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从没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这样的后悔。可是现在成亲的换了一个人,父亲却反而放了心,哪怕裴景琛在京中素来担着个“纨绔”的名头,父亲也?不像上辈子那样忧虑,甚至觉得这也?能算得上一件好事。秦姝意将?鸡髓笋放入口中,鸡髓与鲜笋的浓郁清香在嘴里爆开,让人回味无穷。兴许是好事吧,她想。——几颗星子点缀在辽远的夜幕中,夜风吹动院中的草木,发出簌簌的声响。秋棠将?敞开通风的雕花木窗合上,又给房中的姑娘点上了一支安神?香,温声对内间的人道:“这几日小姐也?操劳累了,今日就早些歇息吧。”秦姝意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映出的那张脸。十七岁的少女正值花一般的年纪,长相自不必说,眉眼鼻唇都宛如一幅精美的工笔画作,兼之气质清婉,风姿绰约,叫人移不开眼。可是不知为何,她心中始终忐忑不安。秋棠端着累丝熏炉走进来,放在一旁的黑漆木架上,见她不动,又柔声催促道:“小姐在想什么这般入神??时候不早了,小姐安寝吧。”她一面?说着,一面?又从内间的立柜里抱了一床湖蓝色滑丝薄被,动作利落地铺在了架子床上。秦姝意仅着一身雪青色的中衣,按捺住心头莫名的慌乱不安,乖巧地躺在了床上,整个人缩在了锦被里。秋棠见状轻笑?,“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小姐还裹得这样严实,也?不怕捂出一身的痱子。”说完她也?不再逗留,放下了床榻旁的条纱帐子,吹熄屋中的蜡烛,慢慢地关?上门,退出了屋子。秦姝意脑中的弦却被骤然扯紧,三月?如果她没记错,去年恒国公在雍州已?经同北狄恶战一场,两方这场战争斗得久,军饷粮草一日比一日少,军情也?就一日比一日更紧急。恒国公心灰意冷,弃爵回乡后,雍州就成了一个无主之城。后来萧承豫登基后,雍州的守将?就日日往京城递信,哭诉城中百姓一边要交着税,一边还要与这群不知归处的士兵周旋,食不果腹、民不聊生。萧承豫一开始还安慰几句,可他自己刚登基,龙椅尚且没坐稳。朝中大臣又对他这个人微言轻的三皇子颇有微词,故而后来再收到雍州的信时也?动了怒,只当没看?见过。秦姝意双眼直直地望着头顶的床帐,心里却涌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身上的锦被。粗略估算,也?该到了他去扬州收盐的时间了。毕竟雍州的主将?恒国公等不了,西北的二十万大军等不了,高宗这个远在临安的皇帝自然也?等不了。阳春三月。她都快忘了,自己那位未来的夫君,肩上还挑着这样一个不得不做的重担。第54章今年开春,京城的天都要比往年灿烂,街上涌动着热热闹闹的人群。国?公府和尚书府两家门前挤得人尤其?多,个?个?喜气?洋洋,还有的妇女早捧着瓜子?坚果在沿途坐了?下来。钦天监定下的日?子?,比秦姝意?预想的还要早几天。永初九年,三月十二,宜婚嫁。凡是婚娶,自?然是要遵循三书六礼,形式颇为繁琐,而且恒国?公还在雍州,这一套流程走下来少说也要两个?月。好?在裴景琛也知道这桩婚事拖不得,故而特意?求了?高宗,一切从?简即可。宫中拨了?得力?的内官,协助礼部?,才能赶在月中之前成婚。少女坐在妆镜前,身后的木架上放着一件流光溢彩的红色嫁衣,裙摆曳地,裙角缀了?一圈金线织就的牡丹,最妙的还是从?嫁衣肩头延绵到腰间的金羽凤凰。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而飞。秦姝意?自?认为已经见过很多这世间繁华富丽的东西?,可在见到这件嫁衣的时候,她?心中亦是一动。不只?是做工精细,她?更喜欢的是那些?肩头裙角腰间的细小点缀。尚书府里见到这件嫁衣的其?他人也是对此赞不绝口,毕竟不出意?外的话,一个?女子?这辈子?能坦坦荡荡穿嫁衣的时候,只?这一次。一件嫁衣,就能看出夫家对新嫁娘是否看重,是否欣喜,是否真心。何况裴景琛不仅在衣着方面下了?大功夫,还亲自?来府中送上聘礼。原本恒国?公不在京城,此项完全可以由内官代劳,便是取消,也不会有人置喙半句。但他没有,反而亲自?登门,做足了?礼数。其?聘礼的丰厚贵重,整个?尚书府膛目结舌。不仅如此,他还专门给秦尚书、秦夫人和秦渊另备了?见面礼。笔墨纸砚、胭脂水粉、昂贵的补品、西?域商人万金难求的奇珍异宝,只?如滔滔流水般浩浩荡荡地流向尚书府。其?心思细腻,远非常人可比。春桃和秋棠将这嫁衣挂到屋里时,不经意?地打趣道:“世子?送来的东西?,咱们小姐都喜欢得紧呢!”秦姝意?这才恍然想起,他送过她?一把防身的匕首。还有上辈子?在冷宫中燃尽的七弦焦尾。裴景琛送来的礼物其?实不多,但说来也巧,每一样,她?