身子仍有些乏力,但在婢女的搀扶下已然行走无碍。

昨日,她和韩嘉彦商定好了今日所需要注意的事项。

首先第一点便是二人一定要表现得亲昵,不能让人看出一丝一毫的疏离来。故而今日她们全程都要互相亲昵相称,还要彼此牵手伴行,寸步不离。

其次,不仅是她二人之间,连下人对韩嘉彦的称呼也要改。不再称“驸马”,而是专称“阿郎”,以突显韩嘉彦长公主府“男”主人的身份。这个称呼也更显出仆从们对他这位“男主人”的认可。

其三,不论主仆,但凡在大会现场遭遇任何的非议、诘难、暗讽亦或者试探,都要彻底否定目前民间所有关于赵樱泓的传闻,不躁不怒,不允许与任何人产生冲突,维持不卑不亢、敬谨谦恭的态度。

于是为这一天准备多日的长公主府一行起驾,向金明池而去。

今日的击球大会,在金明池以南、与棂星门相对的宝津楼附近举行,那里有一片专门建造的击球场地。场地的北面是射殿,射殿的东面则是宴殿,宴殿就在宝津楼以南。

那宴殿是春游大会之时,皇帝临幸之地,圣驾与六宫妃嫔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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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宴殿之中下榻。赵樱泓与韩嘉彦作为皇亲,也会下榻宴殿。

韩嘉彦今日依旧未曾骑马,而与赵樱泓同乘。她望了一眼车窗之外的天空,碧空万里无云,阳光和煦而温暖,真是绝佳的好日头。

许是因为气候和暖,天光太好,街道上人人面上似是都洋溢着微笑。汴京百姓知道今日是春游大会,因而街面上人头攒动,好多人起个大早,就是为了能去金明池附近占个位置,凑凑热闹。即便看不到皇亲国戚的模样,也能赏一赏皇家美苑的绝好春光。

女儿家个个笑靥如花,男儿郎幞头上别着花枝,百姓扶老携幼,面上是开朗的笑。

真好啊……韩嘉彦一扫这些日子心中的阴霾,心绪逐渐舒缓放达。

昨日翟青给她暗中传信,浮云子与翟丹已经顺利将茶帮四人送出城去了,过了这一关,接下来除了寻找入宫见张茂则的契机之外,她便没甚么可以忧心的了。

除了……赵樱泓。她注意到,赵樱泓此次出行没有带绿沅,她多半能猜到绿沅留守府中是为了什么。

她将眸光投向赵樱泓,赵樱泓也在打量她。

二人目光相撞,但谁也没有退让,互相凝望了片刻,她们才颇有“默契”地同时移开了视线。

第八十九章

三月十五,春光无限好。

清晨一大早,圣驾就已然出宫,自新郑门出城,圣驾首幸宝津楼,于宴殿下榻后,先于宝津楼之上观看禁军各部百戏,随后驾幸射殿,举行御射典仪,最后在射殿外观看一场精彩的击球表演赛,谓之为“小打”“大打”。

“小打”是男子比赛,因着时长较短,故而称之为“小打”,但拼抢激烈,十分好看。而“大打”则是女子比赛,因着时长较长,又因女子马队装饰华美,偏向礼仪表演,故而称之为“大打”。

韩嘉彦要参加的便是“小打”赛,不过她虽然报名了,却一次集体训练都不曾参加,届时全凭临场发挥。幸而“小打”赛参加的都是王公子弟,多以娱乐热场为主,相当一部分人确然是从来不去参加集训,韩嘉彦在其中并不突出。

这一系列仪程走下来,要耗却一整日的时光。

“今日怎不见魏小武与岳克胡随行?”车驾快到宝津楼前时,赵樱泓忽而问韩嘉彦。

“我派了他二人去查案子,寻找那日金明池夜袭的歹徒。”韩嘉彦解释了一句,关于对歹徒身份的猜测,她昨日已然向赵樱泓说明了。

“他二人是不是力量不够?这大海捞针,要查到甚么时候?”赵樱泓问。

“本就是暗查,人多了容易打草惊蛇。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他二人已经查到了线索。

