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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长夜

公主仔细思考过两个月。她最开始只觉皇后心里有问题,对方因为长久自我压抑导致思想偏激,所以受到一点刺激后就走向极端。

这番设想合情合理,符合她脑中为数不多的现代心理学知识,然而每当夜半惊醒时,越长溪却开始失眠,翻来覆去都是对方那句,“我在地狱等你。”

穿越前是越考试,脑子里歌词越多;穿越后则是越想睡,回忆越清晰。越长溪最后甚至不敢躺下,一闭眼就是赵凝霜狰狞大笑的脸。

越长溪:不论皇后现在是否在地狱,如果我继续失眠,她不在那里我也要亲手把她送下去。

失眠的情况持续半个月后,公主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确实对她产生一定影响。

为了公主身体情况快愁白头的半枝,一边煮燕窝一边十分怀疑地看向对方,“只有一点?”

“几分,”迎着宫女‘别想说话骗我’的眼神,公主终于说出实情,“好吧,是非常大的影响。”

不怪半枝不信,实在是公主表现得太明显。过去半个月里,她不是整夜熬着看话本,就是睡到一半突然尖叫,连她刚出生的时候都比现在要安静。托公主的福,整个裕安宫的时尚水平都提升一个等级,全员带着卧蚕加烟熏妆,现在其他宫的人都在偷偷讨论这难道是今年的新妆容。

反复用汤匙搅拌瓷盅里的补品,半枝忍着困意说道,“公主,您明知皇后不正常,为何还相信她。”

“因为她的话太有道理,本宫竟想不出理由反驳。&quot;

“还有一种可能是皇后嫉妒,故意说出这番话恐吓您。”半枝道,“公主,您忘记她曾把您推下水,并且给您件颜色一样的服?”

公主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拿小扇子给炉灶煽火,“这个问题本宫也问过。”

在地牢时她提出了和半枝一样的疑惑,皇后当时指着自己浸血的深蓝色宫装,“这是我最喜欢的衣服。”

“因为它代表身份?”

“因为它的颜色,”皇后拿出锦帕擦拭沾染的污迹,面庞都柔和几分,“我不知谁把您推下水,但是关于粉色衣裙确实是我故意做的。”

她苦笑,“我最讨厌浅色,但爹说七郎可能喜欢,所以我一直没得选。但是那天在生辰宴上见你随心所欲的样子,我突然就想知道,如果是你,被迫接受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该如何。”

为讨爱人欢心,赵凝霜亲手绣出几百个红绸,却只有国泰民安一个愿望是发自内心。她坐在申帝身边,又困又累身心俱疲。因此当看见公主无视所有人的眼光、满不在乎地说走就走时,赵凝霜忽然就替自己不值。

将最讨厌的衣服送给对方,皇后不过是想知道,如果越长溪和她经历同样的事,会不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如果是公主,是不是就能鼓起勇气反抗父亲,能拒绝嫁给齐宣之。哪怕再不济,也不会像她现在一样,明明和申帝相爱,却只能装作一切都没发生。

公主瞬间明白的意思,却也只能无奈回答,“恐怕让你失望,本宫亦讨厌深色。”

也是在那一刻,越长溪真正确定两人并无不同,她们都是被困在骊阙城的囚徒,不断重复着自己讨厌的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由岁月从身边划过,看不见一丝希望。

将煮好的燕窝倒出来,半枝仍旧不明白公主为何不安,但有一件事她却再确定不过。小宫女难过地低头说道,“可是公主,哪怕您相信皇后的话又有何意义?您终究是申国的公主。”

您是申国公主,所以无论如何都只能困在这里。

蓦地扔掉手里的东西,公主起身坚决道,“本宫决不能容忍知道这一切后,还犯和皇后同样的错误,所以我必须出宫!”

赵凝霜已经用生命证实她是正确的,越长溪不该辜负对方最后的善意,她也许该听从过来人的建议。

“公主,您疯了!”

……

为讨爱人欢心,赵凝霜亲手绣出几百个红绸,却只有国泰民安一个愿望是发自内心。她坐在申帝身边,又困又累身心俱疲。因此当看见公主无视所有人的眼光、满不在乎地说走就走时,赵凝霜忽然就替自己不值。

将最讨厌的衣服送给对方,皇后不过是想知道,如果越长溪和她经历同样的事,会不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如果是公主,是不是就能鼓起勇气反抗父亲,能拒绝嫁给齐宣之。哪怕再不济,也不会像她现在一样,明明和申帝相爱,却只能装作一切都没发生。

公主瞬间明白的意思,却也只能无奈回答,“恐怕让你失望,本宫亦讨厌深色。”

也是在那一刻,越长溪真正确定两人并无不同,她们都是被困在骊阙城的囚徒,不断重复着自己讨厌的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任由岁月从身边划过,看不见一丝希望。

将煮好的燕窝倒出来,半枝仍旧不明白公主为何不安,但有一件事她却再确定不过。小宫女难过地低头说道,“可是公主,哪怕您相信皇后的话又有何意义?您终究是申国的公主。”

您是申国公主,所以无论如何都只能困在这里。

蓦地扔掉手里的东西,公主起身坚决道,“本宫决不能容忍知道这一切后,还犯和皇后同样的错误,所以我必须出宫!”

