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往左,杜衡便也?往左,锦衣卫往右,杜衡便也?往右挡去。
他们始终进不了国公府的大门。
锦衣卫的人有些为难,回过头去不知所措地看向?了陈朝。
陈朝面?色也?尤其难看,没有想到这个杜衡竟比萧家的那?些人还要难弄一些。
他道:“只管去查!”
锦衣卫的人闻此?,越过杜衡就要进门,可还不曾走出几步,其中一人就被杜衡抓了肩膀,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杜衡瞳眸微眯,唇角勾起了一抹堪称残忍的笑。
“你算什么东西,爷的话也?不听?跟你说了里面?没有人,你非要硬闯。怎么,当我们国公府和那?萧家的人一样,都是纸糊得脾气不成?!”
没人想到杜衡突然发难,就连陈朝也?有些愣神,他也?没想到平日里头一向?安静的杜衡竟会突然发难。
虽知他脾气一直都不大好,可现下他这副样子,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看着杜衡如此?,锦衣卫的人更不敢动,若再动,生怕下一个就是挨了巴掌的人。
陈朝本还不觉杜家会藏着杨水起,但看杜衡这样坚持,心中不免也?生出了几分犹疑。
他那?双苍老?的眼眸微微眯起,道:“若我今日非要带着人进去呢?”
杜衡阴沉地笑了声,“我可以让你进,但我告诉你,我没萧家那?样的人好糊弄了,你若在我国公府找不到人当如何??当我们是什么地方,进去出来全凭借你们的心意。”
若找不到当如何??
陈朝终归是在宫里头摸打滚爬了几十年的人精,没有被他的话绕进去了,他道:“都说了是皇上口谕,为何?非要争执不休!”
他直接对锦衣卫道:“进去!”
杜衡见?到陈朝这样,也?没再坚持,还是错了身去,只看着陈朝的视线渐渐转冷。
锦衣卫的人在里面?搜了许久,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才?从里面?出来。
他们皆朝陈朝摇头。
陈朝知道,又?是没人,他带着锦衣卫的人转头就要走,可还不曾走出去几步,就被杜衡喊住。
他从台阶上面?走下,一步一步走到了陈朝面?前,他似笑
非笑看着他道:“掌印,交代呢?”
陈朝脸色宁难看至极,也?不曾想到杜衡竟敢拦着不让他走。
他不理会他,转身要走,却听得身后传来了杜衡的轻笑声,“我好像说过,若掌印找不到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还不待陈朝反应过来,只见?杜衡不知道是从哪里拿来的剑,竟直接朝着陈朝身边站着的一个锦衣卫刺去。
他动作狠戾且迅速异常,一旁的锦衣卫没有反应过来,或许也?根本就想不到这杜衡竟真就敢去当着陈朝的面?去动手,就这样直直被杜衡刺中。
一切发生的太快,待到众人反应过来之?时,那?锦衣卫的人已经就这样没了气息。
众人看向?杜衡的眼神终正儿八经带了几分惧意。
他们锦衣卫的人向?来是心狠手辣,没想到今日碰到个更加厉害的人物。
本来也?以为杜衡不过是个绮孺纨绔,却不曾想,竟真会提剑伤人……
不只是他们,就连杜呈都被杜衡此?举吓到,眼中浮现惊异。
陈朝猛地后退了一步,生怕这杜衡疯了起来,连他也?要去伤。
他被锦衣卫的人护在身后,手指哆嗦颤抖,指着杜衡道:“你……你实在无礼,实在胆大包天,我……我要去皇上那?里告你……!”
杜衡没有被他这话唬住,只嘴角浮现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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抹冷笑。
“好,你要去皇上那?里告我,你告我什么?”
他又?继续道:“我是国公府正儿八经的世子爷,你带着锦衣卫的人强闯进了我的家门,无凭无据就要搜查,我杀个人罢了,你想如何??你能如何??”
怎么,他陈朝在内廷呼风唤雨,哄抬的连锦衣卫也?高人一等,他倒想看看,他今日便是杀了个人,他又?能如何?呢。
陈朝道:“怎就同你说不明白?!说了千遍百遍是皇上的旨意,同我何?干?同我何?干!再又?说,怎就无凭无据了,杨水起身为贼子之?流,不见?了踪迹,你们同她私交甚好,我怎么就不能来搜查了?!”
他气极,若非是因为他的身份他直接就要抓了他。
“她和我交好?”杜衡说这话之?时,眼中竟好像还浮现起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意。
她和他私交甚好。
好到都去说了亲。
可那?都是曾经的事了。
她现在是,左也?萧吟,右也?萧吟。
陈朝提什么不好,可非要去提过去的事情。
杜衡丢开了手上沾血的剑,他嘴角笑意更甚,看着陈朝道:“你说我同她私交甚好,但那?好像都是从前的事了吧。现下我们,有何?私交可言?”
“还有,掌印是真要同我去论从前的事吗?”
陈朝听闻此?话,竟真罕见?沉默不语。
真要去论从前的事吗……从前那?些事情,害得杜、杨两家结亲之?事作罢,害得昭阳疯疯癫癫……
他真的有勇气再去提吗。
若说从前,陈朝是有的。
可今日见?到杜衡这般不要命之?后,他还是有所顾及。
毕竟真要去闹的话,又?能如何?。让杜衡一个世子爷,给这个锦衣卫的人偿命吗?
陈朝终究是没有再说,最后终只是冷哼一声,被人拥趸着离开了此?处。
一行人撤离了之?后,就只剩下了杜呈父子。
杜呈看着地上掉着的那?把染血的剑,又?深深地看了看杜衡,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去问,只是对他道:“走,我们回去,回家里头。”
杜衡从前虽有自己的脾性?,可决计不会这样狠。
但,不管杜衡成了什么样子,他也?只有这一个孩子了不是吗。
*
很快五日过去。
景晖帝四处寻不得人,锦衣卫的人被派离了十二个人,天涯海角势必要追寻出杨水起的下落,与此?同时,他还严守城门,若有人进出,皆要严查。
毕竟杨奕如果还活着,便总是要回京城。
景晖帝有些怕他。
本都已经说好要死?的人,现下却突然反了悔,使了计,这让他内心生出万分惶恐,只怕他要来报复他。
毕竟他待杨奕,实在算不得良善。
而且他,也?实在非是一个贤君。
那?边杨水起已经被人带离了京城,但在路上却也?慢慢觉察出了事情的的不对劲来。
暗卫们带着她躲躲藏藏,不走正路,足够叫人心慌。
况且,她还在途中听到了各种?风言风语,说是景晖帝一直在搜查逃犯——杨家的逃犯……
夜晚,一行人赶路,杨水起坐在马车上面?,将这些不寻常的的事情串联起来,恍恍惚惚之?间好像也?明白了什么。
她爹没死?,棺椁回京,事情便会败露,而后景晖帝恼羞成怒,直接对杨家下手,所以杨风生如此?着急将她送走,所以说,方和师被送去了萧家,也?是为了避难。
杨水起这一趟根本不是什么回乡,而是去逃亡。
杨风生离不开京城,若他一离开,那?她也?就走不掉了。
她的哥哥,又?一次为她做了决定。
可是这一次,相比往常,杨水起却已经冷静许多。
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干脆说是心如死?水了。
人教人往往教不会人,事教人一次便可。
以往杨奕总是要她去听话,总是叫她去老?实一些,她总是不肯听。后来,杨奕身死?的消息传回来了京城,她日日夜夜都在后悔,当初究竟为何?要同杨奕吵架,当初又?为何?要去说那?样伤人的话。
现下,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一遍,她的哥哥为了护着她,而将她送出了京城。
她不该去哭,不能去哭,不能总是抱怨他们。
杨风生说过了,她已经十七了。
不是孩子了。
她要自己去想,往后该要如何?。
马车简陋,行驶在林中,夜风一点又?一点地灌进了帐篷内,桌上那?盏微弱的烛火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光影晃动,十分斑驳。
肖春一边嘀咕着恼人的天气,一到晚上就冷得不像话,一边从旁的行囊中翻出了一件衣裳给杨水起披上。
她恼完了这天气,又?开始恼起了外面?的那?些暗卫,她道:“也?不知这么着急做些什么,大晚上也?要赶路,找间客栈歇歇又?不打紧。”
肖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这些暗卫是要赶着去投胎,一路下来停都不带停一会的。
杨水起拢了拢衣领,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窗口却忽地射进了一只冷箭。
箭矢破窗而入,两人皆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齐齐噤声。
抬眼看去,只见?箭矢尾部还在不断震颤。
可见?射箭之?人气力之?大。
不过片刻之?后,屋外马上又?响起了暗卫的声音。
“快!他们来了!保护小姐!”
是锦衣卫的人?!竟然这样快!
