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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尧孤身一人跑到画展中心,门口的保安在这样的雨夜打着瞌睡,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头,摇头风扇也没精打采地兀自转着。
沈尧趁着大雨和夜色径直走了进去,也没人拦着。
画展中心的最外面是一片大广场,再近些是小灌木拼接修建起来的绿化,绿化区有许多低矮昏暗的路灯,在整个夜晚长明,而画展中心里面却黑暗一片。大门似乎上着锁,进不去。
门口的大幅海报写着“沈尧个人画展”,下面的小字写了些无聊的奉承话,最上面是“其师张庭山的众多画作也在本画展中展出,欢迎观赏。”
显然,展厅也认为张庭山的名号要比沈尧大。尽管这画展的主角是沈尧,但展厅想要挣钱,还是会阳奉阴违地把“张庭山”的大名写在上面。
彼时,沈尧或许还有一点不高兴,倒也没有“嫉妒”那样严重,只是,作为学生,他的确该为老师的成就而高兴,可作为同样有艺术追求的人,沈尧也想获得更多认同,而不是永远做个在老师名字下“庇护”着的学生,和张庭山来看画展时是这样,拍卖会上自己的画竟然无人问津时也是这样;
但现在,他站在雨里看着这张海报,心境却完全不同了。
这样“高高在上”的名头真的就好吗?
张庭山一经出名就被媒体吹上了天,各种营销号挤破头的为了挣点击率而发通稿,说他“圣人下凡”的都有,更别提其他居多都是杜撰出来的“感人老教师”故事。
说白了他不过就是个年轻丧妻、终身不肯再娶,又在大学里蹉跎了一辈子的糟老头子而已。
他抽烟喝茶骂学生,骑一辆老式的自行车叮咣乱响的上下班,和其他众多老头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他更加固执,更加不可理喻,想法怪异,时有异想天开,放弃了那么多与时代接轨明摆着能捞大笔钱的合作,却一意孤行地去给土鸡蛋做代言。
不过是心好,又勤恳,在艺术上格外肯下功夫罢了。
他怎么能不是普通人呢?简直是再普通不过的人了。
可一旦被迫登上神坛,伴随的就一定是虎视眈眈。
这“人上人”的“保护伞”位置,还不如别做。
沈尧把肩上的书包拿下来,从里面翻出了一把小的美工刀。
这样的海报,还不如别登出来。
上面的两个人,一个被人诬陷了能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的罪名,一个的作品根本无人问津,这样的画展还有什么开下去的意义?
沈尧一刀划开了海报,刀痕正好划烂了那上面沈尧英俊帅气冲着镜头露出小白牙的笑容。
他绕着画展中心走了一圈,漫无目的地晃着,手里拿着一把美工刀,浑身湿透长发耷拉在脸侧,像个失魂落魄正要寻找自杀地点的诗人。
不想有一扇窗竟然开着,不知道是清洁工打扫完了忘记关上,还是窗户的锁坏掉了没修好,正好被风雨刮开,敞着一张黑暗的嘴,在风雨和静谧之间摇摆。
沈尧跳上窗台,翻了进去。
不同于白天的通透亮堂,走在夜晚的中心展馆里像走在一只巨兽的腹中,拱形的顶棚,隔一段路就有的花格落地窗,让人竟然有种时空穿梭的美感,外面的雨声在展厅里听来异常浩大,仿佛潮汐高涨时的大海深处。
沈尧一个人走在展厅里,每走一步就会在雪白的大理石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他的头发和衣服无一不在滴水,但在这里,灵魂却异常干燥,几乎燥热地出了七窍,要离他而去似的。
不知不觉,沈尧走到了白天和张庭山一起来看的那二十四张画的展厅前。
那画是沈尧的得意作品,但沈尧一直从心底并不认为那是完全属于他的东西——并不是利益层面上的,而是精神。
这个系列的画源于一次毫无记忆的作画经历,沈尧觉得,这是世界在通过他的手表达。
沈尧拐过弯走到入口前,可他没想到,在这个雨夜里,展厅里竟然还有其他人。
屋里有一束灯光。
黑暗里站了一个人。
他在端详这些画,但沈尧感觉得到,他不是因为喜欢这些画才来的。
“……谁?”里面的人感觉到了有人来,便把手里的手电筒转向入口。
沈尧把湿透的头发向后拢起,露出他俏白的脸。
“原来影帝也逃票。我真是荣幸。”这一声已经足够让沈尧认出来了,是徐信。
见是沈尧,徐信有些意外,顺着手电筒的光看到他浑身湿透,如果不是在雨里呆了很久,就是掉进河沟里才爬上来。
“……我买了票。”徐信说着,从裤袋里抽出一张没有检票的画展中心门票,在手电筒的光源下晃了晃。
沈尧走过去和他并肩站着:“所以你为什么白天不来。现在已经闭馆了。”
“白天我有事。”徐信把手电的光转向墙上的画。
他正在看的这幅画就是沈尧第一次画的那幅。
沈尧笑了一声,说道:“你是不好意思来吧。”
徐信没有反驳,也只是笑了一声。