赵凝霜已经用生命证实她是正确的,越长溪不该辜负对方最后的善意,她也许该听从过来人的建议。

“公主,您疯了!”

半枝说得对,越长溪确实疯了。如果以前有人告诉她,她会因为惧怕结局不好,就完全拒绝开始,越长溪肯定会破口大骂。但是事到如今,她确实成为临阵脱逃那种人。

哪怕从小到大任何事都支持主子的半枝,这次也认为对方的决定有误,小宫女苦口婆心劝道,“公主,出家不是好方法,您还没嫁人呢。”

“纠正你的说法,本宫已经嫁人三年,再过几天就是四年整,所以我完全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是最好的,”说行动就行动的公主已经开始收拾衣服,“而且凭着这四年的经验,本宫不得不说,成亲这件事不适合我。”

半枝宛若突然得知自家孩子是丁克的老母亲,眉宇间满是忧愁,“公主,您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况且这种事难道不该告诉陛下?”

从一堆衣物中起身,越长溪过了许久才说道,“你是对的,也许本宫确实要和皇上谈谈。”

愿意改变主意,是因为公主突然想到一个词——婚前恐惧症。她前世虽然未曾经历过这一阶段,但是感谢互联网,让她阅读过不少别人的故事,而且根据大多数网友的建议,此事最正确的解决方法就是沟通。

想明白这点的公主决定去找卫良,可是穿过御花园时,她突然听见宫女们的谈论。

夏天已过,花瓣散落一地,宫女们正在收拾花圃,其中一个开口抱怨道,“我娘又让我多寄些银两回家。”

听语气应该是和比较熟悉的人交流,果然她说完立刻就得到回应,“你弟要娶媳妇儿?”

“不是,”用带土的手擦汗,反而沾了一脸泥的宫女解释,“因为选秀到了,娘想要给妹妹添件新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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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想碰见宫妃,特意绕小路走的公主站在篱笆后,扔下备好的糕点转身就走。

“公主……”

越长溪挥起袖子,声音满是果断,“本宫不去了。”

她不是婚前恐惧症,因为婚前恐惧症只是让人患得患失,惧怕婚姻可能出现的问题。而对于公主来说,那些问题都注定会发生。

没有什么可以讨论,她必须离开。

……

越长溪走的那天是初六,这是她自己选的日子。四年前的今天她从丞相府来,还对未来夫君抱有一丝幻想。她那时坐在软轿中,眼前是漫无边际的红,颠簸漫长的路程都未曾让她失去一丁点希望。

与现在不同,她那时还有希望。

得知自己被批准离宫的那刻,越长溪轻松而惆怅。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是卫良的挽留,也许是他的质问,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对方只是又一次迅速同意她的要求,就像他同意替代齐宣之一样。

‘我不能双标,’越长溪想,‘听话正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

郑元白:“何为双标?”

“双标就是……”越长溪捂住嘴,“我说出来了?”

特意来送信的丞相找个椅子坐下,还非常随意地开始斟茶,“是,包括你喜欢皇上那句。”

烦躁地扔掉奏折,越长溪不满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况且看到妹妹伤心,不是应该安慰两句嘛?”

丞相似笑非笑,“染儿,根据你之前的说法,这正是你想要的生活。开心还来不及,为什么要伤心?”

越长溪顿时哑口无言,恼羞成怒踢向对方,“快走!”

丞相喝下一口茶,慢悠悠说道,“理论上你现在已经不是公主,所以不能命令本相。”

出家自然无法继续保留宫妃的身份,但是皇上还特意写明这一点,就意味着如果越长溪想……她以后可以还俗嫁人。

想通一切的越长溪愈发烦躁,“你不是还有好多公事,快去办,别留在这烦我。”

作为从小看着对方长大的兄长,郑元白完全懂得妹妹的想法。他想起刚才皇上批奏折时绝望心碎的眼神,写下准奏两个字好似和失去性命一般,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走到这一步,“既然不愿,为什么还要出宫。”

像小时候一样靠在哥哥怀里,越长溪小声道,“大概是因为,我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喜欢他。”

她知道卫良是皇上,也知道皇上要娶妃。但却一直无法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越长溪想,也许是她故意不愿思考这些问题。

“我不知道怎么办,难道像皇后一样,要求皇上对整个后宫视而不见?”