第六十六章
只听得马车外面传来了刀剑相交,兵刃相接的?打斗声,肖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但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就扑到杨水起的身边,紧紧缩在她的?身上。
杨水起知道她是害怕,也回抱住了她。
她伸出手来一遍又一遍地?拍着她的?背,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手也已经抖得不像话了。
她说,“别怕,肖春,别怕。”
锦衣卫的?人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就是景晖帝身边的?一条恶犬,景晖帝指向哪里,他们
便撕咬向哪里,手段狠厉,令人闻风丧胆。
他们不过才逃五日,却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实在没有办法,即便暗卫们带着杨水起如何去赶路,即便说带着她如何隐藏踪迹,但还是抵不过锦衣卫的?人。
杨水起不会骑马,只能坐马车,而且,连日的?赶路,她也只能坐马车。暗卫带着她,终究是有些累赘,但锦衣卫的?人没有像她这样的?累赘,追上他们不过是时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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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打斗声越发?激烈,到了后来,竟打到了马车上去。
这马车本就不经撞,没有几?下来回,就这样散裂了开?,杨水起和?肖春从马车上甩出去之后,很快就被自家?的?暗卫拽到了一边,免得被殃及。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月亮悬挂枝头,染上了几?分血色。血腥味弥漫了整片树林,黑夜中,那么多的?尸体倒在地?上,已?经快要分不清是谁的?了。
他们打得太过厉害,不相上下,难舍难分,粗略看去,锦衣卫约莫有十来人,没想到暗卫们竟也能撑这般久。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倒地?的?人越来越多,打斗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锦衣卫的?人已?经逐渐死完,可他们家?的?暗卫,也已?经没有人再活着了。
杨风生?让他们用命护着她,他们便果真死也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杨水起和?肖春缩在一旁,互相依偎,肖春已?经吓得哭了出来。
杨水起已?经来不及哭,她要赶紧收拾行囊,要赶紧带着肖春离开?这里,血腥味太重,会吸引来林中的?野禽。
她要带着她离开?。
杨水起起身,即便吓得手脚发?抖,却还是摸爬着去了已?经开?裂了的?马车旁,在一片残骸之中寻找行囊。
然而她背对着这些尸体,却不知道身后潜藏的?杀机。
就在杨水起的?身后,竟还有一锦衣卫没有死透,悄声摸爬着到了杨水起的?身后。
陈朝对他们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实在带不回杨水起,那便杀了她。
在他拿着手上的?剑要往杨水起身上刺去之时,一旁的?肖春察觉到了端倪,一边大喊“小姐小心!”,一边飞扑了过来,将那锦衣卫堪堪扑倒在地?。
杨水起反应过来,这是有人没有死透!
她马上拿起了地?上的?剑就要去补刀。
可是一切根本就来不及,那锦衣卫眼看事情没有办成,气急败坏,拿起了剑就往压在自己身上的?肖春背上刺去。
肖春不敌,背部霎时之间就被捅了个血窟窿出来,炸出了鲜血。
刀剑刺破血肉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杨水起拿剑的?动作一顿,就被眼前的?场景刺痛了眼。
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大脑一片空白,只凭借着本能,将肖春从那人的?身上拉下,再将剑刺入他的?心脏。
直待他彻底没了气息。
她下手狠厉,鲜血迸射,飞溅到了她的?脸上。
星星点点的?血迹漫在她的?脸上,月光下,醒如鬼魅。
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从肖春中剑,到她杀人,不过眨眼之间,杨水起手上拿着剑,看着那具尸体,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直到旁边传来了肖春微弱的?声音。
“小姐……小姐……”
杨水起听到了这个声音,终于有了反应。
她已?经直不起身,也站不起来,最后手脚并用,爬到了肖春的?身边,指甲缝里尽是污泥。
那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还是在这一刻掉了下来。
她借着惨淡的?月光,看到肖春躺在她的?怀里流着眼泪。
她想,肖春一向很怕疼,她现在一定疼死了吧。
她想要去捂着肖春身上的?血洞,不让她再流血,可是天太黑了,她看不清,她不知道肖春身上的?血洞在哪里。
她有些无措地?哭道:“肖春,你哪里疼,你告诉我好不好……”
肖春也疼得淌泪,她感觉自己越来越喘不上来气了,她知道,或许自己今夜不能和?杨水起一起走出这片山林了。
她伸出手想要摸杨水起的?脸,杨水起握住了她的?手贴到了自己的?脸上。
只听肖春道:“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想要一直跟着小姐的?。”
在肖春的?计划之中,她是要和?杨水起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可是她现下,好像没办法做到了。
杨水起的?泪珠砸在肖春的?脸上,砸得她生?疼,就比被剑刺了还要痛。
她说,“小姐……你不要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头也难受……”
杨水起一直在哭,泪水根本就止不住,她道:“肖春,你等等行吗,你就等一等,我们去看医师,会好的?,你撑一撑行吗……”
肖春根本撑不到离开?这里,也根本撑不到杨水起去找医师。
她喉中发?出了一阵苦笑,没有力气回话,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从怀中掏出了个钱袋。
是杨水起除夕那日给?她的?压胜钱。
她说,“小姐说,压胜钱是用来给?福气的?,而后,我便一直将它带在身上了。”
杨水起拿过了肖春手上的?钱袋子,哭得更叫厉害。
有福气吗?根本就是假话,她什么福气也没有给?她!还害得她也没了命。
杨水起抱着肖春,一直摇头,似还不肯接受,“不要这样肖春,你不要只留我一个人,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有福气的?,你会有福气的?……”
肖春却对她说。
“肖春最大的?福气,就是小姐活着。”
肖春再没有了气力,还是在杨水起的?怀中一点一点没了气息。
她还是活不下去。
杨水起抱着她渐渐发?冷的?尸体大哭。
夜幕淡薄,一片血海之中,杨水起的?哭声格外绝望。
她最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这片山林,她如行尸走肉,走了一整夜,期间甚至因为身上的?血腥味,吸引了一匹孤狼。
她用她身上的?剑,和?它拼命。她没有死在锦衣卫的?手上,却差点死在了这匹孤狼的?口中。
好在,她运气还算不错,在被咬得遍体鳞伤之后,她还是赢了它。
几?次三番,她都?要撑不住,要走不下去,身上的?疼痛和?肖春的?死让她已?经心力交瘁,她差点就要走不出那片山林。
可是她想起肖春说,最大的?福气,是小姐活着。
这一夜,是杨水起第一次杀人,也是在这一夜,她彻底失去了肖春。
彻彻底底。
那日之后,追踪她的?锦衣卫和?暗卫同归于尽之后,也再没有人能知道杨水起的?下落。
她一个人,拖着残破的?身躯走出了山林,一路往北,往京城的?方向走。
她走了整整一个日夜,饿了渴了就捡果子吃,拖着浑身是血的?身体,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
终于在路过一个村落,她碰到了一个医馆,她去医馆里面治伤,治身上被那匹恶狼撕咬出来的?伤。
医馆的?大夫是个上了年岁的?老者,是个跛脚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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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他的?儿媳先带杨水起去擦干净身子再治病。
因着她身上的?血腥气实在有些臭了。
帮她擦身子的?大娘,看到了她身上的?伤,被惊了一跳,她不知道一个姑娘,是怎么挨得下这样的?痛。
她道:“小姑娘,你这是怎伤成了这样?你这……我都?不敢碰你啊,而且,你这样子往后定是要留疤的?啊……怎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呢。”
爱惜……
面对孤狼,它想将她当做垫食之物,她该如何去同它相争,她又该怎么去爱惜自己的?身体。
救世主不会从天而降,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杨水起实在疲惫,几?乎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也没再有力气去回答大娘的?话。
直到巾帕擦到了她的?身上,疼痛才让她清醒了一些。
即便大娘的?动作再如何轻柔,可巾帕抚过伤口,不可避免地?翻动了血肉,分明是冬季,杨水起痛得满头都?在冒着冷汗。
擦完了身,她觉着自己半条命也去了。
大娘给?她找了身干净的?衣裳穿上,杨水起躺在床上,双目无神。
大娘见?她手上一直攥着东西,问?她要不要放在旁边先,杨水起摇了摇头,她说,那是她亲人的?遗物。
大娘闻此,也叹了口气,口中不停道:“造孽,造孽啊。”
她走后,很快就有大夫来了,是个女子。
杨水起见?到,眼中浮现了片刻的?错愕。
世间行医者,多为男子,少见?女子。
因女子想要成为一个医师,比一个男子要走得路,要难得多。
那女医师捕捉到了杨水起眼中的?困惑,她道:“若你不愿意让我看,或者说怕我看不好的?话,我可以出去。”
杨水起马上唤住了她,她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女医师顿住了步,看杨水起眼中确没有此意,最后还是留下来了。
她一边放下药箱,一边去问?,“你不是这个意思,又为何要那样看我。”
杨水起看着她,如实道:“我方才只是在想,当个女医师会很累吧。”
女子动作微顿,似没有想到她会问?这样的?话。
她是第一个问?她这个问?题的?病患。
以往她给?人治病之时,他们见?到她之后说的?话只有:“女子如何行医?我不要女医师。”
两句话,句句瞧不起她。
杨水起是第一个说她会很累的?人。
她这突如其来的?话反倒叫人有些无措。
女子掀起她的?衣袖,观察伤势。
饶是有了心里准备却还是被骇住。
“方才我娘说你伤得吓人,本以为是她心软,看不得血腥的?东西,倒没想到这次竟没夸大其词。”
她看着杨水起,手指指向了她左手小臂上一处已?经发?烂的?伤口,淡淡道:“这处得剜了,肉都?被扯烂了,不剜得话,有风险。”
“什么风险?”杨水起问?道。
“生?了腐肉若是不剜,你要是倒霉些,一只手都?别想要了。”女医师顿了顿,又道:“但我看你这人,运气应当不大好,所以还是剜了比较好。”
运气好些,也不能把自己折腾成了这样。
她本以为,杨水起看着嫩生?生?的?,应当是哪家?的?贵族小姐,听到这话,恐怕会被吓得不行,总是要掉几?滴眼泪,说些什么不愿意的?话。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她就只是见?她皱了皱眉,而后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我的?气运确实不大好,你还是剜掉吧。”
女子微愣,看向躺在床上的?杨水起,眼中终于带了几?分正?色。
良久,她转身出门,喊来了方才的?大娘打下手,而后又从自己的?药箱之中拿出了一套刀具。
她从中抽了一把刀出来,将它放在火上烤炙,而后又对大娘道:“娘,给?她嘴巴里头塞块布。”
大娘依言动作。
女子看刀尖隐隐泛起红光,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走了杨水起的?身边,她道:“会很疼,忍着些。”
杨水起咬着布,听到女子的?话点了点头,便闭上了眼,将头扭到了床里面,不再去看外面。
刀才碰到腐肉,便是一阵钻心之痛。不过那么一瞬,杨水起的?眼中便涌上了泪。
泪水不可遏制夺眶而出。
她不想哭的?,可是实在是太疼了。
她本以为被那匹恶狼撕咬的?时候,已?经很疼,可不曾想到,现在剜肉,更疼。
杨水起痛得想要打滚,可是身体被一旁的?大娘死死按住,喊叫嘶吼声也全被这一条帕子吞没。
痛,太痛了。
这不是人间,分明是地?狱。
可是她掉着眼泪受苦受痛之时,却还在想,即便是十八层地?狱,她也要爬上去。
她的?父兄还在等她团聚。
萧吟也还不曾醒来。
她想回去看他们,她还想回去。
第六十七章
“你方才不是问?我说,当女医师是不是很累。”这时,一旁的女子?忽然开口说话?了,她对杨水起?说道。
不期望杨水起?能回答她,她自顾自答道:“确实很累。我爹死的早,当初给官老爷治病,一下子?没有治好,就叫人活活打死了。我娘就我一个孩子?,我爷爷也就我一个孙女。他后继无人,我又想要学医,便喊他教我了。”
“累吗,确实累的。这世道,没人?瞧得起?女人?,更没人?瞧得起女大夫。我差他们哪里?了?可?是别的人一看我是个女子,便觉着?我没用,我不靠谱。”
“我要比他们更厉害,比他们懂得更多,才能跟他们能有相提并论的机会。凭什么,我不服气。”
她这些年?的不易,在她的口中却只有寥寥几?语。
她就连怎么诉说自己的不辛苦好像都不知道,因为世人?说她的话?,好像都言之有理,错得好像真的是她一样。
“又或许他们说的对,我真的不应当行医呢?”
