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疑虑,他唤来了别馆的大夫,大夫听了他的描述,谨慎地只答他可能是在梦游,亦或者患上了所谓的失魂症。聂衡之嗤之以鼻,人梦游是不会记得自己曾做过什么的,还有那失魂症更是胡扯,他白日很清醒,头脑也完全没有一点异样。
大夫给他煎了一碗安神药,鬼使神差地,直到沐浴完聂衡之也没想喝那碗药,他只是叫来了守门的近卫,吩咐他们注意自己的动向。如果自己和昨夜一般自顾自地出门,那他们就远远地跟着他……
聂衡之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才睁开眼睛,一起身他立刻环顾自己的身上有无异样,当发现缠绕在手腕的发带消失不见的时候,他慢慢地弯起了薄唇,笑了。
他连衣衫都未顾得上穿,迫不及待地唤了近卫询问,急迫欣喜的模样惊呆了一干人。
顶着侯爷灼灼的目光,近卫并未停顿,恭声回答,“昨夜,属下一路跟着您到了东城一处宅子,属下们已经打听明白,那处宅子是季家的,也就是先前的夫人居住的府邸。”
果然,聂衡之身体往后靠,脸上露出了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神情,喜的是季初也不总是对他那么冷淡,至于悲……他隐约记得自己似乎哭了许久,季初还是很相信那个姓沈的野男人!
他眸中骤然闪过一抹凌厉的冷光,倏地站起身,他派去查沈听松的人不过才出去两日,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扒清他的底细。可他等不了了,再耗费时间等下去,季初对沈听松的感情只会越来越深,而季初对他又不是那么冷漠了,他不能总是夜里去见她,还是哭哭啼啼脑子有毛病的那个他。
平心而论,旁人知道了自己的身体到了晚上入睡后有不受控制的情况会大惊失色,寻遍天下名医也定要治好。可到了聂衡之的身上就不一样了,他已经在绝望中死过一次,能再带着记忆重活一遍这样怪力乱神的事情也经历过,不过就是晚上入睡后有些神志不清而已。
所以,他非但不怕反而欣喜纵容这种情况的出现,因为季初总不能苛责脑子傻了的自己,他也能借着傻子的口将自己的委屈全部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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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季初心疼他,让季初哄他。
说起来,晚上不清醒的自己也不单单是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傻子,聂衡之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幕,他眯着眼睛立刻命仲北在房中寻号令金吾卫的令牌,得知令牌不见了之后他挑着眼尾,嘴角噙着微笑心情大好。
总算那傻子还知道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只是,聂衡之眼波流转,这个借口就让他先用了吧。他翘着唇亲自寻了季初往年为他制的衣袍换上,又簪了季初最欢喜的一顶墨玉冠,腰间戴上金蹀躞。
揽镜若无其事地照了一眼,俊美非凡,气度赫赫,但无意间瞥见额头狰狞的伤疤,他眼底闪过些许阴霾,沉冷着脸挥袖砸了镜子。
他见过姓沈的野男人两次,一次是在画上,一次是在画馆外面。那人的姿容当然比不上他聂侯爷,可他面如冠玉,乍然望去并无瑕疵……
精美的铜镜嘭的一下被甩在地上,发生一声巨响,别馆内的奴婢当即屏气噤声,老老实实低下了头。大概只有贴身服侍多年的仲北,看出了侯爷不满的地方,连忙献宝似的拿出了一个小方盒,笑盈盈开口,“侯爷,这是夫人以前常用的药粉,据说还能遮挡疤痕。”
闻言,聂衡之冷睨了他一眼,手下却毫不客气地接过了锦盒,打开,是季初以前用来为他遮掩额头伤疤的细白药粉。他笨拙地涂抹在自己的额头,期间,所有的人全都深深低下了头颅。
药粉聊胜于无,涂抹了一层,伤疤总不那样显眼了,聂衡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步一步走出去,走了两步他转头低语,“那幅画也带上。”
仲北闻言立刻应是,当日在定国公府,侯爷曾亲手为夫人作画,可惜当日是他会错了意,无意中也揭开了温情的假面……他在心中叹气,但愿这一次能让侯爷得偿所愿。
别的不说,侯爷负伤奔波千里到潞州城来,总不是为了那几眼温泉。
***
再说回季府,胡家长媳如愿以偿地带着媒人和数个季氏族人坐到了季初会客的厅中,借着品茶的机会眼角余光打量季府的布置,心下更是满意。
早在季氏女进入潞州城的那刻,他们就得到了消息,先是高兴季氏女和离,季氏失去了定国公府这座靠山,后来就开始眼馋季氏女的嫁妆,一辆辆的马车进入季家,上面得装了多少财物。尤其是方氏,她是胡家管家的长媳,阖府数她最清楚府中的进项支出,胡家虽五花八门的进项很多,但支出更大,尤其是往妹妹那里,一年就不知运去了多少银钱。
今年为了做样子,胡家也拿了不少银两出来赈济灾民,她委婉地在妹妹面前提了几句家中入不敷出。然后时任通判夫人的妹妹就为她出了这个主意,遍数潞州城,嫁资最丰厚的就是季家和离归来的女儿,何不为五郎求娶她呢?