“今晨出发前,魏小武回报我,说是他动用人脉打听到在上清宫,确有这么一个左撇子的云游道士,从去年上清宫刚落成后就挂单在上清宫中,道号‘北辰道人’。

“只是这个道士年初去了嵩山,一直再未回上清宫。据传最近一段时日,有人见北辰道人出没于蔡府,与蔡香亭、孙绍东过从甚密。此人很可疑,我让他二人去上清宫蹲守查访,一定要找到。”韩嘉彦解释道。

赵樱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魏小武所谓的人脉,其实是韩府的人脉。虾有虾道,蟹有蟹路,在士大夫公卿贵族府内当差的仆从们,彼此之间也是有人脉网络的,往往这些下人都消息极其灵通,公卿贵族府里有什么传闻,都是这些人传出来的。

说话间,她们的车驾已然在宴殿前停稳。

车辕上的车夫与贴身侍女媛兮率先下车,随后,一席青锦压菱纹圆领大袖缺胯袍、腰束银銙鞓带的韩嘉彦步下车来,抬手扶了下头顶的垂脚漆纱硬幞头,回身,将赵樱泓从车辕上抱了下来。

赵樱泓扶着她的肩膀,觉得自己在她手里轻飘飘浑似没有重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下车后,她低头理了理身上的紫锦绣牡丹大袖对襟衫,将肩头耷拉下来的霞帔重新披好,一仰头望向韩嘉彦,高髻之上朱钗步摇叮当作响。花钿、斜红、面靥以珍珠点缀,眸光似水、粉黛绝美,她扬起笑容,挽住她手臂,亲昵伴行。

这一切都是按照昨日就商量好的计划上演。

虽然是在演戏,但二人此时心中的感受都十分微妙。对于这场戏,她们谁也不排斥,反倒有些乐在其中。

赵樱泓想借此机会再接近韩嘉彦,从对方的每一举手一投足间寻找破绽。而韩嘉彦的心思则更为复杂,有小心翼翼的引导,有出于逃避的遮蔽躲闪,还有因她的靠近与亲昵而感到的窃喜与欢快。

下车后,她们互相挽着手登上宝津楼的高台,在宫中内侍省内侍的指引下,于规定位置落座。这位置位于宝津楼一层的台基之上、檐廊之下,一双太师圈椅、中央摆放着高脚茶案,专门为她“夫妻”二人准备好的。

这一路行来,已遇上不少前来赴会的公卿,上阶梯时也与几位贵妇人相遇,一一见礼。这些人涵养是极好的,并不会当面表现甚么,但看他们惊异打量的眼神,免不了人后要议论一番。

她们的左侧上首位,靠近中央帝君与太皇太后之位的座椅是朱太妃的位置,朱太妃的上首是向太后。右侧下首位则是遂宁郡王、十一皇子赵佶,普宁郡王、十二皇子赵似,徐国长公主赵桃滢等一众官家的姊妹兄弟。

中央帝君位的另一侧则是公卿百官的位次。

赵樱泓坐下后,本没打算那么快松开与韩嘉彦牵着的手,但忽闻一声急切的呼唤声:

“阿姊!”

她顿时下意识松开了韩嘉彦的手,去寻那声音。远处廊道尽头,赵桃滢急切地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赵樱泓的怀里。

“桃滢……阿姊好想你。”赵樱泓泫而欲泣,抱着怀里的妹妹,努力克制着内心汹涌的感情。这是她自大婚之后,第一次再见妹妹,这也是她们姊妹俩头一回分别这么长时间。

“呜呜……”桃滢在她怀里呜咽起来,赵樱泓忙松开怀抱,用手去抹她眼泪,温柔劝道:

“莫哭,今日专门化了梅花妆出来,哭花了多不像样呀。”

