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好喝的,不是井水,不是雪水,而是玉泉山上的水。当年国公爷还在的时候,偶尔也能得太上皇赏赐的玉泉山泉水,沏了茶很是甘甜呢。可惜你们没赶上好时候。”
正说着话,外头进来一个婆子,表情很是严肃,道:“老祖宗,林家来人了,说林姑爷病重,要接林姑娘回去。”
“父亲!”林黛玉手里的杯子立即就落在地上摔碎了。
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林黛玉身上。
薛宝钗暗暗松了口气,立即又道:“林大人吉人天相,肯定能好的。”
第27章太上皇叫你陪葬!
晚上戌时,贾琏回来了。
王熙凤斜靠在床上打哈欠,见他回来,先埋怨一句,“怎么回来这么晚?”
说罢,她接过平儿手里的鸡毛掸子给贾琏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吩咐道:“去端热水来给你二爷洗漱。”
一套忙完,贾琏换了家居的宽松袄子,摊在椅子上,道:“年底本来就忙,兴阳斋的掌柜忽然说不想干了,我劝了两天他也没回转,大过年的,我还得找人仔细查账。”
“别是攀上什么高枝儿了?还是捞够银子了?”王熙凤接过丫鬟端来的参茶,亲自奉给贾琏,手一挥,叫人都下去了。
“这谁知道?不过他家里儿子女婿没有提前走的,店里伙计也都留着,我就当他是真年纪大了不想做,横竖也没碍着我什么事儿。”
王熙凤原本想嘲讽他心慈手软的,不过想起还有正事儿,便忍了下去,叹道:“今儿林家来了信,说林姑父重病,要接林妹妹回去。”
“哦?”贾琏就这么一声,明摆着不怎么关心来着,这叫王熙凤不太满意。
她又叹了口气,“当时我不在,听说林妹妹哭了一下午,晚饭都没吃。”
贾琏叹了一声,道:“若是没了父亲……隔壁东府的蔷哥儿,父亲死了,他被从宁国府赶了出来,就是咱们府上,你看看兰哥儿过得什么日子?他还是二房的嫡长孙呢。”
“林妹妹原本就生得柔弱。”王熙凤皱着眉头,一脸的同情,“咱们府上人人都能看出来我那好姑妈不喜欢林妹妹,林姑父这般年纪,一病不起也是常有的事儿,别说林家没什么人,纵然是有人,老太太也能把林妹妹抢过来养。”
贾琏半闭着眼睛养神,听她说着,并不搭话。
“原先周瑞家的欺负她,她敢给人家没脸,若是林姑父真的死了,她没个靠山……老太太是必定要把她配给宝玉的,婆母不喜欢她,周瑞家的还憋着口气,明里暗里的还不知道要怎么挤兑她呢,将来她可怎么过啊。况且我瞧着老太太也没那么喜欢她。”
“这话怎么说?”贾琏睁开了眼睛,关切的问。
别人不知道,他管着家里庶务,那是清清楚楚,荣国府如今是表面上看着风光,内里早就耗干净了,除了贾母手里还有不少钱,别房都要开始缩减开支了。
再加上前头贾母生生把人家举荐做官的搞成了进献给太上皇的祥瑞,所以一说到贾母,贾琏的警惕心就起来了。
王熙凤要的就是这个目的,她道:“你想,咱们偌大一个荣国府,肯定是不能叫林妹妹一个人回扬州的,也丢不起那个脸。万一林姑父真的去了,还得帮料理丧事。就算是加上隔壁宁国府,所有男丁加起来,只能是你去。”
贾琏点点头,他是荣国府继承爵位的人,出去说话是有分量的。
“信是中午吃过饭那会儿送到的。纵然是这会儿大运河上冻,走不了船,要等明年开春才能走,可为了表示重视,也该叫你回来商量商量才是。她就这么放着林妹妹哭了一下午,我还去看了她,就她那个眼圈红肿的模样,我看了都心疼。”
这话说得简直太有道理了,贾琏道:“非但没直接叫我回来,到现在也没人传话叫我去。”
王熙凤点头,“原先我那好姑妈,顾忌着林姑父的面子,还有老太太的好恶,这才是偶尔挤兑一下,等她真反应过来,琢磨出来老太太不管,那就是明着挤兑了。”
贾琏微微皱了皱眉头,道:“遇见老太太的事儿,是该多想想,不然——”不然怎么他没说出来,夫妻两个对视一眼,贾琏换了个话题,道:“你说林家究竟有多少家产?他可是当了六年巡盐御史。”
“不知道。”王熙凤摇头笑道:“人家还没死呢,你这就惦记上人家家产了?林妹妹就是进门,家产也是便宜二房,跟咱们两个一点关系都没有。”
“那可不一定。”贾琏转着手上扳指,显得很是自信,“送林妹妹回扬州的可是我,料理林姑父后事的也是我。有本事,叫宝玉跟着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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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笑了一声,“就算他真去了不过就是添一双筷子吃饭,他屋里随便找一个丫鬟都比他能扛事儿。不过说起来,我还在家里的时候,倒是听我那好姑妈说过一次,据说荣国府当年嫁女儿,陪嫁光银子就不下二十万两,更别提旁的珠宝首饰古董字画了。”
“倒也不算太多。”贾琏点头,“要是这么算,林家的银子也少不了,那会儿家里还鼎盛呢,国公爷的女儿,怎么也不能嫁给寒酸人家。他们祖上虽不如咱们,可也是开国的侯位,也传了四代呢,光说四代主母的嫁妆,就不知有多少呢,又一直是单传。”
夫妻两个盘算了一通林家的财产,贾琏打了个哈欠,道:“安置吧,明日还要去巡查铺子呢。”
王熙凤推了他一下,埋怨道:“我白跟你说这么多了?你明日先去老太太哪儿问问,看要不要你做什么,别叫人催,万一老太太觉得你不懂事儿,给你也下个套儿。”
“知道了。”贾琏应承道:“明儿一早就去。”
这日中午吃过饭,贾母叫鸳鸯和琥珀搀扶着,到了林黛玉屋里。
贾母愁了两日,她不想叫林黛玉回去,只是林如海生病,硬留人家女儿说不过去。
她甚至还有点担心,万一林如海是想借机把黛玉要回去呢?
她虽然觉得自己前头那事儿做得隐秘,可纸包不住火,说不定什么地方就泄露了,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如果林如海真的知道了,是必定要误会她的。
又或者……万一林如海真的死了,黛玉年纪还小,贾家是必定要帮着料理丧事的。
她想了两日,比方后头该怎么处理,这封信又该怎么给林如海写,怎么让他放心的把林黛玉交给自己,还有林家的家产该怎么安排。
直到今天早上宝玉提醒她,她才反应过来,她这外孙女儿要伤心过度了。
贾母慌忙来看林黛玉。
林黛玉斜歪在床上,没精打采的,屋里紫鹃和雪雁陪着,紫鹃做针线活儿,雪雁正收拾书柜。
“老太太来了。”紫鹃迎了上去,“您坐,我去给您沏茶。”
雪雁反应稍慢,跟着放下手里东西,也朝贾母行了礼。
贾母挥挥手,道:“我跟你们姑娘说说话,不喝茶,你们去忙吧,不必陪着了。”
这就是叫人走的意思,两人跟着鸳鸯两人到了外间。
“外祖母。”林黛玉坐直了身子,头还低着,因为这两日哭得多了,又担心父亲吃不好睡不好,嗓子也比往常哑了。
“唉……我知道你伤心。”贾母叹道。
“叫外祖母担心了。”林黛玉小声道。
贾母拍了拍她,“我同你链二哥商量过了,等开春大运河一解冻,就叫他送你回去。咱们这边的大运河是冻上了,那边一直都是通的,等咱们这边解冻——我也叫人去问了,最晚正月十五,肯定是能走的。”
“我担心父亲,我恨不得现在就回去。”
“我都知道。”贾母安慰道:“只是你也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万一你先病了,你又叫我怎么办?没两天就过年了,过完年河道就解冻,船上又清苦,你得养养才好走远路。”
“我知道了。这两日没好好吃饭,我也有些饿了。”
贾母笑着拍了拍她,“你跟你母亲一样懂事,看见你,我就想起你母亲来,唉……若是她还活着该有多好。”
贾母说完就起身,又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想叫林黛玉陪着她一起伤心的样子。
林黛玉也没顺着往下说,而是起身送她出去,贾母站在门口,又道:“你别送我了,外头冷,你好好歇着,晚上好好吃饭,我叫她们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林黛玉嗯了一声,目送贾母离开之后才回到屋里,吩咐雪雁道:“收拾些东西,过完年就走。”
一听这话,紫鹃有点着急,道:“姑娘!我陪着姑娘走。”
林黛玉摇了摇头,道:“南边跟北边的气候不一样,若是秋天回去,我肯定带你,这样经过一冬,到春天自然就适应了,如今是开春回去,我担心你水土不服,万一生了疫病又怎么办?”
紫鹃委屈道:“姑娘说得是,我先帮着收拾收拾东西吧。”
“也不用带什么。”林黛玉轻声道,轻到毫无波澜,“等父亲好了,还要回来呢。”
紫鹃这才笑了,她重重说了声好,又道:“平常姑娘解闷的那几本书,都带上吧。”
对面厢房里,贾宝玉瞧见贾母出来,大大的松了口气,道:“有老祖宗劝她,妹妹这下该好了。”
袭人过来给他换了杯热茶,道:“二爷,你也该好好读书了,从十一月起,到现在马上两个月,你去私塾的日子,满打满算不超过十天。要我说,老爷是该好好管一管你了。”
“我才不去学那些热衷功名的国贼禄鬼,我好好过我的清净日子。”贾宝玉推她,“你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这儿读书呢。”
袭人无奈极了,“我是你的丫鬟,我就是照顾你的。”袭人想了想,又拿林黛玉劝他,“纵然是不读书,也该像琏二爷那样,结交些朋友,在庶务上用些功夫,不然这次陪林姑娘回去,你也能陪着一起。”
贾宝玉面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半晌才叹气道:“林妹妹怎么就要走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我与她又有多久不得相见了。”
“痴病又犯了。”晴雯没好气道:“林姑娘父亲病得快死了,人家着急得茶饭不思,你却想着不能陪你了。宝二爷,你纵然有这念头,也别在林姑娘面前露出来。”
贾宝玉就又叹了口气,晴雯道:“都快过年了,我们这儿收拾东西呢,进进出出的也不方便,宝二爷不如别处读书去?”