不知道,她不知道。
她说这些,本意是想要分散杨水起?的注意力。
说话?之间,她手上的动作也已经好了。
杨水起?拿掉了口中咬着?的帕子?,她已经累得脱力,眼神都已经开始涣散,可?她还是试图看着?女子?,她对她道:“不,没有什么该不该,你很厉害,姑娘,你真的很厉害。”
杨水起?并非是在恭维,她是发自心底说了这话?。
能面?不改色地去剜肉,还能边剜肉边说这些话?,天?生的当医师的料子?。
待说完了这话?,杨水起?终忍不住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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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
但一旁那女子?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话?,看向了大娘,她说,“娘,她说我厉害……说我好厉害。”
杨水起?是第一个说这些话?的人?。
*
杨水起?再醒来的时候,身上的伤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干净了,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已经好了许多。
这些时日?,一直都是那个女医师亲自照顾着?她。
傍晚。
杨水起?被她扶了起?来,靠坐在床头,她正拿着?汤匙喂她喝粥。
杨水起?一口一口喝着?粥,当粥见底,她问?道:“医师,还不曾问?过你唤什么。”
她好像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赵萍安。”
她唤赵萍安。
她又问?她,“你叫什么?”
杨水起?有一瞬间踟蹰,好在赵萍安马上看出了她的犹豫,她说,“不打紧,若你不想说,便不说了……”
她经历的这些事情,不是寻常人?所能经历,想来她的身份应当也不大好去叫旁人?知道。
“小水,你唤我小水吧,他们都这样唤我。”
“小水……”赵萍安喃喃二字,她又道:“是挺适合你,水灵灵的。”
杨水起?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她想到了什么,朝赵萍安问?道:“我还不知道这是何处,同京城远吗?”
不知道她为何会问?这样的话?,赵萍安下意识问?道:“你是京城人?吗?”
杨水起?点?头,她说,“我的父兄现下在京城,我来的时候听闻,皇城在抓乱臣之流,我有些担心他们会被殃及。”
赵萍安想了想,道:“这离京城不远,马车两天?的功夫就能到,至于你说你的父兄……我昨个儿还听到他们说那处好像确实是在抓什么人?,好像是首辅家?的两个孩子??城门那处守得也可?严实了,你现下想进去都有些进不去呢。”
赵萍安不是个话?多的人?,但在杨水起?面?前,话?却颇多。
她又说,“我看这皇上当真是疯了,哪有这样过河拆桥的,北疆那边战事一停,就开始欺负人?家?的儿女……成日?里?头修仙修得脑子?都要傻了,好些事情不曾管,净是整那些没用的死出,弄得人?心惶惶……”
“我听我爷爷说,朝里?头的次辅大人?好像还同皇上吵架了,萧家?大人?清正,同皇上比,我还是更信他些。”
一个只知道修仙的皇帝,和一个百年?世家?的执掌人?,信谁站谁,不言而喻。
萧正参景晖帝的折子?,是一个导火线。
将百姓对景晖帝的不满,牵扯了出来。
景晖帝这安静了这么个些年?,好不容易有了点?动作,却是将京城内搅和得鸡犬不宁。
既有功夫,有精气神,不
去早朝,不去处理政事,现下就只是为了抓那么个人??
赵萍安在那里?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嘀咕,没有注意到杨水起?神色变化。
相比萧正同景晖帝翻脸这件意料之中的事情,杨水起?更加担心,若是城门被严守,她爹该怎么进京。
她爹的踪迹又会不会被发现……
*
萧煦那边已经带着?人?到了城门口,但守卫众多,且会搜查过往车辆,就是马车之中也不会放过丝毫。
现下杨奕和他共乘一辆马车,而乞佳同她爷爷在另一辆马车上。
可?一会若是进了城门那处,饶是萧煦恐怕也躲不开士兵搜查,若是被搜了马车,杨奕岂不要暴露……
该如何是好。
一行人?就这样被困在几?里?开外的城门外,进退维谷,分明就差那么一点?,但却没有办法进去。
马车上,两人?一筹莫展。
过了良久,一片安静之中,萧煦忽地开口,他道:“我有个法子?……”
他有个法子?,就是这个法子?不大好,要赌上他自己的名声。
杨奕问?他,“是何?”
萧煦同他说后,杨奕马上道:“不,不成,这不是坑你吗?且等等,我想别的法子?来。”
萧煦却执拗地摇头,他说,“这已经是个很好的法子?了,毕竟代价只是我的名声,没事的,现下这样的情形,声名最算不得什么了。”
他不再待杨奕开口,下定决心道:“只是委屈伯父了,要钻下凳子?。”
杨奕急得直挠头,但见萧煦心意已决,也不再劝,况说,现下再耽搁下去确实也不大好,他最后还是妥协,道:“我不委屈,委屈你才是了。”
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是罪过。
好一些的马车板凳之下,都是中空,可?以用来藏人?。
虽杨奕身体?有些壮硕,但好在这板凳够大,好歹还是将人?藏了进去。
杨奕藏好之后,萧煦就在随行的手下中喊了个女子?过来,让她换了一身女子?衣裳,然而,她出行只带着?侍卫的短装,并无女子?衣裙。
没法只能去往另一辆马车上的乞佳借来了一身。
乞佳身形不及她,女子?穿着?有些小。
女子?上了马车之后,萧煦就道:“陪我做个戏。”
手下拱手道:“但凭公子?吩咐!”
萧煦叫她做戏,她自然义不容辞。
“可?能有些冒昧……”萧煦还是吐出了接下来说的话?,他道:“坐到我的腿上来。”
这实在是太冒昧了。
但她看着?萧煦一脸正色说了这话?,很快也就摈弃了脑海之中其余的想法,依言行事。
马车内,萧煦差不多弄好了现场,便让人?将马车往城门处驶去。
到了城门口,果不其然被人?拦住。
一个头戴兜帽,身着?甲胄的士兵朝马车走来,对他们一行人?道:“请出示令牌。”
马夫将萧家?的令牌递去,他道:“马车里?头的是我们萧家?的大公子?,难道也要查?”
萧家?……他不过是一个士兵,得罪萧家?确实不大好。
但,便是皇子?公主来了也得查,这是景晖帝的命令。
管他是哪家?的公子?呢。
士兵冷声道:“例行公事,谁都要查,还请萧公子?下来马车。”
然而,士兵话?音方落,就听得里?面?传出了萧煦的声音。
“是吗?可?是现下我不大方便啊。”
“不方便?”
马夫马上道:“是,当真是不方便才不愿意叫军爷瞧见,若是方便,怎会不让查呢?”