她父亲是一朝尚书,又只有她一个独女,肯定将一大半的家产都给她做了陪嫁。而季氏女在定国公府做了许久的世子夫人,岂会不为自己打算,攒下许多体己。这样一来,她手中的东西就更惹得方氏眼热了。
因为胡家的亲朋中数妹夫的官职最高,家中老爷太太对妹妹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听妹妹论数了求娶季氏女的好处,当即就拍板请媒人上门。胡家蒸蒸日上,偏季家失去了所有的依仗,唯一做官的族人还在千里之外鞭长莫及,这一次季氏女无论如何他们胡家是娶定了。
季氏女的嫁资他们要,季氏女的命他们也要。
几十年来胡家因为当初和季家的旧事在潞州城中的高门中抬不起头,方氏出门交际的时候因为此事平白低人一头,赔了多少笑脸,换来的还是冷嘲热讽。
她心里也憋着一股气,能借着一桩婚事和季家“修复关系”,狠狠地作践季家一次,方氏乐意之至。虽然她隐约明白妹妹的用意是在那位至今无妻妾的定北侯身上,季氏女一旦嫁人,她和定北侯就彻底不可能了,到时候她的那个外甥女,也多了一分机会。
即便定北侯和季氏女还有几分情谊在,他们胡家表面上只是求娶,并无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情,季氏女想要报复也没有借口。
“二位夫人,这次我们胡家是抱着诚意来求娶季尚书的女儿,她是和离之身,可我胡家不嫌弃,愿意聘她做我家五郎的正妻。若是日后她诞下五郎的子嗣,这季家和胡家几十年来的恩怨不就自然而然地解开了吗?”方氏饮罢一口茶,用手帕沾了一下唇边的茶水,不慌不忙地对着身旁的几个季氏族人开口。
这几人家中要么有人在通判大人的手下任职,要么就是有事需要胡家高抬贵手。方氏叫了她们过来,意思不言而喻,她们要帮着她说服季氏女嫁给她家五郎。
而且,她给出的条件多么诱人啊,胡家若是和季家重新成为亲家,改日再有流淌着两家血脉的孩子诞下,胡家就不会再为难季家,反而会助着季家往上走。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季家人怎么甘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逐渐败落?至于季尚书的女儿嫁给胡家可能会不如意,胡家五郎多么的荒唐,这些考量在关系到自身的利益的时候就不重要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偌大的一个季家,上百人中总有人会对这桩婚事心动的。有一人心动,季氏女拒绝的话就要受一遍埋怨,迟早下去族人会同她离心。
“胡夫人所言也有道理,不过这事还是要看鸳娘的意思。毕竟我们也不是鸳娘的父母,她的婚事我们插不了手。”季氏族人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她们虽然对胡家人开出的条件很心动,但心里也明白她们同季初的关系不是那么的亲近。季初要不要嫁给胡家五郎,她们这些人做不了主。
“这我当然知道了,无妨无妨,一家有女百家求。我们胡家也是仰慕季尚书教养出来的贵女,特地上门求娶。临出门前,老爷和太太就交待了,若是顺利娶回家那是上天也在撮合我们两家重归于好,若是不能娶回家,也只能怪天意如此,存心让我们两家作对。”方氏表面和气,说出的话却暗含威胁。
闻言,季氏族中的几人对视一眼,面露难色。族长只让她们忍让,可再忍让下去,她们孩子的前途身上的富贵就要离她们而去了。
“鸳娘还未表明意思,胡夫人此言过早。”终于,有一人吞吞吐吐地松了口,说起来胡家门第不低,胡五郎虽胡闹,但自古有言浪子回头金不换,也许鸳娘嫁给了他,他就幡然醒悟从此奋发上进呢?
再者,胡夫人有一点说的确实没有错,冤家宜解不宜结,鸳娘也的确是和离之身。
潞州城因为地处南方,经济文化较平京城是要开放些,可即便如此千年来对女子的轻视也只是减轻了一些。季初和离,族人们表面上不说,暗地里下意识也觉得她嫁不得好人家了。
先前族里为她介绍的郎君表面上看着不错,可实际上要么是家中经济窘迫,要么是早有妻妾,只不过死了原配发妻……
季初先让报信的黄大娘悄悄离开,带着双青和施岐等人过来见客,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胡夫人方氏同几位族中婶娘的对话,目光不由一黯。
不过转瞬她就自己开导好了自己,胡家的谋划确实精妙,族人们被所谓的重归于好蛊惑了也不足为奇。而且,只用一桩婚事就可以化解两家的恩怨,避免明年遇到了灭顶之灾,她们动心是难免的。
不过,她摇摇头,自己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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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让她们如愿的。胡家人她是不会嫁的,即便和族人生了隔阂。
她抬步进去,胡夫人看到她瞬间眼前一亮,几位族人却是有些不自在地扭过头。
“季娘子想必也知道了本夫人上门的来意,我家五郎相貌堂堂,在潞州城中不少人家都想将女儿嫁给他。不知,季娘子,你意下如何?”胡夫人起身,直面她发问。
第四十六章(二更)
“不嫁。”季初一点迟疑都无,开口拒绝。
胡夫人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不过很快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几人,重新挂上了笑容,“季娘子,你先莫要这么快决定,不妨听听你的长辈们是何种想法。”
胡夫人拿季氏族人压她。
季初看清了她笑容底下的压迫以及几位族婶闪烁的眼神,突然觉得索然乏味,再过两年城破了大家一起死在潞州城中,此刻算计来算计去又有什么意思。
不过,像胡夫人这种人与她多说无益,季初走在上首坐下,冷白的肌肤绷紧,淡淡开口,“胡夫人上门提亲不是自己想到的吧,以为拿捏了我嫁进去,吕家的打算就能达成?”
话落,她不顾胡夫人是何反应又偏头看向自己的族人,“胡夫人应该和各位长辈们许诺了只要我嫁进胡家,就能化解两家的恩怨和季初和好如初?”
显然她的话全都说中了,胡夫人脸上飞快地闪过不虞,几位族人的神色也十分尴尬。
“季娘子此话何意?我们胡家可是真心上门求娶。”胡夫人虽然惊讶于季初的敏锐,可她自恃是强势的一方,怎能容忍季初一句话道破胡家被吕家驱使的不堪。
她耷拉着眼皮,语气生怒,脸颊的法令纹十分的明显,颇显刻薄。
闻言,季初莞尔一笑,小小的梨涡露出来,十分温柔可亲,“胡夫人,既然你说胡家真心上门求娶,那我招婿的条件你总要听一听。或者,你知道我是为何选择与定北侯和离的吗?”
她好整以暇地看向胡夫人,猜想可能全潞州人都以为是她季初被和离,灰溜溜地回来了潞州,而不是她主动与聂衡之和离。
果然如她所料,此话一出,包括胡夫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惊了,即便稳重的施岐,也不由扬起了耳朵好奇听着。
“我父亲定下的规矩,无论谁娶了我,必须要承诺终生不可纳二色。胡夫人必须先将胡五郎身边的所有莺莺燕燕全部遣散,再上门求娶才是真心,否则莫要登我季家的门。我先前的夫君定北侯,便是因为有意纳一门妾室违背了与父亲的约定,我才主动与他和离。”季初细白的手腕放在桌上,莹润的白玉手镯向下滑落碰到桌面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惊醒了众人。
胡夫人只觉此言荒谬至极,可她又无法出口反驳,因为季家娘子毫不犹豫地选择和位高权重的定北侯和离了,定北侯都不能纳二色!
“季娘子可莫要诓骗与我,这天下的男子哪有只守着一个女子过活的,女子不准夫君纳二色是善妒!”她绞尽脑汁找出了一个借口,只说季初是在说谎。
“我是不是诓骗,胡家人尽管去询问定北侯,反正侯爷如今在潞州城养伤,凭借通判大人的手段应该不难见到,毕竟通判大人可是舍得自己的女儿。”季初出言嘲讽吕通判献女求荣,最好笑的还是献女不成,反迁怒到了她的头上。
黄大娘的话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吕通判的夫人出身胡家,昨日她回娘家一趟总不是心血来潮吧?
