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玦心里感叹了一声,抽出来自己那张,在没写的题上抽了几道随便划拉了两笔,压根就没看池翰墨卷子上的正确答案,大题更是一如既往地空着。
迅速敷衍完,他把自己那张递给了池翰墨。
这下俩人就算是不用再随便来回换着折腾了。
课间十分钟一过,老边把手里的笔一放,端上已经不冒热气的保温杯,又开始下来巡逻了。
这回巡逻到最后一排,看见了把笔一放,对着窗外头出神的谢玦。
他往里头走了走:“写完了?”
谢玦点了点头。
边知伸手拿起来他的卷子放到自己面前看了两眼,满意地“嗯”了一声:“你做得快,这节课剩下的时间你自己支配吧。”
说完还不忘拎着卷子朝着全班说了一声:“做完的可以提前交卷。”
话音未落,不少同学从卷子中抬起头来看向最后一排,看见老班是站在池翰墨身边拎着卷子,又纷纷露出了然的目光来,转回头去了。
老边一手拿卷子,一手拿杯子,慢悠悠晃回讲台前还跟池翰墨道:“都同桌了,有时间就多向你同桌请教请教。”
“池翰墨”可是这一上午两个班里做得最快的!正确率还是几乎百分百,他刚才打眼扫的,没看仔细,不过那几道最容易错的都没问题!
这还是他自己班里的学生!
老边此时一扫批了一节课卷子的怨气——二班的卷子里好多人都错在了同样两三道题里,确实,那几道题里有点儿陷阱,但也是上课反复讲过的啊!
更不用说还有在简单题里犯错的,那几乎是原题的题目居然还有人错,后半节课批卷子批得老边都想直接冲进二班去骂人了。
——其实上课的内容就算听了,学生们也不可能百分百接受良好,毕竟每个人的理解能力不同,就算是一道题掰开了揉碎了讲,也不能排除有人只能听懂一半的情况。更何况这张卷子上出的本来就是易错题,上次月考筛选出来的易错题。
马有失前蹄,再厉害的高手也难保会阴沟里翻船,学习成绩好的未必没在简单题上翻过错误,更何况是数学呢。
一班成绩普遍不错,但这就像筛豆子,一百颗红豆子一百颗绿豆子要完全分开,听上去就是个简单的活儿,不是色盲都能干,但数量一加上来,就难保能百分百不犯错,能完美完成的得细心、专注,还要有领悟力。
这道理老边怎么可能不明白?
只不过老师和学生的视角不一样,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同样一道题对于学生来说就是做几遍、有没有理解,在老师那出口讲解前早就已经揉碎了千百遍,出题者什么意图、到了学生面前会犯什么错都基本了然于胸。
月考后周三周四讲下来,整整两天的课,老边在一班讲一遍在二班讲一遍,更不用说下去之后备课的时候又看了多少遍——带高中生这么多年,所有高考要考的题型已经烂熟于胸,除了数学知识外,常年浸淫“高中班主任”这一道的老边已经送走不知道多少届学生,刚开始当老师的时候是理想,是怀揣着对这个行业的美好愿景……
可这么多年“大浪淘沙”,没完没了的教案和行政工作熬走了一批又一批同事,职业病一年比一年多,责任感和使命感也越来越重。
边知又是年级主任,见过的学生数不胜数,更明白高考的重要性——学生是很难明白的。
就像人很难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悟。
嘴皮子磨烂了是小事儿,但就怕学生听不懂,听不进去,白白送走本应该到手的那几分。
老边烦躁当然不是因为自己,“学生考再高分他也没有奖金”这句话他没少说,是实话,班里高分的学生多能怎么样?能明年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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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让他接班主任,这不算什么奖励。
他就是恨铁不成钢。
他希望自己讲的东西学生能全盘吸收,讲过的题不犯错,考过的题型全能拿分,同一个坑不要栽第二次,给明年的高考打下牢固的基础来。
边知当然也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有点儿不切实际的,带过这么多学生了,他难道不知道同一种题型讲上十遍还能有人因为这种原因那种原因犯错吗?尤其还是易错题,学生又不是机器人。
可有时候他心里就是有这种无力感——送到学生嘴边上,咽不下去。
着急,焦虑,然后在班里发火,隔一段时间就能来一次。
所以刚批卷子积累起来的怨气遇到这么一个能全盘吸收、没栽坑里又能快速完成的学生,边知心里格外舒坦。
前两天的课没白讲。
……
有了这句“剩下的时间自己支配”,谢玦感觉自己简直像是终于被从牢笼里放出来了。
见老班往讲台去了,他兴高采烈地从桌兜里翻出一本漫画来,找出来准备摆在桌子上,就被一边的池翰墨摁住了。
“这个不行。”
“……不是让我自由支配吗?”
池翰墨顿了顿,见没有引起老师的注意道:“老师可能一会儿还要巡场,总不能看见你在这看漫画吧?”
“……”谢玦难以置信地问:“那我总不能在这看课本看练习册吧?”
这和继续坐牢有什么区别?
池翰墨想了想,抽出一本厚厚的练习册来,放在了谢玦面前。
谢玦看了看厚厚的一本高考题型练习册,朝池翰墨递过去一个难以置信的目光。
‘你的自由支配时间就是让我看这个?’
池翰墨顿了顿,翻开书翻了两页,指着下边:“这里头有小笑话……你自己看。”
“……”-
周五除了上午第三四节课的小考插曲,这一天过得还算是不错。
只要不被迫“坐牢”,谢玦总能给自己找足乐子。
上午考完试,自习课谢玦上线打游戏,还问于欣然玩不玩。
于欣然也不知道是被数学小考洗礼了,还是迟迟不愿意相信昨天谢玦晚自习告诉他的“真相”,投过来的眼神都是飘忽的,不确定地问:“和我?打游戏?”
谢玦一乐:“你不是怀疑我的话么,天天跟我打游戏,在游戏里总能验明正身吧?”
于欣然不知在想什么,还真就掏出来手机上了游戏。
最后一节课不是班主任坐镇,是那个调过来临时代课的生物老师,基本上不管学生们在下头干啥。
游戏开始,坐在谢玦身边正在做英语阅读练习的池翰墨频频听见于欣然压低声音的“我去!”
自己身边这人倒是很正常,一言不发地操纵手机上的游戏角色。
一局游戏结束,于欣然满脸震惊的回头问:“你真是谢哥?”
谢玦得意地哼了一声,倒是池翰墨不明白了。
昨天谢玦跟于欣然说了那么多,于欣然都不相信,今天就一块儿打了一把游戏,这于欣然就相信了?
游戏里是有什么可以用在现实的,人身上的洗脑道具么?
……
于欣然基本相信的情况下,中午谢玦还拉着他们几个一块儿出去吃了饭,看他点菜的样子,于欣然剩下那点儿疑虑也消除了。
——这不吃那不吃的样子完全就是谢哥啊!
于是他问:“那谢哥,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早不跟我们说?”
谢玦夹了一筷子菜往嘴里送:“我们俩自己还没捯饬清楚呢,怎么跟你说?”
于欣然看了一眼边上的池翰墨……接受了归接受了,但适应还需要一段时间。
想象一下,你面前有高冷的学霸池神,可池神正吊儿郎当吃菜,对着那两根土豆丝犯癔症,非要你比一比哪根更长。而谢哥摇身一变,整个人端庄又拘谨,慢条斯理地夹菜……
起鸡皮疙瘩了。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互换的?”于欣然问。
“下雨打雷那天。”谢玦道。
于欣然:“噢噢,那就是你们俩互相送定情信物的前一天哈。”
谢玦刚把土豆丝送进嘴里,闻言一顿:“什么定情信物?”
池翰墨也停了动作,看向于欣然。
“手串啊,那天我透过玻璃窗户看见了,嘿嘿,你往池哥手上套手串来着,喏,就是你俩手上一人一串戴着的这个……诶,谢哥你手串呢?”
“?”
谢玦心里突然一惊,对啊,他手串呢?