听得此?话?,士兵果真踟蹰,但却仍旧执拗,上头说了,每一辆马车都要看,都要查,谁管他方不方便。
“不方便也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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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便不顾阻拦,自顾自掀起?了车帘。
然而,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艳景,女子?香肩半露,坐在萧煦腿上,她的大腿搭放在萧煦的腿上,依稀能见得裙下光景。
见到被人?撞破,忙作娇羞钻进了萧煦的怀中。
士兵没想到竟是这样的不方便,一时之间竟就这样愣死在了原地。
待反应过来之时,听得一声呵斥。
“天?大的胆子?,叫你来掀我的帘子?。”
萧煦虽不曾大声吼叫,但就这样不咸不淡的语气唬得这士兵的手一哆嗦,松开了帘子?。
他知道自己犯了事,竟撞破萧煦正在做的事情,若萧煦要去因为这件事情同他追究,那真是摊上麻烦。
他拱手道:“小的不知公子?在……”
萧煦的声音从马车里?面?传来,“在什么?”
士兵马上道:“小的什么也没撞见。”
萧煦也没再说下去,只是问?道:“那我们现在能进去了吗?”
“既公子?当真不方便,那便算了。”
萧煦一行人?就这样进了京,可?在马车就要过城门时,却不巧碰到了锦衣卫的人?来视察。
将好就撞见了萧煦的马车。
近来萧家?可?是被皇上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啊。
见他们已经被放行,锦衣卫的人?看着?方才那个士兵,问?道:“每辆马车可?都查清楚了?”
他的视线落在萧煦的马车上面?,心中想些什么,十分明显。
那个士兵左右得罪不起?,思?来想去,还是回道:“查……查清楚了。”
若现在如实说出来萧煦所做之事,萧煦事后定会同他算账,可?是现下若哄骗这个锦衣卫,他又怎么知道他在骗他?
他不过是看城门的,何故于要给自己寻了麻烦。
听到士兵如此?说,那个锦衣卫的人?也说不出旁的话?,只是忽意味不明问?道:“萧公子?这几?日?是去了何处啊?城中近来可?不太平呢。”
“给家?中弟弟去寻医师,怎么,这也不行吗?”萧煦的声音很冷,明显已经不耐,那锦衣卫的人?吃了个瘪,最后只暗暗咬牙,终究是没有再去纠缠,放人?离开。
*
萧煦回了京后,马上就回去了家?中。
他先是带着?杨奕去和萧正打个照面?。
安置好了乞佳之后,又马上带着?那老医师去了常庆院,萧吟的屋中。
老医师上回在北疆,已经从杨奕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经过,他也知道现下刻不容缓,来不及休息,能救人?先,便救人?先。
他看了萧吟身上的伤,把了把脉,很快便知这是心脉大伤,能救是能救,但把握也不大。
他马上对萧煦道:“关门关窗,让底下的人?去烧些热水。”
而后他就开始拿出了药箱之中的细针,萧煦见他要开始救人?,也自觉退了出去。
门窗被闭合,萧煦等在屋外,萧夫人?和陈锦梨也已经匆忙赶来。
萧夫人?道:“你这怎么去了这么久,是去了何处?萧吟的屋子?关起?来做什么?”
当初萧煦走得着?急,只同萧夫人?说是出去办事,但还没有具体?说是去办什么事。
萧煦只大致解释了一番,而后道:“这里?头的人?,是北地来的神医,他或许能救醒萧吟。”
若他也救不醒,当真是没法子?了。
在屋外约莫等了两三个时辰,房门才终于被打开。
老医师出来的时候,腿脚都开始有些发软,手也止不住抖,众人?马上就围了上去。
萧煦扶住了他,期待问?道:“人?如何了?可?曾有救?”
老医师点?了点?头,说道:“现下醒了,进去吧。”
萧夫人?闻此?,在一旁喜极而泣。
萧煦让人?将老医师带下去好生安置,而后和萧夫人?一起?进了屋。
病床上,萧吟当真已经睁开了眼。
他听到门口的动静,转头看向了他们。
昏迷了近乎三个月,照不到
阳光,他面?上是近乎病态的苍白,但因被照顾得很好,除了面?色惨白之外,叫人?看不出一点?不好,就连唇色都十分红润,同面?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母亲。”
萧吟唤道。
声音带着?说不出来的沙哑。
在场几?人?眼眶发酸,萧夫人?更是泣不成声。
她不知道,若萧吟真醒不来,她该怎么办啊。
醒过来了,好在是醒过来了。
萧吟被扶起?身来,靠坐在了床头。
几?人?又是说了好些话?,萧吟却忽开口问?道:“杨水起?呢,她去哪里?了。”
他昏迷的那三个月,常常会听到杨水起?在他旁边说话?,可?是忽然有一日?,杨水起?不见了,她再也没有来过了。
她去哪里?了。
第六十八章
众人听到萧吟的话,眼观鼻鼻观心,不知该如何去答,他们现下也不知道她在何处,毕竟直到现在,也没有一封她的信件传回来,他们没有任何有关她踪迹的消息。
萧煦没有隐瞒实话实说道:“不知道,我们也不知道。”
长久的昏迷让萧吟脑子有一瞬间的转不过来,可听到这话之后,眉头还是紧紧蹙起?。
不知道?
为什么会?不知道。
萧煦道:“你让我去尘牧村寻首辅,他果真还活着,现下已经被?带回家了,但胡部堂带着棺椁回京,事情最终还是败露。怕皇上殃及他们兄妹,便让他们先出去躲一段时间,现下也还没有消息从外面传回。”
萧夫人补充道:“杨风生前些个?时日被?抓去宫里头了……现下恐怕她一人在外躲藏。”
听到萧煦这样?说,萧吟的心不知为何猛地跳动了起?来,一股剧烈的不安,席卷而?来。
她在外面避风头,她一个?人?
萧吟有些不敢细想下去。
他马上掀开?被?子,就要往床下走去。
可却被?他们拦住。
“你要去哪里?你现在刚醒过来,哪里能?经得起?这般折腾。”
知道他是想要去寻杨水起?,萧煦又道:“现在外面到处都是锦衣卫的人,你去找她?万一被?锦衣卫的人寻了踪迹,跟了过去怎么办,岂不是坑害了她吗。你别急,你好些,好些了我们一起?想办法。”
“总会?有办法的。”
*
夕阳的余晖落在窗台,众人也不敢多留,怕搅得萧吟疲累,屋子的里的人现下都已经散出去了,萧吟现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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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坐在窗边。
远处的天空是一片血红,萧吟坐在窗前沉默不语。
昏迷了这么多日,现下一起?来,难免有些不大适应。
其实,这些日子躺在床上,他一直都能?听到旁人说话,他的神思一直清明。
他知道杨水起?时常会?来看她,她时常会?同他说话,说的话,比他以往清醒的时候说的话还要多,有时候,杨水起?若是说到了什么伤心事,总也会?情难自抑,忍不住哭出来。
他想要起?来,想要起?来告诉她说,不要再?哭了,可是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听得见,感受得到,可就是动不了。
这股无能?为力的情绪最是消解人的心性。
就连萧吟都会?想,还不如死了算了,这样?半死不活的过着,实在太累了。
他的意识有些时候逐渐开?始涣散,可又时常会?听到旁边的人同他说话,他便又清醒了一些,便又舍不得去死。
就这样?,日复一日。
直到有一天,他过了很多天也再?没有听见杨水起?的声音,他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她原来躲起?来了。
他想要知道她躲去了哪里,想要知道她现在究竟还平安吗,他强忍着让手下的人去追寻她的踪迹的想法,因为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惊动锦衣卫的人,到时候说不准还会?害了她。
他想,她会?回来的吧,等事情结束了之后,她会?回来的吧,毕竟她的父兄还在京城中。
她总不会?不要他们了。
可即便是如此想着,心中却生出了一股又一股的不安。
他安慰自己?的那些话,在这股不安的情绪下彻底溃散。
该怎么办啊,他做这一切,可怎么还是弄不见了她。
怎么才?能?找回她来。
*
另一边,萧正和杨奕两人在萧正的书房之中面对面而?坐。
光线照在他们的侧脸,一半明,一半暗。
想当初,两人是政敌,是朝堂之上的死对头,他们互相视为寇仇,可是现下,竟就这样?面对面而?坐,心平气和。
而?且,萧正在见到杨奕还活着之时,不可遏制地松了一口气。
杨奕现下活着,于他们而?言,是好事。
杨奕先开?了口,他道:“萧阁老?,别来无恙。”
萧正很快就开?了口回道:“阁揆,别来无恙。”
杨奕微愣,似没想到萧正竟会?如此称他。
可很快他就释然,他笑道:“以前你可从不认我这个?阁揆啊。”
现下他成了景晖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成了流亡的罪人,却被?他唤了一声阁揆。
萧正之前如何也迈不出心中的那道坎,在他眼中,世间一切非黑即白,而?黑白之定?义?,也再?浅显不过。
可是现下,历经这么些事情之后,他也看清楚明白了,再?去纠结从前的事情也没什么必要了。
两人不再?去说什么寒暄的话,杨奕直接步入正题。
他道:“近些时日京城不太平。”
他回来的路上,看着京城中遍布的锦衣卫便能?窥见端倪。
可以见得,景晖帝现下是真的慌了。
只?怕夜晚睡觉,也在想杨奕究竟去了何处。
杨奕道:“他很聪明,身为一个?帝王,像他这么聪明的,确实不多见。”
景晖帝是聪明,若不聪明,能?稳居幕后这么多年?但他也实在自私,饶有千等心机筹谋,也全于自己?的私心。
杨奕意味不明道:“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聪明反被?聪明误。”
萧正不解其意。
杨奕到了杯茶,抿了一口,而?后缓缓道来。
“他凭什么敢去不理朝政,凭什么敢去将自己?手上的权力下放到手下的人手中,自己?心安理得当个?甩手掌柜?他吃准了没人会?威胁到他的地位,没有人能?威胁他的皇权。司礼监之中有陈朝,内阁之中有你,有我,外头还有皇太子,各方势力交错纵横,在他的有意控制之下,相互制衡。我们掐来掐去,他在一旁坐观虎斗,自是坐享其成。只?要平衡一日不破,他一日稳坐高台。”
“在他的预想之中,我身死,杨家覆灭,而?后马上就会?有宋河来顶替了我的位置,补上了我的空缺,继续清流同宋党的争斗,但他没有想到,我没有死,宋河也投奔了皇太子。他现下这样?慌,是因为他已经清楚知道,一切都已经乱了,超出了他的控制。”
在景晖帝的白日梦中,所有人都臣服于他,所有人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他们不应该有自己?的私心和利益。
梦境被?打破,真相被?揭露。
他也已经再?要维持不住这样?的局面了。
杨奕的身影,已经无处不在地成了他眼中的恐慌画面。
杨奕将事情就这样?简单剥析开?来,萧正听后,久久不曾言语。
想明白了后,萧正道:“他自私无情在先,便怪不得旁人。那锦辞兄看,我们该如何。”
杨奕早在回京的漫长途中就已经有了成算,他对萧正道:“他不是怕天平失衡吗,那我们就让它彻底失衡罢了。”
将天平打歪,按照景晖帝那样?重的疑心病来说,他自己?也能?将自己?吓死。
萧正问道:“那该如何打破?”