见季初这么轻易就说破了胡家最深处的盘算,胡夫人面皮一紧无话可说,忽而眉一竖耍起了泼,“休要胡说八道,季娘子,你就一句话,今日的婚事你应还是不应?若应了我们两家当即就尽释前嫌成为姻亲,若是不应,日后我们胡家无论作什么可都是你们不识好歹了。”
季初的一只手已经摸到了袖中的铁令,她打定主意要用令牌先恐吓住胡家,之后再慢慢从葛知州那里入手对付胡家。
反正今日的麻烦有相当一部分是聂衡之引来的,季初用他留下的令牌脸不红心不跳。上辈子没有聂衡之到潞州养伤,胡家可没有独出心裁地弄出一桩婚事出来。
然而她还没将令牌拿出来,厅外传来了堂伯父中气十足的喊声,“当然不应,胡五郎这种腌臜货色,不知祸害了多少良家女子,想娶我们家鸳娘,痴心妄想!”
人未到声先至,季初抬头望过去,堂伯父和堂伯母以及衡家表兄……还有沈听松阔步前来。
沈听松!他怎么来了?季初的手像是被铁铸的令牌冰了一下,迅速地弹了回来,她看了神色淡然的男子一眼后,低着头有些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缝里面。
怎么每次遇到沈听松都几乎是她最狼狈的时候,上辈子他们相识的那日也是。那日,季初去卖画却莫名其妙被一书生污蔑为商人外室,恰巧沈听松去赏玩字画,轻描淡写地点出她的画风与当代某位大家一脉相承,又含笑拱手朝她行了一礼,尊称女郎,吓得那书生以为惹到了官家贵女,顾不得拿走画作掩面仓皇而逃。最后那书生的画作直接被沈听松卖了,得的银子拿给了季初……
季初羞赧不已,总觉得自己方才的话都被沈听松听到了,因为这种若无其事拉大旗作虎皮的招数自己是从他那里学到的。尤其她拉的旗子还是那个她避之不及的定北侯……
她的耳朵几乎红了个透,花费了两日才在沈听松那里打造的良好形象,就这么毁于一旦。她本想这辈子给沈听松留下和上辈子同样纯良的印象呢。
季初有些失神,也就忽略了堂伯父接下来说的话,等到她察觉到聚集在她身上众多的目光时才发现沈听松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一女不可许二家,鸳娘的父母去世后,我便是她家中长辈。方才沈贤侄上门求娶我家鸳娘,诚恳至极,我已经应下了。”堂伯父捋着胡须开口,震惊了包括胡夫人和施岐在内的一众人,就连季初自己,也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看向了眉眼疏落的男子。
沈听松上门向堂伯父提亲?这究竟是堂伯父想出来应对胡家人的计策还是沈听松主动为之?
“方才季娘子还言凡是娶她的男子终生不可纳二色,这位沈公子,她对我们胡家的提亲都是如此,你可要万万想清楚。”胡夫人不识得眼前的年轻郎君,于是猜想此人要么不是潞州人要么家境贫寒默默无名,厉声开口。
一是表明胡家不是轻易能得罪的身份;二是讽刺季初荒唐的不纳二色。
闻言,沈听松神色未变,自然而然地颔首,含笑看向季初,“余生有阿初相伴,还要别的女子作甚。”
话罢,他拿出一块环形的青色玉佩郑重地放在季初的面前,一如前世所言,“玉佩为证。”
季初眼神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还有他手中的玉佩,呆呆地反应不过来,太快了,这辈子她和沈听松之间的进展快的她猝不及防。他们相识,才不过两日的功夫,而他已经拿出了传家的玉佩向她提亲。
“老夫就说鸳娘的目光从来是最好的。”堂伯父不由开怀大笑,显然他的话里面表明他误会了一些事情。
事实上,也的确是季初的堂伯父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也怪季初下意识用了上辈子亲昵的语气提起沈听松,这样在堂伯父的眼中就是他们二人已经情投意合互相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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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生。
所以,在沈听松第一次拜访的时候,他像是一位真正的岳丈一般盘问他的文采和家世,又在得知季初被胡家人逼婚的时候直接想到了让季初嫁给沈听松。
郎有情妾有意,沈听松此人又的确还不错,堂伯父对这桩婚事很满意。他万万没有想到实际上季初和沈听松不过才见了两次面,之间只有一幅画的交集!
沈听松缘何会答应了堂伯父的请求不提,可在外人看来他的寥寥两句话已是对这段感情最好的证明,无可指摘的地方。
胡夫人被气了个倒仰,原本在季初搬出吕通判献女一事的时候她就有些坐不住了,现在又冒出了一个对季初情根深种的沈公子,还荒唐的同意了所谓不可纳二色的说法,这教她接下来还如何分说。
“胡家若有求和之意,其实不必靠儿女婚事,只需递话有这个意思便可,我斗胆可以请葛知州做个见证人,胡夫人意下如何?”气氛焦灼之际,施岐终于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他弄不明白季娘子和定北侯和沈公子之间的纠葛,但他知道胡家人必须要尽快打发走。
他搬出了葛知州,话里话外俱是他和娘子赈济难民得了葛知州的赏识。这话并没有说谎的地方,不由得胡夫人不信。
一旁坐立难安的季氏族人仿佛也有了缓解尴尬的台阶,连连称是,说些葛知州做见证人,冤家宜解不宜结的话来。
胡夫人见大势已去,只好带着媒人悻悻离去。
别的不提,葛知州到底还是潞州城官职最高的那人,妹夫吕通判暂时也不敢得罪他。
不过临走前,她不甘心地撂下了一句话,“沈公子言之凿凿,我倒要看看后半生等到季娘子年老色衰,你纳不纳二色。”
在她看来,世间的男子凡是有些银钱有些地位的,都不可能仅将一颗心放在一人身上。年轻的时候情意正浓许下了美好的誓言,年岁大的时候情意淡去,这誓言单薄的只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戳破,到那时誓言也就成了谎言。
她笑季氏女的愚蠢,出了季家的门还不解气地与媒人嘲讽,径直撞上了前来“寻令牌”的定北侯。
聂衡之才下了马车就听到了胡夫人口中朝着季初的污言秽语,瞬时阴冷了脸,直接挥手命人拦下了他们。
胡夫人不识得定北侯的身份,她在潞州城嚣张惯了,方才又受了季家人的气,猛然被人拦下自然是怒火中烧,直言要送聂衡之进大牢。
“她们对本侯不敬,砸了马车,直接扭送到知州府去,如何处置葛知州应该明白。”聂衡之十分不耐,若不是今日他心情不错,可能当场就挥剑割了胡夫人的舌头。
金吾卫应是,冷脸上前。
胡夫人瑟瑟发抖,如同一只鹌鹑,本侯?她撞见的是定北侯?!