“究竟谁才是主子。”贾宝玉气得骂了一句,不过还是换了厚袄子出去了,“我找秦钟去。”
不远处王夫人的院子里,薛姨妈陪自己姐姐闲聊,薛宝钗则在后头屋里跟三春闲聊。
“颦儿也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了。”薛宝钗叹道,“只是这事儿又不好劝她。”
“你若想知道她伤心成什么样,你去她屋里陪陪她。你跟我们说也不管用。”
薛宝钗愣了一下,“我——我父亲当年过世,我就是担心她。”
探春懊恼自己没管住嘴,当下去拿了篮子来,道:“过年给祖母孝敬的抹额还没做好。”
她是真的有点烦了,迎春是个木头,原就不爱说话,说一句,她最多搭理你三个字儿:“知道了。”
惜春年纪还小,薛宝钗跟她也说不到一出去,就剩下就自己,但就为这点事儿,都说了几回了?真就没别的可说了?
屋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眼瞅着到了小年夜,皇帝正式封笔,宫里处处都挂着红灯笼,宫人们也都换了喜庆的红衣服,过年的气氛很是浓厚。
这天下午,尹恩立来看顾庆之,顺便带了新给他做的大红蟒衣飞鱼补服。
这是锦衣卫重要场合的礼服,顾庆之很快就换好了。
尹恩立道:“你长得可真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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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的,我想着提前预备好,结果还没等用,直接就短了。”
顾庆之刚加入锦衣卫的时候,就得了两身平日的常服,还有两身礼服,官服一般是往正合身做的,毕竟官服不合身,暗指这官儿做的不稳当,本身就不吉利。
结果皇帝打算叫他明年再入仕,常服倒是还穿了两次,礼服彻底是一次没穿过。
“要不怎么说龙气儿养人呢?”顾庆之又晃了晃脚上的鞋子,“这鞋也是新作的,原先的都小了。”
尹恩立今天来,送衣服什么的都在其次,衣服谁不能送?值得他锦衣卫指挥使,皇帝奶兄亲自来?
他今天来,主要是跟顾庆之分享上回“造谣式辟谣”的阶段性成果的。
“闻阁老把太上皇骂了一顿。”尹恩立一边说一边笑,“闻阁老是当年太上皇还是太子时的詹事,是太上皇的老师,一路辅佐他的,虽然已经告老还乡了,不过威望极高,他骂太上皇为老不尊,德行败坏,太上皇根本不敢还嘴,还得站着听。”
顾庆之从这里头听出什么来了呢?
大明宫里也有锦衣卫的人。
“太上皇年纪大了,这就是他最比不过陛下的地方。”顾庆之道:“闻阁老年纪不小吧?我听说太上皇当年是九、十岁当的太子?”
“老爷子都快九十了。”尹恩立点头,“颤颤巍巍的路都走不好,不过骂人倒是中气十足。”
尹恩立在顾庆之面前也没怎么掩饰,大明宫里的确是有锦衣卫的人。
“希望闻阁老多活几年。”顾庆之献上了衷心的祝福。
尹恩立叹气,“若是他在大明宫里有个三长两短,太上皇就麻烦了。”
“太上皇如今也麻烦!”顾庆之道:“俗话说: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无德。当年太子谋反,太上皇真的就一点错儿都没有?”
这梗稍微有点超前,不过尹恩立还是努力跟上了顾庆之的思路,“真要说起来,太子当年的确都四十多了,孙子都有了,还被太上皇压着。”
不过顾庆之想说的不是“四十年的太子”,他道:“太子谋反的时候,太上皇活着的儿子还有十一位,去掉是个傻子的十四皇子,六位都牵扯到了谋逆案里,太上皇问题大了。”
“这的确能拿来做做文章。”尹恩立沉思道,“不过这次不能用造谣式辟谣,一来下头百姓不关心这个,二来这事儿也有损皇家脸面。而且我觉得这招也不能常用,不然效果就不好了。”
顾庆之点头表示了赞同,又道:“损的是太上皇脸面。”咱们把太上皇当一家人,太上皇把咱们当一家人了吗?没有的。再说了,太子谋反反的是太上皇,他反的又不是皇帝。”
这种切割啊,自我啊的说法,尹恩立是第一次听说,虽然仔细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但真的有点道理。
“那……”尹恩立犹豫了一下,顾庆之补充道:“过年的时候把廉郡王接出来嘛,给太上皇拜个年,人多热闹。”
尹恩立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就你鬼主意多。不过廉郡王的确是有点冤,谋反那会儿我还是个闲人,后来我当了锦衣卫指挥使,偷偷查了查,廉郡王九成九是被太上皇骗进宫里去的。”
“没想到太上皇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去,虎毒不食子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尹恩立又道:“其实当年谋反……真的不好说,太子肯定是有反心的,后头几个皇子难保没有想捡漏的意思,不过……”
他压低了声音,“锦衣卫在宫里的侍卫一共一千五,京营五大营,从外城到内城侍卫一共两千五。亲王府兵最多一百人。而且宫里有宫门,有护城河,总之这事儿里头有猫腻。”
钓鱼执法呗,顾庆之道:“只能是太上皇自己放进来的。不过据说他当年被气到了,可能是某个他没想到的皇子也谋反了?还是试出来太子真想要他的命?”
“这谁知道?”尹恩立站起身来,“我回去好好想想,再请示皇帝,廉郡王这事儿,我估计问题不大。”
“记得藏好了,别叫别人知道。”顾庆之又强调一句,“要让廉郡王突如其来出现在太上皇面前。你说太上皇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开不开心?”
尹恩立笑得止不住,“我必须好好安排,这次我一定要亲眼看见!”
笑了两声他又叹道:“你方才提醒了我了,太上皇也没几个儿子了……能用的,只有陛下一个。”
除夕早上,是多数人家祭祖的日子,皇家也不例外。
顾庆之这会儿还没正经出仕,而是跟在锦衣卫的队伍里当背景板。
但他这个背景板也非常非常的醒目。
再说古代人比现代人矮,锦衣卫的仪仗队里也都是一米八以上的大高个,虽然自打穿越之后,顾庆之差不多就是以一个月将近两厘米的速度在长,但是半年多的时间,他也长不到一米八。
别说一米八了,他现在也就一米五。
所以是个人,扫过他一眼,然后就得扫第二眼,到第三眼之后,就会跟身边人说一句,“这就是那位还没上任的钦天监顾大人?”
“看着的确是与众不同啊,很是有神仙气概。”
“听说钦天监连房子都重新整理了,给他腾了好大一间。”
“张大人是怕他不来,皇帝当日虽说了是钦天监的人,不过这都快两个月了,人还没到,张大人着急了。”
“着急?上回我还听他说他嘴角的燎泡是因为贪嘴羊肉吃多了。”
皇帝给他的第一波造势很成功,第二波依旧很成功。
等皇家祭过祖,吃过晚饭,下午是朝臣跟诰命朝贺。
皇帝跟太上皇一处,等着朝臣,皇后则跟太后一处,等诰命朝贺。
朝贺都是在室内,就没锦衣卫什么事儿了,顾庆之跟尹恩立歇在乾清宫偏殿,也没人打搅。
顾庆之便跟尹恩立小声道:“人常说天无二主,太上皇着实不应该。”
尹恩立等着晚上看好戏呢,眼下很是有些坐立不安,“天怎么还不黑?”
太上皇也在盼着天黑,晚上是家宴,到时候就能亲眼见一见这位两个月预报天气分毫不见差的神仙了。
戴权说这神仙略有些贪恋权势也贪恋银子,虽然收了银子,但是态度暧昧,不过太上皇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真要什么都不要,他还怎么拉拢?
说是朝贺,皇帝这边速度快了很多。
因为诰命不仅要封官员的妻子,还要封官员的母亲,所以大体来说,皇后跟太后这边请安的人是皇帝那边的两倍。
到了申时,有小太监跑来请尹恩立和顾庆之,“轿辇已经往太明宫去了。”
从乾清宫往大明宫去,比从皇极殿要快一点,顾庆之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太上皇跟皇帝的轿辇过来。
下来就是行礼下轿,跟着一起往里走。
顾庆之还跟戴权打了个照面,双方特征都挺明显的,没有认错的可能。
戴权冲他笑了笑,顾庆之也回应了一个微笑。
进到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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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来的人有点多,不过太上皇没在意,太后那边还没完,还得稍微等一等。
太上皇坐定,正要开口问顾庆之,皇帝先一步开口了。
“父皇……您年纪也大了。”
皇帝一脸为难的样子,都不敢正眼看皇帝,用顾庆之最熟悉的语言说,就是能抠出三层别墅的尴尬。
“也别总想着年轻小姑娘了。和尚道士……红丸炼丹,采阴补阳,那都是假的,正经得道——”
太上皇年纪大了,接受百官朝贺,心理上虽然满足,但是身体是不太受得了的,他这会儿反应有点慢,但是反应再慢,听到这儿也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胡说八道!”太上皇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杯咣当响,茶杯盖掉了下来,茶水四溅。
“父皇您别生气,您说没有就没有吧。那明年……真不用给您选妃?”
皇帝这表情,惶恐加了一点期待,惊慌中又有一点好奇,总之是无比精彩。
顾庆之都想鼓掌了,这些日子皇帝也进化不少,再不是当初那个会因为没参加太上皇寿宴而伤心失望的正经皇帝了。
想必他是彻底想明白了,太上皇的儿子,去掉死了的,圈禁的,傻子和身体过于不好的,就剩下忠顺王和皇帝自己了。
那这个时候,稍微放肆一点,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儿子气父亲嘛,也算是传统美德了。
太上皇气得胸口憋闷,心咚咚咚跳个不停,皇帝又开口了。
“父皇,儿臣登基也有五年了,原本该是要选妃了,只是朕才放了风出去,下头人就来问,真的是陛下要选妃,不是太上皇假借您的名义选妃?父皇,儿臣——”
太上皇抓着茶杯就扔了过去,“你给朕滚!”
皇帝叹气,“父皇,朕能滚到哪儿去呢?朕还得陪您过年呢。再说不叫朕陪着,您还能叫谁陪着呢?死的死,圈禁的圈禁,十四弟还是个傻子。”
“朕宁可把他们都放出来,也不叫你陪着!”
太上皇话音刚落,背景人群里就有个人飞出来了,他直接扑到了太上皇脚下,大声而凄厉的叫道:“父皇!”
虽然五年没见面,虽然廉郡王如今头发白了大半,虽然他看起来比忠顺亲王还要老,可既然叫了父皇,用排除法也能猜出来这个是几儿子。
太上皇终于明白皇帝为什么带了这么多人来了,是为了掩藏人群里的廉郡王!