连那句“定情信物”都不反驳了,谢玦开始上下摸兜。
昨天打架的时候……手腕上也没有!换装的时候也没有,要不然自己早摘下来放好了,再回溯一下……上午大课间和池翰墨吵架的时候好像也没戴着!
“怎么了?丢了?”于欣然问。
“别说话,我再想想。”
池翰墨这时候开口:“周三晚上还在你手腕上。”
谢玦:“?你怎么知道?”
“你给我发的照片里有。”
于欣然像是听见了什么八卦:“什么晚上,大晚上的你们还互相发消息啊?那怎么晚上谢哥都不跟我打游戏了?”
谢玦懒得理他,迅速打开手机翻自己和池翰墨周三的聊天记录。
周三他给池翰墨发什么了?
哦……翻到记录的谢玦顿了顿,是池翰墨日记本的照片。
拍上了他拿着日记本的手。
那时候手腕上是戴了那串手串的。
这么一想,谢玦倒是想起来了,那天晚上给池翰墨发完消息,俩人闹了不愉快之后,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得手串硌得慌,把手串摘下来放一边了。
早上起来没见,就忘了。
估计是掉床底下或者哪里的夹缝了吧,回去找找,没丢就行。
不过……
谢玦放下手机,突然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只是两天没带,我还是诚心的,希望神明能保佑我俩,四十九天说话算数哈。”
于欣然:“池……谢哥你神神叨叨的干啥呢?”
睁开眼拿起筷子继续夹菜的谢玦:“看不出来?祈祷呢。”
说完他又神情认真地转向池翰墨:“我今天晚上回去就戴上,要是从今天重新开始算四十九天,也没事儿吧?”
池翰墨:“……没事儿。”
谢玦又转向于欣然:“那不是情侣手串,是能让我俩恢复正常的神秘道具。”
于欣然:“噢,池哥……不是,谢哥你不用急,要是丢了也没事儿,街角那个杂货店能买。”
老是下意识这么叫,这个名称得好好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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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才行。
谢玦:“?”
他看了眼池翰墨,又看向于欣然:“你说啥呢,我这是去庙里找高人求的!”
“啊?”于欣然挠了挠头,又看了看池翰墨手上那串珠子,认真观察之后得出结论:“没错,街角那家杂货店,就是可以算塔罗牌卖各种情侣手链转运符同学录乱七八糟的那家,他家也有这种檀木手串……一模一样嘛!”
“怎么可能一样!我这珠子一串一千六百六十六!大师说了就连数字也是取的上好的吉利号!”
“?”于欣然大声疾呼:“什么檀木手串卖这么贵?我妈带我去开光的时候顶多花钱买高香!大师是不会让你买这种东西的!”
末了还非得在谢玦心上捅一刀:“杂货店里这一样的檀木手串子,一串就卖二十五啊!”
他震声道:“谢哥!你被骗了!!!”
谢玦:“???”
池翰墨:“。”
第四十八章
尽管谢玦嘴上不相信,中午吃饭回来,他还是用手机查了一下午的“拜庙的时候什么样的人是骗子”。
越查心越凉。
十个贴子里九个都在说——去拜庙,不管是什么庙,可以给菩萨、财神爷……各种神仙买贡品,买高香,可以在庙边上抽签,然后找大师解签。
如果缘分到了,庙里师父可能会允许你花钱“请”物件回去,但是千万不要相信那些庙外头、非庙里师父的、不明来路的人,基本上都是骗子。
尤其是那种装大师的,没编制,纯为了骗钱。
你可以在外头地摊上买点儿便宜的神像纪念品啥的,但是千万别当冤大头花冤枉钱。
剩下那个帖子在说:“都什么年代了,到底是什么人还会在上山拜庙的时候被骗啊,那些骗子手段都拙劣到什么程度了!”
谢玦:“……”
这不是指名道姓骂他呢么!
池翰墨说他被骗的时候他没多在意,那个时候跟这人不熟,算是刚打交道第二天。
这人本来说话就经常给他泼冷水,互换灵魂当天晚上的冷嘲热讽难道还不够他长记性么!
可中午于欣然说得有理有据的……吃完饭四个人还顶着大太阳去了一趟于欣然说得街角杂货店——人家卖的二十五块檀木手串还真就和池翰墨手上那串几乎一模一样!
店主是个岁数不算大的女老板,公主切加宫廷风美甲,刚结束一场塔罗占卜,从后头绕出来,就看见四个男生围着檀木手串在那看。
简单说了点儿介绍词被揪住问,如果这手串是卖一千六百六十六,有没有可能是真开过光的。
公主切店主笑得前仰后合,说她见过最贵的手串开光也就三百打住了,附近最近的上水禅寺给手串开光,师父们也就收十五块,一千六百六十六,什么手串啊,金子做的?
谢玦:“……”
……
一下午,池翰墨一边上课一边儿留神关注谢玦的情况,只见这人一会儿脸色青,一会儿脸色黑,一会儿脸色又青又黑。
末了,颓然地趴在桌子上,趁着第一节自习下课,有气无力地跟池翰墨道:“把你表格拿出来吧。”
“什么表格?”
“就那个……什么你查阅资料制作出来的,各种条件下可能互换的表格。”谢玦闷闷不乐。
池翰墨闻言,掏出了那张纸。
——上次俩人大打出手就是在尝试了用篮球互相砸脑袋之后。
那时候谢玦心里觉得池翰墨这法子一百个不靠谱,现在倒是大彻大悟——原来自己才是被骗的那一个。
“行吧,上次我们尝试到哪了?接下来要干什么?”
池翰墨见他这样子,整个人像是丧失了全部活力,心里的话编排了一百遍才往外吐:“两串手串花了你很多钱?我生活费还有些,下个月的也能提前要……”
“打住。”谢玦摆了摆手:“你那点儿钱留着自己花吧,这就不是钱的事儿!我本来以为我那法子牢靠,毕竟是大师……结果是个逮着冤大头的骗子。这手串你也不用戴了……”
池翰墨往自己手腕上看了看,心里有种异样的情绪。
他对谢玦道:“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悲观,万一就是有一些本事很牛,行走在世间的高人呢?这种高人收费贵一点,别人没见过是很正常的。”
谢玦瞥了他一眼:“安慰我?”
“……是实话实说。”
谢玦“啧”了一声:“没怎么撒过谎吧?看你耳朵都红了。”
池翰墨:“……”
“行了,知道你好心,我多大能耐啊,人家就算是高人,怎么就大早上能帮上我呢?遇上这种事儿就算我倒霉,警察都……”
他突然一个激灵坐起来:“等会,我先去报个警!”
池翰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谢玦一溜烟的跑了。
没多久。
自习课的铃还没打呢,就见谢玦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不用问,池翰墨就知道情况应该不好。
果然,谢玦一坐下就开始往外倒苦水:“打110了,我说我被诈骗了。两个串子加起来过三千,警察问我立不立案,然后又问我有没有收据,有没有骗子的联系方式、相貌特征……我一听就知道没戏。”
神出鬼没的,估计那天买完手串就是俩人最后一次见面了,怪不得那位大师看上去暮气重,转身跑路的时候倒是健步如飞的,说不定连那白胡子都是假的!
谢玦那天把手串拿过来递到面前的时候,池翰墨就觉得是假的。现代社会,哪那么多不世出的高人?就算有高人,能在庙外头随便一个小山道就精准知道苦主,还能对症下药?还真以为处处都有神仙呢?
那时候俩人不过刚开始打交道,池翰墨也不是自视清高,纯粹是对谢玦也没有什么好印象,连带着觉得这人做事儿也不牢靠。
说谢玦被骗了,这人也不当回事儿,反而拿着那手串当宝,池翰墨当时是懒得和傻子计较。
现在离当时也没有过去很久,满打满算也就刚一周——还是刨掉了周六周天那种。
但现在池翰墨对谢玦的观感已经不一样了,俩人有了点儿“同生共死”的情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当时能直接嘲讽,现在这落井下石的话池翰墨说不出来了,甚至还在心里想方设法找词儿,想着能不能安慰安慰谢玦。
“他……做这种骗人的事儿,对他自己的德行也有损害。”池翰墨搜肠刮肚,最后憋出来这么一句。
谢玦被他这话逗得一乐,凑过来看他:“还想法儿安慰我呢?”