第四十七章
胡夫人从来都没有见过定北侯,但她从妹妹的只言片语中知道定北侯是个极其不好惹的贵人,妹夫吕通判在他面前只有谄媚讨好的份儿。
妹夫献女都没能得定北侯一个眼神,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不肯放弃,足见在潞州城中定北侯的身份有多么高贵。
眼睁睁看着胡家的马车被不留情地砸了,胡夫人瑟缩着身子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欺软怕硬是人的本能,她敢在没落的季家人面前摆架子,对上脸色阴冷,身份尊贵的侯爷,扑通一声,她跪了下来求饶。
连妹妹妹夫都要讨好的人物,她怎么敢惹了他,而且她是胡家长媳,世家妇最注重颜面,若是真的被送到府衙去,她以后还如何在外交际。
“侯爷恕罪,是民妇眼拙不识得您,”胡夫人跪下来求饶,低声下气的模样和方才的嚣张判若两人。
然而,聂衡之仅有的耐心已经耗尽了,他迫不及待想要光明正大地去见季初,哪里会理会一个粗鄙的妇人,不等胡夫人将话说完就烦躁地摆摆手,让金吾卫行动迅速些。
这粗鄙妇人从季府出来,口中责骂季初,定是和季家有仇怨,聂衡之眼睛微眯,他顺顺手处置了她,等下也多了一个理由到季初面前邀功。
他想起以前在定国公府的时候,季初就傻乎乎的,软趴趴的,总是被人欺负。要么是李氏,要么是府中的老嬷嬷,就连比她后进门的陈氏都敢明里暗里地排挤她。
季初有时候会忍着,聂衡之冷眼旁观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滋味,仿佛忘记了没有他这个世子的支持,世子夫人如何能威慑底下的人。
后来,他实在看不下去了,便会出手替她处置那些人,便是他明面上的母亲李氏,也被他用聂锦之敲打过,之后他便会若无其事地到季初面前提起此事,不出意外收获季初一个感激涕零的眼神外还能得到她更精心的服侍。
久而久之,尝到甜头的聂世子在想到了恶劣的花样折腾人后,就会主动提女子铲平障碍,邀功之后达到他的目的……
重活一世,季初任人欺负不吭声的本性还是没有变,当然他恶劣的脾性也没变。胡夫人不求饶还好,她一求饶,聂衡之心中的火气又大了些,既然要替季初出气,他自然不会手软。
得知这妇人和那个谄媚的吕通判有关系后,他漫不经心地撩了撩眼皮,瞥了仲北一眼。
仲北会意,连忙开口,“吕通判授意冲撞了侯爷,属下立刻派人去吕通判府上。”
事情牵扯到了妹夫,这下自己成了罪人了!胡夫人闻言惶恐不已,磕头请罪,发钗散乱到地上,巨大的惊慌让她开始口不择言起来,她看到侯爷是往季府的方向,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季氏女的话,失声大喊,“侯爷,冲撞您的不是民妇啊,是季尚书的女儿季娘子,她大言不惭地说不准您纳妾,主动与您和离,民妇一时气愤与她争执不欢而散,故而才在出门的时候忽视了您哪。”
明面上说是和离,实际上换个说法,主动提出的一方就是将另一方休弃了。
胡夫人始终认为季初是在扯大旗说谎,她胡编乱造将冲撞侯爷的罪行安到了季初的头上,有意一举两得。
她的话成功挡住了聂衡之的脚步,他转身看向地上的妇人,眼神骤然变得凶狠,和离一事算是他的逆鳞,周围的人都默契十足忽视了这一点,依旧对季初口唤夫人。她竟敢就这么直白地提出来,提醒他和离这个不容忽视的事实。
顶着定北侯阴厉的目光,胡夫人心中一寒,可在季家人那里的愤怒占了上风,她强忍着恐惧一五一十地说了季家人的不识好歹,明明带着诚意来求亲,季初不仅不以为意羞辱她还刻意搬出了侯爷欺骗,以及……最后那个虚伪的不纳二色。
胡夫人也有自己的算计,她弄砸了公婆交给她的事情,回去不好交差,可若是她将季初另嫁他人的事情告诉定北侯,变相的达到了妹妹的目的,她交差的时候也有底气。
然而,胡夫人万万没有料到定北侯的反应那般的大,她刚嘲讽了一句所谓不纳二色的愚蠢,就被暴怒的定北侯一脚踹到心窝上,狠狠地跌落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聂衡之脸上的神情十分的精彩,从不敢置信到惊慌失措,从委屈不解再到最后的阴森扭曲,他咬牙切齿地咀嚼了一遍季初的名字,恨不得咬碎了吞到肚子里面,可即便如此也不能缓解他浓浓的嫉恨与愤怒。
季初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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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答应了野男人的求亲,他明明和她说过的,性沈的野男人是个骗子,上辈子季初死后根本就没再出现过!
不,这一定是假的,是季初为了应对妇人装模作样答应了求亲。
聂衡之在仲北骇然的目光中闯进了季家,他朱红色的袍子因为迅猛的动作往后扬起,墨玉冠束的整整齐齐的发凌乱飘飞。
季家的护卫要拦,一句话没说出来来就被金吾卫扯过去强压到一旁。
他如同进入无人之境一般阔步迈向季初在的正院,一张脸阴森可怖,浑身挟带着暴雨欲来的气势。
直到他在门外听到了女子清脆悦耳的笑声,以及下一刻他看到了女子朝着他人巧笑嫣然的侧脸,从前这些全是属于自己的。
聂衡之的脑袋当即就炸了,他看不到房中还有其他人在,甚至忽视了那个深深令他嫉恨的野男人,直直上前拽住了季初的手臂,此时他布满了红血丝的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屋中的气氛因为聂衡之的突然闯入以及涌入的数十金吾卫变得死寂。
季初被生生地从沈听松的面前扯开,整个人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禁锢在了聂衡之的身边。
而沈听松和堂伯父施岐等人被金吾卫拦住,脸色大变。
沈听松沉着脸看向阴冷如鬼魅的男子,脑中不合时宜地出现了秃鹫盘旋之下那具气息全无的……尸体。
这人是谁不必再说,他手中紧紧地抓着玉佩,目光晦暗。
“聂侯爷,您这是要做什么?!”施岐最先反应过来,迅速地开口,他想到了方才那桩猝不及防的婚事,唇舌发干。
莫非,定北侯这么快就知道了季娘子应下了沈公子的婚事?
聂衡之红着眼睛对施岐的话恍若未闻,他拽着季初,轻而易举地将她拖进了内室,狠狠地关上了房门。
转过身,他大手握住了季初削薄的肩,强迫季初抬头看他,牙齿咬地咯咯响,“你应下了那个野男人的求娶,是真是假?”