看到这儿,顾庆之不由得偏头跟尹恩立小声道:“竟然这么久才认出自己儿子来,太上皇真渣啊……”
“好啊!好啊!”太上皇嘴皮子都哆嗦了,“你算计朕!你们几个算计朕!”
廉郡王抱住了太上皇的腿,“父皇!是您亲口允诺,要放儿子出来的!”
太上皇年纪大了,廉郡王抱的又紧,根本挣脱不开。
场面一时间僵持住了。
打破沉默的是戴权,他跳出来指着顾庆之便道,“你既然收了太上皇银子,你可愿在太上皇身边做事!你提的条件,太上皇全都答应!”
戴权想得很明白,就算一时间不能叫他投诚,也必须叫他跟皇帝生出罅隙来!
顾庆之清了清嗓子,上前一步,给太上皇行了个礼,“上皇,你我有缘无分啊。我原本是荣国府献给上皇的寿礼,荣国府还专门走了戴公公的路子,银子也没少给,可惜我当日在大明宫苦等一日,也不得见上皇天颜。”
顾庆之从怀里掏出那三千两银票放在桌上,“我收了戴公公的银票,就是想有个能面见太上皇的机会。有缘无分便是孽缘,今日我亲手斩断这孽缘,只盼与上皇从此天各一边,各自安好,两不相欠。”
虽然最后这段话是顾庆之不知道从记忆里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很有可能是仙侠虐恋剧看多了的结果,不过效果显然非常棒。
太上皇的脸瞬间就成了酱红色,他抬起手来,先是指着顾庆之,不过很快就转向了戴权。
“戴权!朕——”
太上皇晃了两下,直接晕了过去。
全公公充分显示了他宫内大总管临危不乱的素质,“按住戴权,太上皇指定他陪葬!”
第28章我们打戴公公,戴公公打荣国府
太上皇只是晕了,并不是死了,所以还是得请太医的。
不过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太医还没到,太上皇先醒了。
他通红的眼睛仇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不过因为头晕并且身体不太舒服,气喘得挺急,而且说话也轻飘飘的没什么底气。
“你们竟敢这样对朕!朕饶不了你们!朕绝对饶不了你们!”
全是气声,没一点力道,顾庆之也是连蒙带猜才解读出这个意思的。
皇帝根本没理他这茬,而是极其不走心的大喊:“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到!赶紧去催!”
声音虽然大,不过语调毫无起伏,显然也没什么感情。
程序性催完太医之后,皇帝柔声细语的安慰太上皇,“父皇您别生气,也别激动,方才都晕过去了呢。儿子不知道有多担心呢。”
顾庆之觉得句末的语气助词是点睛之笔,还有点哄人的嫌疑,太上皇明显更生气了,眼睛都恨不能瞪出来。
只是太上皇头突突跳得疼,热血翻涌,偏又毫无力气,他也曾听说过有人被气死,他更怕自己被气死,当下不再说话,努力平复呼吸,都不怎么敢想日后如何报复,生怕又激动起来。
很快,两个头发花白的太医背着药箱,气喘吁吁的小跑进来。
“赶紧给太上皇号脉!”皇帝大声道。
全公公恰到好处压低了声音,但是又没有小到让在场任何人听不清,“陛下,得叫太医先喘匀了。”
皇帝嗯了一声,背过手去,不说话了。
太医也跟着太上皇一起,努力平复呼吸了。
约莫过去一盅茶的功夫,两个太医分别上前给太上皇号脉,然后又到角落里小声商量脉象去了。
片刻,两人再次上前给皇帝行礼,开口道:“陛下,太上皇脉象细数,气血不足又有虚热,恐是服食过多补药而致,臣等开些清热泻火的方子,只是太上皇年事已高,用药需得温和渐进,起效较慢。”
皇帝点点头,“太医只管开方子便是。”
一人前去写方子,一人又稍微多说了两句,“虽然是过节,宴会多,庆典也多,还望太上皇保重身体,莫要太过劳累,多多静养才是。”
顾庆之顿时就觉得太医也是个人才了。
皇帝夸奖两句太医,又说除夕佳节,烦劳两位轮值,一人赏了二十两银子。
太医感恩戴德的离开了。
皇帝左右看看,道:“既然父皇要静养,你们……跟朕一起走吧。”
说罢他又看了看被人摁着跪在地上的戴权,叹道:“毕竟是父皇的太监,又伺候父皇多年,父皇既然醒来了,还是留给父皇处置吧。万一父皇还想让他伺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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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庆之跟在皇帝后头,乌泱泱一大片人一起出了大明宫。
走出宫殿的那一瞬,顾庆之分明听见前头皇帝轻笑了一声。
朝宫门口走了没几步,顾庆之瞧见前头又有轿辇过来,是太后跟皇后。
轿子停了下来,太后很有威严的让两个宫女搀扶着下来。皇后那边的宫女是看见太后下轿,这才给皇后掀了轿帘子。
这还是顾庆之第一次看见太后,总之太上皇跟太后这一对夫妻,排场的确是挺足的。
顾庆之夹杂在人群里,跟着皇帝上前一起给太后行过礼,皇帝微微皱着眉头,道:“太医方才给父皇号过脉了,说父皇劳累过度,需要静养,儿臣这就回去了,母后也别多打搅父皇才是。”
这话按理来说是有点冒犯的,不过谁叫太后跟太上皇也不对付呢?
单从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从慈宁宫到大明宫,直线距离两里地,谁家夫妻这么住?
听见这话,太后一点没犹豫,别说虚假的关心太上皇了,都没跟皇帝演一下母慈子孝,一句话没说直接上了轿辇又走了。
这里头其实还有故事,顾庆之这些日子也听御前行走四人组的成员们给他讲了不少明面不能说,但是实际上有关系的人都知道的隐秘。
比方太子是太后唯一的孩子,当年太子谋反,太上皇先是废太子,接着又给他封了义忠亲王,然后义忠亲王上吊了。
虽然不是背后身中八刀这么离谱的自杀方法,但是义忠亲王脖子上那个勒痕,没卡在下巴上,而是在脖子当中一圈,更别提他身上还有被人用力按住造成的青紫了,这明显就是被人勒死的。
送走太后,皇帝上前捏了捏皇后的手,“你也先回去吧,朕吩咐几句,一会儿就来。”
皇后嗯了一声,也上了轿辇走了。
皇帝回头看看他这一帮心腹们,道:“明天就是至安五年了……都回家吧。六哥好生歇息,过两日我再接你进宫。庆之,你先别走,朕有两句话要跟你说。”
虽然都是心腹,不过一瞬间,顾庆之还是感受到了灼热的温度。
他随着皇帝走到了大明宫的侧宫门,当日他就是在这里见到了皇帝,然后一路青云直上。
皇帝显然也想起了这一点,他忽然又笑了一声,道:“太上皇一直告诉朕,要以孝治国,朕最近才明白为什么。”
皇帝停了下来,看着顾庆之,那这明显是要他接话了,顾庆之道:“孝是对长辈,是对父母,陛下的长辈就是太上皇,只有陛下孝顺听话了,太上皇才能过得好。”
“不错。”皇帝语气很是轻松,“只有朕听太上皇的话,太上皇才能管住朕。”
“明天晚上大明门外放烟火,记得来看。”
顾庆之很是期待这种非遗项目,他问道:“可以上大明门上看吗?”
皇帝点头,“当然可以,上去大明门看得才清楚。”说完这一句,皇帝忽又想起什么,感慨道:“朕最近才明白的。朕要对付太上皇,不能像以前那么毕恭毕敬的孝顺,朕得先露个意图出来,下头人才知道该怎么办。朕想叫人冲锋陷阵,朕至少得明确的暗示出来。”
能跟顾庆之感慨这个,肯定是因为前头那个辟谣了,顾庆之顿时就有点心疼皇帝,他道:“陛下登基时年岁尚浅,又是仓促间登基,能稳住局势已是不易。况且太上皇压根就没想把大魏朝好好交到您手里,他当了多年皇帝,想骗您还是很容易的。”
皇帝唏嘘一声,道:“朕记得登基的第一年,国号还没改,太上皇说朕初登大宝,动作不宜大,一年只能办一件大事,朕那年换了王子腾,让潘勇去做了京营节度使。”
顾庆之冷笑,“太上皇动作倒是不大。他逼得五位皇子谋反,还诬赖六王爷。”
“朕当初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皇帝叹气,“朕才德不显,不如太子从小熟读圣贤书,不如六哥有才干,哪怕是沉溺女色的十哥,作诗也极有灵气。”
懂了,皇帝这是头一次反抗太上皇成功,加上又是过年,难免生出一肚子离愁别虚来。
顾庆之肚子里有毒鸡汤,但是也有鲜美的热鸡汤啊。
“陛下,臣觉得您是个好皇帝。您体恤下属,也不鱼肉百姓,知人善用,臣以为这才是当皇帝最适合的品德。书读得好的也有可能是老学究,能干的只适合冲锋陷阵,作诗……科考都不注重诗词了。”
“况且……您看看太上皇看重的皇子们,都是什么下场,他根本不会教儿子。幸亏他没教您。”
皇帝被他逗笑了,情绪也好了许多,“走吧。”
顾庆之跟着皇帝往外走,没走几步,皇帝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小声道:“朕前头暗示过闻阁老,等他死后,谥号是必有一个文字的。”
皇帝可太会了,顾庆之点头表示称赞,“族谱单开一页的诱惑,谁能抵挡呢。”
“除了闻阁老,朕就只同你说了,你别告诉别人。”
“那是当然。”顾庆之肯定道。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一起往人群中走去。
不过还没出宫门,里头就又出来两个人。
一个垂头丧气步履蹒跚的是戴权,另一个太监紧紧张张,一路小跑过来,“陛、陛下。”
他还有点结巴。
皇帝哦了一声,这太监眼睛一闭,紧张到声音又抖又颤,“太上皇说,除非他死了,否则绝对不会把内库交出来的!”
皇帝不能说一点不在意,不过他的反应是:“他也就能拿这点东西威胁朕了,他留着内库做什么呢?跟他陪葬吗?”
顾庆之顺势就接了上去,“别忘了,太上皇的葬礼可是要陛下办的,我想太上皇也不希望陪葬的金器变成铜器吧,或者棺材夹板从上好的金丝楠木换成铅板?”
在场众人顺势就惊了个目瞪口呆,全公公剧烈的咳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不能明着说!”
顾庆之一脑门的小问号,你们还真想过?是我狭隘了。
不过既然你们都想过,就不能坦率一点?