杨奕道:“既然宋河已经投向了朱澄,现下只?需将天平往他们那一边倾过去就行。”
事情已经如此明了,萧正也再?明白不过,他道:“我懂了,让他害怕是吗。”
他明白了杨奕的意思,也知道后面该如何去做了。但他想起?来杨风生现下还在皇宫中,有些担忧道:“但你家孩子被?他抓去了,又该怎么办。”
他问他,“他们会?对他下手吗。”
照杨奕对景晖帝的了解来说,他必然会?,但他至少?暂且来说,不会?要了他的命,杨风生对他来说,暂且还有利用价值。
萧正又问,“那你的小女儿呢?她一个?人在外面当真可以吗。”
杨奕也有些担心,但他还是故作轻松道:“能?有什么事情,子陵手下养着的那些人,不是摆设,就算是锦衣卫的人真的寻到了他们……也能?打个?平手。”
杨奕说完这话,两人陷入了一阵沉默。
若真是被?锦衣
卫的人找到了该怎么办呢。
杨奕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他说道:“她性格坚韧,便是一个?人,也能?扛过去的。”
杨水起?虽然总是爱哭,但真碰到了什么事情,总会?扛下去的。
*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到了晚上,月亮悄悄爬上了柳梢。
过去了十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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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水起?身上的伤已经养得差不多好了,除了左臂那处的伤,身上的地方几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在乡野之间,没什么顶好的药,不可避免还是留下了明显的痕迹,将来定?会?留下疤痕。
房间内,月光倾泻而?入,桌上的烛火随窗户吹进来的风而?不断晃动。
赵萍安在一旁为她拆下身上包着的纱布,一边道:“手还疼吗。”
杨水起?摇了摇头,道:“现下好多了,应当也可以拆布了。”
赵萍安点了点头,将她身上其他地方的布匹拆了下来之后,就开?始拆起?了手上的纱布。
杨水起?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任她动作。
赵萍安忍不住去看杨水起?,就怕自己?还是会?弄疼了她。
烛火下,少?女神色淡淡,面上不见痛色,只?是眉眼之间,带着化不开?的忧愁。
这几日杨水起?一直都是这样?的神情。
赵萍安看得都有些担心。
她想到了她先前所说的父兄的事情,又道:“京城那边不知是怎地了,最近还是有些守得严,你若要想回去找父兄,恐怕还是有些困难。”
“我不回去。”杨水起?开?口道。
她现在回不去。
她好不容易跑出来,肖春也因此而?死,她不能?回去。
想起?肖春,杨水起?道:“谢谢你,谢谢你肯去帮我捡她回来。”
前几日,杨水起?告诉赵萍安她当初出事的地方,让她帮忙将肖春的尸体带回来,而?后在此处下葬。
杨水起?从袖口中拿出来一块金锭,当初她从山林中逃出来什么都没拿,就拿了钱。
毕竟这世道,没钱万万不行。
赵萍安叫她这举动吓到,没想到她直接掏了枚这东西出来。
她忙道:“我又不图你钱……你收回去。”
杨水起?却执拗给她,她说,“真的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我只?有这个?了,你收下行吗。买棺材也要钱的,叫你娘亲、爷爷他们帮我垫下,我本就不好意思,也是你们帮我将人从那个?地方带了回来,你收下吧,萍安。”
眼看赵萍安还想去推拒,杨水起?马上又道:“你若觉着太多,那能?求你再?帮我一个?忙吗。”
赵萍安闻此,道:“是何事?”
杨水起?道:“我要写封诉状。”
赵萍安震惊,手上动作竟都顿了下。
她知道杨水起?来路不明,知道她身份特殊,可从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说写诉状,饶是她再?迟钝,她现下也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小水……
在京城的父兄……
她不是传言中那个?臭名昭著的杨水起?又是谁。
陈萍安猜出她是杨水起?,可是她和传闻之中说的根本就不一样?,她分明一点都不讨厌。
她没有拆穿她,只?是问她。
“你要控告谁。”
她写诉状是想控告谁。
山村夜晚寂静,灯火幽微,时暗时亮。
少?女垂眸,一双黑瞳在烛火的照耀之下恍若珍珠,璀璨亮眼,杨水起?声音柔和,却带着说不出得坚定?,她说,
“我要控告圣天子。我写诉状,不向衙门,不向朝廷,我要向天下人,控告他的恶行。”
杨水起?看着赵萍安道:“烦请你能?帮帮我,将这份诉状,传出去,传去天下人的口中。”
不同于萧正的控诉,杨水起?她要让景晖帝日日难宁,夜夜难寐,她要他一想起?这份诉状就叫苦连天。
第六十九章
赵萍安拿来了纸砚递给她,她还在道:“主君不正,可却?人人不言。就该这样的,他这样的人,凭什么什么好日子都叫他自己过了,就早该有?人去说他了的。他顾着自己修仙,百姓子民倒是都不曾管,算什么主君。你写,写完了给我,我想办法帮你散出去。”
她不知道杨水起要写些什么,但她要做的事情,赵萍安若能帮,自然会帮。
杨水起接过了纸,准备开始研墨,却?听?陈萍安道:“我来帮你。”
杨水起的手顿了顿,不过最后还是没有拒绝。
她接过了赵萍安递过来的笔,挽起衣袖,开始着笔,她神色认真?,眉眼专注,握着笔迅速在纸张上写着什么。
赵萍安一边为她研磨,一边看着她手上写的东西。
清秀的字迹,就如她这人一样。
“无官无名?无家之人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古老子有?言,太上,下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下,侮之。”
意为,最高明的君上,民众只知他的存在;而次一等的君主,民众尊重?他,赞颂他;再次一等的,民众害怕他;更次一等的,民众轻视他,侮辱他。
“私心以为,陛下在子民的心中,当为太上,毕竟民众只知。但下知有?之,不因家国干净,不因万世?太平,不因天下为公,更不因民众甘心臣服,只因陛下,一意玄修。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而去,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长生可得,而弃民于不顾。民众知之,却?不敬之,不知陛下敢认太上乎?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反侈兴土木。二十余年不早朝,纲纪驰矣。”
像景晖帝这样的帝王,只存在于世?人的口中,在老子的论?说中,他为最高明的主君,但他敢认下吗?凭他弃万民于不顾,凭他的厚颜无耻?
