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他倒数第二句话,秋瑜推测出两个信息。——“主视角”就是第一个视频里,面部被加密的中年人。——陈侧柏则是被溅上鲜血的试验品。秋瑜不想用“试验品”去指代陈侧柏,可他确实是生物科技的试验品。秋瑜以为自己能想象出公司会怎样对待他,但跟现实比起来,她的想象力还是太过贫瘠了。她没想到,他竟会在实验中,从活人变成一滩血肉组织,又从一滩可怖蠕动的血肉组织,变成一个活人。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她不想指责他,可是这一刻,她确实对他的隐瞒行为生出了蓬勃的怒意。这些事情,她居然是从裴析一个外人口中知道的!而且,裴析给她发这些视频,还不一定是出于好意!他就这么自信,认为她不会被外人挑拨离间,被视频的内容吓到,然后远离他?秋瑜愤怒地洗完了澡。她换上睡袍,光着脚走出浴室,却一脚踩进了某种湿冷黏腻的物质里。室内一片昏暗,所有窗帘全部拉上,如同幽冷深晦的海底。脚下的黏物质,也像一团滑腻腻的水栖生物,几乎覆盖至她脚踝,令她直冒鸡皮疙瘩。秋瑜出于某种直觉,小声唤道:“……陈侧柏?”一只手突然出现,攥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扯。秋瑜一惊,转头却只看到更加幽晦的身影。熟悉的气息包围了她。陈侧柏从后面抱住她,下颌抵在她的颈侧,是一个交颈的姿势。他声线偏冷,此刻却温柔得几近古怪,话的内容也让她汗毛倒竖:“瑜瑜,你洗澡的时候,都看了些什么?”第62章chapter25“瑜瑜,你洗澡的时候,都看了些什么?”——陈侧柏发现了。秋瑜瞳孔微放,第一反应是震惊,他怎么知道她洗澡的时候在看东西,他入侵了她的芯片?也是。他自己亲口说的,除非入侵者的水平远远超过设计防入侵程序的人,否则不可能入侵市中心的广告牌。而他本人就是入侵者。他想看她的芯片,当然轻而易举。秋瑜刚要说话,陈侧柏却倏地伸手,捂住她的嘴:“别说话,让我猜猜。”他体温一直很冷,可从未像现在这样冷,几乎像寒冰一样冻住了她下半张脸蛋。秋瑜忍不住皱起脸,倒抽一口凉气,推了推他的手臂。陈侧柏的手却纹丝不动:“你看到了一个可怜虫,他出生在肮脏的垃圾山里,前半生都在公司的手下辗转、苟且。”“这个可怜虫却有着非同一般的运气。每天有几万人给公司写信,企图改变命运。但只有他和另外一千多人被公司选中了。”“一千多个试验品,同时进行为期五年的基因改造。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侥幸跟另外十二个试验品一起活了下来。”“可能是看他运气太好,‘上帝’派人到这十三个试验品中,随机抽选一个犹大杀死——也有可能是耶稣,随便什么,想要遏制一下他的好运气,可他还是活了下来。”说着,陈侧柏冷不丁按开了室内的壁灯。秋瑜不喜欢冷色调的灯光,所以室内的灯饰,无论位置一律都是暖色调。但再温暖的灯光,也无法调和眼前的恐怖景象。只见地板、墙壁、天花板、枝形吊灯上爬满了冰冷而黏滑的漆黑污物,如同某种骇人的畸形生物,向四周扩散、攀爬,脏器搏动般一张一缩,不怀好意地侵占了整间卧室。就像是恐怖电影里,荒凉山林里的废弃别墅,推开门,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黏腻蛛网。似乎只要走进去,就会有巨型蜘蛛,从后面发动攻击。恐惧来源于未知,面对这种未知感,秋瑜很难不感到头皮发麻。她只能在心里拼命念叨,这些东西是陈侧柏,这些东西是陈侧柏,是陈侧柏……才勉强把恐惧压下去一些。等等,这玩意儿是陈侧柏吧?陈侧柏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基因改造的副作用是全身dna链断裂,有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都是一滩溶解、重组、又溶解的血肉组织。”陈侧柏始终没有松开她的嘴,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他必须时刻确定盒子是关上的。“后来,他被人注射了一种高活性、高攻击性、能无限增殖的黏物质。他的运气始终没有消失。即使接受过基因改造,即使全身dna链断裂,即使被注射了不明物质,他仍然苟活到了今天,而且娶到了你。”最后一个字,视角转换,令秋瑜心脏一霎停跳。她不由自主屏了一下呼吸。似乎察觉到她的反应,陈侧柏平淡地笑了一声,情绪仍然无甚波动,却显出几分冰冷的恶意,不知是针对她,还是针对他自己。“早在读书的时候,他就在肖想你。”陈侧柏掐着她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皮肤。“起初,他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天真,明明什么都懂,却像什么都不懂,天真得几近愚蠢。”秋瑜听见“天真得几近愚蠢”,竖起眉毛,很想咬他一下。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怔住:“但就是这份愚蠢的天真,让他体会到了正常人活着的感觉。”——他还是人类吗?很长一段时间里,陈侧柏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他出生在地狱般燠热的垃圾山里,那里终日弥漫着不洁死物的气息。正常人不可能居住的地方。他从出生起,就从未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后来更不必说了。他连人形都没有,又怎么能算得上人呢?进入大学以后,他虽然成绩一骑绝尘,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器重——校内讲师教授都知道他的来历,对他又惧又怕,还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羡妒。学生不知道他的身份,以为他真的是靠自身实力,“考”到了那所学校,对他进行了无处不在的霸凌。实验记录被破坏。器材被损坏。嘲讽,孤立,无休止的谩骂与造谣。以上这些行为,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每一次,他都可以提前计算出概率而完美避开。上学期间,他其实从未遭受过真正的霸凌。没人能越过他的运算能力,对他实施暴力。唯一一次,是他自愿走过去的。——与秋瑜接吻的那一次。他被她身边人钳制住的那一刻,看似是猎物自投罗网,实际上是猎人在不动声色接近猎物。除了利用与她的基因适配度,避免不必要的骚扰以外,也是因为想知道,在那种场面下,她是否会对他一视同仁。她会怎样看他?贫民?天才?抑或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可怜虫?陈侧柏神情淡漠地入侵了计算适配度的机器,然后,瞥了秋瑜一眼。秋瑜眼里却什么都没有,一片清澈。在她看来,他与周围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陈侧柏移开视线,心脏却不可抑制地麻了一下。他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身份。天才、怪物、贫民、底层的希望……公司把他变成了一滩令人作呕的血肉,又将他包装成一个精美得可憎的商品。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个物品,实验中的消耗品,实验最终的数据。只有秋瑜,把他当成一个活人注视,并吻了他。天真又愚蠢的女孩。而他是那么贪恋这份愚蠢的天真。在那之后,他们成为了夫妻。他的身体一直在恶化,体温在下降,心率再也没有超过50,呼吸频率更是无限接近于一具尸体。他以为自己随时会死,从未想过掠夺或占有她。直到她自投罗网。陈侧柏的叙述口吻十分平淡,再加上他用的是第三人称,冷眼旁观的视角。秋瑜好几次都一阵恍惚,以为他真的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可是,不是。就是他本人经历了那些事情。她有种窒息之感,心脏像是毛巾被拧了一圈又一圈,眼眶也湿热起来,很想转身抱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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