池翰墨被他这种目光看得面上一热,上手把他推开:“你这气这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听他这么说,谢玦叹了口气:“是啊,我是气,但又不是气他骗我钱。你懂那种,给人十分希望,又给人十分绝望的感觉吗!”
说着,谢玦又攥起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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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这人真是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本来,我是很相信他的!真以为咱俩能四十九天换回来的,结果呢?我被骗,钱倒是罢了,关键是咱俩怎么办?要真一辈子就这么呆着了咋整?”
所以他刚才才找池翰墨要那张表格。
之前觉得不靠谱,现在什么跟他那求来的手串比起来,都靠谱。
他说着,目光往那张纸上瞥:“你之前说,还是还原咱俩互换当天的情景,成功率最大?”
池翰墨其实心里也没底,但现在边上有了更难受的人,他就算再没底,也得往上托一托谢玦的情绪:“嗯。”
谢玦拿起来那张纸,看第一行,末了道:“不会连日期也要相同吧?明年的这周一什么天气?”
“……太远了。”
“没有天气预报?”
“天气预报现在两周内比较准。”池翰墨心里有点儿无语,谢玦以为预报是怎么预报的?不靠数据推算靠占卜么?
“啊……测不了一年啊?”谢玦遗憾:“那咋办?”
“未必得是同一个日期,之前的很多案例也不是同日同月换回来的,如果真连日期都得一样就难上加难了。”
池翰墨最后一句是开玩笑,没想到谢玦居然听进去了,整个趴在桌子上:“连年份都得一样,我们得等几个世纪啊。”
“……”
谢玦这思维过于跳跃,池翰墨差点儿没跟上,他看了眼软趴趴瘫在桌子上的谢玦:“我的意思是说不定不用什么日期,暴雨、课堂、你我同时进入睡眠说不定就满足了条件,就和之前我看到的那些案例一样。”
谢玦依旧没有抓到重点:“什么案例?”
“……你看过互穿小说或者电视剧吗?”池翰墨这话说得自己都没什么底气。
谢玦“啧”了一声:“那都是小说作者胡诌的,为了满足爱情顺利发展生创造出来的条件。”
“你看过?”池翰墨问。
“没看过。”
“那……”
“不用看过,猜都能猜出来!”
“……”
话题到这,算是了了。
谢玦一会儿对池翰墨的那张纸感兴趣,话里话外都是觉得他这方法更靠谱的意思。一会儿又连连反驳,说得他自己都不相信起来——小说作者和电视剧编剧,那能相信么!
池翰墨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想试还是不想试了。
前后句都矛盾,这人说出来的话放语文阅读里都凑不出来一个完整的中心思想,话他都不知道怎么接。
算了,先放着吧。
池翰墨不太明白……但也有点儿明白谢玦的心理。他们年岁不大,家里有父母、学校有老师,再不济还有课本,都是用来了解世界、求知的渠道,基本上构建了他们全部的生活。
现在还有网络,不知道什么可以自己查。
他们俩是亿万人类中的一员,都是普通人,也没见谁是天生生下来就会跑会跳,展露出什么常人没有的智慧来的。所以什么事儿都有前人干过,自己会的都是从先人的经验那里传承下来的——手上写的字、课本上的公式、吃的用的……只有他们没学到的、没学会的,没有他们知道的但别人都不知道的。
但灵魂互换这事儿……头一回突破了南辕北辙生长的俩人的认知,书上没写,课堂上没教,网上搜也搜不到什么正经渠道的解法,就算这事儿告诉老师家长,也不过把他俩打包往精神科塞——第一天去医院,医生的反应依旧足够说明这一点了。
阅历比他们长、经验比他们丰富的专业人员都没见过这回事儿,他们真能用自己的方法破解么……他们俩有那么能耐吗?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担子就这么从天而降,降到他俩身上了?
——本来谢玦还有点儿精神寄托。上水禅寺边上、不世出的高人大早上掐着点碰上给你指点迷津,听上去又权威又靠谱,这就是一记强心剂。
可谢玦不是一头扎进沙漠里的骆驼,能听进去清醒人的话。于欣然还带他亲眼去看了杂货店里一模一样的手串。
所以这点儿念头现在也断了。
这是一种求助无门的迷茫,池翰墨想。
所以谢玦想质问,想推敲,想怀疑,目的是为了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可谢玦问的对象是他,他又能比谢玦好到哪里去?
谢玦未必能剖析清楚他自己刚才的情绪,但事儿总想得明白。所以问着问着,俩人都沉默了。
因为谁也不能给出个答案来。
池翰墨就这么精准地捕捉到了谢玦那点儿没说出口的情绪,在这种谁也不想说话的情况下和谢玦共情了。
……
“叮铃铃铃——”
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响了,走廊上的同学跟被赶回羊圈的羊一样,一步三回头地慢悠悠往教室走。
——上一天课了,下午就剩最后一节自习课,赶上明天还是周末,学生们的状态早就绷不起来了。
铃都打完了,还有人拎着雪糕在窗户外头晃悠,一步三回头地往班里头边打闹边走呢。
突然,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老班来了!”
这句话一出,教室外头流连的、教室门口搭着别人桌子聊天的,还有扭着头和后桌说话的,都像是被老鹰惊到的兔子,撒丫子三两步跑回自己座位上。
聊天的不聊了,睡觉的起身了,连看小说的都犹豫再三,摆上书本收起了手机。
屈子琪看小说猖狂,但他从来不在边知课上看。
班主任的威力可和别的任课老师不一样!
班里打了铃还淅淅索索的声音陡然一惊,连上节自习课就一头躺倒,睡得昏天黑地的于欣然都被那一嗓子惊醒,揉着眼睛坐起来,探着头小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就见边知夹着个本子大步走进来,连他的标配保温杯都没拿。
边知在讲台边上站定,敲了敲铁讲台:“刚开完会,说点儿事儿。”
“怎么三天两头开会啊,昨天开完今天开,咱们学校的老师是不是有什么瘾呢?”
池翰墨听见于欣然在前桌小声嘀咕。
“从这周开始,高二的开始调整周末,以后周六正常上课,周日放假。”
“啊——”
话音刚落,班里就响起了一片哀嚎声。
“叫什么叫?二中从高二下学期就是这个放假流程了,给你们多歇了一个学期的周六还不知足?”边知在上头语重心长:“高三高考完了,意味着你们离上考场已经不到一年了,现在应该已经把自己当高三生了!要我说,现在给你们放一天都算多的,等你们暑假来了,咱们学校高三一周只有周日下午半天假知不知道?”
话虽如此,但激动了一天,想着明天就能休息的学生们接受这个噩耗还要时间——就好比你明天明明要放假了,突然被告知:别休了,还得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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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
有什么痛苦能比到嘴的假期飞了还痛苦的?
学生们之间不是没有信息渠道,一到假期跟前,打听的最多的、流传的最多的就是什么时候放假、学校对于假期比起上一届有什么改动,还有就是别的学校什么时候放假。
有认识学长学姐的,听说上一届从五月份开始就取消周六了,是以那一阵人人都紧张,生怕周末假期直接被砍一半——就算周末两天拿回去一沓卷子当作业,写都写不完,但那毕竟是在家呆着。
在家写作业能随便吃零食玩手机,不想写了还能看会儿电视,出去溜达一圈,和在学校没法儿比。
度过了战战兢兢的五月,然后是六月,现在七月第一周都过去了,不少学生心里庆幸呢——他们这一届说不定不取消周六休息呢,都这时候了,再上一个月放假了,再痛苦等暑假来了再说呗。
没想到噩耗来得就是这么猝不及防。
于欣然愁眉苦脸地转过头来诉苦:“我妈给我请了一堆家教,本来周六就要上一天,周日半天,这下可好了,就休一天,估计家教要把我的周日排满了……我这是一周七天,全天无休啊!”