他敢去认吗。
“因私心而玩弄官吏,因私心而迫害天下之人,人人识锦衣卫却?不识《大启律》。普天之下皆为主君之子,主君反弃天下子民不顾。”
“民脂民膏刮之不尽,宫中用度无所节制,土木大兴,生民受难,君不君,臣不臣。”
“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
杨水起写字速度越来越快,挽着衣袖,一点又一点地将景晖帝的恶行写下,可不知眼中为何淌起了泪。
她有?她的私心在,她笔下所写,是真?实存在的事情,但她自己不曾见过,不曾经历过,她写这些,不过是为了煽动?百姓们的情绪,让他们去控诉景晖帝。
她高高在上执笔落下,笔下却?句句皆是别人的苦难。
但她没办法了。
她只能这样了。
杨奕、萧吟差点因此而死,她差点家破人亡,一切都差点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赵萍安被惊魄得久久不能言语,杨水起言辞太过激烈,不同于他们平日里头简单嘀咕抱怨,她字字锥心泣血,里头藏着说不清得情绪。
“是诉状,可却?无名?无姓……”赵萍安道。
杨水起擦了把不知何时掉下的泪,她道:“若这份诉状能流传出去,便是有?名?有?姓。天下人的名?,天下人的姓。”
她又道:“萍安,你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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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万分小心,切莫不能叫旁人见到东西是你散出去的。它要散出去,可切莫不能叫旁人知道。”
赵萍安知道此事的利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她道:“你放心吧,我一定小心。”
这东西是杀头的大罪,若是一不小心暴露,是要付出性命。
杨水起问她,“萍安,你怕吗,你若是怕,我自己想办法。”
赵萍安摇头,她看着杨水起道:“我不怕,我也讨厌他,讨厌死他了。当初我爹爹死了,就是因为治不好知府的病,叫他们活活打死了。我爷爷去敲登闻鼓,可也根本没用,狗皇帝说好了给他做主,转头就叫锦衣卫的人将他腿打断了。”
从前登闻鼓还是可以敲的,现下这登闻鼓便是连敲都不能敲了。
难怪,难怪先前杨水起总是听?她在嘀咕景晖帝的坏话。
原是因为此等缘故。
赵萍安道:“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的。这事就由我来吧,就当是去为我爹爹还有?爷爷讨个公道。”
*
杨水起写的这篇诉状果真?马上传播开来,
她言辞激烈恳切,字字句句丝毫不为强权所困,就几句话说出了天下人的心声。
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
他们早就对?景晖帝有?所微言,可是从前他们说不出口,即便是说也不知道是该如何去说。
有?人帮他们说出来了,有?人去帮他们说出来了这句话。
诉状不只是百姓之中散播,不过三日,就连带着京城的达官显贵也马上知道了这纸诉状。
又不过几日,马上就传到了当事人景晖帝的耳中。
诉状正文?并无人能见,他们也都是口口相传,而后被人誊写下来,写下来之后,又再传出去。
从前没有?人敢去说这样的话,这篇诉状来得突然,而且是在景晖帝在高度恐慌之中,竟传出了这样的话,让他精神几乎有?些崩溃涣散。
陈朝在一旁拿着纸,念着诉状的内容。
“谓长生可得,而弃民于不顾……”
“不知陛下敢认太上乎?”
“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
一句一句的话砸进?了景晖帝的耳中,陈朝越是念,额上冷汗冒得便越是厉害,到了最后,就连拿着纸张的手都在止不住颤动?。
他悄悄地觑景晖帝的神色,只见他已?经被气得止不住发抖,牙关紧咬,脸部肌肉都在震颤。
他一把掀翻了桌子,怒吼道:“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风从殿外吹进?,他的道袍和白须随着风晃荡。
他若一头年老无力的雄狮,发出了最后的嘶吼。
他要他们通通去死,他要他们通通去死!
谁都不肯叫他安生,一个两?个,谁都不肯叫他安生!
景晖帝走下了高台,险些踉跄摔倒,好在陈朝赶紧奔上前扶住了他。
景晖帝扯着陈朝的衣领,目眦尽裂,他道:“找,叫锦衣卫的人去找,给朕去找找看,究竟是哪个,哪个无父无君的人说了这样的话来!”
他是他的君父,他怎么敢去说这样的话?他怎么敢去说这样的话来!他要抓到他,他要将他千刀万剐。
景晖帝受不住这打击,脑中已?经开始晕眩,一直不断地回想着那句,“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
竟被气得猛吐了口血,他不管不顾,拂袖擦去,可眼中生生流出了泪来,他还扯着陈朝不断道:“有?人要害朕,是不是杨奕,是不是他想要去报复朕!……”
景晖帝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哭,他当上皇帝之后,从来没有?这般失态过,他擦了把眼泪鼻涕,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又问陈朝道:“你说会不会是皇太子,他是不是已?经等不及?!”
陈朝大惊,百思不得其?解,这景晖帝,怎么就疑心到了朱澄头上去。
莫不是真?疯了?
陈朝道:“皇上何出此言啊!”
景晖帝道:“别以为朕不知道,别以为朕是傻子,近些时日,宋河往他哪里跑,萧正也往他那里跑,萧正还为了他,为了他敢去同朕做对?!怎么?朕还没死呢,一个两?个就当朕已?经死透了呢。”
陈朝道:“皇上呐,萧阁老那事,是因为先前我们带着人查了他们家,他心里头不爽利才闹了脾气,这事同殿下沾不了干系啊。”
谁知道景晖帝闻此,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叫生气,他失望地看着陈朝道:“好好好,现下就是连你也在为他说话是吗?”
他们越是替他说话,景晖帝的疑心便更重?,他的大太监,跟了他几十年的心腹,竟也要去为朱澄说话。
陈朝知道,景晖帝现下已?经彻底到了草木皆兵的状态,谁说什么都不好使,越说,他越气,到时候说多错多,还要惹得引火烧身的下场。
他识趣地没有?再提朱澄,只是道:“我现在就马上去查,这诉状究竟是出自谁手。”
说罢,便在景晖帝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退了出去,留他一人在殿内生闷气。
出门之后,陈朝去让人唤来了汪禹,彼时汪禹正在往旁的锦衣卫口中打听?杨水起下落一事。
他问道:“先前不是听?说沉章他们被派去寻杨水起了吗?现下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回来?”
沉章官居千户,算起来比汪禹还要高上一阶,这回便是他带了十余人去寻的杨水起。
旁的那人听?到汪禹问话,只道:“谁晓得呢,老祖宗那头都快叫急死了,平日里头他最是稳重?的,也不至于说这么些时日也不曾传信,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出事?能出什么事情。
汪禹闻此,心下不由一跳,但面?上却?看不出什么不对?劲来。
但还不不待两?人多说些什么,就听?得外面?有?人来喊汪禹,说是陈朝有?事寻他。
汪禹也没能再继续在这件事情上面?打听?下去,转身出了门。
被人带去了一间屋子,陈朝已?经在里头等着,此刻正阖着眼在休息。
听?到门口的动?静之后,他淡淡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疲惫。
“来给我捏捏肩吧。”
一天到晚,哪里都是事情,陈朝身累,心更累。
汪禹也没有?片刻犹疑,马上走到了他的身后,而后不说就给他捏起了肩来。
他的力道劲挺,却?也不会过重?而按痛了陈朝,不过两?三下,就叫他觉得浑身的筋骨都舒展了开来。
他叹道:“手下的几个人,独独你叫我最舒心。沉章那个不顶用的,让他去抓个人,便是现下都没有?丝毫消息传回来,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光是想想我这火气都止不住。”
虽然陈朝话里话外都是对?汪禹的满意,但他也没有?恃宠而骄,只是谦道:“许是他忙着事情,来不及传信罢了。”
其?实汪禹猜到,依照沉章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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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来说,若是追不到人恐怕也会写信,如此了无音讯,除非是遭遇不测……不过他自然没有?将这话同陈朝去说,而是瞒了下去。
陈朝只冷冷哼哧一声,“忙?忙成什么样就连传信的功夫也没有?。罢,不说他了,说他我都堵得慌,一个两?个净是叫人不省心。”
这边手下的人抓不回人来,那边景晖帝又日日发疯,谁能受得了。
汪禹听?他这样说,也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
又替他按揉了会肩膀之后,陈朝终于开口说明唤他来的用意。
他缓声道:“你去给我查查,究竟是哪一个不要命的写了那些毁谤圣上的话,抓回来,皇上要他的命。”
*
这边,杨奕几人坐在堂屋中议事,萧煦、萧吟都在,而萧正这会又跑去了东宫。
这些时日,他一直往朱澄那头跑,难得在他面?前低伏做小,哄得他很是受用。
朱澄以为,人心向背,看来真?的是他的父皇做的太不像话了,所以众人择明君,现下投奔于他才是常理。
他还丝毫没有?发觉事情的不对?劲。
堂屋中,萧煦同萧吟坐在一起,萧煦对?坐在对?面?的杨奕问道:“伯父可曾听?闻了近日突起,控诉皇上的诉状?”
杨奕自也已?经听?闻了此事,这份诉状起得如此突然,一下便席卷了京城之中,谁人不识?谁人不知?
这份诉状如平地惊雷,景晖帝现下敏感多疑,锦衣卫四处搜寻,人人自危,可是却?是在这样的时候,竟有?这样的东西出来。
景晖帝撑得住?只怕午夜梦回之时也都会想起那
句“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
杨奕想了想,只不明不白地吐出来了两?个字,他道:“快了。”
照着这样的情形下去,不多久,景晖帝或许就能自己将自己气死。
但还不够。
若是将来朱澄上位,还是会重?蹈覆辙……
萧煦道:“也不知是何人写下了这样的东西,虽说没有?名?没有?姓,可这样的胆魄,已?经是十分难得。若人人都能去说这样的话……哎……”
萧煦叹了口气。
若人人能说这样的话……可惜人人不言。
听?到萧煦这样的话,杨奕又想起了那篇诉状,他又去拿来了那纸诉状,细细看了一遍。
或许又真?是因为父女之感。
杨奕现下越是看,心中便越是觉着有?种奇怪的感觉。
他曾看过杨水起写过的策论?,不同于她这个人平日看起来的模样,柔顺明媚,纸笔之间,她条理清晰,但言辞也总是过于激烈,杨奕曾告诉她说,
“不要这般激进?,要以理服人。”
可那时候杨水起回他,“我虽疾言,虽令色,可难道没有?理吗?”