桃滢今日一身朱红色的锦绣襦裙,梳着双丫垂髫,身上环佩叮当,粉嫩的梅花妆衬得她漂亮活泼又可爱。

“阿姊也莫哭花了妆。桃滢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桃滢错了,不该对你发脾气。”桃滢说着说着,反而越是要哭起来。

“哎呀,都叫你莫哭了。说甚么呢,阿姊都不记得你甚么时候对我发脾气了?”赵樱泓有些好笑地抚着她的垂髫问。

“就是……”桃滢的眸光终于从赵樱泓身上移到了韩嘉彦身上,看到韩嘉彦面上温和的笑容,她顿时赧然低下头。

赵樱泓这下想起来了,是归宁时,桃滢莫名对韩嘉彦发了一通火,自己当时出于情面训了桃滢几句,惹得桃滢甩下她就走。

这小丫头一直内疚到现在啊……赵樱泓忍不住捏了捏她圆嘟嘟的脸颊。

“姐夫。”桃滢从赵樱泓怀中站好身子,乖巧地向韩嘉彦行礼。今日并非在课堂上,故而她不以师道行礼。

赵樱泓难得与妹妹见一面,故而也不打算让妹妹不开心,她不问桃滢的功课,只是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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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在膝上,姊妹俩亲昵聊天,询问近况。

韩嘉彦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听着,只希望时光就停在此刻。

过不多时,十一皇子赵佶、十二皇子赵似一起来了,俩小子向赵樱泓、韩嘉彦行礼后落座。赵似见到亲姐姐,倒也知道上前亲昵一下。赵佶见了韩嘉彦可真是如坐针毡,但无法,位次如此安排,他也不能离开。

接着,大批禁军列队出现,他们是圣驾的先头开道队伍。辰正时分,圣驾亲临,公卿贵族、文武百官纷纷起身,躬身相迎。

官家、太皇太后、向太后与朱太妃的车辇在宝津楼外停稳,四位尊者下车,步上柔软的绒毯,一路上至宝津楼一层的台阶正中央,接受朝拜后,太皇太后抬手示意,在礼官的呼喊声中,众卿落座。

赵樱泓再见生母朱太妃,但母女此时无暇亲昵谈话,只能以眼神做了短暂交流。

宝津楼之下的宽阔广场之上,闲杂人等已然全部退却,有即将开始表演的禁军正在两侧临场等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伴随着礼官的宣喝之声,鼓乐奏响,表演开始了。

鼓手击鼓,整军齐唱《青春三月蓦山溪》,气势磅礴,随后笛声加入,演奏瞬间将场间气氛拉入恢弘欢悦、活泼激昂的氛围之中。伴随着鼓乐,广场远端瞭望高台之上,一个裹着红头巾的将士挥舞起绣着猛兽的大纛,驯兽师们牵着狮虎豹下场。这些猛兽训练有素,在驯兽师的指挥下做出各式表演动作。

“哇!”窝在赵樱泓怀里的桃滢看兴奋了,连连鼓掌惊呼。她是第一回看这些表演,对她来说极为新鲜。

这些驯兽表演结束之后,红头巾的将士又挥舞起白色小旗,接着便有百余人的将士军校山呼入场,开始各类阵法的演练与表演对战。

韩嘉彦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但还是让赵樱泓注意到了。她偏头悄悄看她,见韩嘉彦眸光中含着忧虑,便猜到了韩嘉彦的心思。

禁军长久不打仗,却纷纷钻营这些花哨的表演之道,国朝还何谈抵御外侮,收复边疆。

她眼下看不到官家的面容,不知官家看这些表演作何感想,虽然已不是第一回看了,但想必官家心中多半是不喜的。

倒是她手边的赵佶、赵似看得津津有味。

对阵表演在一声响亮的爆仗声中结束,烟雾中,忽而钻出一位戴着面具、披散头发、口吐狼牙烟火、如鬼神形状者,他身穿青色贴金花短后襟的上衣,贴金黑色长裤、赤着脚,拿着一面大铜锣,晃动着身体跳跃舞蹈,或进或退,这叫做“抱锣”。