他轻咳一声,强力挽尊道,“铅板隔风水,若是有人跟祖坟八字相冲,但是又不得不埋进去,就得用铅板。”
有了神仙名号做保证,在场众人不管是心里信不信,面上都表示了赞同:你是神仙,你说得对。
太监反正是不敢动了,就在一边立着,被这两句话一耽误,再走到门口的时候,顾庆之就见戴权跪在大门口,头低着,肩膀都弯了,显得很是落魄。
仇敌落难,正常人肯定是要踩一脚的,顾庆之便道:“诶呦喂,这不戴公公吗?怎么搁这地儿跪上了?膝盖疼不疼?风冷不冷?”
全公公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板正脸,冲着大明宫值房那些太监大声训斥道:“你们这些人,就知道看热闹,都不知道替戴公公拿两个屏风过来挡挡风!”
几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动。
这明显就是太上皇的吩咐,谁敢啊?
“太上皇是叫他罚跪,又没叫他跪死,这么冷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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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人真出个三长两短,你们不得陪葬?”全公公催促道:“赶紧拿屏风挡着!万一他还能起来呢?你们就不怕他事后报复?”
戴权恶狠狠抬头看了一眼全公公。
全公公笑眯眯的不说话了。
小太监很快搬了屏风过来,把戴权围住了。
顾庆之一开始还觉得奇怪,屏风是一扇一扇的,要说挡风,效果不能说完全没有,但是跟亭子区别不大,直到这屏风摆好,他又往外走了一段,再回头看了一眼,他才知道全公公是什么意思。
戴权跪在那里,等天再黑一点,基本上就是融入夜色,看不太出来了。
可屏风这么一围,简直就是自带高光,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见。
顾庆之冲全公公竖了大拇指,全公公嘻嘻一笑。
大家陪着皇帝一起走到了乾清宫的门口,皇帝进去,剩下人也就该散了,全公公又把顾庆之一拉,一边说话去了。
顾庆之先道贺,“恭喜全公公,从今往后,您就是正经的内相了。”
“这都在其次呢。”全公公名为谦虚,实则炫耀的笑了起来,“主要当年他欺负我来着。我也是内书堂出来的,原本该是去司礼监批红拟票的,可他觉得我是个威胁,处处打压我不说,还栽赃陷害我。后来陛下继位,他越发的变本加厉了,唉……”
全公公说着就摇头叹气。
这还不是炫耀?
顾庆之严肃道:“那您多少得谢谢戴公公。”
全公公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谁说不是呢?不过谢归谢,他当年做过的事情,可没那么容易过去。”说完又自嘲般解释一句,“我们太监是这样的,睚眦必报。”
这又是一个要安慰的。
顾庆之道:“此言差矣。正常人都得报复回去,您是不是听那些人说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有大量?那他们当大人的时候也没大量啊,他们当宰相的时候也没撑船啊。他们做下这种事情,自然是准备好了日后被报复。”
这话好像没怎么打动全公公,那这个时候果断就拉人下水,比较出优越感了。
顾庆之又道:“您这不算什么的,读书人报复起来更狠。”
这下全公公是真的好奇了,“这话怎么说。”
“我最近在看大魏律,里头有一条,犯官女眷充教坊司。”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稍微这么一想,全公公立即目瞪口呆了。
顾庆之点头,“没错,您想想有多少人是因为政党之争下去的?他们要叫同僚的妻女陪他们喝酒给他们唱曲儿解闷,说不定还要嗯嗯,全公公,您只是想要戴公公的命,可真是太善良了。”
全公公带着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走了。
顾庆之也往宫门外去了。
不远处的大明宫,因为已经有了屏风挡着,再说戴权也的确是太上皇心腹,经营多年下来,不管是忠心还是威胁,下属总归还是有不少的。
这会儿就有人拿了裘皮的袄子给他送了过去,袄子里头还包着个手炉。
“您穿上吧,太上皇吃了药已经睡下了。没人敢多嘴的,大明宫还是您说了算。”
戴权年纪也不小,衣服穿在身上,手炉抱在怀里,总归是暖和了些,他又道:“再去给我拿两个垫子来,许久没跪过了,这才多久,就撑不住了。”
那人忙去一边值房拿了两个垫子过来,又道:“姓全的要屏风纵然是引人注目,不过里头也没人能看见,您不如坐着,我们在一边守着便是。”
戴权嗯了一声,换了个姿势总算是舒服些了,“你去北门,跑去!朝贺的人是走着出宫的,多半还在路上,荣国府叫我丢这么个大脸,我定饶不了他们!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收拾他们一顿!快去!”
这太监被戴权一顿吼,忙跑起来往北门去了。
只是跑着跑着,他脚步慢了下来。
当面训斥他们是不行的,荣国府的国公夫人还没死呢,况且除夕朝贺,也是不少人交际的场合,就算人没走,北门那边也必定是人潮涌动,而且还都是勋贵的家眷,被人看见难免留下话柄。
况且戴公公……连太上皇都栽了,更别说戴公公了。
但是戴公公交待下来的差事也不能不做,戴公公收拾不了全公公,难道还收拾不了他?
这人跑到北门,寻了个眼熟的、也投靠戴公公的太监,拉过来问道:“荣国府的马车在哪儿?”
勋贵的马车停放都是有规矩的,荣国公虽然死了,他们家也没什么有能力的人,不过贾母还没死,表面上荣国府还是头一份的勋贵,他们家的马车就在位置最好的地方。
太监给他一指,这人就看见了荣国府的马车,上头还有牌子,倒是不难找。
为难人嘛,就是从古至今经久不衰的老一套:碰瓷。
他走到荣国府马车跟前,故意脚一偏,往车辕上一倒。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爷爷是什么人!往你爹身上扔石子儿解闷?你也敢!”
荣国府的下人,平日里敢欺男霸女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在宫门口可不敢,这人直接从车上扑下来跪在地上,“爷爷,饶了小的。小的是荣国府的车夫,素日里从不做坏事的,小的是老实人。许是旁人扔的,陷害小的呢。”
这人一边说,一边就从怀里掏了银票出来想往人手里塞。
这银票也是临出门从公中支取的,毕竟是来皇宫,总得多备点银子,万一用的上呢。
太监看都不看,直接把银票撕了,一拳打在车夫脸上。
“好你个刁奴!还敢诬赖别人?还敢拿荣国府来压咱家!荣国府那是太祖皇帝亲封的国公,哪里能养出来你这种瞎了狗眼的刁奴!”
太监拳打脚踢把车夫打倒在地,车夫又不敢还手,只抱着头缩在地上,就是后头牛车上的荣国府小厮跟婆子,也没一个敢出气儿的。
太监越踢越来劲儿,很快就来了一脚狠的,直接跳起来把这人腿踩断了。
“呸!这次就饶了你!”
太监转头走回北门,一溜烟就不见了。
车夫疼的连打滚都不敢,只在地上呻吟。
荣国府的下人忙下来看他,只是谁也没经过这种事情,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其余各家的车夫下人,更是屏息静气只敢用眼神交流。
……是荣国府啊……
……这是得罪宫里谁了……
过了不久,贾母由尤氏和邢夫人两个搀扶着,走出了北门。
贾母在宫里是没资格坐轿子的,她平常又不出门,更别提锻炼了。
尤其是冬天,有人伺候连房门都不用出,每天能走五百步都是动得多了。
这一路走过来,大半路程都是被人架着的,把尤氏跟邢夫人累得够呛。
眼见已经出了北门,贾母叹道:“总算是出来了,年纪大了,是不方便。”
尤氏摇摇头,邢夫人也完全说不出话来。
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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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再往前走走,看见自家车夫地上躺着,下人周围围着,见贾母过来,为首的婆子叫了声“老祖宗”,眼泪哗哗的就流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贾母气得浑身发抖。
“不知道。”婆子正要开口,好歹想起这事儿蹊跷,两步凑近贾母,贴在她耳边小声道:“是宫里的太监,非说戴五拿石子扔他,过来一顿打,把戴五的腿打折了。”
贾母的腿软了,她一咬牙,“把他拖进马车,留一个人下来看着,咱们先坐牛车回去,再叫人来接他!赶紧走!不能叫人看见!”
贾母带头,贾家的三位命妇上了平日里连看都不看的牛车,一个个都是眉头紧锁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挤在一起,一路回到了宁荣街。
车子停在荣国府侧门,虽然有人扶着,不过贾母一站起来就觉得腿脚无力,直接从车上摔了下去。
下头的婆子情急之下拿身子给她垫着,才没叫贾母摔坏了。
“抬轿子去!多拿几个垫子给老太太撑着腰!”
尤氏一下来直接就近拉了个小厮,“去叫珍大爷来!赶紧来!”
三人脸色惨白坐着轿子到了贾母院子里,家里女眷都在屋里坐着,等着贾母回来歇歇,就要去宁府祠堂祭祖的。只是看她们三人这模样,吓得都站起身来。
王夫人惊道:“这是怎么了!”
王熙凤直接掀了帘子冲外头喊:“赶紧找大夫来!”
姑娘们跟贾宝玉也都吓红了眼睛,祖母外祖母叫个不停。
贾母被放到了平日坐卧的罗汉床上,她压了压手,声音嘶哑道:“无妨,给我拿两片老参来含着。”
鸳鸯忙去拿东西了,贾母先跟三春林黛玉还有贾宝玉道:“我没事儿,你们先回去歇着,还要过年呢。”
几人对视一眼,齐齐福了福身子,“老祖宗保重身体。”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把大老爷、二老爷,还有琏儿都叫来,再请贾珍过来。”
下人轻轻应了声是。
这时候鸳鸯拿了野山参过来,贾母喊了两片在舌下,过了一盅茶的功夫,才觉得好多了。
她睁开眼睛,看见家里子子孙孙都围在周围,心下稍安,道:“先去把咱们家马车拉回来。”
贾琏应了一声,出去吩咐人了。
贾母等他回来,又叫当时在场的婆子小厮说了事情经过,问:“你们怎么看?”
贾赦道:“您宫里请安……没说什么吧?”
贾母气得拍桌子,“别人不知道,你们还能不知道?我连跟宫里主子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你们都没资格进宫朝贺了,她们两个能陪我去,还是因为我年纪大了走不动路,要人搀扶!我能说什么?我根本没机会说话!总不能是我跪的姿势冒犯了主子吧!”
“那……”贾珍沉吟道:“这摆明了是有人报复……可咱们家里能得罪谁呢?咱们家里还跟戴公公有关系呢,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会不会是认错人了?”贾政道。
贾赦呵了一声,“那太监都点出荣国府的名字了,就是冲着咱们荣国府来的。”
贾政不说话了,邢夫人忽然道:“咱们宫里就一个元春,总不能是元春差事没办好,宫里主子叫人来敲打咱们吧。”
王夫人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不可能!元春一向知书达理,她怎么可能办砸了差事!”