她不觉得自己没有?理,她也改不了这个毛病。
她写着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笔下文?字却?又如此暴烈。
这偏诉状特?色太过明显,虽杨奕没有?看到最初的正本,没能看到杨水起的字,但还是一下子就想到了她。
一旁的萧吟也在沉思,他是看过杨水起的策论?的。
也知道她的风格笔法。
现下显然也起了疑心。
他从堂屋这里回到了常庆院之后,马上就对?手下的人道:“你们去找,这篇诉状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若能有?最原始的正本,也行。”
这诉状传了千遍百遍,从哪去寻正本?
即便无从下手,但他们还是应下,而后离开。
他们来来去去,而萧吟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墙上挂着一副字帖上。
“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
是杨水起送给他的。
萧吟的手指不自觉拢紧。
杨水起,会是你吗。
会是她写的吗?
可若真?的是她,她是经历了些什么,才又会写下这样如泣如诉的诉状。
第七十章
严寒褪去,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起来,很快就进了初春时节。
初春多雨,小雨淅淅沥沥连着也下了个十来日?,春日?的空气迷迷蒙蒙,将人的眉眼都染上了几分水气,好在这日?终于出了晴日?,圆日?挂在天空,十分耀眼明媚。
杨水起同赵萍安两人正在院中晒着药草,连日?的阴雨天让草药都快生出了霉气。
赵萍安对站在架子对面的杨水起说道:“你?那封诉状,果?真流传开来,大街小巷,现下无人不识此书,想来也已经传到了宫里头去,能?叫那人气得半死。”
就连赵萍安先前也没想到?竟真能?有这样的成效。
他不是爱修道吗。
不知?现下是否还修得下去。
杨水起应道:“他太过分了,若流传不出去,才是不像话。”
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并非是夸张玩笑?话,此诉状能?流传出去,确是在杨水起的意料之中,可怕也只怕景晖帝气在头上,到?时候发动锦衣卫的人不择手?段也要找到?那个始作俑者。
他实在是太过小心眼,一句怨言听不得,一句直言听不得,现下不气得口喷鲜血那才是不叫正常。
杨水起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赵萍安还有她的母亲待她都十分照顾。那回受了那样重的伤,现下面色竟已十分红润。
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药草的气息沁入了鼻中,竟带着一股莫名的叫人安心的味道。
杨水起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晴日?,思绪开始飘散。
她想,若待事情平息下来,往后就这样吧,他们一家人,就搬到?小屋子里头,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过一生。
可现下就是这样的愿望,看来也实在是奢求。
就在她走神之时,大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到?了一边来,她手?上也抱着一堆药草,显然是方从屋子里头搬出来的,见杨水起在发呆,她笑?着问她,“小水,想些什么呢?今个儿中午想吃些什么,婶婶给你?做。”
大娘心地良善,初次见到?杨水起的时候她如此可怜,心中难免对她多为?怜惜,况她嘴甜懂事,生得又颇为?讨喜,而后更对她照顾有加。
赵萍安在一旁听到?这话只道:“娘,你?太偏心了,怎只顾着小水,不见得问我。”
杨水起在一旁笑?着回她,“麻烦王婶了,以往都是婶婶给我煮饭,现下我伤好了,我来也使得的。”
大娘姓王,平日?里头旁人都唤她王大娘。
“你?会做饭?”两人看向了杨水起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惊讶。
看不出她竟会做饭。
杨水起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了院门口那处传来了一道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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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嗐,我的老嫂嫂,你?原个是在这啊!前头四处寻你?不得,不曾想着是在这处晒药,难怪嘞!”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往院门口看去,就见一穿着鲜艳的中年妇女往里头走来,日?光照眼,她头上的银簪尤其刺眼。
见到?人来,王大娘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迎了上去。
“你?今日?倒得空了寻我了?前些个时日?人影也不见得,难为?你?上门来。”
“这不是下雨嘛,没得机会出门……”
那边两人就这样扯在一起寒暄了起来,赵萍安扯了杨水起到?一旁低声介绍道:“这是我娘那边的远亲,当?初凑巧同我娘嫁到?了一个地方进来,她的丈夫是当?地镇上的知?县,平日?里头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扯着我娘说话。”
原是这层干系,难怪听着这般热络。
这知?县夫人看着也颇为?明朗,一看便也知?道不大是穷苦人家出身。
王大娘同她说着说着,也不知?怎地是说到?了杨水起来,那知?县夫人一眼便瞧到?了在一旁站着的她,哑然道:“竟有这般标致的姑娘……老嫂嫂,你?家里头有这样的好姑娘,怎一句话都不曾透露的……”
她被杨水起的容貌所惊,一时之间连连啧舌。
她自认为?自己的眼界不低,可像杨水起这样的,属实不曾见过。
她还不待王大娘说话,就马上又了连轴说道:“方才进来之前,还隐隐约约在门口听到?你?们在里头说的话,姑娘竟还会做饭,真真是慧质兰心……”
杨水起叫她说得都有些面红,只摇头道:“不敢当?不敢当?……”
一旁的赵萍安见这夫人两眼放光模样,在一旁低声嘀咕道:“完了,小水,她这是瞧上你?了……”
“瞧上我什么?”杨水起偏过头去问她。
“瞧上你?给她儿子当?媳妇。”
她儿子?媳妇?
*
果?不其然如赵萍安所言,那知?县夫人当?真是看上了她,而后几日?,日?日?带着她儿子来了医馆这处,时不时就将杨水起扯出来说话。
这夫人的儿子同她母亲生得一个性子,人也颇为?活泼热络,方一见面的时候倒还叫收敛,多见了几回,便一口一个“小水妹妹”这般唤着。
杨水起被烦得也叫头疼,偏偏又听他们说这二?人为?人甚好。听闻赵萍安说,前些个年里头若村子有灾年什么的发生,知?县一家开设灾棚,次数之多不胜枚举。
杨水起闻此,也不大好意思说出什么决绝狠心的话。
这一头,就在杨水起深陷“情感纠葛”之时,萧吟的暗卫终于识得蛛丝马迹。
饶是说赵萍安再如何小心,可终究不是专门做这些的人,百密终有一疏,事情做得再好,也难免有疏漏。
正本有些难寻,毕竟诉状四处流落,他们也不知?究竟哪一个才是最原始的正本,没有办法,他们便把搜集到?的那些诉状,尽数交给萧吟。
算勉强完成了萧吟所给的任务,也仅仅止步于此,他们只知?大致范围是在京城外不远处的一个小镇之上传出,其余的,再多的,也不知?道了。
除此之外,他们在调查之时还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除了他们一行人之外,锦衣卫的人似乎也和他们查同样的东西,万一是被他们先一步找到?了人,恐怕人就要被带回到?宫里头去了。
他们回了京城之后,很快就将此事禀告给了萧吟。
他们先是将找到?的一大叠诉状给了萧吟,而后
道;“公子,除了我们在寻诉状究竟是出自谁,锦衣卫的人也已经出动了,几次三番都差点?同我们撞见,该怎么办。”
萧吟看着桌上摆着的那一大叠纸,瞬时有些头疼。
他随手?拿起几张看,一边又回答了手?下人的话,“锦衣卫的人无事,为?首的那人同我是相识。便是叫他们先找到?了人,暂也不怕。”
前些时日?汪禹出门之前来寻过他,同他说了此事。
他也不担心锦衣卫的人。
手?下的人闻此,也不再开口,闭上了嘴。
萧吟则看起了手?上的东西。
月夜寂寥,只有一盏烛火亮在桌前,萧吟目光下敛,长睫微微扫下,看着这一纸又一纸的诉状,神色十分认真。
约莫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这些诉状也看了个大半,没有看到?熟悉的字迹,萧吟的神色越发沉重。
不是她吗?
可他就是觉得,这东西会是她写?的,这个时候,也只有她会写?出这样的东西了。
她不满景晖帝,比谁都要讨厌他。
萧吟不愿相信,仍在执拗地看着这些诉状。
终于,在几乎要翻完了所有纸张之时,一道熟悉的字迹闯入了眼。
萧吟捏着纸张的手?,忍不住一颤。
他抬头看向了不远处墙上挂着的字帖,上面的字迹,同手?中握着的诉状字迹重合。
他看了千遍百遍杨水起的字,现下绝对不会认错。
萧吟开口问道:“哪里,知?道人在哪里吗。”
声音不可遏制颤动了起来。
他终于要找到?她了。
他听汪禹说,被景晖帝派去追踪她的锦衣卫或许已经死了,怎么死的,如何死的?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他的昏迷不醒,他已经错失了太多的事情。
所以,她现在究竟在何处。
手?下的人回道:“只知?道这些东西许是从舟城镇那边先传出来的,具体究竟是从谁人口中先说,实在查不到?了。”
能?查到?舟城镇已是不易,萧吟也能?明白他们的难处,但他再等不及,他忽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道:“收拾东西,去舟城镇。”
门外的江北被唤了进来,听到?萧吟现下要收拾东西,登时傻了眼,他道:“公子,你?要做什么去啊?现下这么晚了,收拾东西做什么。”
再怎么着急,也不该现下出门。
往前饶是再紧急的事情,他家公子也从来都临危不乱,这究竟是出什么事情了?江北想来想去,终于猜到?了一种?可能?,他道:“是杨小姐有了消息?”