现代生活二十年,让越长溪坚信爱情是一对一的,容不下第三人;可是作为宫妃的三年,她亦深知无宠是多么绝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无法将自己曾受过的苦又送给其他人。

她不过是封建王朝中最不起眼的一份子,既然改变不了这个时代,就只能改变自己。

“很多时候哥哥会苦恼把你教的太好,特别是在这种时刻,如果你稍微自私一些,生活都会好过许多。”

越长溪苦笑,“该死的郑家子弟,你、我、父亲,我们都是一样地不肯屈服。最近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们故意让自己饱受痛苦与折磨。”

如果他们三人中任意一个肯屈服于心里的道德准则,郑家早就能代替齐家,成为申国真正的王。可是林宗正却一心一意辅佐新帝;郑元白心甘情愿地等待未知的结局;越长溪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为谁考虑,也许是进入骊阙城的所有女人。

她不知道他们错在哪,但若是思考,也许是一生下来就是错的。

哪怕嘴上说让对方自私,郑元白眼中却满是赞赏,他忽然道,“问你之前,哥哥也问过陛下,为什么允你离宫。”

看见妹妹突然竖起的耳朵,郑元白慢慢笑了。虽然这两个人都不承认,但是他们郑家,也许马上就能迎来下一代。

所以他没卖关子,主动说出半个时辰前发生一切。

他将奏折呈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皇上的答复,甚至想着如果对方不应,他该用什么手段。可是卫良站在案边,指尖停留在奏折里越长溪三个字上,立马就同意了。

郑元白反而开始糊涂,“您同意?”

卫良目光温和眷恋,万般深情藏于回答中,他道,“公主要的东西,都该得到。”

沉默良久后,越长溪垂下眼主动说道,“是我对不起他。”

郑元白眼中却满是赞赏,他忽然道,“问你之前,哥哥也问过陛下,为什么允你离宫。”

看见妹妹突然竖起的耳朵,郑元白慢慢笑了。虽然这两个人都不承认,但是他们郑家,也许马上就能迎来下一代。

所以他没卖关子,主动说出半个时辰前发生一切。

他将奏折呈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皇上的答复,甚至想着如果对方不应,他该用什么手段。可是卫良站在案边,指尖停留在奏折里越长溪三个字上,立马就同意了。

郑元白反而开始糊涂,“您同意?”

卫良目光温和眷恋,万般深情藏于回答中,他道,“公主要的东西,都该得到。”

沉默良久后,越长溪垂下眼主动说道,“是我对不起他。”

以前、现在,都是。

……

有风吹来,掀开了窗子一角,越长溪坐在离宫的软轿上,最后看向骊阙城的巍峨宫殿。金銮殿映在夕阳中,反射出和她大婚那日同样的绚丽红色。

轿中人微笑着重新挡好窗帘,遮住这宫里经久不息的冷冽寒风,遮住她一千四百个艰难痛苦的日日夜夜,遮住她在这里失去的纯真与善良,越长溪闭上眼,希望再次醒来就是山清水秀的林间。

轿子突然停了。

距离宫门还有很远,能让轿子停下在宫中也只有一人,越长溪若有所感掀开帘子,果然看见了黄袍龙纹的皇上。

她不再如从前那般笑着迎上去,只是随着旁人一同跪下,就像她只是万千宫人最普通的那个。

“你们先退下,朕有话和公主说。”

太监宫女们离开,背离身子站在远处,空荡荡的官道上只剩他们两个,越长溪跪在原地,素色裙摆散在地上,像是刚刚盛开的繁茂花朵。

叹息声从上头传来,明黄的衣袍荡到越长溪视线中后,一只手伸到她眼前。

越长溪没动。

对方不动,卫良就一直举着。像是很久之前那个夜晚,他也曾把汤药执拗地放在发烧的她眼前。

似乎比毅力她就没赢过,越长溪无奈将手搭在上面,没想到起身后却没抽出来,她低低说道,“皇上。”

卫良握得更紧了。

认命地抬头,越长溪发现两人距离很近,她几乎一抬眼,就能看见卫良憔悴的面容。哪怕在他饱受红茱折磨的时候,也未曾这般苍白无力。

虽然对方如今是皇上,但越长溪完全不觉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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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也许知道自己是被偏爱的那个,所以话语间还带着点过去的骄纵,她笑道,“陛下,苦肉计没用。”

当了两个多月乌龟,越长溪自以为已经消化掉分手的痛苦。可是在真正见到对方的这一刻,她才发现痛苦从未减少,甚至因为卫良的到来愈发剧烈,未被牵住的手不自觉攀上对方消瘦的脸颊,脸上虚假的笑容也一点点消失,“所以不要继续折磨自己。”

也不要折磨我。

听见久违的关心,卫良眼中蓦地亮起光,又在对方低头后瞬间湮灭,他委屈道,“我没有用苦肉计。”

越长溪:“我知道。”所以才格外难受。

两人过去相处,大多是越长溪在说话,况且基本上都是夜晚,不说话也能用睡觉搪塞过去。如今对方不吭声,卫良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做,最后才憋出一句,“可决定好去哪里?”