屋里几人把各种合理不合理的理由想了个遍,也没理出头绪来。
贾母忽然来了一句,“琏儿!你当日给了戴公公多少银子!”
贾琏一惊,立即便道:“三千两。守门的太监侍卫各五百两。”
这话说完,他心里分外的感谢王熙凤,要不是她说老太太心眼多眼线也多,三令五申的强调不能说漏嘴,又试过他好几次,他今日八成是要露馅的。
贾母叹气,“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戴公公跟咱们是老关系了,谁会不给戴公公面子?”
贾珍道:“就是个太监,宫里太监两千多人呢,说不定是打赌打输了,赌注就是打断外头车夫的腿。”
这话也没人信,但好歹是个能说得过去、而且能安慰自己的理由,贾母叹了一声,道:“这两日小心些,少喝些酒,都收敛着!”
这个年,对荣国府来说是史无前例的,别说喜庆了,连祭祖都是草草了事,主子脸上愁云惨淡,下人连钱都不敢捞多少了。
相反的,顾庆之的年过得很不错,宫里赏赐不断,御膳房大师傅的手艺又有进步。
字练得也很可以,虽然还谈不上风骨,但是楷体已经整整齐齐了,骑马射箭也都按部就班的在学,皇帝还约了他开春去西苑骑马游湖,顺便还憧憬了一下秋猎。
这日子太有奔头了。
第29章归心似箭
初一晚上,顾庆之陪皇帝看了烟火。
这东西需得天黑透才能放,而且他虽能在大明门上头看,不与人群挤在一起,但是他又不住宫里,回去那路是挤得满满当当,顾庆之等到快二更才下了大明门。
第二日一早,自然就比平日起的晚些。
刚洗漱完,全公公就来了,一脸的喜气洋洋,这笑容,纵然是喜欢过年,也有点太高兴了。
顾庆之挑眉,“太上皇处理戴权了?”
“你是会猜的。”全公公也不卖关子了,“太上皇几乎睡了一天,到下午才起来的,起来就找了戴权大骂,又收了他出宫的腰牌,还叫人去东南西北四个门的守卫军处传了消息,以后谁敢放戴权出宫,太上皇要诛他九族。”
顾庆之惊讶的看了全公公一眼,道:“我仿佛记得……皇城守卫军里,很多勋贵和皇亲国戚。”
“所以说太上皇气狠了,公主儿子就在守卫军里,别说九族了,跟太上皇都没出五服。”
“戴权这次是真栽了。”顾庆之叹道,“而且太上皇都六十九了,就算戴权能小心谨慎再服侍几年……得,该陪着一起下葬了。”
“正是。树倒猢狲散,这两日不少戴权的手下来我这儿搭话,人人都能看明白这一点,戴权的心气儿也散了,更是管不住手下。”
瞧见往日不可一世的大明宫内相倒得如此之快,全公公很是感慨,唏嘘了好几声。
顾庆之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全公公也得小心谨慎才是,引以为戒才是。”
全公公惊讶的看他一眼,眼神里似有感激,忽得又冲着顾庆之鞠了一躬,“戴权倒了,宫里所有人都祝我高升,只有你叫我小心,谁人能深交,今日才算知道。”
“公公客气了,公公也没把我当旁人。”
全公公就又说了一个消息,“宫里两千多太监,陛下觉得太多了,宫里就这么多活儿,人闲了就要生事——”
顾庆之对这一点是深有感触,道:“荣国府就是如此,他们家的衔玉公子,身边伺候人的不下四十。整个荣国府光男丁就有快四百,这么算下来,荣国府的下人怕是有一千三四了。”
“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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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他们家人多,更别说还有田庄和铺子。”全公公骂道:“这么多下人,看着排场是大了,可哪儿能管得过来呢,只要有一个偷鸡摸狗的没发现,剩下人有学有样,后头就彻底管不住了。”
两人说了两句荣国府,又转回正题。
“陛下的意思,这两年宫里就不进太监了,多的人要放去皇陵。宫里的太监人数要缩减到一千五。”
“陛下仁慈。”顾庆之叹了一句,他跟全公公关系很好,身边又有卫公公,对太监能做什么,还是挺了解的,当下便问,“织造府、瓷器厂、矿场还有军中都不放?”
这说的不是产贡品的地方,就是皇家名下的产业,太监去监军也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全公公摇头,“陛下觉得太监敛财太过,尤其是军中,仗着自己的皇帝身边人,指手画脚耀武扬威,以后每地儿就放一两个太监,还要轮换,再加上锦衣卫就够了。以后就是能上秘奏,但是不能干涉地方政务。”
顾庆之又劝了一句,“陛下明显不喜欢太监生事,公公一定谨慎行事。”
“是啊……所以我把谁来找我,谁送了什么,谁又说了什么隐秘,全告诉皇帝了。太监的根就在宫里,就在皇帝身边,我得牢牢记住这一点。我打算再劝皇帝放些宫女出去,横竖也用不了这么多。”
“不如把贾女史也放出去。”顾庆之立即就出了个主意,“留在宫里也碍皇后的眼。趁着还年轻,早点出去,毕竟是国公之女,哪儿能真叫她在宫里待一辈子呢。”
全公公笑了两声,“去年我还听陛下说话,实在不行他就把太上皇跟太后塞进他后宫的这些探子们全收了,正好还能从这些人家里敛一笔财。”
原来是这样……顾庆之犹豫道:“是打算省亲?然后卖他们土石木材还有丝绸等物?”
全公公笑着点头,又道:“不过如今戴权倒了,皇帝又打算缩减内侍,与其同这些人纠缠,还不如好好处理朝政。”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有这样的皇帝,是大家的福气。”
荣国府不这么觉得。
“自打新帝登基,太上皇去大明宫颐养天年,咱们同宫里是越来越疏远了。”
贾母吃了安神的药,昏昏沉沉睡了三天,如今总算是清醒了,忙又叫了贾家几口男丁来议事。
“是啊……”贾赦也道:“太上皇在位时,我还进过几次宫,如今这位是从来不宣我。”
贾母瞥了他一眼,心想虽然是自己儿子,但他过于自不量力了,她眉头微皱道:“新帝也不是全然不体恤老臣的。”她示意贾政,又道:“你弟弟的官职,也从主事升到了员外郎。”
贾赦嗤笑一声,“正六品到从五品,正五才能上朝。”
贾母瞪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贾赦不说话了,贾珍接了上来,道:“新帝的确是看我们不顺眼,像四王八公,原先陪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到新帝这里竟然一点体面也没有,除了当初北静王是太祖皇帝堂叔,王位是世袭罔替的,剩下的三王八公再传两代就要没了,新帝竟是一点恩典也无。我听说就连北静郡王的王位,新帝也不想给了。新帝如此苛待老臣,又有谁敢替他效力?”
贾政犹豫道:“北静郡王性情谦和,又知书达理,无人不夸的,新帝为何连他也容不下?”
屋里还有贾琏,不过他辈分小,索性一边听着,一句话不说。
眼见话题就要偏,贾母一边暗骂这些人不争气,只知道抱怨,完全想不出主意来,一边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是这个意思,咱们就只在戴公公那里有些体面了,如今还是要加紧联系才是,琏儿——”
贾琏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道:“老祖宗有何吩咐?”
“你去账上支五千两银子,送去戴公公外宅,就说……我想想,原该初一就送年礼的,只是想着宫里忙,您又是大总管,脱不开身的,这才拖到了现在,还请公公莫要怪罪。等他收了银子,再问问那车夫的事儿,请戴公公中间帮忙说和,就说贾府下人无眼,我们给那公公赔罪。”
贾琏点头应了,贾珍道:“既是给戴公公送礼,也是为了贾家,我们宁府也不好置身事外的。这样,我们出一半,一会儿就差人送来。”
贾母点头笑道:“正是,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的。”
贾府完全没有消息来源,等于是抹黑瞎琢磨,等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是没什么可说的了。当下贾母就叫众人散了,又吩咐贾琏小心谨慎,仔细观察等等。
贾琏回到自己屋里,刚过完年,家里又出了这等事情,完全没人有心思庆祝的,王熙凤难得不忙,也在家里休息。
贾琏一掀帘子,就听见里头王熙凤一边打哈欠,一边道:“真是奇了怪了,往常忙得二更才能睡,每天倒是精神,如今不忙了还能等天亮再起,这哈欠反倒打个没完。”
“你就是个忙碌命。”
平儿冲贾琏福了福身子,又跟王熙凤道:“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捡两样二爷爱吃的叫她们做。”
“去吧。”王熙凤挥挥手,又问贾琏,“老太太说什么了?”
“别提了。”贾琏往椅子上一靠,拿了茶杯来,刚撇了两下茶叶,又不耐烦把茶杯放在桌上,有点发泄的意思,咣当一声还挺响。
“原想临出远门前能叫我安生歇息两日,又叫我去装孙子了。”
这一听就是要去找戴公公,王熙凤便道:“横竖有银子能拿,二爷忍忍吧。”
贾琏道:“能拿几个银子?老太太一共就给五千两。出了这等事,我也不敢多留,最多也就是留一千两。还要送林妹妹去扬州,这一路花钱的地方多了。”
王熙凤道:“出门老太太也是必定要给银子的,况且去了扬州,林姑父也得给,万一……那二爷帮着变卖家产,得的就更多了。”
这算是安慰到了贾琏心上,贾琏笑了两声,过来摸摸王熙凤的脸,道:“我给你留两个人,旁的无所谓,你帮着盯好那几个赚钱的铺子。”
王熙凤点头应了,“二爷放心,您还不知道我了?”
贾琏浅笑,随即又有点愁,“咱们家里的下人,一个比一个贪,偏生老祖宗还要我们宽待他们,你那好姑妈又吃斋念佛的,生怕下人受苦,可就苦了我们。”
“都是装的。”王熙凤冷笑,“王家人我还不知道了?再说老太太,林家送来那个人怎么不见她宽待?红燕、黄嬷嬷,还有小厨房的厨娘,怎么不见她宽待?全都是装的!”
贾琏叹了一声,道:“说正经的,我这一路过去,光路上来回就得快三个月,万一林姑父真的死了,办丧事,再扶灵回苏州,还得变卖林家家产,万一林姑父多撑些时日,我回来怕是得明年了。”
这么一算,王熙凤也有点担心,她眉毛一竖眼睛一瞪,道:“你一个人在外头,又是去江南,你得小心点,别什么不干不净的都往屋里拉!”