他在场中舞蹈一阵,接着伴随第二声爆仗响,鼓乐为之一变,奏起《拜新月慢》曲子,一帮面涂青绿鬼脸或戴面具,眼睛一圈涂得金灿的角色入场,他们身上挂着豹皮锦绣条带,或手持刀斧,或手拿棍棒,在场中飞舞跃动,翻转腾挪,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

这叫做“硬鬼”,是在表演群魔乱舞的情状。接着便有戴着面具、身穿绿袍、脚踏快靴,蓄着满脸大胡须的钟馗登场,在“舞判”的引导下表演捉鬼。

百戏表演本身发源自民间的祭祀,驱鬼辟邪是其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加之金明池的禁军百戏本来就承袭自端午民俗,只不过将时间提前到了春日,以便皇室来此赏春。所以会有这样的跳大神驱鬼的表演并不奇怪。

韩嘉彦正蹙着眉头观看下面神魔乱舞的表演,冷不防忽闻耳边响起了赵樱泓的声音:

“鬼戴着面具我能理解,怎么钟馗也要戴面具?嘉郎你知道吗?”

闻言,韩嘉彦神色微凝,侧首看向赵樱泓。赵樱泓唇角带着一丝笑意地看着她,似是单纯发问。韩嘉彦亦扬起笑容,回道:

“因为鬼面佛心,才能做到惩恶扬善。”

赵樱泓眸光若有所思,韩嘉彦神色平静舒朗,表演仍在继续。

……

绿沅东张西望,紧张至极。

今日公主府绝大部分的下人都随着主人车驾去了金明池,留守的只有一部分禁军和杂役。

她按照公主的吩咐,今日要独自一人探明这撷芳园小院里到底藏了什么。而且这件事必须秘密来办,不能让府里其他人察觉。

她换了一身杂役的粗布衣衫,从仓库中找了一把趁手的梯子,扮成修剪枝丫的杂役,趁着府内禁军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

她扛着梯子快步走到了小院门口,确认四下无人后,拍了拍门。那门是落着锁的,按理说内里应该没有人,但她不能完全确定,故而打算先试一试。

“剪枝丫~挑粪水~主人家,你院里的树枝杂了,要不要修剪一下。”她粗着嗓子,努力装扮出男子音色,喊道。

拍了一会儿门,见没人应,绿沅将心一横,大着胆子架起梯子爬上了门旁的院墙。跨坐在墙头,她将梯子提起来送入了院墙内侧,又顺着梯子下到院子里。

这院子空落落的甚么也没有,右手侧有一片马棚,但内里并没有马。但这马棚还残留着一些牲畜的气味,可能不久前还有马匹养在这里。

这院子内设很简单,一间灶房兼着餐间,灶房旁辟出一间土房作为浴房,铁浴桶下的灶眼与隔壁的火灶连在一起,烧火时顺带就能烧热洗澡水。

主屋与西屋两间是住人的,西屋内里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一面大立柜,柜子里是一些男子的寻常衣物,未见任何女子的用品。

除此之外,西屋里就只存放着一些蜡烛与油灯了。

她又进了主屋,待客的正堂只有一张方桌,两把圈椅。正堂后是主人寝室,在这里,绿沅终于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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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沉重的大铁箱子,里面似是灌了铅一般,压根挪不动。

箱子摆放在主寝室的床榻旁,落着锁。锁是一种她根本看不懂的锁,与箱子铸为一体,坚固结实,难以外力破坏。锁扣是机关,绿沅摆弄了好久,压根看不懂这锁该怎么打开,都没有锁眼。

她急得抓耳挠腮却根本无法,无奈之下,只得满屋子找,在寝室东窗下的书案上找来了纸笔,努力将这锁给画了下来,画得尽量详细。指望着带回去给长公主看看,凭着长公主的智慧也许能解开。

画完后她将画纸藏在怀里,最后将这院子仔细搜了一遍,再未发现任何值得关注的物什。这里不像是有人长期居住的模样,更像是个落脚点,偶尔来一下,很快便走。因此虽然内里陈设看上去比较新,但物品也过于简陋,不足以支撑人在其中长期生活。

绿沅又原路攀梯子返回,她不知道,她的所有动作,都落在了远处一个藏在暗处中的人眼中。

第九十章

岳克胡擦了擦额角渗出的汗水,拉了拉袍襟领口以散热透气。

“小武,咱们这都跑了大半个汴京城了,从上清宫查到蔡府来,还是没找到那北辰道人,这家伙是不是跑了?”