虽然大概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但是卫良没提,越长溪也就装作不知情,“空翠观。”

卫良顿时急了,“不可。”

骄傲之人多半有个毛病,就是别人越反对,她就越坚持,越长溪反问,“为何不可?”

对方没回答。

越长溪又重复一遍,“为何不可?”

卫良小声答道:“因为一天之内赶不回来。”

空翠观位于阳州,距离京城百里不止。即便卫良脚程再快,也没办法在两次早朝之间往返,这就意味着他也许永远都无法见到对方。

这个念头一生,顿时令卫良痛苦不堪,他哀求道,“能否不去空翠观。”

越长溪不知该怎样答复,最后干脆直言不讳,“陛下,无论去哪里,我们都不会再见面,否则和留在骊阙城有何区别?”

“没有区别,”卫良迅速回答,“所以您不如别走。”

虽然知道卫良特意赶来多半是为了挽留她,但是对方说出来,越长溪却只觉得……好笑。

“哥哥若是听见这番话,怕是要气死。”越长溪噗嗤一笑,“我过去一直不知,陛下竟是如此不讲理。”

卫良:“您过去也不叫我陛下。”

越长溪一怔,关于这点她真的没有故意去做,她几乎在看见卫良瞬间,‘陛下’这个称呼就脱口而出,完全没来得及思考。

也许不仅是因为她要离开,而是在她心中,对方早就不是她的夫君。

正是看懂这点,卫良才难过,他小心翼翼将对方揽在怀里,“我还是我啊。”

“不,你不是,”越长溪用力挣脱出怀抱,“你也不该是那个人。”

说来好笑,曾经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越长溪能轻而易举分清哪个是卫良、哪个是齐宣之;如今只剩下一个,她却忽然无法确定他是谁。

如今站在她身前的,究竟是她的夫君,还是大齐皇帝。

卫良任由她动作,眼里划过浅浅的受伤,末了从衣袖间翻出个黑色瓷瓶,“如果有这个,能不能让您确定。”

对方拿出的瓶子很破旧,上面还沾着些泥土。被强硬地塞到手里后,越长溪打开晃动两下,里面是暗黄色的液体,闻起来非常刺鼻,应该是某种毒.药。

越长溪盯了一会,突然生出个奇怪想法,‘他不会是想灭口吧?’

她玩笑道,“这是什么,真话药水?”

“类似,”卫良包着她的手攥住瓷瓶,神色认真,“东厂已毁,但是我在灰烬中找到这个。替身暗卫的脸皆由秘药改变,而这瓶药水,能让我恢复原本的相貌。”

他将瓷瓶微微倾斜,几滴黄色液体滴在手背上,顿时露出截然不同的肤色,越长溪连忙用手盖住瓶口,“你做什么!”

夕阳璀璨,卫良缓缓道,“我只是想求您留下。”

掌心传来别样的温度,越长溪偏过头,不敢直视对方的表情,“大可不必如此,你是皇上,如果下旨,我还是会留下。”

“您不会走,但是会讨厌我。公主,你我之间,决定权永远都在您手里。”

卫良将瓷瓶安稳地放在对方手心,亭台楼阁在他身后飘远,漫天霞光渐渐隐去,万物经过他眼,似乎都变成柔软的样子。

越长溪望向他,仿佛从一片灰烬中看见火光。

“我知道您在担忧什么,但是在我看来完全没必要。因为任何时候,您都可以选择接受我、不接受我、甚至是毁灭我。公主,我将永远忠于您。”

卫良突然单膝跪地,明黄龙袍被他压在膝下,手里却捧着她曾给他的鸳鸯荷包,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娘子,您可否留下来。”

越长溪初见卫良时,不过认为他是与她擦肩而过的万千生命中最普通的一个。亦从未想过随意伸向对方的手,会成为她逃离深渊的唯一绳索。

此时卫良跪在地上,挡在偌大的骊阙城前,仿佛挡住所有晦暗过往,越长溪隔着暮色与曾经遥遥对望,手脚都被吹风得冰凉,心却是暖的。

她在骊阙城活了四年,唯独遇见对方那天起,方才见到光亮。

越长溪向前一步,指尖点在荷包上,也许过去的一切皆有预兆,她的心比理智更早做出决定,迎着对方比流云更温柔的目光,她道,“我曾所求甚多,而你无所不应,所以这一次,我可以不走,但也只是不走而已。”

暂时留下,不代表已经接受对方。而是越长溪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她不知道结局如何,但她终于有了尝试的勇气。

对方的回答算不得真诚,更像是随时准备抽身的渣男,可是卫良却十分满足,他并没起身,反而顺势吻上对方指尖,“这就够了。”只要您愿意留在我身边,一切都可以。

……

七月初六晚,延福宫,皇帝寝宫。

坐在床上的公主看向身旁脱鞋的卫良,脑中还是一片恍惚,不明白怎么变成这种情况。

不像童话里的结尾,王子和公主总是瞬间过上幸福的生活。他们还活在人间,所以答应卫良留下来后,公主的问题就是她需要再坐软轿返回裕安宫,以及将收拾好的东西一件件放回原位。她看向后面十几个箱子,深切地认为今晚都不用睡。

除此之外,公主眼前还有另外一件事,她转向卫良,“陛下,您的轿子呢?”