季初的一颗心因为突然其来的变故嘭嘭直跳,直到此时被抓着质问才仿若找回了神智,轻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是真的。”
这是一刻钟前才发生的事情,为什么聂衡之会知晓?即便他在自己身边放了眼线,消息也不可能传的这么快。
除非,他本来就要到这里来,撞到了听说了此事。
季初想清楚这一点心下稍定,她没有再提起自己和沈听松的婚事,而是挣扎了一下,转移话题,先让暴怒的男子冷静下来。
“聂侯爷到我这里,应该是知道了昨夜以及前夜发生的事情吧,你神智清醒了是件好事,刚好昨夜你不小心将一只令牌遗落在了此处。令牌就在我袖中,侯爷拿走就好了。”她没敢看双目赤红的男子,挺翘的眼睫毛遮住了眸光,语气十分平静。
她刻意维持的平静让聂衡之四肢发冷,是真的,她真的答应了野男人的求娶,就在他以为她态度松动缓和欢欢喜喜上门的这一刻。
也是在他不顾身份不顾伤势卑微地站在她床前哭了两夜之后,她依旧相信那个骗子,而且还要嫁给他。
“季初,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季初,你怎么就能对我这么狠心绝情?”
“季初,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回头?”
这一刻,聂衡之的心里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要么这火被女子熄掉,要么他的所有理智被火燃尽后,彻底发疯。
他在等季初的回答。
第四十八章
他想要季初的回答,而季初的答案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没有变过。
“因为,我不爱你了。从我再在这具身体上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陌路了。”可能是见过了哭哭啼啼的男人,季初看着他这副可怖要杀人的模样也不怕他,她开口给了他一个答案。
不爱他了?聂衡之的薄唇霎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看着女子一开一合的唇眼里刺痛,但他又舍不得移开视线,执拗地盯着她。
“上辈子我们不是陌路,这辈子也不是。”他咬着牙,艰涩地吐出了一句话。
“你也不爱我,你只是想回到过去。”季初突然有些可怜眼前的聂衡之,因为她认定了他不是真正的喜欢自己放不开手,他只是执着地想要回到上辈子他张扬耀眼光芒万丈的时候。
上辈子,他以为的母亲李氏,与他血脉相连的父亲定国公,他的属下,他的亲朋,他所忠心耿耿的圣上,全都明明白白地放弃了他,任他自生自灭,任他猪狗不如地活着。
他们全都辜负了他,唯有季初是那个被他辜负的人。
说起来也挺可笑,聂衡之的身边除了几个忠仆,竟然只有她一人曾真心待他。所以,重活一遍的聂衡之迫切地想得到从前季初给他的爱,想要抓住温暖不放。
然而,季初也想要去抓住属于自己的温暖。
她从来想的很明白,也很清楚一句句地说给聂衡之听,掰开了揉碎了涌入他的耳中。
可她的明白清楚却像是对聂衡之的一刀刀凌迟,一字一句让他不停地大口喘气,头痛欲裂。
他额头上的伤疤用了药粉遮掩,可此时映着他惨白的脸色,直接暴露无遗。唯有一双眼眸赤红,以及唇角被他死死咬着渗出了红色的血丝。
季初稍微用了些力气挣扎开了他的手臂,看着他的模样,眸光中意外地浮现了淡淡的同情,“人总是要往前走的,我早就不在原地也不会回头了。聂侯爷,重活一世,你也要往前走,莫要留恋过往了。”
她最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好言劝了他一句,尤其想到前两次神智不清的他,她柳眉微蹙,从袖中拿出了令牌。
细白的手指抓着乌黑的令牌,向前递给他,聂衡之的眼神触及令牌的时候骤然变得阴鸷,他狠狠地从女子的手中夺走了寒意彻骨的令牌。
“好,本侯就如你所愿,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既然你说我们已经是陌路,日后无论发生何事本侯都不会再见你一面。”
“季初,你我从此见面不识。”
“但愿日后你还记得你今日说下的话,莫要再哭着去求我。”
他最后目光冰冷地看了她一眼,转头一脚踹开了房门,迈步离开了,从头到尾留给季初的只有一个眼神。
冰冷中带着绝望、绝望中夹杂着癫狂的眼神,与他猩红的眼睛一同在季初的心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直到数十年后,她依旧还对这个眼神心有余悸。
随着聂衡之的离开,金吾卫也全部从季家撤离,季府重归安静,季初愣愣地站在原地心中莫名地慌张起来,手指头也不由地紧紧地绞着裙摆。
她隐隐感觉到有一头不受控制的野兽被她放了出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
沈听松走到了季初的面前,似是感受到了她的心神不宁,他的一只手没有忍住放在了她乌黑如缎的头发上轻轻抚了两下,“莫要担心,这辈子所有的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他语气温和,话里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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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更是复杂无比,然而此时的季初无暇顾及,她没有将这句话放在心中。
她还在呆呆地回想聂衡之离开前的那个眼神,上辈子他做下了太多疯狂的事情,可这辈子似乎在好转,是不是她又放了上辈子的那个他出来了?
看着女子低头不语恍惚的模样,沈听松另外一只手默默地将环形的玉佩抓的更紧,目光深不见底……
季初的堂伯父堂伯母担心有事发生,隔门看到了两人一高一低和谐相依的画面,心下安慰,转而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和她父母相比,鸳娘的路怎么就那么的曲折。
现在他们也看清楚了,鸳娘先前的夫君定北侯对她还是念念不忘,偏偏鸳娘自己心中的人已经变成沈公子了。
这世间的事情,凡是牵扯到情之一字,谁亏欠谁谁又对不起谁,很难有一个结果。
***
聂衡之如同一头发了狂的野兽冲进去季府,不到两刻钟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就连眼中赤红的血丝都消退了不少。
然而,他的这副模样更让仲北骇然惊惶,他贴身服侍了侯爷十几年,从未见过他这般冷硬得仿佛失去了人气的样子。不过想也知道,他那般欢喜地来见夫人却听到夫人已经答应了他人的求娶,以侯爷的性子如何能善了!
从侯爷出来季府的时候,他就心头猛跳,果不其然,侯爷竟然直直走到了瘫坐在地上的胡夫人面前,仲北的手心冒出了汗水。他现在摸不准自家主子会做些什么……
“你要替你儿子求娶季初?”聂衡之面无表情地看向惊恐失色的胡夫人,唇角的血丝染得他薄唇殷红。
胡夫人才被踹地吐血,看到定北侯朝着她过来整个人骇的不停颤抖,听到他的话猛然打了个激灵,不住地点头,“是,是。季氏女出身高贵,我儿有意,有意求娶。”
她害怕不已,如何敢隐瞒?
“很好,极好。”聂衡之突兀地弯着唇笑了,诡异地如同鬼魅,“本侯等着,本侯会等。”
他拂袖离去,徒留在原地发抖的胡家人面如土色,定北侯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胡家求娶前任定北侯夫人是对还是错?