后排俩人都没给他什么反应。
一是心里确实装着事儿,二是……周六在学校上课,对谢玦和池翰墨都没什么影响。
池翰墨本来就一周七天不是学习就是做题,别的同学可能周末挤一挤时间,爸妈还能带着出去逛个商场吃个饭,在池翰墨这……反倒周末不如周内过得舒心。
周内一天三顿都在学校解决,上课学习自习课写作业,没人一直盯着,反倒清净。周末一天三顿在陶青眼皮子底下吃,少不得有那么不中听的挑拨离间进他耳朵。
虽然池翰墨早就修成了不理睬大法,但有些话不听总比听了舒心。
谢玦就更不用说了,周六上不上对他都无所谓,无论是在家还是在学校,这位都有自己的行程。
更何况现在俩人互换了身体,回的不是自个儿家,池翰墨那个家谢玦还巴不得少呆会儿呢,总觉得乌烟瘴气的,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小心思明晃晃,把人都熏臭了。
谢玦家……池翰墨倒是没有像谢玦对他家这么反感,这一周过下来,连上拿成绩回家那天,他都和谢玦家里人相处地“相敬如宾”,连谢玦他妈给他送水果送牛奶都更勤了。
但还是不自在。
豪华的卧室、做饭的阿姨,鲜少碰面的父亲和殷勤关照的母亲,池翰墨哪个都适应不了。
于欣然见这两位都没说话,谢哥更是只掀起眼皮来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自己的苦处无人诉说,一把搂住屈子琪:“哥们,只有你懂我了。”
屈子琪“嗯嗯”地敷衍了他一下。
于欣然:“……”
得,这哥们也没怎么在意,反正在哪看小说都是一样。
讲台上,老边讲完周末的调整,又开始传达开会的精神思想,无非高考在即,还有什么班会动员之类的。
于欣然又开始往后头递话:“诶,我听说五中那边从高二就开始不让回家了,一周只能休半天。”
谢玦倒是搭了句话:“他们那是寄宿学校。”
市里的寄宿学校还有一个月才放一次假的呢,能一周给放半天回家,已经算不错的了。
“唉,我要是也住宿就好了,说不定就不用在家里上课了。可惜,咱学校没有住宿班。”于欣然觉得十分可惜。
“寄宿学校他们早上六点半起来跑操。”
“噢那算了,我就是随口说说。”于欣然撤回得飞快。
……
边知下午开会开了一节课,开完会回到班里讲了一节课——除了一开始带来的消息,后头都是些车轱辘般的废话。
至少在谢玦耳朵里是这样。
听到一半他就百无聊赖地拎着池翰墨那张纸看了。
看了一会儿又觉得烦心,不如不看,遂挑出一本漫画来打发时间。
等到下午下课铃响了,边知又讲了几句,周围班里的脚步声基本上都下去了,他才放大家出去吃饭。
谢玦起身:“想吃什么?”
收起练习册的池翰墨看了一眼他:“都行。”
这人已经默认一起吃饭了。
班里明显没有最后一节课前的课间活跃了,整个教室里透着种半死不活的氛围。
于欣然一听吃饭窜起来问:“哪吃?学校里吃还是去外头?”
“去外头吧,这个点儿食堂已经全是人了。”
边知给他们晚放了起码五分钟,这五分钟,已经足够饿狼占领食堂了。
屈子琪自动拿上手机跟着往外走。
挺稀奇的,池翰墨想。
高中上了两年,独来独往惯了,这一遭倒还给他送了几个自动吃饭搭子。
“吃砂锅不?好久不吃了。”于欣然建议。
“出去看看店里人多不多。”谢玦道。
一行人刚出校门,就见不远处有人站在一辆车旁边,隔着一街道的小贩们朝这边招手。
谢玦一开始没看见,正要转身往砂锅店走。
走了没两步,被池翰墨拉了拉。
“怎么了?”他问。
池翰墨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边上,谢玦这才顺着目光看过去。
看见一辆保时捷,边上站着个男的。
谢玦听见池翰墨道:“我妈。”
他又看了一眼,问:“男的?”
“……坐车里那个。”
谢玦又看了一眼,在路对面,看不了那么仔细,往后窗一看,能隐隐约约看见个女人的身影。
“咋了谢哥?”于欣然和屈子琪见他们不走了,问。
“没事儿。你们先去占座,我俩买点东西去。”谢玦交代。
“哦行。”于欣然拉着屈子琪走了。
没有闲杂人等,谢玦也不跟池翰墨虚与委蛇,直接问:“是福是祸?”
池翰墨被他这用词噎了一下,然后道:“不好说。”
“你妈经常来找你吗?”
这回池翰墨摇了摇头。
“很少,他俩离婚之后就来找过我两次。”
“?”
“第一次是怀孕之后过来看了我一眼,撂下点儿钱,让我以后别给她发消息了,我没要。第二次是两年前,说是听说我高中考得不错,祝贺完又说以后别想着她了……听她说我才知道,她当时住的地方离一中近,忙不迭地来和我撇清关系。”
“……”
“这是第三次。”
第四十九章
谢玦之前不是没听说池翰墨母亲的事儿。
基本上是从池翰墨他爸池宏和陶青嘴里听说的,都不好听。
本来就有立场的人能说出来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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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话?谢玦从来就没往心里去。
哪怕陶青在那阴阳怪气说不知道池翰墨他妈又给了他多少钱,谢玦也左耳进右耳出。
就算给了能怎么着,人家是亲母子,许你当小三不许人家当妈的给儿子零花钱了?
这是第二次从池翰墨自己嘴里听到关于他母亲的事儿。
谢玦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
他就纳闷了,这么一个品学兼优年年第一的孩子,怎么当爸的当妈的都被猪油蒙了心,谁也看不见池翰墨的好呢?
还一个个地都想把他往外推。
烦死了。
谢玦从小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家庭环境,缺什么都没缺过钱,但他见不得好东西被人糟践。
更不用说人不能类比器物,人有感情,不是个玩腻了可以随便丢的东西。东西不知道冷暖,人知道。
人是更是值得珍惜的。
谢玦乍一听池翰墨这么说,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后,还是有点儿不可置信,问:“真的?是不是你妈从别人那听了什么?”
他觉得亲妈怎么说都是疼儿子的吧?那不是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么。
他妈韩一兰一辈子没主见,他爸说什么是什么,但见他挨打也知道心疼,知道在旁边细声细气地劝和,劝不动,看谢玦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那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往下流。
……
怎么说那也是池翰墨亲妈,陶青就不是个心眼正的,说不定手伸的长,在池翰墨母亲那里传达了什么,才有了这种偏见呢?
池翰墨听了他的话后摇了摇头,拉着他要过马路。
正是下课的点儿,校园门口十米开外就是小摊,小摊门口排队的学生一大堆,走到路上都要穿过重重阻碍。
谢玦被池翰墨拉着,穿过边上手抓饼摊的人流,侧过耳朵仔细听池翰墨说话:“我给你打个预防针,我妈来找我一般都是有事儿,你应付不来就给我发消息。”
谢玦这么一听,感觉身上担子一下重了起来:“要不我跟她说回头再聊?我去……不大合适。”
倒不是临阵脱逃,是觉得这种场面应该池翰墨自己来……他做事风格跟池翰墨不一样,要是听点儿不该听的说了不该说的,刚建立起来的友谊小船不就又岌岌可危了?
这还和在池翰墨家里不太一样,他家里那仨人谢玦算是大概摸清楚都是个什么性格,什么作风了,但这位池翰墨自己见得都少,谢玦更拿捏不好尺度了。
“车都开到这了,你怎么说回头再聊?”
“就说……临时有事儿,或者拉肚子,人有三急。”
谢玦出了个馊主意。
池翰墨叹了口气:“我也想让你避开……但估计够呛。”
“啊?”
“现在不见,可能下次就是你晚上放学在小区门口等你了。”
那时候他还不在身边。
“不是,你妈霸道总裁啊?”