除了杨水起的事情,再没有会让萧吟这般了吧。
萧吟没有辩驳,算是默认。
知?道了是杨水起之后,江北心中也高兴,毕竟寻到?了她,他家公子就能?高兴。
但他还是劝道:“公子啊,你?冷静些!就算是有了踪迹,也不能?现下就出门了,外头本就有人盯着我们家,夜半出门,定?会叫他们猜忌,万一叫他们跟了来,岂不是害人吗!”
听到?江北说了这样的话,萧吟果?真也冷静了些许,现下出门,确实不大好。
良久,他对手?下的人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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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再启程。”
*
三日?后,是个大晴的日?子,临近傍晚时分。
那知?县夫人又又带着她的儿子往的医馆里头跑了。
“好嫂嫂,好嫂嫂,你?可在里头?”仍旧是那样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赵萍安去给人瞧病了,王大娘也在外头给人打下手?,就只剩下了杨水起在后院那头收着草药。
她这段时日?住在王大娘家,总觉着自己给人添了不少的麻烦,一得空就想寻些事情去做。况,她也闲不住,一闲下去,就总是会想起来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听到?了来人的声音,杨水起手?上动作一顿,马上就想往屋子里头去躲,可还没曾跑出去几步,就被逮了个正着。
“诶诶诶!小水,你?往屋子里头跑些什么呢!”
见被抓到?,杨水起也没了办法,堪堪顿了步,她转了身去,嘴角勉强扬起了个笑?来,道:“婶婶又来寻王大娘吗?她在里头,我去帮你?喊她。”
知?县夫人旁还站着她家的儿子,傻子也能?明白她的来意。
可偏偏杨水起还要去装不懂。
“你?不用得喊她,她这样忙,我去寻她才是。这样吧,我去寻她,你?同麟儿先去四处逛逛,今日?镇上搭了个戏台,可是热闹得很。”
话毕,还不待杨水起置否,她就已经没了人影,只留下了她的儿子李麟站在院子里头。
李麟生得虽不大出色,但也还算周正,只为?人颇为?热络,同他站在一起总要听他说不完的话。
杨水起还在想如何去推辞,李麟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对她笑?道:“小水妹妹,走吧,快叫晚上了,戏台子也要搭好了,我们一起去看戏,可好看了。”
杨水起想要说拒绝的话,抬头却看到?李麟殷切的眼神,她还是狠了狠心说道:“李公子,我不大喜欢你?,我想,我们一起上街看戏,也不合适。”
没有想到?杨水起竟然如此直接,李麟也呆了片刻,本以为?杨水起面皮薄,便是不喜欢,也不会如此决绝直接。
可待反应过来了之后,李麟马上就笑?了笑?,他道:“不打紧的,只是看场戏而已,便是不喜欢也不打紧的。”
他娘喜欢生得好看的姑娘,他也喜欢生得好看的姑娘,可好看的姑娘不大喜欢他。
他想,世人皆爱美色,他是,她应当?也是。
所以,她不喜欢他,也是常理。
可李麟却也不气馁,既然她现下要一直住在王大娘家中,那他便趁着这段时日?多去同她亲近亲近,也不是不行。
他心中这般想着,脸皮也越发厚了起来。
“就去看看吧,那个戏台子今日?好像唱‘梁山伯与祝英台’。”他这般说着,嘴巴里头竟也唱起了曲来,“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梁兄做文章要专心,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他掐着嗓子,竟还真学了几分祝英台的花旦唱腔,唱着有模有样,杨水起见他如此,也再说不出什么推拒的话,终是跟着人出了门。
*
两人去了街上,傍晚时刻,夜风舒适,扑面而来的风,将人身上的霉气都吹散了几分。
这个小镇子,民风颇为?淳朴,邻里邻居之间也十分友善,一到?了傍晚的时候,老老少少便也总喜欢在街上散步,尤其今日?里头镇子里头的那片空地上头还摆了个戏台子,一下子便聚了大半的人去听去瞧。
人来人往,颇为?拥挤。
杨水起同李麟挤在人群的后头,时不时被人群推搡挤到?了一处去,杨水起叫挤得都快上气不接下气,李麟那头也没好到?那里去,没得办法,两人挤不过那些个大爷大娘,便站去了最后面听戏。
李麟死扯着杨水起出门,却在最后让她挨了这么一通,也颇为?不好意思,他道:“对不起啊,我没想到?今日?会有这样多的人。”
毕竟以往他们都是在自己家中搭台子听戏,何曾这般出过门,属实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多的人。
杨水起自然道无事,毕竟他也是好心,只看着李麟仍是一脸愧色,她又转移了话题,她道:“你?曾学过唱曲?我方听你?唱的两句,挺好听的。”
李麟闻此,腼腆一笑?,他道:“曾在家中无聊,便学了一些,后来给我爹听见了,说这是些下九流的东西,差点?没打死我,我也没敢再去唱了。”
他喜欢听曲,也觉得曲子好听,便去学过几句。
杨水起没想到?竟还有此番缘故,她一边踮脚去看前面的戏台,一边回了李麟的话,“原如此,难怪你?唱得如此好听。”
李麟听到?杨水起的话,有些惊喜,他忙转头看着杨水起道:“当?真好听吗?”
杨水起没有多想,只应了一声。
谁料李麟听到?这话却来了劲,他扯着杨水起的手?臂就要往外头去。
杨水起正看戏看得入了迷,被他弄得莫名其妙,不解地回头去看他,“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说我唱得好听吗?总归你?在这处看得辛苦,回去医馆,我唱给你?听。”
杨水起:“……”
她就多余说这些。
杨水起一想到?回去还得同他待在一处听他唱戏,登时有些头疼。
看到?杨水起脸上的表情凝固,李麟道:“你?方才说的话是用来哄我
的吗……”
眼看就要将人的一颗戏曲心给戳了个细碎,杨水起脸上忙堆起了笑?来,鼓励他道:“我哄你?做些什么,好听,走,回去我喊上萍安,我们一起来听。”
死道友不死贫道,杨水起只能?扯上了赵萍安一起。
听到?她这样说,李麟也没有多想,脸上又扬起了笑?,脚步都欢快了许多,心情一好,就又要去扯着杨水起说东说西。
杨水起怕他敏感多想,也只能?极力微笑?迎合。
却不知?这副场景落在旁人的眼中,有多叫人误会。
萧吟不眠不休,接连赶了两日?的路,终于到?了舟城镇。
他坐在马车上,每一次闭眼,头便止不住地疼,后来痛得厉害了,干脆便不闭眼了,就这样,他干巴巴地睁着眼,整整坐了两个日?夜的马车,赶到?舟城镇。
他本来还在想,该去何处寻她,却不曾想,马车被戏台子堵住,他听到?了马车外面的江北兴奋地掀开帘子,说他看见了杨水起。
萧吟马上看向了窗外。
就见到?了那样一副刺眼的场景。
真的很刺眼。
杨水起身上穿着的衣服颇为?朴素,身旁站着的那个公子穿得花花绿绿,就像一只花孔雀,不只是穿着像,就连行为?举止,也像。
他们两个人说说笑?笑?,不知?现下是要往哪里走去。
江北注意到?了萧吟的神色变化?,也有些不知?该去怎么了。
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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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是寻到?了,但这情形看着怎么不大好呢……
江北还在踟蹰着该开口去说些什么,安慰一下萧吟,就见萧吟已经起身下了马车。
他朝着两人的方向走去,可是,他并没有出声唤她,反而擦肩而过之时,还在继续往前头走。
杨水起正在应付着李麟,视线落在脚尖。
可鼻尖忽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味道。
清冽泠泠。
杨水起猛地抬头去看。
男子身着一袭白色长衫,背影颀长,腰间束着银白玉带,腰际悬挂着的玉佩也随着他的步伐轻微晃动。
杨水起抬头,果?真就见到?了那个熟悉至极的身影。
萧吟?
是萧吟吗?
他醒过来了?
一连串的问题打得她措手?不及,杨水起再也顾不得其他什么,急急跑了上去,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回过了身来。
模样同记忆之中那人重叠。
杨水起不可置信道:“萧吟……”
萧吟笑?了笑?,看着她道:“杨水起。”
萧吟醒了,他真的醒了,就这样完好无损地站在她的身前。
这巨大的惊喜冲得她眼眶发红,她抓着萧吟的手?都有些紧了。
她差点?以为?他要死了。
可他现在就这样好端端地站在她的面前,就如从前,一袭白衣似雪干净。
她察觉到?她自己快要失态,马上松开了手?,质问萧吟道:“你?方才为?什么要一直往前走?”
既然都已经寻到?了这处,为?什么还要装作不认识她一样?
萧吟道:“因?为?我想,你?会认出我来。”
他想知?道,杨水起会不会记得京城里头还有个昏迷的萧吟。
她还会记得他吗。
他想,她当?会记得他的,她应该会记得他的。
他故意从她身边走过,就等着她来唤他。
杨水起问他,“若我认不出来呢?你?就这样一直走下去是吗。”
她若认不出他,他难道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掉?
若认不出来他,她若记不得他……
那他就回头,走到?她的面前,同她说一句,“杨水起,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
一旁的李麟还没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这男子是从何处出来?同她又是什么干系?
怎看着这般熟络。
李麟小跑到?了他们跟前,他扯着杨水起问道:“小水妹妹,他是谁啊?”
萧吟眉心一跳。
小水妹妹。
真就这么熟?
他都没这么唤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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