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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说得声调微颤,楚楚可怜,却又机锋暗藏,听得刘氏一时语塞。
依这时的规矩,还没成亲的都算未成年,本家女眷不必严格避讳。周围无论老幼,多少都与绮雯血缘相连,男客都算不得外男,还多是长辈,论起规矩,自然是她这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媳妇比绮雯更该回避。
这场面本该是长子接待来宾,她在后宅看顾女客,而现在,那位长子却缩在她背后,觑着形势一言不发。在场诸人都知道赵仕进这性子,也就没谁觉得由大奶奶出面张罗有何特异,被绮雯这一说,众族亲才发觉刘氏在场确实不妥。
绮雯朝众族亲盈盈福了一礼:“老太公,诸位亲人长辈,嫂嫂所谓爹爹对我的婚事早有打算,说的就是两月前钱家遣人来提亲的事。那定武伯钱家表面看着也是公卿世家,实则早已破落不堪,提亲的二少爷更是京城出名的纨绔恶霸,唯一一点好处,就是要的嫁妆少些,是以爹爹当时便一口回绝……”
“什么一口回绝?”刘氏插口打断,“公爹这些日子都未回家,根本不知钱家提亲之事,你这是信口胡说!”
绮雯幽幽抬眼朝她望过来,怯怯道:“哦,原来嫂嫂也知,爹爹根本不知此事啊。我还当嫂嫂是一时忙乱,竟而忘了。”
刘氏噎住一口气,无言以对。她可是刚刚还说公爹已然应下这门亲事来着。
绮雯眉眼含悲,哽咽了两声道:“再说了,爹爹是突发心病而逝,全家无一人提前料到,又何来病重唯恐耽搁之说呢?”
说话间她已转身朝下人颔首示意,两名素衣婢女各捧了一个黑漆托盘上来,里面整齐码放着线香蜡烛,另有两名婢女过来动手将灵堂前的素烛换了,也将线香重新分发给来宾。刘氏本还待反唇相讥,见了这情形却惶然顿住,一时没敢出声。
有人试着拿香就着烛火去点,果然可以轻易点燃。众人都觉难以置信:刘氏为了尽早将小姑子卖了,竟不惜在公爹的丧仪上耍花招?
绮雯望着刘氏,抿着唇似是鼓了一阵勇气,才继续道:“诸位有所不知,嫂嫂为我的婚事操心已久。想必诸位都曾听说我去年大病了一场吧?实则那并非什么病,而是嫂嫂想要蒙混过爹爹,私下过定,将我嫁予东昌侯为填房,我当时被逼得上天无路,只得自寻短见,险一险便没了命。”
众族亲更是讶然震动。侯府内宅的事他们不知详情,但确实都听说一年前绮雯重病难愈,险些丧命,也隐约听说与长嫂的欺压有关,想不到内情竟是这样。
东昌侯是个年逾半百又声名狼藉的糟老头,刘氏想将绮雯嫁给他,只能是如这次要与钱家接亲一样,图的是少出嫁妆,多得聘礼,等于是将绮雯拿去卖个好价钱。
刘氏几乎急得跳脚:“你浑说什么,与东昌侯府接亲一事我明明知会过公爹,何来私下过定一说?”
绮雯眉心一颤,抬手拭泪道:“临到此时,嫂嫂还来杜撰爹爹过往,于心何忍!”
有了以香烛做手脚来假称公爹死不瞑目的事实摆在眼前,刘氏的话又如何还能为人相信?如此看来,从前苛待众族亲的事说不定都是刘氏瞒着公爹,私下所为。
众族亲都已听不下去,他们早都对刘氏心怀不满,此时更是义愤填膺,虽拉不下脸面直斥其过,彼此间议论的声响也大了起来:“公爹尸骨未寒,做儿媳的怎敢如此!”“也太胆大妄为了!欺我赵氏无人了不成?”“上不敬公爹,下不恤小姑,又没生育过子嗣,这样不孝无德的媳妇还要来何用?”
刘氏咬着下唇说不出话,冷汗淋漓地瞪视着绮雯,身上都已发起了抖。
绮雯手拿素绢丝帕轻轻拭泪,凄然道:“若非尚有忠于爹爹的下人方才来向我禀报,让我及时前来阻止,此事便要遂了嫂嫂心意而行。嫂嫂平日理家行事再怎样不妥当,我一个未嫁之女也不好多言,可嫂嫂此举不但令爹爹泉下难安,更要连累老太公与诸位亲人颜面与声誉受损,我又如何还能坐视不理?”
她只字不提自己的委屈,一席话却大大引起众族亲的共鸣。刚才若是他们一念之差被刘氏撺掇着答应下来,真去主持绮雯孝期接亲一事,赵氏一族岂不是都要沦为笑柄?
什么死不瞑目!刘氏是拿准了他们在灵堂上对死者心怀敬畏,才敢用这种低劣骗术蒙蔽视听,而最可气的是,他们竟也都信了。
老太公怒气斐然,过来冲着赵仕进责问道:“大少爷枉为赵家长子,难道眼看着你媳妇如此辱没公爹、欺凌你亲妹子,竟都不来管上一管的?”
赵仕进仍跪在地上,畏畏缩缩地看了眼刘氏,低声道:“我管……我管……管不了。”
看来是真指望不上他了。“好,你管不了,我等来管!”老太公愤然说完,转朝绮雯道,“雯儿孙女但请放心,侯爷虽已过世,赵家也尚不至于沦落到被一个外姓妇人肆意欺凌的地步!”
绮雯睁大一双水亮妙目,讶然道:“此事作罢也便是了,嫂嫂毕竟是赵家宗妇,纵是行止不妥,又能拿她如何?”
这话大大助涨了众族亲的心气,一位叔伯当即豪迈说道:“哼,这等犯了七出的无德妇人,有我等主持开赵氏祠堂,今日便休了她也不在话下!”
好几位族亲都应声附和。他们都知道刘氏娘家早在去年已经因贪腐落罪,被罢官抄家,所以纵是他们官职低微,也尚有底气对刘氏秉公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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