池翰墨看了谢玦一眼:“以我妈的性格,她只要想见我就一定能见到。”
“……”
这听着有点儿一语双关的意思,谢玦不说话了。
穿过马路这边的小吃摊,绕开街上的车流,再穿过马路对面的小吃摊,往侧边走几步,就基本上站到刚才谢玦看到的那辆保时捷跟前了。
刚才站在车边朝着两人挥手的男子还站在车边,见他们俩过来了,客气地说了句:“您好,请上车。”
是冲着谢玦说的。
这架势,像是司机。
谢玦看了一眼池翰墨,问那个司机:“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去?”
“不去哪,就在车里聊,您一会儿不是还要上晚自习么。”
一口一个“您”,倒是挑不出错来,谢玦这心里更打鼓了。
他把池翰墨往外拉了两步,站在车旁边的树荫下:“你在这等我。”
说着,还点了点校服裤兜,意思手机联系。
然后他转身,打开后排车门上了车。
车里有股浓重的香水味,谢玦抬眼去看坐在后排的女人——是个长相很漂亮的女人,穿着一身裙装,淡紫色,头发被挽起来,耳边、脖颈上都戴着首饰,看上去很典雅。
脸上有妆,不是很浓的那种,但能看出来这妆容很适合她。
谢玦就这么不避讳地打量对方,心里突然起了一个念头——池翰墨的长相还是更像他母亲一点。
俩人坐在车里,谢玦能这么打量是因为女人在看手机。
他动静那么大,应该也不至于没发现吧。
车里冷气开得很足,谢玦轻手轻脚把边上窗户开了一条缝,想着这个距离,不远处的池翰墨应该也能听到他们这边在说什么。
女人放下了手机,开了口:“翰墨,最近怎么样?”
她的声音挺好听,是那种“御姐音”的音色。
谢玦回了个“还不错”,扶着门边的手又把窗户降下来了点。
女人看了眼已经降下去小半个的窗户,冷淡地扫了一眼窗外的人:“你冷?”
“有点儿。”池翰墨面不改色地撒谎,年轻人火力壮,其实他觉得车里这个空调的温度刚好。
“不是很冷就把窗户关上,这窗户隔音也不是很好。”女人这么说。
谢玦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道:“没事儿,我这个朋友不是外人,我的事情他都知道。”
知道得不能再清楚了,比他本人这个“池翰墨”更清楚。
女人打量了他一眼:“好朋友?”
谢玦“嗯”了一声。
“我也不兜圈子,我这有份文件,需要你签个字。”
谢玦心道,有什么东西还需要他签字?
女人从身边拿过来个文件夹,展开,递到了谢玦面前。
后排中间的扶手推下来,中间是个类小桌板的空间,谢玦和池翰墨他妈一个左侧一个右侧,此时这情形……倒是有点儿像公司谈事儿的架势。
谢玦打开那个文件夹一看,标题醒目:放弃遗产声明承诺。
他心里一惊,顺着文件往下看过去。
文件里写明,白蕾儿子池翰墨自愿放弃所有生母名下财产(包括遗产),白蕾所有所得均为沈家所有。
这闹得是哪一出?
“我知道你现在过得挺好,有爸有妈还有个弟弟,我这边也有新家庭,和池宏那不太一样,这边家产庞大,需要你签一下这个,我才能过得好。
你希望妈妈过得好,对不对?”
女人的语气轻飘飘的,基本上是命令的语气。
谢玦看着手里的文件,突然来了一句:“你知道池翰墨一个月零花钱多少吗?”
女人看着他,没说话,似乎是不明白他在这时候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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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干什么。
“衣柜里自己的衣服没几件,买东西得精打细算,自己房间连个床垫也没有,这些您知道吗?”
谢玦坐在池翰墨身边,多少也能看出来一些细节。
池翰墨不像于欣然,有个巨大的笔袋,里头各种款式各种颜色的笔都有,这人就那么两根常用笔,平时都在桌子上放着。
今天谢玦亲眼看着他数学小考写完,笔不出水了,趁着自习课前课件的空闲下楼买了盒笔芯上来,换了笔芯继续用。
还有昨天晚上在学校商店门口吃雪糕,池翰墨能直接说出学校商店的同一根雪糕比外头贵多少,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手里的钱是一点点省着花的,掰着过日子的。
心怀叵测之人如陶青之流不用说,看池翰墨的生活状态,谢玦就知道那些所谓“谁知道他妈给了他多少钱”的话是凭空揣测,现在见了池翰墨母亲的态度,谢玦更替池翰墨觉得不值。
在家里一句话不反驳,背着闲言碎语是替谁背着的?
女人听了这话,问:“你这是在怨我?”
谢玦简直要气笑了,面前这女人妆容精致,眼珠子里倒是没有一点儿人气儿。
他不是在替池翰墨卖惨,只是把这些年池翰墨的生活实话实说。他作为一个局外人,尚且觉得池翰墨夹在中间过得艰难,一个母亲听到自己生的儿子过得不好,第一反应不是心疼,是问“池翰墨”是不是怨她?
好不好的,怨不怨的,她自己心里没点儿数么?
“你是跟着池宏过的,有什么问题应该去找他,这是最合理的。”女人这么说。
“合理?”这两个字在谢玦舌尖转了一圈,笑了笑:“您不关心我怎么样,也没来看过我,我也没碍您的眼,不知好歹地找你要过钱吧?我说那些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我过得不容易,也没想把您当摇钱树,当然,这些年您也没给过我什么,怎么现在让我签这么一份文件,是觉得我以后会抢您的遗产?”
他这话说得算不好听了。
女人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好像这个儿子说什么,都撼动不了她面具一样的脸:“你不想签?”
谢玦替池翰墨心凉,他说了那么多,这个女人眼里倒是只有那份协议。
那也没什么可继续聊下去的必要了。
“行啊,不过得等我一下。”
说完,谢玦打开门下了车。
刚才车窗开得不小,车里聊天的声音池翰墨应该都听见了。
他关上车门,拉着树荫底下的池翰墨就往路口走。
池翰墨没说话,也没问他干什么去。
于是谢玦先开口:“这件事儿你怎么想的?”
“签字。”
谢玦“嗯”了一声:“我估计你也是这么想。”
这人在学校里拒人于千里之外,冷淡又臭屁,一遇上家里的事情比谁心都软。
“我……”池翰墨道:“我妈确实遇上了不好的婚姻,现在这段新的婚姻能让她过上好的生活,也好。”
“也是。”谢玦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反正对你来说有她没她都一样,这么些年过去了,也没见她出来帮过你什么。”
池翰墨皱了皱眉,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玦打完字对上他的表情道:“行了,我都懂。先前那段婚姻你妈确实是受害者,毕竟是你爸出轨,女性在社会里本就不好立足,一段失败的婚姻可能要付出很多代价,所以现在既然过得好,那就祝她锦上添花,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她这么想无可厚非,毕竟是你妈么,你总会对她有精神寄托。她对待池宏的态度没问题,那对你的呢?”
说到后面,谢玦的语气放轻了,问:“她了解池宏,不可能不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好,池宏敢婚内出轨,我不知道陶青在她眼里是什么形象,但她是个成年人,总该知道一个小三后妈对孩子的影响有多大吧?”
“……”
“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我知道,她离婚后可能过得不容易,但是这么多年了,开着保时捷,配着司机,戴着满头满脸的首饰,见个儿子抽不出空来?但凡她有点儿拉你的态度,你这些年也不至于在家里是这么个处境。”
没人帮衬,没人在意,所以用什么话说他都无所谓,陶青不就是这么有恃无恐的么?
“毕竟这是你妈,我不好说太多。她想自己过得好,跑过来让你签这个字,你心里不觉得憋屈么?什么好都没捞着,她也没关照你,倒是先来防着你了。我不知道这是那个什么沈家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但话有千万种说法,她明明可以好好说明情况,非要把话往人心窝子里戳,这我忍不了。”
谢玦知道池翰墨难受。
刚才他话里话外都是体恤他妈的意思,但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真切地听见自己亲妈把自己往外推,拿协议出来防着自己,那是个什么滋味?
“你就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吧”这句话谢玦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意义,池翰墨含着苦泪谁也不说自己过了这么多年,那说明他坚强,他有能耐。
在乌烟瘴气环境成长起来的孩子没长成势利的样子,还知道体恤人,这是池翰墨自己人好。
他干什么非要这时候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呢?