魏小武望了一眼蔡府的后门,道:“瞎猜没用的,再找人打听打听。”

眼下他二人一身便服,身在蔡府的后巷之中。方才他们在这里与蔡府的一名下人见了一面,这下人和魏小武算是有点远方亲戚关系,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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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看着情面,愿意将他所知道的蔡府里的一些消息告诉他们。

据这下人说,二月末的时候确实看到北辰道人到府上来,但自从三月后,就再也没见到了。此外,蔡香亭这些日子也一直往府外跑,还是与那孙绍东在一处,二人终日里混在一起,不知在谋划些甚么。

在蔡府能打听到的消息实在有限,但魏小武另有计较。就在蔡府附近,有个建龙观,关于长公主和燕六的传闻之中,有一个就是说她二人曾在这建龙观后的水池边夜会,被看守人发现之事。

空穴来风,这建龙观必然脱不开干系,不若就去寻那建龙观的人问问。

魏小武与岳克胡找上了建龙观,但没有去搅扰观主,而是去寻了那后池的看守人。那看守人起初对他二人非常防备,问什么都不答,直接就赶人。不得已,魏小武使钱,岳克胡使劲,二人恩威并施,终于还是撬开了这看守人的嘴巴。

关于长公主与燕六在池边夜会的传闻,确实是从他这里传出去,但他当时甚么也没看清,根本也不能确定就是长公主和燕六。后来孙绍东找上门,给他塞了一笔钱,要他一口咬定那两人就是燕六和长公主,他畏惧于孙绍东的势力,又拿了钱,不能不办事,所以才改口,传闻因此变了样。

“哎呦,两位官人,小道真是被迫的,我一个草芥般的小人物,哪里能与那些大人物斗。”

“那你就敢污蔑长公主!”岳克胡气不打一处来,揪着这道士的衣襟怒道。

“小道压根就没见过长公主,那是远在天边的人物呀,可那孙绍东近在眼前……小道真的是没有办法,二位官人莫要再为难小道了。”这看守人哭丧着脸道。

岳克胡松开他,愤愤咂了下嘴。随即转向魏小武,道:

“接下来怎么办?”

魏小武想了想,打听道:“我向你打听个人,你要说得出一二,我们也不纠缠你了。”

“您问,小道一定知无不言。”

“你可知道有个道士,道号‘北辰’?这人与孙绍东、蔡香亭是一伙的。”

“北辰……小道还真听过这个名号。”看守道士思索道,“我听观里的师兄说起过他,据说是一个极厉害的道士,使了一手绝强的左手剑,而且千变万化,能模仿世间绝大部分的人,还会口技。

“此人此前是挂单在上清储祥宫的,上清储祥宫刚落成,彼时还未开四方丛林,不受外界挂单。但他偏要挂单,因而与上清储祥宫的人起了些龃龉,但因着在一众王孙公子面前展示了一身神技,后来服众了,便一直住了下来。后来他的名头就传遍了开封府的所有宫观。”

原来如此……竟然还有这等事,魏小武与岳克胡若有所思。

“你可知这北辰道人现下在何处?”

