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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若昙突然意识到, 自己所拥有的、许娇河唯一赋予给他的某样东西, 大约永远不在了。
他移开了眉眼间覆盖的手指,有些愣怔地望着匍匐在掌纹凹陷的湿润。
它们在某种角度下,呈现出粼粼如湖光般的印记。
而这一切并不被许娇河所察觉。
她沉默地坐在彼处,等待着纪若昙给出一个答案。
良久之后, 纪若昙收回了怔怔的视线, 将手掌放在茶案以下的膝盖上,用很沉很沉的嗓音说道:“如果你这是最后的请求……那么,我一定会达成。”
“只是取血断契之事, 眼下还不能立刻执行。”
许娇河不由问道:“那要什么时候?”
“等从虚清境回来, 我会给你个满意的答复。”
纪若昙敛袖回应。
他的答案干脆而决绝, 仿佛之前的无言和游移, 已经用完了他一生的迟疑不定。
许娇河看着他, 低垂的睫羽下端, 仍有一抹幸免于难的泪迹残留。
凄然的神情未褪, 她突然笑了起来:“希望你不会又一次让我感到后悔。”
纪若昙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挤出嘶哑的声音道:“还有一件事, 你必须配合我……在没有从虚清境回来前,你勿要对任何人表现出想与我断契合离的意愿。”
许娇河已经懒得再问为什么。
于她而言,只要能达成最终的目的,无论怎么样都行。
不提起这件事也好,免得一些人旁敲侧击,搅扰不停。
纪若昙道明这句话后,不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挺直背脊,正襟危坐,如同一座精致而了无生机的雕塑。
见彼此之间再无话可说,许娇河双手撑住茶案,兀自站起。
她拉开了隔间的木门,在转身之前,听见纪若昙又添上一句:“清思殿前见。”
……
来时两个人,去时许娇河挥退了想要跟上来的守门弟子,独自在回到内院的曲径上慢慢走着。
她整理着哀戚的情绪,在心中念了一百遍先把要紧的事情做好后,才勉强转移了注意力。
冬日的寒风将许娇河面孔上的泪痕吹干,待她跨入内院的门庭时,眼角眉梢唯余死一般的平静。
她暗自嘲笑着不知何时,自己也已学会了小洞天为人处世的原则——那就是无论背地里有多么落寞难堪,在即将见到旁人时,定要把所有狼狈收拾好,然后覆上最令人挑不出错的面具。
没有呼唤任何女婢,许娇河径自推开了房门。
她快步走到衣柜前,打包收拾了几件衣物和用具,将它们尽数放入灵宝戒。
接着,她又净了面孔,用脂粉在红通通的鼻尖和眼尾稍作妆饰。
许娇河掐算着时辰,便打算出门。
迎头正好赶上盯着膳房备齐了早饭,回到屋里打算收拾一二的露华。
“夫人?”
露华略带困惑的嗓音贴着许娇河的耳边而过。
许娇河离开的脚步一收,扭头向她看去,“我要随同道君出门几天,你好好守着院子。”
“道君前去虚清境,竟也要带上您吗?”
露华的不解更重,“那里是高阶修士砥砺自身的去处,很是危险。”
见对方没有问起自己为何而悲伤,许娇河思忖约莫她的伪装很是奏效。
这样也算完成了彼此的约定。
她积重的心脏微微松懈半分,尽量如同往常那般说道:“有你家道君在,他自会保护我。”
“可是——”
“好啦,别说了,集合的时辰快到了,我赶着去清思殿汇合呢。”
许娇河竖起一根手指,立在唇前发出嘘声。
又闻露华问可要带些干粮吃食,她想了想:“这种事情,这些年,都有纪若昙提前为我备齐。”
她的话让露华跟着露出几分笑意:“那倒也是,是奴婢多此一举了。”
“你是为我着想罢了。”
或许是在关心自己的人装作若无其事让许娇河于心有愧,她破天荒地安慰了她一句。
而这份微妙的柔软,则被露华理解成为自家夫人和道君关系缓和的象征,她愈发欢喜地说道:“奴婢能看到夫人同道君互相惦记着彼此,真好!”
许娇河却只能抿着嘴唇,仿佛在笑。
……
许娇河赶到清思殿前时,所有准备出发前往虚清境的人手皆已到齐。
明澹和纪若昙一上一下,同站在高出其他人半身的白玉阶上,与旷敞空地间的众人相对。
许娇河的到来引发了一阵骚动,原本正侧耳聆听明澹交代的修士们,纷纷转头望向她。
“她怎么来了?”
“来见无衍道君吗?”
“总不会又闹出些什么事来吧?”
许娇河已入炼气期,这些他人认为的窃窃私语,于她来说,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讥笑、探究、不屑、轻视……
充斥着过多情绪的言语,其中的诸番意味如同留有污渍的触手,黏腻地朝她袭来。
许娇河在距离修士们几丈外的空地上站了一会儿,对于自己该归属何等阵营突然有些迷惘。
云衔宗的队列中,为首的是剑阁阁主游闻羽。
可按照他们如今的关系,她就算过去,也未必能受到对方的善待和欢迎。
许娇河不知所措地望了望四周,掩在衣袖中的左手倏忽被人牵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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