然而不到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们彻底明白了定北侯话中的意思。
胡夫人的亲生儿子胡五郎私通有夫之妇被人当场捉奸,深恨胡五郎的那家人径直告到了府衙。不等胡家人去寻吕通判疏通,定北侯亲自过问此案,当场判了胡五郎石刑!
石刑,便是将人绑了放在布袋里面,用石头活生生地砸死!
胡家人得到了胡五郎血肉模糊的尸体,又从胡夫人那里得知惹怒了定北侯,直接乱成一团,胡夫人则是白眼一翻厥了过去。
胡家乱了,与胡家有姻亲关系的吕家却是从天而降一个福运砸了下来。
晚上设宴的时候,定北侯当着潞州众多官吏的面亲口夸赞吕通判教女有方,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吕通判的女儿真的被定北侯给瞧上了!
次日,季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施岐亲口告诉她的,宴后吕通判的女儿直接一顶小轿进了定北侯居住的别馆。
季初半垂着眼眸,诧异都被掩在了眼睫毛下面,根据她往日对聂衡之的了解,须得是个完美无瑕的神女才能入得了他的眼睛,他看上吕通判的女儿有些难以捉摸……
而且,她眼睫毛一眨一眨,聂衡之晚上和吕通判的女儿在一起,那他的神智也恢复了?
应该是恢复了吧,季初昨夜辗转反侧,并未听到细细碎碎的哭声,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窗户,铁销也好好的。
可不过才一日,聂衡之的神智可能恢复如初吗?这样一想她心中发虚……猛然抬头对着目光幽深的施岐开口,“葛知州可有说要授予你什么官职?”
作为一州之长,潞州城中七品以下的官吏,葛知州有权任免。
她急着转移话题,聪慧的施岐怎么不清楚,他略过了定北侯先前许诺一事,摇了摇头,“不过才两三日,还是先等年节过去再说吧。”
“年节?”季初念叨了一遍,这才发觉她竟然略过了日子,马上就要是年节了。
强迫自己将不合时宜的事情和人从脑海中赶出去,她浅浅地露出一个笑容,眉眼带了些喜气,“年节要好好准备,偌大的季家只有我和双青几人,堂伯父和堂伯母肯定要忙着和堂兄团聚,施岐,今年你和沈公子便一起在我这里过年节吧。”
施岐本来就住在季府,闻言茫然了几瞬,突然明白过来还有一位沈公子是娘子的意中人。他颔首应下,心下却一紧。
施岐有一种预感,这个年节怕是要生波折。
第四十九章
临近除夕,季初上门关了开业不过几日的画馆,她给画馆里面的伙计发了银钱和肉食糕点,一天街上满是即将过年的喜庆,她的脸上也洋溢着笑意。
双青跟在她身旁,见娘子关了画馆后并未直接回府中而是转道乘马车去了南城,不免有些疑惑,开口便道,“南城那地方人口繁多,娘子,若要采买的话不如让奴婢一个人去,万一遇到些无赖冲撞您了怎么办,再说您对南城也不熟悉。”
怎么会不熟悉?上辈子季初同族人起了隔阂后心烦意乱索性带着双青离开了季家老宅,一主一仆悄悄地住在南城的市井中数年,后来她与沈听松互相确定了心意才搬离那里。
“沈公子就住在南城。”季初一句话湮灭了双青的疑惑。
双青恍然,原来娘子是要寻沈公子,只是她忍不住看了看娘子的神色,内心的情绪翻滚。娘子这么快就认定了沈公子,真的好吗?
还有娘子与沈公子的婚事,答应的好生仓促……
婢女的心思直白,心里想什么脸上直接带了出来。季初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担忧,莞尔一笑,水盈盈的眸子浮现出些暖意,“傻双青啊,我虽喜欢沈公子,沈公子大概对我也是有好感的。但这桩婚事是堂伯父为了应对胡家人想出来的权宜之计。我怎么不明白?所以,这一次去见沈公子便是和他商谈这桩婚事。”
其实,那日胡夫人走了之后,季初就想先和沈听松道歉,进而商议婚事。不曾想,聂衡之突然闯了进来,而且面色阴森……
她心系沈听松是因为她有上辈子的回忆。上辈子她和沈听松相识,相处了两年的时间才慢慢地走近,对她而言这些都是美好的回忆,也是她逐渐喜欢上他的一个过程。
然而,这个过程她经历过沈听松却没有。她不能因为上辈子的记忆,直接要求这辈子的沈听松娶她对她好。
所以这桩婚事目前不成,而是要等沈听松也拥有了那样一个过程后,一切方才水到渠成。
否则,对于沈听松而言,不公平。
这对季初而言是一个时间问题,然而双青听了这话却狠狠地松了口气。
沈公子虽好,可着实是家世来历都没了解过呢。万一沈公子在老家有了妻妾欺骗娘子怎么办?话本子里面可都是这样写的,双青看的多了。
季初循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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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的记忆,熟门熟路地停在了一处小院的门口,她下了马车没有按照双青所想地上门,反而多走了几步,敲了敲隔壁小院的门。
从前,她带着双青便是住在这里,沈听松的隔壁。那日她才感激沈听松为她解围,转过头就发现他竟然是自己的邻居,于是两人便相识有了来往。
这一次,季初还想将这处院子给买下来。
然而,院门开了,出来的人却不是季初上辈子见过的屋主,而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头发斑白面色红润,颌下光洁。
季初的脸色悄悄地变了,这个老者她认识,沈听松身边的老仆,对他极为忠心和恭敬。
可她的记忆没有出错,明明沈听松该住在旁边的小院,莫非他只是来串门的?
“老翁,您是这处房子的屋主吗?不瞒您,我看此处安静屋舍平整,有意买下它。”她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明了自己的用意。
“房院都是我家主人的,这位娘子,不好意思,郎君他并无意卖出房舍的意思,你还是到别家去问吧。”老者难得在市井中见到周身气质如此清雅温婉的女子,多看了两眼,说话的态度还不错。
“不知,贵郎君可是姓沈?”季初脑子有些混沌,迟疑地问出她心中疑惑的地方。
闻言,老者先是眯着眼警惕地看了一眼她的身后,见她只带了一个神色单纯的婢女,沉声开口,“娘子如此一问,可不是像是要买房舍的样子。”
“不瞒老翁,我仿佛见过一位友人进到此处,他便是姓沈。”季初笑笑,一颗心却慢慢地沉下去。
“季娘子?”季初正在与老翁解释的时候,旁边院子的门开了,沈听松身边的侍从陆行看到了她,有些惊讶。
季初和老者也看到了他,老者率先开了口,目光带着审视,“这位娘子与郎君相识?”