“这…小道实在不知,小道也只是听闻而已,从未见过这北辰道人呀。”

“那你可知道孙绍东家在何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倒不是甚么秘密,孙绍东家往来宾客络绎不绝,时常大开门户招待一些江湖盲流,因而民间都流传一句话:吃福田院一年粥,不如吃龟儿寺一碗酒。这孙绍东家就在龟儿寺对过。”

约莫两刻钟后,魏小武与岳克胡赶到了龟儿寺附近,果然见到了孙府的门头。而且彼时门是开着的,孙绍东就站在门口,和家里的下人们吩咐着什么。

魏小武与岳克胡躲在远处观望,只见那孙绍东在门口和下人说了一会儿话,府里又出来了一个年轻男子。

“是蔡香亭。”岳克胡认出人来,他身为禁军,还是识得这个前殿前司御龙弓箭直指挥的。

孙绍东与蔡香亭一道出了门,直接过了门前街道,进入了龟儿寺。

“咦?这龟儿寺怕不是和这个孙绍东有甚么干系。”岳克胡惊道。

“克胡大哥,你可有办法潜入进去,不要让寺里人发现,偷听他们说话。”魏小武道。

岳克胡想了想,道:“交给我吧,你在外面等我。”

说罢,围着寺外围绕了一圈,选定一个僻静角落,助跑翻越围墙而入。他一进来寺中,便猫低身子,不断寻找掩体,躲避寺里的僧人。这龟儿寺不大,不多时他便找到了蔡、孙二人所在。

他们进了一间僧房密谈,岳克胡悄悄趴在窗边观望,透过窗上糊的窗纱,能隐约看到那僧房之中还有一僧一道两个人。僧人大约是这龟儿寺的住持,而那道士是个女冠。此时正是那女冠在说话:

“……你二人放心,以北辰师兄的本领,此次必叫那燕六娘现出原形。”

“你们怎么肯定那韩驸马就是燕六娘?”蔡香亭问道。

那女冠解释道:“原因右二,其一、北辰师兄那晚与他对战,发现他武功路数与燕六极为相似,且左臂有恙,故而起疑。

“其二、我们得到消息,韩驸马派了人在秘密查北辰,而且直接就冲着蔡府去了,这么精准地认定了蔡府,必然是此前就有瓜葛才能这么快想到。谁与蔡府此前有瓜葛?不就是燕六嘛。这韩嘉彦就算不是燕六,也与燕六有关系。但结合前面一条原因,想必韩六就是燕六的可能性更大。

“北辰师兄眼下就守在公主府附近,那燕六如若真是韩驸马,那她在公主府附近必定还有据点才是,否则她的装备、马匹若都放在公主府里,公主府的人怎会不知晓?且燕六还有同伙,他们必然需要一个秘密接头的据点。因此只要能找到那秘密据点,揭穿就不成问题。”

孙绍东的声音透着兴奋:“这韩六要真是女贼燕六,那乐子可就大了。李道长,这事儿若是成了,你与北辰可真是首功。若是崇鹤兄能借此翻身,说不定还能博得长公主欢心,成为真正的曹国长公主驸马,届时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你们也别高兴得太早,这燕六到底是男是女,还不好说。按常理讲,男人是不会将自己装扮成女人去做夜行侠的,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种状况。”那女冠泼了盆凉水道,“不管是不是,咱们必须拿出确凿的证据来。做两手准备更为保险,就算找不到那秘密据点,咱们还可以直接让韩六现场现原形。”

“怎么做?”蔡香亭追问。

“眼下韩六就在金明池,要参加春游大会。孙巡检,还得劳烦你那在金明池当值的堂兄再用点办法,逼迫那韩六参与竞渡骁勇赛,想办法让他落水。”女冠道。

“嘿!这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孙绍东抚掌,“你们猜怎么着,这韩六的仇人还不止一个,前段时间在金明池落水的王诜听说了吗?就是被那韩六踢翻了栈板落水的,对韩六那叫一个恨,是我堂兄下水将他捞上来,还一直照顾他的,两人这段时日混得挺熟稔。”

“你莫这般多话了,赶紧去与你堂兄商议此事,莫要错失了时机。”蔡香亭不耐烦地催促道。

“你别急,听我说完。这王诜找我堂兄塞了钱,要我堂兄趁着春游大会之机教训那韩六,最好要让那韩六在万众瞩目之下狼狈落水才好。我堂兄和我提过,说是这韩六没有参加骁勇竞渡赛,但我堂兄已然将韩六的名字报了上去,打算激他参赛,撞他落水,一报还一报。这可真是一拍即合。我这便去找我堂兄去。”孙绍东说着便站起身来。