骊阙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们此时在宫门附近,坐软轿到内廷需要大半个时辰,可是越长溪环顾四周,也没看见皇帝的御辇。

她避开众人,小声询问,“您……不会是飞过来的吧?”

做暗卫要求掩人耳目、绝对隐蔽,所以卫良到现在也没适应皇帝前簇后拥的生活,时不时要玩一下失踪,好在齐宣之以前也需要偷偷见皇后,所以宫人们很习惯不见圣上的情况。

卫良知道今天是公主离宫的日子,早朝过后就急匆匆赶来,他怕错过对方,特意从房顶一路飞到宫门,发现没人后才找个隐蔽处走出来等到现在,哪有什么轿辇。

公主说话的热气扑在脸上,像极了过去的日子,卫良耳后悄悄红了,乖乖地回道,“嗯。”

如今周围一圈人,自是不能让对方再飞回去,公主看向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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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软轿,直接黑了脸,“陛下可以先回去,臣妾在这里等着。”

此地是外廷,宫妃不允许出来,朝臣的马车也不允许入内,所以没有多余轿辇,而她的软轿又是一人的,只能让皇上先回去。

越长溪怀疑地看向对方:他真的是想留下我,而不是想气死我?

卫良也意识到此时的情况,但他没有表现出丝毫忧虑,反而羞涩地眨眨眼,“公主,朕可以抱您回去。”

越长溪:???你在说什么鬼话?

先不论对方话语中的意思,公主首先指出问题,“陛下不应当称臣妾公主,也不该说您。”她顿了顿,“抱臣妾也有违规矩。”

卫良想了下,“那背您?”

刚才的话算是白说了。公主捂住额头,还不到一盏茶时间,她已经开始怀疑留下来这个决定是否是正确的。

她看出卫良绝对不可能自己先走,只好无奈道,“如果陛下不愿先走,可以随臣妾在这里等着,让跑得快的太监回去报信既可。”

卫良又看了她两眼,忽然就屈膝蹲在她身前,“您上来。”

“不可,”越长溪道出重要原因,“明天大臣们会集体参奏臣妾。”

郑元白年纪轻轻当上丞相,如今正是众矢之的。她身在后宫不能帮忙,至少也别惹是生非。况且她本身名声就不好,如今若是被大臣知晓,她被皇上从宫门一直背到内廷,怕是要被追着骂一年。

卫良回头道,“您不必担心,如今外廷侍卫都由丞相亲自掌控,不会传出消息。”

赵中尉亲手抓住女儿后,立马去御书房告罪,幸亏郑元白眼疾手快,才避免对方当场自尽。不过最后他仍是辞官离去,丞相大人表面惋惜不已,私下却迅速接管京中侍卫,回头就找了一批忠君之士顶上,立志将皇宫打造地固若金汤。

越长溪不知这些事,她只能看见对方仿佛很快乐,好似能背她是什么天大的喜事,她想了一会,提起裙摆贴在卫良背上,“若是累了,就与臣妾说。”

调整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卫良偏头道,“永远不会。”

离宫时就比较晚,两人又纠缠许久,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卫良背着公主往裕安宫走,头顶便是星河万顷。他们身后远远跟着一排宫人,路过其他侍卫太监时,对方也会主动转过身,因此空旷的宫殿格外安静,仿佛万物都沉寂。

调皮的发丝荡到眼前,耳边是对方静静的呼吸声,公主忽然就很想笑。

“您很高兴?”无论何时,卫良总能第一时间觉察对方的情绪。

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公主低低笑道,“嗯,臣妾想起一个故事。”

“愿闻其详。”

“从前有一对父子,他们要去集市卖驴,走到村口时遇见了父亲的朋友,朋友说‘你们真傻,放着驴不骑,竟然要牵着走’。父子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无边月色下,越长溪绘声绘色给对方讲述着现代人人都知道的寓言故事,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公主就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她一边说一边笑,欢快的笑声传出很远又被折回,像是温暖的泉水不断冲刷卫良的心脏。他仔细听着,完全没有不耐烦,最后还发表观点,“您觉得我们像那对父子,所以很高兴?”