陆行对老者的态度很恭敬,先是拱手喊了一句孙伯,然后再点头语气意味深长,“郎君和季娘子关系匪浅。”
说一男一女关系匪浅,其中蕴含的意思当然不简单。
孙忠进闻言颇为诧异地又看了季初两眼,除了关系匪浅,季初的姓氏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一时间季初被他打量地笑容有些维持不住。
“原来是季娘子,季娘子不知这两处院舍是连通的,只不过一左一右开了两道门。所以这房舍是不好单卖的。”孙忠进让陆行去请郎君出来,含笑又与季初解释了一句。
居然如此?季初的心里像是掀起了一股惊涛骇浪,所以上辈子她根本就是从沈听松的手里买下了宅子,但沈听松为何遇见她的时候装作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模样,而且之后他从未提起来宅院曾是他的。
季初有一次请他做客,他看到原本是自己的院舍脸色也毫无变化。
沈听松,为何要瞒她?
这一刻起,季初终于意识到上辈子她看似平淡的生活底下藏着许多暗潮。
不过,在清隽的男子含笑向她走过来的时候,她暂且压下了心中的疑虑,眸光潋滟地朝着他而去。
这院子就算是沈听松的也没什么,反而她倒不用再买回来了。
“我听衡表兄说你住在此处,果然如此。”季初又不是个傻的,立刻将自己知道沈听松住处的缘故归于衡家表兄的身上。
不过,她很多时候的淡定都是从沈听松身上学来的,对着他说谎的时候这股淡定似乎就消失了,她眨着眼睛有些忐忑。
“衡兄的确上门拜访过两次,也是他说季伯父相邀,我才到了季府,没想到会生出那么多变故。”沈听松很自然地与她提起了婚事,也很好地安抚了她的些许不安。
“胡家居心不良,总是想要使坏,我也没想到他们突然会盯到我的婚事上面。”季初埋怨起胡家生事,同时也将和屋中上辈子如出一辙的装饰收在了眼底。
沈听松静静地听她讲起胡家的蛮横无理以及胡夫人的软硬兼施来,手中把玩着玉扳指,目光清正坦然也没有任何不耐。只是在她说起自己用父亲的话逼地胡夫人耍泼的时候,他突然挑眉问了一句,“季尚书曾经真的说过凡娶了他的女儿,终生便不可纳妾?”
据沈听松对季尚书的了解,他疼爱妻女不假,但身处在男尊女卑的环境中,这个终生可能要留个余地。
果然,下一刻,他就看到女子白润的脸庞飘起了红霞,眼神也有些闪躲。
“父亲其实,没有说过这话。不过,他对母亲做到了这点。”季初的眼中带了些怀念与向往,“所以,我也想要我日后的夫君能做到这一点。只要他能做到这一点只专心地爱我一人,我会将我所有的爱毫无保留地都给他!”
曾经,她就是如此去爱聂衡之的,真真正正地毫无保留,满心只有一个他。
只是一切都枉然,她的爱没有被珍惜。
第五十章
季初说起想要未来夫君对她一心一意的时候,杏眸亮晶晶的带着向往,她偷偷瞥了一眼面前的男子,刚好被他沉静的黑眸看个正着,眼神一下变得不自在了。
季初想到了这辈子荒唐情况下促成的婚事,连忙开口,“其实,我今日来找你,便是想说堂伯父提起的婚事可以……不作数的,施岐对我说胡家那位五公子已经死了,胡家人现在估计哭天抢地地办着丧事呢,不会再有心思打到我的头上。”
那日被聂衡之一拖,她也并没有收下沈听松的玉佩,其实所谓的婚事也只是口头上的,连最基本的信物都没有。
他们完全可以当做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只要她寻个合适时机和堂伯父堂伯母他们说清楚就好了。当然,聂衡之那里是不必理会的,季初故意用这桩婚事断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
“人无信则不立,即便只是口头约定,但我既然已经应下了便会遵守婚约。”沈听松听她急急的解释,看她脸颊红通通的模样,心中沉寂已久的弦像是被悄悄拨了一下,突然起了促狭的心思,“阿初偏偏在说过对未来夫君的要求后再说这桩婚事不作数,莫不是也和那胡夫人一样不相信我可以做到此生不纳妾吧?”
“这样仓促的婚事对你不公平。”季初下意识地反驳,不过却未斩钉截铁地说出她相信他的话,也许是她内心深处发现从来对她很好的沈听松其实也瞒着她一些事情。
沈听松自小到大接受的是天下最好的教导,又因为身份特殊,一直在各州府游荡居无定所,见过许许多多的人和事,此时他轻易看出了季初心里的一点点迟疑,摩挲玉扳指的动作骤停。
他垂了眼眸,轻描淡写地笑问,“我不觉得公平是个问题,傻姑娘,我是在问你相不相信我的话。如此,你相信我今后不会纳妾吗?”
季初嫁给聂衡之的时候刚好十七岁,如今她二十岁,沈听松比她长了差不多六岁。听到他又是如此长辈和晚辈说话的老成语气,她不免有些不服气,“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我信你纳妾你不纳妾最好,你就算纳妾了我也可以再和离一次。反正,这说到底还是公平的问题,你不觉得公平是个问题,但我觉得是!”
而且,季初有一句话埋在心里没说,她对眼前男子带着上辈子的爱意,可眼前男子如今肯定对她仅仅是一丝好感,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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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含含糊糊地成婚了,对她还不公平呢。
季初一有些生气,就不太想搭理人,唇角直直地抿着,冷白色的小脸绷地紧紧的。
沈听松忽然就笑了,从身上拿出那块玉佩,动作优雅地放在气鼓鼓的女子面前,“莫要总是将和离挂在嘴边,这玉佩是定亲的信物。选择权我交到你手里好不好?若是你想要定亲就收下它,若是你暂时还挂念着公平与否,就将它推开。”
他语气温和,黑色的眸子中洋溢着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一下在桌案上轻轻点着。
闻言,季初清凌凌的目光直接看向了近在迟尺的玉佩,然后又看了一眼沈听松,他面色没有任何不耐,也没有任何不满。
于是,她推开了玉佩。
沈听松见此,神色未变,从容地将玉佩收了起来,季初看到了他的动作微微松了一口气。
“胡家五郎虽然死了,但胡家那边你不可掉以轻心。所以,未来一段时间,我依旧还是你的挡箭牌。”沈听松和她说起了胡家的事情,问季初有无其他应对的办法。
季初实话实说,她对沈听松总是很信任,“施岐得了葛知州的青眼,年后便会在葛知州的手下任职。我已经在私下收集胡家人这些年的罪证,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将其交到葛知州的手上。”
没有这桩突如其来的求娶,不久后胡家人也会在征丁一事上动手脚祸害季家,季初无论如何都要尽快扳倒他们。
“阿初的方法很好,只是有些疏漏。”沈听松为她点出了其中不足的地方,“胡家跋扈,做下不少错事,你能收集到的证据葛知州身为一州之长难道就真的不知道吗?他既然选择不动胡家,施郎君递上了证据也无济于事。”
“胡家目前最大的依靠是吕通判,知州大人应该是顾忌吕通判。”季初一点就通,将目光重新放在了吕通判的头上,掌管征丁的那个胡姓官员正是吕通判夫人的亲弟弟。
而吕通判最近献女拼命想要讨好聂衡之,怕是有意再往上一步,他已经威胁到了葛知州的地位,葛知州想必不会容他。
“所以,阿初,你收集罪证的那个对象可能要换一换。”沈听松想起近日传来的消息眸光深沉,朝中为了一个太子之位斗得火热,吕通判有一个妹妹送到了宁王的府上做妾,宁王在费力讨好定北侯……
“如果是吕通判,那可能要请堂兄帮忙,好在他临到年节已经归来了。”季初喃喃自语,她自己的力量终归是小了。
这话沈听松听到了耳中,险些脱口而出他也可以帮忙。可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与身份,他沉默地往下弯了唇角。
季初终归没有提起让沈听松到季府过年的事情,不只是因为老仆的突然出现。
她离开后,沈听松在书房中枯坐了一会儿,许久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唤来了孙伯,“这封信递往江南。”
一时间,老仆惊喜地双手微颤,离开清静峰多年来郎君他第一次联系江南的势力,莫非是愿意给他们这些人一个希望了?