糟糕啊,情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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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不大对劲。外面偷听的岳克胡背后沁出冷汗,尽管他也震惊于这帮人对韩驸马就是燕六的猜测,但他打心底不相信,出于忠诚,他的第一反应是要阻止这帮人的阴谋。

所以他立刻返身,潜出龟儿寺,与外面等候的魏小武会合。二人急急忙忙往金明池赶去。

……

在禁军表演接近尾声之时,有一名内侍来到了韩嘉彦身侧,悄然在她耳畔道:

“韩都尉,您该准备更衣上场了,击球赛马上就要开场了。”

韩嘉彦点了点头,起身。赵樱泓看向她,眸光中隐有担忧,她怕韩嘉彦不在状态,上场会出事。

“放心,我去去就回。”韩嘉彦温和笑道。

那内侍并不只是来喊韩嘉彦的,还有赵佶、赵似都报名参与了击球小打赛。这俩半大孩子还没法骑高头大马,但胜在骑术不俗,故而是专门给他们备了小马来骑。

皇家在宴殿内辟出了几间隔间,专供贵宾更衣,每个隔间之内都备好了击球的窄袖袍子以及护具,袍子分红黑二色。每个人所属的颜色是抽签抽出来的,随机分配。韩嘉彦的袍子是黑色的,她属于黑队。

她褪下身上的大袖缺胯袍,摘下官帽,换上赛服,扎好腰带,包上黑头巾,戴上束袖与护肘护膝,步出更衣间后,有内侍专门领她到校场旁侧,热身候场。

有专门的军士为她牵马,并备好了击球用的月杖。月杖又叫做球杖、鞠杖,杖长数尺,顶端为偃月形,是木制的,外套上一层牛皮。

她的马是公主府专门为她挑的高头骏马,通体乌黑,四蹄雪白,与传说中项羽的宝马乌骓如出一辙。她和马儿已经熟悉了一段时间,给它起名骓云。

骓云见到她,亲昵地吐息,晃了晃脑袋。她笑着拍了拍马颈,随后开始热身。她尤其试了试自己的左臂,今晨感觉手臂状态不错,长久伴随的疼痛已然减弱了许多,左臂的活动度也大增,力道可以使出五成,但更大就会疼痛到难以为继了。

她的身侧,赵佶与赵似都在与小马彼此熟悉,大约是第一回看到姐夫兼先生的韩嘉彦一身武服出现,这两人都感到很新鲜,不停地将视线往她身上投。

赵佶是红队的,赵似是黑队的。

不多时,黑红两队的队长出现了,这两名队长都是禁军之中的击球好手,往届多次作为队长带领队伍进行小打赛,不少参加了两度、三度小打赛的王孙公子对两人都很熟悉。

黑队的队长姓周,他抱拳揖手,向自己手下的十名队员一一行礼,他虽位卑,但要指挥一众尊贵的王孙公子组成的队伍进行比赛,这可不是甚么容易的事情。

作为老禁军,周都头对大多王孙公子都熟悉,也知晓他们的击球水平,唯独今次新参加的韩嘉彦,他不很熟悉,故而直接点名韩嘉彦道:

“韩都尉,可否担任后翼侧卫,主要负责防守,如遇敌队来袭,要阻拦拼抢,抢球后要及时传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韩嘉彦温和道:“没问题。”

周都头松了口气,后翼侧卫这个位置不是甚么显眼的位置,大多数时候都没有表现的机会,很难进球,若是换了爱出风头的公卿勋贵,恐怕就不乐意。好在韩驸马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接下来这位周都头将所有人的位置都布置好,简单讲解了一下阵型和战术。