贾琏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得把家里看好了,那些铺子不能出大问题,别叫人插手进去,不能等我回来,被人顶替了。”
王熙凤毫不在意,她把头一扬,“你也太看得起你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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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人了,谁能替你?大老爷整日只知饮酒作乐,就是老祖宗想叫他去管,他都没那个心思,他受不了那个苦!”
“二老爷就更不行了。”王熙凤手一摊,“他可是朝廷命官,他每月休沐,都是带着清客作诗,别说管铺子了,他都不跟同僚出去应酬。”
“再下来就是宝玉了。”王熙凤嘲笑道:“他虽说年纪也不小了,可他那个性子……你信不信,林妹妹走了以后,他每日必定是长吁短叹,别说读书了,他八成是茶饭不思。再说了,他连自己屋里的丫鬟都认不全,还指望他管铺子,指屁吹灯!”
“你倒是会说。”贾琏笑道:“我也就是嘱咐你几句,我这两日跟他们都说了,他们在我这里还有几分脸面,若是闹得大了,叫荣国府换了人来管,可就没这么舒服了。”
王熙凤还要说什么,外头平儿道:“二爷,东府来人了,说给你送东西。”
贾琏站起身来,笑道:“送银子的到了。”
过完年天气一直都是晴的,尤其是下午,暖得人皮袄子都穿不住了,林黛玉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走了。
不过她不打算带紫鹃的消息,也渐渐传开了。
这天下午,贾宝玉跟她一起去三春屋里玩,贾母趁机就叫了紫鹃过来。
“你是不是哪里伺候的不好了?姑娘怎么不带你去?”
紫鹃把林黛玉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贾母神色果然好了许多,声音里也带了笑,“我不如她思虑周全,既然这样,你好好替你们姑娘看着屋子。鸳鸯,吩咐下头给她做两身新衣服。”
贾母打量打量她,又道:“正好开春了,做一身粉的再一身浅绿色。”
鸳鸯说了声好,紫鹃又道谢,贾母笑道:“早年在我屋里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出众,办事也妥帖,不然不会把你给了黛玉。你虽然是个丫鬟,人却聪明伶俐,家里还有什么人?都在哪里当差?”
紫鹃一一说了,贾母这才让鸳鸯把她带走了。
快到申时,王夫人带着这一群姑娘少爷们一起来贾母屋里吃饭,才到门口,就跟喜气洋洋的黄嬷嬷打了个照面。
“太太好、宝二爷好、二姑娘好、三姑娘好、四姑娘好、林姑娘好。”黄嬷嬷一一行过礼,王夫人笑道:“烦劳嬷嬷记挂,我一切都好。”
贾宝玉就又问了一句,“瞧您高兴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喜事儿?”
黄嬷嬷笑道:“老太太想叫我回去金陵老家看房子。说是那边人手不足,老一辈的人年纪大了管不了事儿了,得再派信任的人回去,又说我伺候她这许多年,劳苦功高,不如回去老家也享享福。”
看房子是个大大的好差事加肥缺儿,上头没有主子,钱也不少赚,胆子小的敢把房子租出去,胆子大的连家具带房产能直接给卖了。
“那先给嬷嬷道声喜,什么时候走?”
黄嬷嬷道:“老太太叫跟着林姑娘的船一起走,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那感情好。”贾宝玉又道:“有您看着妹妹,我也不用担心了。你路上辛苦,我先道声谢。”
说罢,他还拱手鞠了一躬。
黄嬷嬷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当不得当不得!折煞老奴了。”
王夫人便把贾宝玉拉住,笑道:“我们先去你屋里,叫黄嬷嬷跟老祖宗辞别。”
黄嬷嬷也不敢在主子面前先走,便道:“您先请。”
王夫人等人进了贾宝玉的屋子,林黛玉借口回去换身衣服往自己屋里去了。
没了人,黄嬷嬷叹道:“原先就听说林姑娘刁钻刻薄,瞧不起我们这些下人,以前我还不信,如今一看竟是真的。老太太叫我护送她回扬州,她不说谢谢也就罢了,连句话也没有。林家送来那人也不怎么样,还说在林家学了规矩。这就是林家的规矩?”
黄嬷嬷呸了一声,“亲爹都快死了,也不知道积积阴德,牛气个什么劲儿。”
黄嬷嬷扭头往贾母屋里去了,脸上又堆满了笑容。
林黛玉回到自己屋里,只有雪雁在,“紫鹃呢?”
雪雁道:“老太太说她辛苦,又见她身上衣裳旧了,叫鸳鸯姐姐陪着她去做衣裳了。”
林黛玉坐下,归期将近,她如今是做什么都觉得着急,又担心父亲的病,恨不得一天就飞回去,就是有人陪着,也觉得烦,更是不想跟人说话。
雪雁拿了手炉过来,又换了热茶,道:“我听说老太太屋子后头要新修个大花厅,连小厨房也要改,修在花厅后头,以后就只管老太太的饭,等咱们回来,估计就大变样了。”
“那几个厨娘呢?”林黛玉垂下眼帘,轻声问道:“她们还回来吗?”
雪雁顿了一下,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回来做什么呢?她们做饭也一直没出什么错儿,味道也好。不过老太太说了,她们这几年也辛苦,叫她们趁这几个月好好歇歇。”
林黛玉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红燕、黄嬷嬷,还有小厨房的厨娘们,顾庆之……如今真的在皇宫里吗?
顾庆之还真的在皇宫里。
有了御前行走的牌子,他什么时候来都行。
今天来就是特地感谢皇帝的,明天就是他的冠礼,后天就正式当官了。
顾庆之给皇帝行礼,再次道谢,铺垫了这么久,皇帝看他也笑眯眯的,道:“你来的正好,全福仁有东西要给你。”
立在一边的全公公拿了个小木匣子给他。
顾庆之打开一看,里头是银票,飞快一数总共八百两。
“这是贺礼不成?”
皇帝笑了一声,全公公摇头道:“是贾府送来的。送去戴权外宅的。”
戴权倒了之后,全公公特意去警告过,不许把消息传到宫外,当然消息灵通的人肯定已经知道了。
之后全公公跟尹恩立派人去那宅子假扮下人,想看看戴权手究竟伸得有多长,私下里又有多少关系。
“他们这是想通过戴权打听消息?”顾庆之问道。
全公公点头,“送来了四千两银子,六成给了陛下的金库,我跟尹恩立要派人手,一人拿一成,剩下两成给你。”
等全公公说完,皇帝笑道:“贾家是你招惹来的,银子给你两成,别的关系送来的银子,你就没份了。”
“这已经很可以了。”顾庆之笑道:“我倒是很喜欢金库这个名字,比内库好多了。皇帝穿明黄,那自然是要跟金库才相配。什么私库,内库,这些名字总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横竖都是藏钱的,不如金库来得直白。”
皇帝笑了,“我也听全公公说过两次,你性子倒是坦荡荡的,倒是挺招人喜欢的。”
顾庆之笑了两声,又有太监端茶点进来。
皇帝嘱咐道:“一会儿回去好好洗漱,明天客人虽然多,不过有忠顺王在……”皇帝犹豫了一下,“王府长史官是个妥帖人,出不了问题的。”
可见忠顺王不靠谱的名声深入人心了。
顾庆之帮他分辨了一句,“我跟王爷相处极好,况且做事都是下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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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不会出问题的。”
等陪皇帝吃了饭,顾庆之回到了黎王府,收拾收拾,就又往忠顺王府去了。
在黎王府举行冠礼是不可能的,毕竟是潜龙府邸,新房子也还没修整好,所以只能挪到忠顺王府了。
一到王府,忠顺王就忙忙叨叨先催他去洗漱,出来又换了明日冠礼的礼服,流程也走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催促道:“赶紧去休息,明日定要精精神神的行冠礼。”
长史官陪着顾庆之一起往东院的客房去,又给顾庆之解释道:“当日世子的冠礼,那会儿太上皇很是嫌弃王爷,都没让王爷插手,这是王爷第一次主持冠礼。”
第二日一早,到了钦天监择的吉时,冠礼正式开始了。
流程都是差不多的,不过是地位高的冠礼就繁琐,器具多是金银或玉,地位低的就简单办,用的器物也有木头的。
三次加冠之后,顾庆之从社会意义上正式成年了。
他给跟观礼的宾客敬酒,忠顺王倒是一直都很靠谱,道:“三杯足矣,你们也不许多说,他还得进宫拜谢皇帝。”
顾庆之虽然进宫,不过宾客一直都很热闹。
尤其是钦天监的监正张大人,他捋着精心保养的胡须,道:“两年了,到叫我好等。”
周围人笑话他道:“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怎么就两年了。”
张大人眼睛一瞪,“至安五年到至安六年,怎么就不是两年?”
这一日忙到天黑,顾庆之才终于有了点空闲,松了头发,换了宽松的家居衣服,他坐在书桌前,给林如海写信了。
他如今是正经钦天监的人了,林如海当日的设想,也算是实现了。
顾庆之面带微笑,先列了个草稿。他这字跟林如海比,完全是拿不出手,所以得先有个稿子,才好专注的写字。
第一,他终于当了钦天监的监正了。
顾庆之一边想一边笑,也不知道林大人会不会觉得他是骗子。
第二,贾府不是个东西。
第三,林姑娘过得不太好,我想带她出来逛逛。
尤其是第三条,他跟林姑娘非亲非故的,得有人家父亲同意,才好带人出来,不然总是对人名声有碍的。
一封信写了两天,到了正月十四才算完成。
顾庆之叫了卫公公来问,“我想把信寄给扬州的巡盐御史林大人,该怎么办?”
卫公公道:“若是走朝廷快马加鞭的专送,换马不换人,最多三天。”
顾庆之忙摇头,这条他知道,一封信送过去,马得死好几匹,人也得去半条命。
“好你个卫德惠,消遣我不是?”
卫公公笑道,“有三条路子。第一就是走锦衣卫送信的路子,第二叫太监送,还跟着朝廷送公文的船一起走,都是十天到半个月能送到。”
顾庆之便把信给了他,道:“那你看谁家的船先走,就叫谁家送去。”
卫公公接了信去办事儿,贾琏手上也拿着一封信,道:“明日就要走了,老太太亲自给林姑父写的信。”
信封封了口,不仅用了浆糊,上头还有火漆盖了印章。
“老太太防咱们跟防贼似的。”王熙凤扒了钗下来,“这有何难?用热毛巾捂一捂,保管没有痕迹。”
“不用。”贾琏直接就把信撕开了,“我管着荣国府庶务,拿个荣国府的信封有什么难得?印信也是我随便用的,更何况这次去——”
贾琏一边说一边看,只是没说两句就顿住了,脸上轻松的笑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了,叫我看看。”王熙凤就想去抢信。
贾琏一挡,“你又看不懂。”他烦躁地说,“老太太真是打的好算盘。她说二房嫡长孙贾兰身子不好,而且还没满六岁也不好说,若是将来贾兰长成了,二房有人继嗣,就叫宝玉入赘林家,又说如果贾兰死了,那宝玉就是兼祧,可以娶两个夫人,但林姑娘一定是先娶的那个。”
王熙凤骂道:“平日就觉得兰哥儿可怜,没人搭理的,我那好姑妈不喜欢他,老太太有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没想老太太竟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来,她也不怕犯忌讳!”