对他的激动,沈听松置若罔闻,只是重新拿出了曾经绘就的孤山苍松图,一双眸中无悲无喜。
***
季初在南城逛荡的时候施岐也并不在季府,他被再次传唤到了定北侯居住的别馆之中。
和上次不同,这次进入别馆的只有他一人,而且亲自领他去见侯爷的人是仲北。
仲北看到他的时候脸色冷硬一句话都没说,施岐也沉默以对,他们都亲眼目睹了那日季府发生的事情,各自保留着一种三箴其口的默契。
然而,施岐很快就发现眼前这个侯爷的心腹似乎连自己都给迁怒了,领着他在别馆绕来绕去,竟然走到了女眷居住的地方。
数十个花枝招展的女子围在一起在嘻笑取乐,仿佛空气中都弥漫了香粉的气味,浓郁地叫人神志不清。
施岐没有忍住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没办法,自从在火场中吸入了大量的烟气后,他对气味特别的敏感。
他腹诽不止,看来吕通判的女儿到了别馆里面服侍定北侯不是假话,这么多女子聚在一起侯爷艳福不浅,也怪不得季娘子她选择和离。
凡是女子,谁不希望自己的夫君对自己一心一意呢?
仲北冷着脸领着他经过了女眷的住所,冷不丁地开口,“天底下想要得侯爷垂怜的女子数不胜数。”
侯爷就算有错,夫人也不能那么绝情,可着劲儿地折腾他。侯爷要想纳妾,又哪里轮得到一个白氏搔首弄姿?夫人她偏偏看不清楚。
如今再看,侯爷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单小小的潞州城送来了多少女子。这些女子多还是出身官宦之家,容貌才情都不缺。
“侯爷肯垂怜,也是好事。各自欢喜,挺好的。”施岐听出了仲北话中的阴阳怪气,哼哧也说了一句话,神色平淡。
季娘子有沈公子,侯爷有数不尽的女子垂怜,可就是挺好?
然而,仲北听到这话却急促地呼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眼神能冒出火来。
施岐一个“肯”字戳到了他的痛脚,侯爷若是肯垂怜,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可担惊受怕的?还会憋屈地待在潞州城这个乡下地方?早就欢欢喜喜地回了平京城,期待小主子降生了!
事实上,这么多女子侯爷全都收下了不假,可只晾在那里让她们涂脂抹粉,有心思活泛的女子偷偷跑到侯爷药浴的地方,直接被削了发丝送去做姑子去了。
若不是侯爷他……禁锢着自己,怕是那把剑削掉的就不是那女子的发髻而是她的项上人头了。
施岐被带着到了别馆最深处的一个房间,一进门还未见到侯爷的面,他浑身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
因为,这处不起眼的房子里面摆满了锁链和泛着冷光的兵器。定北侯聂衡之身着黑色的寝衣,就歪在榻上阴测测地看着他,“本侯,现在有一件事让你去做。你做好了,施家全灭的证据就会送到宁王和辰王的手上。”
施岐抬眸看过去,无意中瞥到一处的时候心中发寒,若是他没看错,定北侯寝衣下露出的手腕上面紫青色的痕迹是锁链留下来的……
“朝中在争吵着立太子,杨家是大皇子的外家。施岐,时机若是恰当,杨家满族都逃脱不了。”聂衡之目光如利刃,不同以往的阴郁,如同只余彻骨的冰冷。
“不知侯爷,想要我做些什么?”施岐沉默了片刻,咬牙开口。
“本侯要你去江南一趟,具体做什么到了那里会有人告诉你。”聂衡之残忍地勾了勾唇角,他的手段显然还有人没亲自领略过,从前是他心慈手软优柔寡断罢了。
只是去江南一趟,施岐提着心稍稍放下,只要不是对季娘子不利便好,“侯爷有命,施岐便是赴死也在所不惜。”
他应下命令,想起季娘子说的话准备过了年节出发。
“仲北已经帮你准备好了行装和马匹,最多两个时辰后你出城去江南。”
“是。”
大仇得报的曙光就在眼前,施岐没敢耽误,回去就开始匆忙交接自己手上的事情,之后又赶回季府想同季娘子说自己离开一事,顺便将定北侯别馆中微妙的异常说与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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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季初去了堂伯父家里直到傍晚才回来。
最后的一点时间内,施岐只来得及和她告别以及提了一句别馆内住进了许多女子。
“那么多的莺莺燕燕,想必侯爷能找到和他心意的娇美女子,挺好的。”季初反应平淡,吕通判的女儿他都能接受,想来是彻底放开了自己享受女色吧。
“池家大公子似乎有段时间会在江南,你若遇到难事也许可以寻他帮忙。”她开口嘱咐,亲自送他到府外。
施岐应下,骑着马在稀薄的霞光中远去。
施岐离开的隔日就是除夕,季府也只剩下季初和双青等人,不过她还是采买了许多的吃食和炮竹,贴上了红联,和双青说说闹闹,玩了一会儿炮仗,大半个晚上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除夕夜守夜是个传统,即便季尚书和夫人都已经去世,只有季初一个人了,她还是在跪拜了父母的牌位后守起了夜来。
年纪大的诸如管家等人已经回去休息了,双青迷迷糊糊地也撑不住,最后唯有季初一个人还清醒着,她看着窗外的月光,忽然生出一种怅然的感觉。
夜色深重,当炮竹的声音彻底消停天色发白的时候,她才关了窗回去入寝,转身的那刻并未看到窗边一闪而过的高大黑影。
以及窗边落下的一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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