“你还是一样,像个没长大的小朋友。真不知道傅明衍为什么看上你。”
沈尧对这句话似懂非懂,他不知道徐信在这个时候对他说这些做什么,况且在他看来,傅明衍似乎也并没有“很看上”他的意思。
两人各自心事,站在这幅画前观望良久。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看你的画展吗?”徐信先打破了沉默。
沈尧一耸肩:“总不会是喜欢我的画。毕竟我还给你送过‘那样’的生日礼物,想来你也是看不上我这点艺术造诣的。”
徐信了然地笑了笑:“你很有自知之明嘛。我是来看,究竟你身上有什么样的东西,能比我强的。”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木质的画框:“我从入馆的第一幅画看起,仔仔细细地全部看了一遍,却没找到什么端倪。连你给电影里画的那幅屏风我也不喜欢,很不喜欢,可是我的职业操守不允许我表现出来,我只能用那张难看又花花绿绿的画作为背景,演完了整场戏。”
沈尧眉头一挑,可没说什么。
“不过这幅画,我倒是很喜欢。”徐信说,“说不上来,我觉得这幅画和前面的那些全都不一样。”
“哦?”沈尧对徐信竟然还有点欣赏能力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徐信对他的“情敌滤镜”已经厚到看自己就和仇人没什么区别了,哪还有优点可言。
“你觉得哪里不一样?”沈尧虚心求教。
“态度。”
沈尧看着他。
“之前总是一副高高在上欠揍的样子,这幅画倒是不那么欠揍了。”徐信像是血外行一样的胡说起来,还笑得沈尧心头抽抽。
“……彼此彼此。”沈尧不想和他多说,只想早点离开这里了。
遇到徐信他就没了那种神游太虚的心情,只想回去洗个热水澡想想明天张老师的事该怎么办。
沈尧刚要转身,徐信却忽然又说:“你喜欢傅明衍么?”
沈尧没回头。
“你什么时候叫起他的名字来了,不是一直叫‘叔叔’的吗?怎么现在不想装了?知道自己年纪大了?”
对沈尧带刺的攻击徐信没作答,只是又问了一遍:“你喜欢他吗?”这下却更像是逼问了。
黑暗中声音急促而喘息颤抖,沈尧的听觉仿佛长了眼睛,延伸出五颜六色的枝条,触碰到了他身后徐信的脸——那无疑是一张悲伤的脸,只是沈尧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难过。
明明这场无聊的“战斗”他们还没有彻底分出胜负,不是吗。
“……我要是说,不喜欢呢。”沈尧说。
“你撒谎!”徐信往前跨了一步,“你撒谎!我怎么能不清楚你眼里的东西?因为我比你爱的更深!”
“……噗嗤,”沈尧忽然笑了,似乎听到了什么搞笑的事情,他道:“你可是万众敬仰的完美影帝,为什么说出来的话这么幼稚。‘爱的更深’?你知道什么是‘爱’吗你就这样说,也不觉得害臊。”
徐信步步紧逼:“难道你知道?”
沈尧脖子一梗,声音僵硬地说:“……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知道……好,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徐信点点头,把手电筒关了,屋里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既然你不爱,我去争取也没有犯什么错。”徐信咬牙切齿地说着,走到沈尧背后,几乎贴着他湿透的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徐信身上的温度传来,沈尧几乎都能听见他在自己耳边的牙齿碰撞的声音:“沈尧,你知道我多讨厌你的名字吗?就因为你姓沈!你就能轻易得到我等了十年的人。我不介意,我可以继续等,但他等不下去了!再过一个十年,我早就不是现在的徐信了!娱乐圈里每天有多少新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的位子,有多少人等着取而代之,你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明白我的苦衷的!”
手电筒掉落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格外响亮,徐信的手抚上沈尧的耳朵和鬓边湿漉漉的头发,他声音沙哑,丝毫没有他平日里的风度翩翩笑意可亲,“因为你什么都唾手可得,天赋,性情,样貌,男人,女人,你招手就来挥手即去,你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他们就都开始在乎你!连傅明衍也是一样。我什么都在乎,把谁都想伺候好,可他们都当我是什么?”
沈尧沉默地站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