谢小少爷知道人情冷暖,长着颗玲珑心,已经把池翰墨这个人划在了“朋友”的范畴里,就算在这件事儿上怒其不争,也多少明白些来龙去脉,理解池翰墨的决定。
没法指着鼻子骂,还想顺手拉池翰墨一把。
亲妈做出这样的事儿,池翰墨现在心里得有多失望?
谢玦手机震动起来,有人来电话了。
他接起来,是刚才他给发消息的人。
“喂?那协议你能做吧?赶紧给我出一份,我有急用。”
池翰墨侧头去看正在打电话的谢玦。
“不是,什么和我爸断绝关系……不是我,我朋友要用。”
……
“哪个朋友?你不认识,急事儿,你别问了,赶紧帮我把文字稿出出来。”
……
“真不是上蹿下跳找事儿,我以人格担保,这回真是正事儿。嗯,好好好,你弄完发我微信,速度速度,五分钟够了吧?我把名字发给你。”
……
“嗯嗯,知道啦,不用给我普法,我就需要这么一份文件。”
……
见谢玦打完电话,池翰墨问:“你找人弄了什么?”
“协议啊。解决这事儿很简单,你妈让你签不继承她财产的协议,你也让她签一份以后她不让你养老、和你不再有任何经济往来的协议呗,当做她那份的补充协议,诶,到了到了。”
池翰墨一抬头,见谢玦带他来的是打印店。
谢玦找的朋友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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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谢玦电话撂下没多久,那边儿文件就发过来了。
谢玦把文件打印出来,给池翰墨看了一眼。
池翰墨看完,道:“这文件没有法律效益。”
“嗯?”
“子女赡养老人是法定义务,即使有这样的协议也没用。子女对父母有赡养扶助的义务。子女不履行赡养义务时,无劳动能力的或生活困难的父母,有要求子女付给赡养费的权利。*”
谢玦“呀”了一声,然后嘿嘿一乐:“无所谓,就是出口气。首先呢,你妈现在的新家庭这么好,都到不想让你沾一点光的份儿上了,应该也不至于到生活困难的程度。再说了,我朋友刚给我普了一堆法,就算你签了她那份,到了你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她也得管你。”
“……”池翰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他都是独自面对这些事情的。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后,无论是心智有没有成熟。
一个人走了很长的路,路上风吹雨打,寒风彻骨,没有别的人。爷爷是避风港,但他有良心,不愿意老人一大把年纪还为他的事儿操心,影响身体。
前两次单独见白蕾,他谁也没说,无处可说。
谁会听呢?
无论是他生父还是生母,都有了自己的新家庭。
他就像是一段错误往事的遗留品,谁也没有真正正眼看过。
情绪层层叠叠地堆在心里,时间长了,百般情绪交织,他连自己怎么想的都看不清晰。
但……总归是怨的。
为什么被生下来没人管,为什么别人家孩子都是宝贝,他不是。池翰墨很早就明白他没必要哭闹,因为没人会听,只会招人厌烦。
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把所有的情绪藏在心里的?池翰墨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他活的像个蜗牛,隔绝在厚重的壳子里,竭力躲开外面那些刀刻剑剜。
活了十七年,有人突然敲了敲壳子,嬉皮笑脸地拉着他,带着他……出口气。
或许,谢玦都没意识到,现在做的这些事,说的这些话,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谢玦上车之前,他还跟谢玦说,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给他发消息,可现在,明明是谢玦在带着他走出来。
创千山,破迷障。
这是谢玦自己踏入他生活的。
所以他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
谢玦也会同意的吧?
……
谢玦从车上下来,带着白蕾签好的文件,一股脑地递给池翰墨:“来,一式两份,你这份留好。”
这次对比刚才恨不得摔门的心情,可谓是神清气爽。
他刚才把那份协议拿出来的时候,池翰墨他妈……不对,白蕾那面具似的假面都破了,那叫一个精彩。
最后还不是给签了?
池翰墨接过文件来,说了句:“谢谢。”
“客气了,你要是真想谢……反正你那爹妈都不稀罕你,要不你管我叫爹吧?我挺乐意有你这么个儿子的。”谢玦开始胡扯。
他看见池翰墨神情认真地张了张嘴,突然慌了,一把盖住池翰墨的嘴:“不是哥们,你真叫啊?别别别,折我寿。”
这小子怎么分不清好赖话呢!
池翰墨笑了笑,把谢玦的手拉下来:“没有。”
两人再次穿过拥挤的人群和车流,和来时的心情不同。
谢玦听见池翰墨开了口:“我妈,她是个很利己的人。我姥爷重男轻女,从小我妈可能就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长大了之后就很爱争,想让别人知道自己过得体面,嫁得好。他们结婚后我爸就不是很老实,我妈那时候觉得她得争,不能被个小三比下去,所以经常拿我撒气。我感觉那阵时间我妈被她自己逼得都不太正常了,很多情绪,冷脸都甩在了我身上,觉得是我不够努力不够乖,要不怎么拴不住爸爸。这段我跟你讲过。
后来离婚后再婚,可能更是觉得第一段婚姻是耻辱吧,尤其第二段婚姻这么成功。我理解她,但我也怨。
小学的时候我没现在……想得这么清楚,池想抢我东西的时候我会想,为什么他有他妈护着,我没有呢?
后来我想,我妈要是念着我,这十几年怎么会一次都不来看我呢?再后来,我觉得我放下了,但其实没有。”
耳边“滴滴”声、饼被放在油上的“嘶嘶”声,和池翰墨轻缓的话一块儿灌进谢玦耳朵里。
“现在呢?”他问。
“现在我觉得,该差不多了,不要把无谓的希望放在不该放的人身上。”池翰墨转过头来,看着谢玦道。
得放在值得的人身上。
“可以,你这么想是没错的。”谢玦拉了拉池翰墨袖子:“先去趟文具店,买个文件夹装你这个文件。”
人多眼杂,这东西没必要让别人看见。
正说着,于欣然电话来了,在通话里大叫:“谢哥你俩咋还没来!砂锅面上来都坨了!一会儿吃饭时间都不够了!!!”
谢玦道:“马上马上”。
挂了电话他跟池翰墨说:“咱们赶快,买完文件夹吃砂锅去。”
池翰墨“嗯”了一声,并肩跟着谢玦过马路往文具店走。
没有再转头看身后那辆保时捷。
第五十章
“好了好了,现在边上没人,你们可以开始跳了。”
晚上九点多,于欣然鬼鬼祟祟地守在学校后头人工湖边上,探头探脑心惊胆战地给湖边上俩人通风报信。
他现在也算是知道谢哥和池哥灵魂互换了,那之前那一处处诡异的事儿也有了解释。
什么让他们放风,俩人同时上课睡觉啊,还有让他和屈子琪同时拿着篮球砸他俩脑袋……这都是想换回去呢。
但这大晚上俩人一块儿跳湖……是不是有点儿诡异了?
学校后头这片地方路灯年头不短,昏黄的类宫灯样式,统共就能照亮灯周围那点儿地方。于欣然跟着谢玦他们摸过来都是打着手电的。
于欣然藏在湖边一株灌木后头,不断左右东张西望,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要是老师、巡查干事,他也就是一般害怕,但现在于欣然害怕的是别的东西……
他想象力向来丰富,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来到后花园人工湖这边之后,盛夏晚上燥热的天儿都变了,湖边透着一股阴冷的感觉,他胳膊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不是怕鬼,呸呸呸,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要是真有东西,诶,您大人有大量,别在乎我这点儿小口误。我就是陪我朋友来的,行个方便,别搞我,也别搞我朋友,求求了求求了,我们马上就走。”
一阵风吹过,于欣然吓得双眼一闭,双手合十就开始语无伦次地祈祷起来。
……
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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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于欣然的碎碎念传到耳朵里,正在活动身体的谢玦和池翰墨确认:“咱下去之后,闭气一分钟,听见闹钟响就起来,没问题吧?”