“还没完呢。”贾琏冷笑,“还有咱们呢。”
贾琏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真话,“老太太是这么说我的。”
他越想越生气,一字一顿道:“长房嫡子有隐疾,成亲七年,只有正妻生了一女,其余妾室一无所出,若是他将来无子,老太太跟林如海保证,继承荣国府的一定是林姑娘的血脉。”
贾琏气得脸都红了,王熙凤一边偷瞄信,一边安慰道:“二爷也别太放在心上,老太太不这么说,如何叫林姑父把林妹妹放心交到她手上?又如何能骗到林家的财产?林家只是没什么人,又不是没宗族,林姑父官场上也有同年也有座师的,不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林妹妹到不了荣国府。”
贾琏哼了一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我再去支两千两银子,顺便把信封和印信拿来。”
王熙凤接过信,一页页对齐折好。
贾家人人都以为她不识字,殊不知是当初她大伯跟她父亲定下的计策,如今看来效果挺好。
她怎么可能不识字?她知道王家所有的关系,连朝政也有所涉及,她不识字?
贾家也真敢信。
王熙凤把信折好就放在一边,心想什么时候要寻个机会再回王家一趟,把消息传给大伯父,顺便再打听打听宫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贾琏上回说虽然没见到戴公公的人,不过银子送了过去,过了两天也的确有消息,说是找不到人,可能是宫里的小太监捉弄人玩。
贾家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他们虽然信了,不过王熙凤不信,她总觉得这里头还有事儿。
第30章我不会算卦我也不会占卜
正月十七早上,林黛玉上了小轿子,如她来时那样,离开了荣国府。
贾母送她到了院子门口,姐妹们送她到了二门,贾宝玉一直跟到了大门口。
她来的时候心情忐忑,满是对未知生活的惶恐,走的时候也没有变好多少。
只是脚踩上甲板之后,她不由得松了口气,至少人是轻松了许多。
毕竟这是回家的路。
不过船舱里坐了快半个时辰了,还不见船开,她不免有些着急,“雪雁,去问问黄嬷嬷,怎么船还不开?”
船虽不大,不过依旧是规矩很多,林黛玉住在最头间的一间小套舱房,往外两间是黄嬷嬷和她家里女人,住在最外头的则是贾琏。
男仆们多在甲板下头住着。
黄嬷嬷送她上船的时候也说了,“船上闲杂人等多,姑娘好好待着,嬷嬷我守在外头,就算是二门了。”
雪雁依言往前头一间找了黄嬷嬷,问道:“姑娘问船怎么还不开?”
黄嬷嬷笑得满脸都是褶子,道:“请姑娘别着急,我这就去问问。”
贾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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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站在船头,看着跟随他多年的仆人昭儿跟管码头的人交涉。
“别说你是国公府了,就是王府来了,这会儿也得等等。”
这人指着前头几艘船,“这两艘是朝廷运送奏折的,你敢叫他们给你让路?”
“这个是织造府的船,送今年新上的贡品,正卸货。”
“前头那个看着不起眼,却是锦衣卫的船。锦衣卫悄无声息的出门,你猜他们是干嘛去的?我就算让你先走,你敢吗?不等到通州,你们就得被赶回去。”
昭儿不说话了,抬头看了贾琏一眼,贾琏听了个仔细,他烦闷的摆摆手,道:“等着吧!”
“如今真是落魄了!”
昭儿下头等着,贾琏回到舱房,临出门,他昨天夜里自然是折腾到三更才睡的,早上天不亮就得起,他困得要死,正想等开船了先去睡一觉呢。
这时候黄嬷嬷来了,她道:“二爷,林姑娘等的不耐烦,催开船呢。”
贾琏一下子就火了,尤其是一听见林字,他就想起昨晚看的信。
……荣国府将来叫林黛玉的子嗣继承……
就算王熙凤再安慰他,这是老太太的计策,想从林姑父手里骗来林黛玉的计策,他也没那么容易过去。
“叫她好好等着!”贾琏不耐烦道:“一天到晚哪来那么事!”
话音刚落,他就跟出来提热水的雪雁打了个照面。
贾琏一惊,心里立即就生了三分后悔出来。
他是去给林如海办丧事的,林黛玉只要说他一句不好,就能给他找天大的麻烦。
贾琏一把推开黄嬷嬷,跟着到了林黛玉房门口。
船不大,船舱就更小了,站在门口说话听得一清二楚,就是稍微远一点,也不是全然听不见的。
贾琏先叫了声妹妹,然后道:“外头还有送奏折和运送贡品的船排着,莫要着急。”
林黛玉回应道:“链二哥辛苦,既然如此,咱们慢慢等着便是。”
贾琏这才放下心来,回头瞪了一眼雪雁,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再看黄嬷嬷就更不顺眼了。
他是荣国府土生土长的,下人怎么挑事儿,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况且这人也没两天好日子了。
先头的红燕,说是哥哥得了时疫,一家人被送到庄子上养病,实际上全家都给发卖了,还是分开卖的。
小厨房的厨娘们也不必多说,修整厨房这两个月,必定是一个接一个出意外。
这位黄嬷嬷也一样,老家看房子管理老太太财产的是鸳鸯一家,想整治她岂不是易如反掌?
结局可想而知。
贾琏皮笑肉不笑道:“嬷嬷伺候了老太太一辈子,自然是知道该怎么说话的,我就不多嘱咐嬷嬷了。”
黄嬷嬷心头乱跳,小心应了声是,贾琏这才转身走了。
林黛玉辰时上船,等船驶离码头,已经是巳时了。船一开,林黛玉的心总算是放了下去,“雪雁,我去歪一歪,你也歇着吧。”
这个时候,顾庆之刚走进钦天监的大门,监正张大人陪着,不管手里有事儿没事儿的,都出来迎了迎。
张大人挥挥手,“行了,都回去吧,见过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给顾庆之看了给他准备的单间。
房间不大不小,差不多十个平米出头,窗户两边各一座书架,架子高低错落有致,显然还能放些摆件。如今上头基本还是空的,只有几本书。
粗粗一看,都是周易、择吉和黄历等等跟占卜历法相关的书籍。
窗户下头,则是个大大的红木书桌,陪着一把宽大的太师椅。
最后就是靠门处,两把靠椅和一个圆几,算是个小会客区。
“张大人坐。”顾庆之招呼人坐下,坦诚布公先开口了,“钦天监还是张大人管。张大人若是有事叫我做,只管吩咐。”
这也太客气了,张大人心头顿时就涌出前所未有的惊喜来。
“您只管天气预报,别的一概不用管。”
最重要的事情说完,下来就是更重要的事情了,银子。
张大人小心道:“朝廷发的俸银是不太够的,各个衙门都有些别的收入。”
这个顾庆之是知道的,他一个五品一个六品,加起来月收入能有两百八十五两,但是实际上,这里头真正属于俸银的,只有三十五两,剩下就都是福利了。
三十五两不能说少,但是对官员来说,尤其是生活在京城的官员,那是远远不够的。
再想想贾府是怎么花银子的,虽然他们的确是奢靡,但也能不太贴切的反应京城的物价了。
顾庆之道:“像冬天的炭敬,夏天的冰敬?”
“不不不!”张大人忙摆手,“这两样是没有的!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两样。”
明白了,这两样是灰色收入,虽然不合法,但是人人都有,也不能算是违法。
张大人也不敢卖关子了,心想这位是皇庄出身,对官场还是一知半解,他道:“主要是有些润笔费,还有就是火耗,不过火耗是收银子的衙门才有的,咱们不收银子,就只有些润笔费了。”
这个顾庆之也知道一些,钦天监的额外收入,就是帮人合八字择吉日。
顾庆之点点头,“愿听其详。”
“咱们钦天监,主要就是记录天象,推算节气,还有黄历。”张大人拿了旁边的黄历给顾庆之看,“这黄历,每年除了给宫里还有皇亲国戚,以及各个衙门的,多余的卖出去,每本大概一钱银子。”
十本就是一两,但是这钱也不是全进钦天监的。
张大人继续,“剩下就是帮人合八字选日子了。皇亲国戚和勋贵来择日子,也就是给些赏钱。官员倒是要按照品级给润笔费,不过《周易》本就是五经之一,就算不精通,但是科举上来的官员们多少也知道一些,很少有来算的。来的最多的就是京中的富商们了。”
“合八字第一次三百两银子,第二次五十两。”
顾庆之眉毛一挑,“这要怎么分次数?”
张大人捋了捋胡子,笑道:“头一次合八字,基本都是私下来的,不仅要算男女双方的八字,还要算女方跟男方家人的八字合不合,讲究的人家,连陪房的丫鬟都要算一算。”
顾庆之点头,“这倒也合情合理。”
“所以啊,第一次收的贵,第二次就是走三书六礼的时候,正经要出个红贴的,因为前头都好好算过了,这一次就一张百年好合的红纸就行。”
顾庆之笑得有点微妙。
“下来就是红白喜事了,白事择日子两百两,红事是一百两。白事是要算到时辰的,红事嘛,到天就行。只是咱们都有正事要做,这些润笔也不会有很多。”
这么一听还是很合理,顾庆之便道:“张大人管得极好,我没什么可问的了。”
“下来就是分润了。”张大人压低声音,忽得又有点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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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一共五十七人,二十人有品级。你我都是监正,你三成我两成,剩下五成下头人分。”
这监正是个厚道人啊。
顾庆之顿时就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忐忑了,这银子分的不符合主流价值观啊。
前些日子,荣国府送给戴权的银子,也给他分了些,事后全公公就跟他感慨过皇帝仁厚。
为什么?一般分到下头的银子,能有三成就算不错了,多数情况下是两成,也符合财富的二八论。
这位监正把一半都分了下去,他又怕自己不满意,这才忐忑。
“我初来乍到,什么都没做,就分银子——”顾庆之说到一半就打住了,他怕这监正觉得这是反话啊。
“这点银子分起来也没意思。”顾庆之换了个说法,“等我回去想想还能做点什么,又不影响衙门运行,回头咱们再商量。”
这句话倒不是纯寒暄,他的确有点想法,不过还是要等到给皇帝求一次雨再说。
这么一说,张大人松了口气,笑道:“其实大人往那儿一坐,就是活招牌了,咱们这个月起,择日子合八字,各涨一百两。”
“那感情好。”顾庆之也跟着笑了一声,道:“咱们衙门可有精通周易的?闲来得空,也教教我。”
省得他去找秀才教了,要说周易,那肯定是钦天监的人更精通,而且也有实战经验。
因为顾庆之没朝着银子分配发难,张大人很是轻松,他笑道:“有,都有。不仅有精通周易的,还有紫微斗数、六爻、小六壬、梅花易数等等。我原先是专攻紫微斗数的,如今空闲还研究研究大六壬,只是这派别年代比周易还要久远,研究起来很是不容易,如今也没大成。”
说到专业,张大人难免有些兴奋,这叫顾庆之忽然想起原先看过的一张玄学圈鄙视链来,他问道:“可有会奇门遁甲的。”
这四个字就跟按了暂停键一样,叫张大人噎住了,他半晌才道,“真要说奇门遁甲……您的天气预报才是。”
糟糕,大佬竟是我自己。
顾庆之失笑,站起来道:“走,今天中午我请客,听说正阳门外头有好几个不错的馆子,叫上所有人,咱们去尝尝。”
没错,荣国府掏钱!