“不,”公主将脸埋在对方宽阔背上,发出舒服的喟叹声,“我很高兴是因为你生而有翼,却甘愿与我活在尘世。”

卫良曾有很多次获得自由的机会,他可以在申帝死的那天离开;也可以从今天起做个真正的帝王,但他偏偏俯下身,虔诚地将她捧在手心,这是越长溪做梦也没想到的事。

“可是在我看来,这一切都是您给的。”

卫良始终活在暗处,他过去飞身掠过宫殿,四周是无边空茫。他偶尔也低头看下方人群熙攘,语笑歌欢,却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唯独那天有个女孩伸出手,将他拽到活生生的日子里,这里并非满是快乐,但至少是真实的。

在遇见公主之前,卫良从未认为自己活过,所以长久以来他都不明白对方的担忧,因为在他心中,公主就是他的命。

身后的呼吸渐渐均匀,几乎两月没睡过的越长溪放下心,在温暖中陷入梦乡。卫良慢慢笑了,这么多年的踽踽独行,他终于在无望中寻到一切,从今天起,凛冬再无,春光永盛。

卫良背着自己的全世界,加快步伐向裕安宫走去,初秋天寒,他不能让公主受凉。

……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公主就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若不是半枝还在身边,她甚至认为自己被拐卖了。

“这是哪里?”作为挡箭牌,越长溪当然没来过皇帝寝宫,但她看见四周各种金灿灿,也慢慢回过味,“这是延福宫?还是御书房?”

此时卫良恰好走进来,半枝一言不发地放下寖衣就匆匆走了,到门口时还迅速回头对着自家公主比了手势,看她的嘴型,大概是‘公主加油’?

这么快就被自己宫女出卖的公主一脸尴尬,她似乎明白半枝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和卫良……还没到那步啊。

咳了两声,越长溪问,“臣妾为何在这里?”

“您的宫女说裕安宫还没收拾好,因此让我问您愿不愿随我回寝宫,”卫良本就不大的声音又小了几分,“您同意了的。”

裕安宫的被褥都没动过,何来没收拾好一说,而且坚信自己不会如此回答的公主挑眉,“臣妾如何同意的?”

卫良磕磕巴巴解释道,“她说如果您不同意就说话,但是您没有。”

“……”

整件事情槽点太多简直说不过来,公主认命道,“反正也不是没睡过,今天就这样吧。”她伸手抚了两下枕头,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随手抽出来,“陛下,您床上是……”

带着‘春.宫’两个字的书瞬间被卫良夺走,然后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消失,越长溪终于知道对方的内力多么深厚,因为她甚至看见了残影。

哪怕是借着昏暗烛火,公主也能发现红色从卫良脖子一直爬到脸颊,她开了半天口最后说道,“就寝?”

卫良抿着嘴点点头,紧贴着床榻边缘躺下,他大半个身体都悬在床外,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可能想直接躺在地上。

等到睡时,公主才发现自己还没换寝衣,刚才光顾着尴尬,连洗漱都忘了。她很自然地爬到床尾,想从对方脚下挪出去。不知卫良吃错什么药,也突然跟着起身,结果因为无法保持平衡,一下栽倒在地。

薄薄的寝衣贴在身上,显现出无法描述的形状,卫良生无可恋地捂住脸,而公主维持着下床的姿势僵在原地,下意识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

事实证明,人脑在过度紧张的时候就会出错,公主道,“呵呵,那本春.宫真没白看。”

越长溪:“……”

卫良:“……”

公主:现在来个刺客捅我一刀,都比现在的情况强。

☆、23哄她

周宛晴很诧异,她没想到对方能给出这个答案,因为林尽染一直是个内化而游离的人,她永远都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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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嘻嘻哈哈的样子,可是仔细观察,却能看见她眼中空无一物,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可这样一个姑娘,却在她难受的时候说出这样一番话,真的很令人意外。

一向温柔的姑娘笑开,连风都跟着温柔几分,“谢谢你。”

林尽染也没再说什么,而是向后仰身,躺在了草地上。

脚下是潺潺清泉,眼中是蓝天白云,林尽染闭上眼,任由清风拂面。四年来,她第一次觉得安全,因为身边有个值得信任的人,所以稍微放松片刻也可以,不需要时时提防、处处小心。

说出这样的话,她并非无的放矢,毕竟她们已经是盟友,共同拥有伟大而不切实现的理想——推翻梦阁,再像以前那般生疏就不太合适;二是她真的愿意把小蓝当朋友,而且今天的比赛让她意识到她们之间的相处时间可能不会太多了。

“你觉得,最后会留下几个人?”

周宛晴:“应该不会低于三个人。”

她详细分析道,“若不是发生意外,今天本该剩下5人。从三年前开始,梦阁的考试规则永远都是淘汰一人,所以阁主最后只想留下四人。如今最好的结果,就是我们四个都能活下去。”

对方的声音愈来愈远,像是逐渐淡去的电影结尾,林尽染将双脚从河里伸出来,踩在裙摆上擦了两下,一偏头睡过去。

她嘟囔道,“希望如此。”

*

来到这个世界十六年,林尽染第一次睡个好觉。醒来时周围的环境已经不是葳蕤草地,而是她自己的房间。

掀开身上过于厚重的被子,小姑娘嫌弃地撇嘴。小蓝竟然没给她脱外衣,手上小腿上还缠着布条,怪不得她刚才一直梦见被八爪鱼按住学游泳呢。

“你醒了?”