都爱之如珍似宝。少女收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心思,这几日?虽然忙忙碌碌,却再也没有做过那些?纷繁的梦,铜镜里的人精神头也足。她?妆容精致,额间点着金灿灿的花钿,白?皙的面庞透着层微微的粉,敛去往日?的冷意?,反而添了?几分娇俏。门被推开,秦姝意?循声望去,正见秦母带着几个?喜婆子?进屋。秦夫人内穿一身暗花白?棉裙,外面套了?件蜜合色绣金褙子?,一头青丝挽着云髻,头上插着鎏金珍珠钗环并一支金玉步摇簪,手?上也罕见地戴着副翠玉环。两个?喜婆子?喜气?洋洋地站在秦夫人身后,手?上都捧着两个?红漆描金的梅花托盘,一个?托盘上放着一套红玛瑙掐丝珍珠头面,另一个?则放着一双银丝并蒂莲花绣鞋。高个?的喜婆子?扬声道:“由母梳发。”秦夫人缓步上前,拿起梳妆台上的象牙木梳,轻柔地拢起少女宛如绸缎的长发。她?只?看着眼前的头发,语调很轻。“一梳梳到尾。”“二梳,夫妻举案齐眉。”“三梳,新人儿孙满地。”喜婆子?扬声道:“梳毕!”秦夫人抬头,与铜镜中的少女对视,随即垂下目光,替她?挽起头发,又亲手?接过喜婆子?手?上捧的头面,一一簪好?后,怔怔地望着她?。秦姝意?站起身,看着面前风韵犹存的迟暮美人,强忍着心中的酸涩,勉强露出一抹笑。“母亲,珍重。”秦夫人似乎再也忍不住,脸上坚强的表情瞬间开裂,将人揽到怀中,低泣道:“姝儿,我的好?女儿,你叫为娘怎么舍得啊?”秦姝意?回抱住女子?,也忍不住落泪,“娘。”一边的喜婆子?见状,也是心有不忍,她?们也是看惯了?姻缘嫁娶的老手?了?,但凡女儿外嫁,一家人里最伤心的就是做娘的。都道母女连心,含辛茹苦养这么大,其?中的情谊又岂是新郎官那边能比的?等了?片刻,两个?喜婆子?对视一眼,高个?的喜婆放下了?手?中的托盘,上前打断还在喋喋不休,叮嘱女儿的秦夫人,笑道:“夫人,吉时快到了?,还是莫让姑娘误了?时辰吧。”矮个?的喜婆子?端着托盘上前,也附和道:“正是。这可是好?日?子?,夫人和小姐切莫再哭了?,若是把妆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秦夫人拂去眼角的泪,退后一步,笑着说:“是,今日?是我女儿出嫁的好?日?子?,理当高高兴兴的。”“可我始终都是娘的女儿。”少女摘下木架子?上的嫁衣,看着站在一边的秦夫人,语调清脆,隐隐带着点撒娇的意?味。秦夫人破涕为笑,拿下一旁的孔雀如意?宫绦,亲自?给她?穿上了?那件华美的嫁衣,轻声道:“成婚后若是受了?委屈,万万不能闷在心里。”妇人抬眸,目光温柔似水。和小时候将她?抱在怀里时的表情如出一辙。秦姝意?系上宫绦,垂眸应好?。会受委屈吗?裴景琛虽对她?无意?,但也会给她?应有的尊重,不会为难她?吧。姿容娇美、身段窈窕的少女穿着一身赤红嫁衣站在门口,视线被盖头遮挡,只?能搭着身旁侍女的胳膊。两个?喜婆子?见这一切都已完备,遂利索地开了?门,齐声高喊。“今朝嫁女,天赐良缘。”“望尔永结同心,白?首偕老。”“新娘子?出门咯!”又做了?一次新娘子?啊,少女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她?搀着身旁的春桃,迈出了?屋子?。但愿这次她?没选错。刚走出尚书府的门槛,秦姝意?默契地顿住脚步,果然下一秒喜婆子?就高声宣布,“兄长背亲!”哥哥要背她?上花轿。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玄色薄底靴,面容清隽的青年背过身,低下身子?道:“姝儿,哥哥送你。”秦姝意?喉咙里溢出一声轻嗯,微微点头,伏在秦渊宽阔的脊背上。青年的步子?很稳,背这样一个?窈窕的少女毫不费力?,只?是嘴里的话却没有停过。“虽说世子?是个?好?人,但是你嫁过去还是要以自?己为先,莫要自?轻自?贱。”“你聪明,哥哥不担心你受委屈;只?是夫妻相处,还是要以诚待人。”“日?后你若是真的不想和世子?过了?,就回尚书府,回家来。”“只?要哥哥还有一口气?,秦府就永远给你开门。”“......”少女的眼泪顺着青年的脖颈流到衣服里,还带着微微的热意?。秦渊话音一顿,嗓音微哑,“别怕,有哥哥在。”秦姝意?目光空茫,下意?识问道:“若是没有哥哥呢?”秦渊亦是微愣,很快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他道:“不会的,哥哥会活着,一直护着你。”少女稳稳当当地坐在了?宽敞舒适的花轿里,耳边是蓦然响起的唢呐喇叭声,轿子?被抬起,她?心中百感交集,忽而轿子?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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