“嗯。”
做完扩胸运动的谢玦开始高抬腿,做了几下后问池翰墨:“你不活动一下身体?别看是夏天,这湖背阴,说不定挺凉呢。”
池翰墨笑了一下:“嗯,我知道。”
见池翰墨这样子,谢玦突然起了点儿小心思:“诶我跟你讲个鬼故事吧,从前有个男生,他女朋友有一年在水里溺死了,第二年他故地重游……”
池翰墨道:“头发以为是水草。”
“嘁,没意思,是不是都听过这个故事啊?”谢玦道:“不过说真的,咱学校这池子也就冬天清理一下,放水之前清理一下吧?里头估计有点儿脏,说不定有什么东西呢,还真得小心点。”
他都没想到,下午吃完砂锅,回了教室,晚自习他随口一提,说要不要接着尝试清单上面的互换项目,还挑了个俩人一起在水里这一项,说要不晚自习结束俩人一块儿去跳湖。
晚自习本来就无聊,谢玦就喜欢找点儿有的没的话说。
他本来以为池翰墨会反驳他,毕竟学校后头这个湖偏僻,真要尝试不如找个时间去游泳池,那样安全性高。
安全,守规矩,这不就是池翰墨的代名词么,之前这人也没少把这些事儿都放在嘴边上。
谢玦就是闲的,话说出口之前就没觉得池翰墨会同意,就是没话找话,池翰墨要是不同意,他有一百句歪理呢,这不是就可以你一言我一句练起辩论来了?
给无聊得发慌的晚自习时光增添一丝讨人嫌的趣味。
可池翰墨居然一口答应了。
……
不是,‘他答应了’这件事本身就很怪好吧?
当时谢玦都愣了,反倒是池翰墨见他这个表情,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
谢玦总不能说是没想到你会答应吧!那他故意招人斗嘴的事儿不就暴露了?
所以俩人下了晚自习之后过来,谢玦还有点儿不太相信。
池翰墨怎么这么好说话了?什么时候变得?
“这边没人,挺危险的,你会游泳吗?”
“会。”池翰墨道。
“嗯,我也会,不过在这种地方下水和在游泳池里不一样,还是那句话,小心,万一有水草呢。”谢玦强调。
“……”池翰墨道:“咱们不是湖边上么,那边的水也就到大腿,我们蹲下去闭气,要是真被缠住了站起身来就行。”
“……也是。”
这人工湖中间深,两边浅。
中间最深的地方也没有很深——后来挖的池子,又在学校里,校方担心学生人身安全是肯定的,也不敢把池子搞得太深。
至于谢玦说的那些水草……其实也未必有,也就是有点儿苔藓。
“哦对了,要是腿抽筋了你就拽我,我把你捞上来。”谢玦又补充道。
池翰墨:“嗯。”
谢玦真是奇了怪了,他这么多话,今晚上池翰墨怎么一句话都不怼他了?还怪不适应的。
也不是说他非得斗嘴,昨天俩人关系和缓,今天上午的配合也不错,但朋友之间难道就不吵着玩吗?
他天天和于欣然吵来吵去呢,也不耽误俩人是朋友。
才两天不到,池翰墨突然不说他了,谢玦这心里还真是有点儿怪。
难道是因为下午放学那事儿?
一码归一码,不耽误日常相处好吧,他得找个机会跟池翰墨说说,有什么情绪就直接怼,没必要因为想感谢他就憋着不说嘛,再把人给憋坏咯。
“谢哥,你们下水没有啊?”
听见这边还有说话的动静,于欣然从灌木后头探出个头来问。
“马上。”
见俩人准备差不多了,谢玦把手机订上闹钟,扔在一边的岸上:“下水?”
池翰墨点了点头往那边走,又被谢玦叫住了。
“等一下!你把鞋脱了,我这双鞋不能沾水。”
池翰墨展现出非常好脾气的一面来:“好。”
谢玦:“……”
……
谢玦和池翰墨猜进水里,站得不远,中间也就一个人的空当。
“来,5,4,3,2,1——”
谢玦数着数字,到1的时候长吸一口气,潜进了水里。
他本来想睁眼看看池翰墨那边的情况,想到这湖水不干净,还比不上游泳池水呢,就没睁开,在心里默数数字。
耳边咕噜咕噜的水声,什么都听不清晰,倒是“念头”在这个时候很清晰,像是被什么东西隔绝了一般。
谢玦感觉这方法够呛——他俩又不是因为这种方式互换的。
但池翰墨写的也没错,好多影视剧小说里俩人都是因为落水互换身体的。
还有因为落水失忆的、获得大机缘的、打通关窍功力大涨的……
不过,人家那都是落水,和他们这种在水里憋气儿的不一样吧?
要是在水里憋气就能轻轻松松换身体的,不知道那暑假跟下饺子似的游泳培训班教闭气的时候得有多少人乱了套。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谢玦默念的数字就乱了。
我数到哪了来着?
21?还是17?还是34?
怎么哪个数字都像呢……
总不能这时候还从头开始数吧?
从头开始数从实力上来说没问题,但那不就和池翰墨不同步了?本来这方法就感觉没什么指望,要是俩人还不同步那不就更给本就很难高的失败率增添了一些数字么。
谢玦乱七八糟地想。
算了,不管数到哪了,就再往后数个三十个数吧,一会儿等岸上的闹钟响了就起来。
自己是闭着眼的,万一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池翰墨本人的脸呢?那不是皆大欢喜?
谢玦开始从30倒数。
数着了不到十个数,又觉得自己衣角被什么东西推动,他伸手去摸,来来回回只能感受到波动的水流。
这水里应该也没什么东西吧……谢玦来这边儿的次数不多,他既不是钻小树林谈恋爱的小情侣,也不是组团欺负人的恶霸,当然,他也不可能当那个被欺负的。
谢玦记得这池子里头是有鱼的,学校也没那么无聊,平白挖个池子在这摆着。现在是夏天,路过的时候能看见里头有红红黄黄的锦鲤,靠近人工湖中央还有一些荷叶和荷花。
偶尔有学生带着饼干和面包渣来喂鱼,锦鲤们一个个都往岸边扎,张着大嘴把食物渣子往嘴里吞。
刚才在水里蹭了他一下的可能是鱼吧?
他身上又没带什么饼干面包,这鱼过来闻什么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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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在砂锅店蹭的一身砂锅味晚自习早就散干净了,他现在身上应该只有无聊的书本味和闷在教室里的空调味。
不过……温泉里还有鱼疗池呢,那鱼吃的就是人身上的死皮,说不定刚才碰他那条鱼就图这一口,跑过来看看他身上有什么好吃的?谢玦心道,自己天天洗澡,身上可没有什么死皮,恐怕要让这条鱼失望了。
想了半天鱼的夜宵,下水之前给池翰墨讲的那个恐怖故事突然涌现在脑海里……甚至还有没讲出口的那些鬼故事。这水里头黑漆漆的,不会真有什么怪东西吧?
谢玦忽然想。
别别别,别自己吓自己。
但念头这种东西,就是冒出来之后就收不住,人很难控制念头的肆意生长。
尤其是恐怖的和带点儿颜色的,最难说停就停。
想象会给人来带无限延展的空间。
他忽然感觉,这水里是不是太安静了?除了水声其他什么都听不到,甚至感觉不到身边的池翰墨站在哪里。
还有……本来没想恐怖故事还好,一开始想这些东西忽然觉得背后都阴凉起来,背后是水更深的池水,黑咕隆咚的,谁知道有什么?
不行不行,还是往前走走,贴近摸着靠岸那一侧的石头比较有安全感。
池底很滑,布满了青苔,谢玦本来就是蹲着的姿势,这么一挪步直接脚底一滑,重心都不知道偏到哪去了。他手忙脚乱地找靠岸的石壁时,忽然有东西再次碰到了他的腰!
跟第一次不一样,那东西不是碰一下就离开了,而是直接圈住了他的腰开始拉!
谢玦心里一激灵,竭力想扒拉开圈在自己身上的东西,但动作没有对方快,对方迅速带着他……出了水面,诶?
谢玦长呼一口气,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对上的就是皱着眉头的池翰墨。
“你怎么了?腿抽筋了?怎么到时间了没起来?”