清冷的声音响起,林尽染下意识摸向枕头下的匕首,她还没来得及动作,督主已经站在她床前,还拿着一窝鸟蛋。

依旧是熟悉的配方,金线盘成的鸟窝,不过因为鸟蛋数量多,所以这次的鸟窝也格外大,像个金灿灿的大盘子,从里到外都透着暴发户的气息。

一般小仙女都不屑于这种礼物,但林尽染实在太穷,她甚至没等对方提起,主动指着好多钱问,“这是送我的?”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还是在床边这样的敏感位置,督主愣是没有一丝觉得不对,他将巨大的盘子塞进对方怀里,“嗯。”

林尽染接东西的手臂一沉,果然金子就是重,她颠了颠分量,掀开身上过于厚重的被子,小姑娘嫌弃地撇嘴。小蓝竟然没给露出满意的微笑。

“我就知道,上次你没笑是因为鸟蛋数量不够。”督主自我总结道。

终于让女孩在自己面前笑得自然,督主很满意。做完这一切他就转身走了,完全没有解释或者告别的意思。还是逐渐清醒的林尽染反应过来,“督主是有何事?”

听到问题,督主停下、站定、转身、认认真真回答道,“送你东西。”

林尽染:你把天聊死了,这让我怎么回答。

两人之间本就没有交集,林尽染又莫名心虚,不敢多说话,只好硬着头皮道,“那谢谢督主。”

男人这次有了经验,他在原地等待几秒,确定对方没有其他问题才再次离开,林尽染也实在想不出说什么,就眼睁睁看着督主走了。

房门打开又闭合,月光倾洒又不见,床上的女孩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旁,扑通一声躺回原处。

“这叫什么事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好事?”那边话音刚落,带着笑意的女声就从窗边传来,周宛晴推开窗户,一闪身跳进了房间。

梦阁几位先生内力都十分深厚,督主更是他们的佼佼者,一息十里不是问题,所以周宛晴看见对方离开就马上钻进林尽染屋里,果然看见小伙伴一脸崩溃。

林尽染:“快告诉我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睁眼,就有个雕塑立在床边。”

周宛晴不知道什么是雕塑,但还是强忍笑意给对方解释,“白天你睡着后不久,督主就到了,他拿着东西从天而降,站在你身边也不说话。”

“这都不叫醒我?你究竟是哪门子朋友!”

“我本想叫醒你,但是督主说不必,他等着就好。”

看见对方的瞬间,周宛晴就想拍醒小伙伴,结果督主看出她的动作,直接传音说,“不必,让她继续睡,我等。”

夺人性命的老师站在身旁,周宛晴哪敢让林尽染继续睡下去。但她又不敢违背对方命令,只好借着衣服遮掩做些小动作,好在两人本身就挨着,所以也不会被查觉。

但万万没想到,平时警惕性一流的林尽染不知怎么睡得那么熟,她都使劲掐对方的腰,林尽染愣是没醒,最多皱着眉翻个身。

林尽染捂住脸,不忍直视道,“那我又是怎么回房间的?”

周宛晴:“因为我掐你太多次,所以你一直翻身,督主就说定是草地不舒服,该让你回房间睡。”

林尽染迅速打断对方,“一定是你抱我回来!”

她们学武六年,即便周宛晴并不擅长内力,抱个女孩也很容易,最重要的是,林尽染接受不了另一个答案。

周宛晴直接戳穿对方的侥幸心理,“督主抱你回来的。”

翻身把头埋进被里,林尽染彻底绝望。

“不仅如此,督主将你抱起来之后,你很自然地搂着他的背,甚至他放你回床上时,你还……拉了对方几下。”

小蓝描述的过于详细,林尽染甚至能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面无表情的督主试图将她放在床上,但因为她的反复“纠缠”皱起眉。

等等、她之前梦见和八爪鱼学游泳。因为不敢下水,只好手脚并用缠住对方的身体,不会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吧。

林尽染抬头,可怜巴巴地看向小蓝,对方给了她一个异常坚定的眼神,仿佛在说,‘就是真的。’

林尽染:“让我死吧。”

“死倒是不必,”周宛晴意有所指,“没准还能活下来。”

林尽染一愣,随即苦笑,“若是想这样活下去,我早就能成功。”

她又不是真的只有十六岁,身体内可是住着一个成年人的灵魂,所以从很久以前,林尽染就注意到督主对她不同。

刚被抓来梦阁时,她心中异常紧张,随时随地都绷紧神经,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格外敏感,几乎从那时起,她就知道督主非常关注自己。

后来五先生开始教导内功,她熟练掌握后,对于人的情绪感知愈发纯熟,林尽染慢慢发现,督主对她的关注越来越强烈,已经超出了“好奇”的范畴。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林尽染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一定不能让其他女孩发现这件事,生怕被排挤甚至是暗害;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让阁主发现。

根据前世看过的文学作品,林尽染隐约猜到阁主想让女孩们做什么,无非是间谍或者死士。即便猜不出这点,她也知道阁主决定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和他养的傀儡在一起,更有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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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阁主认为她勾引对方,直接把她干掉怎么办!