从正月十八开始,顾庆之的工作生涯正式开始了。
早上去钦天监写天气预报。
详细的由太监直接送去御书房,下来送去午门跟前门大街的,则正式由钦天监代劳了。
隔三差五的,还有钦天监的专业人士给顾庆之讲一讲易经,日子过得非常充实。
因为这个名声,加上皇帝心腹,还经常去宫里陪皇帝吃午饭,顾庆之身边全都是好人,笑得也超暖的。根本没人给他没脸,更加不会有人用他立威。
这天中午,顾庆之刚进皇宫,就正好遇到了下朝的官员们。
官员下朝也是要论资排辈的,走在前头的永远都是内阁大学士,而且首辅永远要比其他人靠前半步。
顾庆之朝那边拱了拱手,笑道:“白阁老。”
内阁首辅白景善也冲顾庆之拱了拱手,脸上笑容充分展示了首辅过人的亲和力,“顾大人,这是要去见陛下?”
顾庆之点头道:“正是。”
“陛下方才留下了大兴宛平两县县令,这会儿估计还没说完。”
大兴宛平就是京城的东城跟西城,这两县的县令是大魏朝唯一有资格上朝的两位县令。
“多谢白阁老。”
白景善就又笑了一声,道:“我方才还同他们说,有了天气预报有多方便,尤其是能提前这么些日子知道,生活也方便了许多。”
白景善拉着顾庆之尬聊了一阵子,因为刚好在午门前头,其他人也不好走。
好容易等白景善说完了,顾庆之忙往内书房去,正好跟两位县令打了个照面。
这两人都给顾庆之送过秀才教他功课的,顾庆之客客气气打了招呼,这才往里头去。
午时刚过,御膳房的人已经送了饭食过来,皇帝起身活动活动,又招呼顾庆之,“坐。”
顾庆之先给皇帝行礼,然后坐到了皇帝下首。
他已经陪皇帝吃过好几次饭了,总体来说,皇帝身上一点封建王朝统治的刻板印象都没有。
他每顿不过八个菜,没有特别的喜好,也不挑食,偏好时令鲜蔬,总体口味偏淡,别的就没了。
等吃完饭,皇帝问道:“宅子收拾好了?”
顾庆之点头道:“差不多了,就剩下里头的幔布帘子屏风等物,卧室书房里的东西我得自己挑,卫公公正安排下人,再有一个月就能住进去。匾也在做了,去找了礼部的人,请专门写匾的孟大人写的字。”
“回头朕再给你些东西,让卫德惠来找全福仁交接。”
皇帝停顿了片刻,忽然站了起来,顾庆之也跟着站了起来。
“庆之……你可能祈雨?”皇帝犹犹豫豫问。
“大概……其实从当日接了陛下圣旨同官印之后,我心里隐隐约约就有了点念头,似乎是能的,只是要多花些日时日,不能当日就下雨。”
皇帝长长舒了口气,道:“京城周边的确如你所言,一冬都未曾下雨,可如今早就到了春天,春分不曾下雨,雨水也是半滴雨也无,后日便是惊蛰了,天上是一丝云也无。”
他急切的从桌子后头绕了出来,“庆之,京城确实是不缺粮的,朕方才宣了宛平大兴两县县令过来,田里还是有大概五六成收成的。京城富足,纵然是颗粒未收,百姓一两年总是撑得过去的,纵然是能减免赋税,不过……朕是不想他们日子过得太苦。”
“陛下仁心,是百姓的福气。”顾庆之其实也是稍微查探过的。
在河边的田庄自然是不用愁,他的那个在玉泉山下的庄子,也是有水的,基本没什么影响。
至于没在河边的地,减产会稍多些,但正如皇帝说的,京城周边百姓的生活总是要比别处好一些的。
京城达官贵人多,皇亲国戚更多,一年到头总有人要刷一刷名声,搞一搞慈善,百姓也得了不少实惠。
不然他也不会一直等着了。
听顾庆之夸他,皇帝叹了口气,道:“皇庄在各处总共有两百多万亩地,朕恳请太上皇放些粮食出来,太上皇竟然一口回绝,还说那些低贱的百姓,死了就死了。”
“庆之,朕也请人看过了,若是近期能有雨,至少还能挽回两成的收成。”
顾庆之沉思片刻,道:“陛下,臣回去先斋戒沐浴,等沟通天地之后,再回报陛下可好?”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殷切送顾庆之出了御书房。
说斋戒沐浴,顾庆之是一点不带打折的。
求雨归求雨,仪式感是很重要的,他不能说下雨就下雨,他得按照古代人的刻板印象求雨,不然就过于惊世骇俗了。
顾庆之三天都没出门,连天气预报都是叫人送过去的。钦天监的人有点慌,张大人还特意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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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他,顾庆之也没见人,只叫卫公公出去回复了,“我们家大人正沟通天地。”
张大人就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三天之后,顾庆之又去见皇帝了,“可以。”
皇帝眼睛都亮了起来。
顾庆之又道:“要准备祭台,另外——”
他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全福仁!赶紧安排!搭成什么样的?”
“陛下,就在太庙前搭一高台便可。”
皇帝明显不明就里,顾庆之继续道:“陛下的列祖列宗都已归天有了神位,臣祈雨也是求陛下的列祖列宗保佑,所以在太庙求雨,也方便先祖皇帝们垂怜。”
这话说得皇帝脸色好了些。
“——所以最后一炷香是要陛下上的。”
皇帝一下子就愣住了,顾庆之觉得他瞳孔都放大了,这明显是明白自己什么意思了。
“你是说……朕一炷香上去,雨立即就能下来?”
顾庆之点了点头,又道:“另外就是看好太上皇,别叫他打搅仪式。”
皇帝依旧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按照前头的套路,顾庆之跟太上皇已经快不死不休了,他轻松的看着顾庆之,“这又是何意?”
“陛下,太上皇……第一不是皇帝,第二他没神位,他还不是列祖列宗,保佑不了陛下,更保佑不了百姓。”
全公公差点没给自己噎死,他是真的敢说,这是嫌弃太上皇还没宾天啊。
皇帝沉吟片刻,道:“叫尹恩立来,从今日起,就叫人私下宣传求雨——”
皇帝定睛看着顾庆之,目光熠熠,顾庆之道:“二月十一,必定有雨!”
“好!”皇帝用力的拍着顾庆之的肩膀,“朕信你!全公公,送顾大人,赐他轿辇!”
顾庆之立即摇头了,“陛下,先别张扬,等雨真下来了也不迟。也别叫太上皇看出什么来。”
皇帝笑了笑,道:“那便如你所言。不过真要下来了,朕另有赏赐,宫里能坐轿子可不算赏赐。”
全公公送了顾庆之出来,看着顾庆之的眼神带了点犹豫和敬佩,半晌只叹了一声,道:“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那就我说了?”顾庆之笑道:“全公公可以帮着陛下点香——”
迎上全公公暂时还没摸着头脑的眼神,顾庆之道:“我是主祭,而且总不能叫陛下自己点香吧。”
这自信叫全公公肃然起敬,“顾大人慢走。”
顾庆之如今还暂住世子府,回去院里,他先叫了卫公公来,道:“上回叫你寻的风筝如何了?”
卫公公道:“上回您说要南边风格的风筝,最好有巧手方家的手艺,奴婢去百工坊一一问过了,有两个人能做,这两日挑了样子,已经做了几个风筝,大人可要过目?”
顾庆之跟着一起去看了看,乍一看风筝各个都精美异常,只是仔细挑挑,哪个都有毛病。
“这个会不会重了点?”顾庆之询问道:“给女孩子放的,会不会叫人太累?”
“蝴蝶呀,总觉得寓意不太好。”
“这个线箍不好,万一划伤手了呢?”
看了一圈,顾庆之选了个中规中矩的燕子风筝,叹道:“也就这个了,虽然传统一点没什么新意,不过既然是传统,能传这么久,总是有他的道理的。”
卫公公拿了木匣子,把风筝收好,顾庆之又吩咐,“我不日就要去太庙祭祀了,中间不会出来,等二月十二,你叫人把东西送去荣国府给林姑娘,还有上回说好的新茶,还是借林大人的名义。
卫公公点头应是,“大人,真的能下雨?”
“也就十来天,你等等看不就完了?”
第二天一早,顾庆之收拾收拾东西,就去了太庙。
太庙里供奉的是皇帝的列祖列宗,在午门出来之后的东边,西边则是社稷坛,都是用来祭祀的地方,常年香火不断,住宿的地方也不缺。
里头的小房间也给顾庆之收拾好了,未来一段时间,他就住这儿了。
太庙前头的大广场上,祭祀用的高台已经搭好了,顾庆之换了正式的礼服,上前先上了一炷香。
他是这么打算的,求雨这种事情,肯定是不能来得太轻易,所以未来十天,他不打算正经吃饭了,每天就是米汤度日,考虑到他半大小子正疯狂长身体的年纪,十天下来怎么也能瘦个十斤,再熬两天夜,能叫所有人看见他憔悴了。
于此同时,尹恩立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造势活动。
跟皇帝一开始说的直接宣扬求雨不同,尹恩立的造势,是个很有鹰犬风格的连环计。
运作的好,至少能把皇庄要出来。
第一步,就是皇帝带头,先逼迫太上皇交出皇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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