谢玦听见对方问。
“到时间了?”
还站在池子里的池翰墨指了指岸边的闹铃:“早就响过了,我听见声音起来,见你还在水里等了一会儿,看你突然扑腾,以为你出了事。”
“啊……”谢玦又抹了一把脸:“没抽筋,就是池底下太滑了。我刚才没听见闹钟。”
他下水之前把手机声音调到最大了,按理说刚才是能听见的,难道是想别的事儿想得太入神了?
池翰墨看着谢玦怔忪的样子,伸手摘下一片对方头顶的叶子下来。池边树不少,湖面上落了点儿绿色的叶子,谢玦出水面的时候正好顶上。
晚自习没说出口的话还是说出来了:“还没尝试的那些还是在安全的场所下进行吧。”
见到池翰墨,谢玦那会儿在水底下的恐怖念头倒是停了,有种回到阳间的感觉。夏天热是热,此刻一身湖水,再被不知从哪刮过来的一阵风一吹,感觉身上黏糊糊的,衣服都贴着。
谢玦问:“这话你怎么不早点儿说?”
晚自习的时候池翰墨要是反驳了,他就不来了。
池翰墨瞥了一眼他:“看你兴致高昂,就舍命陪君子。”
刚才谢玦那下扑腾真是让他心里一惊,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次不该来。
谢玦得了这么一句话,心里嘀咕,池翰墨这意思是纯粹为了陪他?
他怎么那么不适应呢?
“谢哥池哥!”
于欣然身后跟着刚才跑出学校买毛巾的屈子琪,俩人走到湖边上,给水里的俩人递毛巾:“来,先擦擦水。”
谢玦接过来,见于欣然身上背着仨书包,脸上带着点期待站在池翰墨面前:“换回来了没?”
“没有,你谢哥还在这呢。”谢玦对他招了招手。
“唉……好吧。”
“别在那好吧好吧的了,把我俩拉上去先。”
于欣然和屈子琪一人一个,把谢玦和池翰墨拉上去。
屈子琪得了池翰墨嘱咐,买的是两个大浴巾,谢玦直接往身上一裹,从于欣然手里接过书包来:“几点了?”
“五十七。”
“赶紧出校门吧,回家冲个澡,感觉这池子里水好脏。”谢玦有点儿嫌弃地道。
一行人往外走,谢玦边擦头发边盯着前头的池翰墨看。
等走到操场,他拉着身边的于欣然问:“你觉不觉得,今儿晚上的池翰墨有点儿奇怪?”
太好说话了些。
岂料他这话一问出去,于欣然看他的眼神也很微妙。
“……怎么了?你说话啊。”
“谢哥,大晚上的非要找地跳湖做实验,你俩在我眼里一样奇怪。你们……不怕鬼啊?”于欣然边说边搓了搓胳膊,好在现在身上那些鸡皮疙瘩都下去了。
见于欣然没理解他的意思,谢玦“啧”了一声,也懒得再多说啥,快走两步去前头找池翰墨去了。
“大哥甭说二哥,都挺疯的。”
于欣然在后头嘀咕-
周六一大早,池翰墨到教室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同桌已经到了。
还在低头写写画画着什么东西。
他走到桌边,把书包放下,看见谢玦桌子上摊开一堆小说漫画,正在勾画的纸旁边放着他之前那张捋了俩人互换因素的纸。
见池翰墨来了,谢玦还给他拉开凳子:“坐。”
“谢谢。你这是?”
“早上我去书店,让老板把有关灵魂穿越的小说和漫画都给我推荐一下,诺,就是这些。”
池翰墨坐在书桌前,把昨天带回家的书本都拿出来,整理在桌斗里,顺手把今天要交的作业放在一起,递给谢玦:“这是今天要交的作业。”
“行。”谢玦随手收了,看了看满满当当的桌子——没地儿放,顺手放在了窗边的阳台上。
池翰墨点了点头,多问了一句:“那你那份儿?”
“我那份儿不用管,交白卷也行不交也行,他们都习惯了,不会催你的。”
谢玦驾轻就熟。
他甚至连每天留的作业是什么都不知道。
俩人刚聊了两句,一脸生无可恋的于欣然背着书包进了教室,看见这俩人眼睛一亮,快步走到池翰墨边上:“池哥,数学作业写完没?”
池翰墨还没说话,谢玦就把窗户上那沓作业拿起来:“都在这呢,你小子有福了。”
“谢谢两位哥,真是我的再生父母!”
于欣然欣喜地接过来,书包都没摘就朝着俩人鞠了个躬,欢天喜地的跑到自己座位上,先摘下书包再掏出作业,然后就是一个狂抄。
池翰墨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掏出英语书来,目光却放在了身边的谢玦身上。
“你打算把这些跟互换灵魂有关的小说和漫画都看一遍?”
谢玦“嗯”了一声。
“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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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做的这个表格是从网上筛选的数据,应该也囊括了你买的这些书。”池翰墨委婉地道。
“我知道,大数据嘛。”谢玦抬头道:“但咱们尝试都不成功,我觉得可能是因为你查的时候因为是数据,所以概括得都很简短,万一每一种方式都有什么前置条件呢?”
“你是指……”
“比如这本,我刚看的。俩人互换灵魂,还都被困在了同一天。他们最后是通过还原当时互换的场景换回去的,不过有个前置条件,是他们俩尝试了很多回才发现,要救下来一只和俩人都有关联的流浪猫,最后才能成功。”
谢玦点了点手上展开的漫画:“这就是我说的前置条件。你可能查的时候就被归类为‘还原灵魂互换时的场景’了,但前置条件没完成。”
池翰墨看着他点了点头:“了解。”
“还有这个,我大略扫了一下,俩人换了之后,到最后是通过一起从山顶往下跳换回来的,当然这个咱模仿不了,一不小心就重启人生了哈,不过我看着他俩是之前同一天爬山,其中一个人想要轻生,一跃之下后和别人换了灵魂。之后俩人互相开解了心结,想轻生的呢也想开了,不过这本啊……我感觉主笔故事搞得一般,后边莫名其妙的,逻辑不顺。”
谢玦评价完,把这一本扔在一边。
池翰墨:“专业客观又全面的评价,看来你认真起来,真的很能看到问题的关键。”
谢玦:“下一句不会是‘要是把这劲头用到学习上就怎么怎么样’了吧?”
池翰墨笑了一下:“不是。”
他现在知道谢玦并不喜欢这些话,不会说。
“那你人挺好。”谢玦也笑了一下,拨开刚才说的那几本漫画,点了点自己面前的小说:“这本我刚打开,好像是本爱情小说。刚才找到互换的地方,写得挺明白的,这俩人是最后接吻的时候换回来的,可之前他们也不是没有尝试过这种方式,都没换回来过。
我看着,是俩人心意相通,都爱上对方之后,接吻这件事才成了换回来的媒介。”
说完他一顿,见池翰墨没说话,又想起对方那张纸上也有一个“接吻”,当时自己还嘲讽了几句来着。
不过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谢玦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跟池翰墨这么讲解,就好像他是赞同这种互换方式一样——即便他没那个意思,池翰墨这么一沉默,感觉他就有那个意思一样!
他一下尴尬起来,急忙找补。
谢玦手上把书一扣:“当然啦……这只是为了跟你解释我说的前置条件,相爱啊接吻啊我估计都是作者为了爱情设置的设定,跟咱俩应该没啥关系哈,哈哈。”
池翰墨:“……嗯。”-
教学楼三楼西边男卫生间。
这层是刚毕业的高三教室,随着高考结束,整层楼都静了下来。
卫生间窗户开着,白烟随着烟头的明灭往外飘。
窗户后头站着的人谢玦应该很眼熟,就是前两天带着找事儿的秦博。
他看着楼下往教学楼里走的学生们,弹了弹烟灰,把烟嘴叼进嘴里。
他咽不下这口气。
是,他谢玦在这一片牛,有人罩着。那天秦博被姓赵的留下,好好给他讲了讲这片儿的“规矩”。
但秦博不信,从别的地方叫过来的人,还得守这块儿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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