黑队有两个大主力前锋,周都头自己就是一个,还有一个便是李博明。此人是西夏立国前随李继捧内迁而来的李氏贵族,李氏还是唐王朝赐姓。因着党项民族习惯,他极擅骑射,击球也不在话下,长得五大三粗、一身黑肉,冲锋起来极为凶猛,犹如一头黑牛,故而有个诨号“黧牛”。

黑队的主要战术,就是全队努力拼抢防守,将球尽量传给周都头和李博明突围得分。

讲解完战术,在号角声中,全部击球队员上马,拿好手中月杖,进入击球场。

附近围观的禁军,和远端高台上围观的百姓见队伍入场,知道今日最精彩的重头戏来了,纷纷欢呼起来。一时间山呼海啸,分外激昂热闹。

击球场上铺着一层黄沙,东西两端竖木为球门,球门高一丈余,上刻金龙,下为石莲花座,中间加以彩饰。场边高台之上,有校尉持小红旗唱筹记分。御龙官沿着场边围城一圈,手持哥舒棒守卫球场。同时,教坊乐师在球场外奏乐。

韩嘉彦策马上场,按照布置来到了左翼的侧卫,赵似也和她一样,处在左翼的更后方。他骑着小马路过韩嘉彦身侧时,对韩嘉彦道:

“姐夫,你要小心红方的那个领头的。那人叫孙庆忠,据说要找你麻烦。”

韩嘉彦闻言,顺着他的月杖所指,看到了红队为首的一个魁梧的大汉。此人虽极其魁梧雄壮,但却面白无须,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强壮白马,提着月杖立在队伍最前头,正如狼一般盯着自己。

“找我麻烦?为何?”韩嘉彦淡笑问道。

赵似一笑道:“嘿,姐夫日前不是整了那王诜吗?那王诜不甘心,要找补回来,就找了这个孙庆忠。此人是神卫虎翼水军的副指挥使,一直就驻守在这金明池。他家中也算是有些背景。而且能力很强,不仅善舟楫水战,更是弓马娴熟,使了一手好枪棒,在军中颇有威望,是一号人物,不好对付。”

“十二郎这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韩嘉彦好笑问道。

“是十一兄告诉我的,他消息灵通着呢,和禁军中的不少人物经常在一起玩儿,甚么都知道。”赵似道。

原是赵佶啊,这小子……韩嘉彦眯了眯眼。

“姐夫,要不要我给你打掩护,那孙庆忠虽然凶狠,却也不敢对我如何,我乃是皇子。”赵似虽然此前被韩嘉彦整得很惨,但他有个好处,一旦对一个人服气了,就死心塌地地支持和追随此人,韩嘉彦便是他目前内心之中最为佩服的人之一,他觉得韩嘉彦是绝对的深藏不露。

而且韩嘉彦毕竟是他亲姐夫,赵似极为护短,只要是自家人,他就一定会抱团。

“不必,十二郎保护好自己,莫要伤着了。我的事我自己来处理。”韩嘉彦左手倒提马鞭,捏着缰绳,右手持着月杖垂在马侧,对着远处的孙庆忠扬起了笑容。

两队队长各自策马上前,对马而立。特别的是,他们面对的是自己队伍,身后则是对方队伍。

中央裁判一身白衣,同样骑马,手中持着马球。马球大小如拳头,用轻韧木施朱做成。

伴随着一声震耳的铜锣敲击声,场中裁判将球高高抛起,两队队长同时挥舞手中月杖去击打飞舞在空中的马球,将球打向自己的队伍。

红队的队长孙庆忠一上来就大展神威,纵马狠狠前撞,撞开了周都头的马,手中月杖已然精准地打到了马球之上,马球“嗖”地飞入红队队伍之中,恰好被队伍的小前锋赵佶提杖一勾,揽在马下,他将球灵巧一击,球立刻飞向孙庆忠杖下,孙庆忠立时击球前冲,狠狠向黑队后场冲杀过去。

“防守!!!”周都头大喊,稳定军心,因着黑队一时被气势所压,有些自乱阵脚,不少人还没反应过来。

在一片山呼海啸声中,韩嘉彦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穿过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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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的队伍,策马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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