这些年林尽染始终战战兢兢,刻意保持和督主之间的距离,装作害怕的样子,极力让自己毫无存在感。可即便如此,督主还是对她愈发关注。

“这并非真正的理由,以你的能力,一定能避开阁主或者其他女孩的怀疑。我想知道你躲避他的真实原因,难道是良心不安,又或者对此不齿?”

周宛晴没想到小伙伴早就知道这件事,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知道这些年林尽染并非一帆风顺,她在考试中也出现过状况,无数次游走在生死边缘,若是有督主保驾护航,无论如何都会容易许多。

“虽然我可以增加督主的好感,甚至不着痕迹地让他帮我做些事,但这不是我的最终目标。”握住对方的手,林尽染悠悠道,“让督主喜欢我,甚至爱上我,都很容易。但是这么做之后,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嫁给他。”

“可我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活下去。”

周宛晴有些惊讶,她只是知道林尽染有着不一样的心,但她没想到,对方是抱着牺牲自己的态度来做这件事。

林尽染:“你看我们住的地方,这些房屋建筑少说有百年之久,如果说十年训练一批女孩,死在这里的不下千人,还有几个死在我的手里。所以我不能忘记这些事,假装自己只是个天真的女孩,去过无忧无虑的生活。说到底,失去人性比死亡更令我恐惧。”

周宛晴:“四年前,你就抱着这样的想法?那时你才多大,12岁?”

林尽染:“老实说,最开始我只是单纯想死,被先生杀掉又或者死于考试都可以,但是我没死成。”

她那时不想活着,因为现代的法律和道德根深蒂固扎在心里,林尽染没办法杀人;但她又不敢死,所以就浑浑噩噩混日子,结果在第次比武考试中,她在梦阁唯一的朋友——小双替她挡刀死了。

在内心深处林尽染其实明白,小双其实和自己抱着同样的想法,她也无法接受这样的活法,只能选择离开;但与此同时,她也是真心实意地救朋友。

那算是她“杀”的第一个人。

“她的死让我清醒,也让我决定做点什么,用最老土的说法,就是想替她报仇,想替那一千个不知姓名的女孩报仇。”

周宛晴静静听着,并没发表任何评论,同样的故事她听过很多,估计还有更多相似的故事在梦阁上演。可唯独这次,她在对方身上看到希望。因为林尽染绝不仅是凭着一腔孤勇来报仇,凭借她对督主的态度,就知道她肯定有计划。

“你想怎么做?”

林尽染:“如果我猜测的没错,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虽然之前要付出一些代价,但也值得。”

“只要我们能离开这里,梦阁就不再是不可战胜。而我的计划很简单,就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朋友。”

这几年她一直在暗中调查,发现梦阁山中藏匿不少护卫,少说有两百。哪怕她们一百个女孩齐心协力也不可能逃出去,更别提现在就剩下四人,心还不齐。可是她们一旦能出去,两百个护卫反而变的渺小,她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眼前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定要赢得最后的决赛。

两个女孩牢牢握紧对方,目光满是坚定。

“加油。”

“一定要活下去。”

*

林尽染知道想活下去很难,但她没想到这么难,最后一场考试还没开始,她就面临考验。

夜半子时,督主敲开她的门,张口就问,“你要不要和我留在这里?”

“啊?”

督主将问题又重复一遍,“你要不要和我留在这里?”

林尽染心里咯噔一声,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她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打着哈哈,“督主想让我和您一看星星?”

男人摇头,“不是,我想问你要不要永远留在梦阁。”

林尽染真是一言难尽,什么叫永远留在这?不知道还以为对方要杀了自己呢,她皱眉道,“我不懂督主在说什么。”

“明天最后一场考试,你很难赢,如果你答应陪我永远留在梦阁,我可以保你不死。”

若不是知道督主没有感情,也不懂人心,林尽染几乎认为对方在pua,这种标准打压再施以援手,怎么看都不像好人。

鉴于对方已经把话挑开,林尽染也不再扭捏,她直接问,“你为什么能保我不死,阁主知道么?”

“两年前阁主曾说过,我若是想要留下谁都可以,只要对方不再离开梦阁。”

看来阁主两年前就发现督主对她有意思,所以提前说过这句话。虎毒不食子这句话是真的,阁主对他的呆儿子确实有几分真心,甚至不介意放弃他精挑细选的傀儡。林尽染继续问,“九先生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此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督主并没听过九先生说这句话,但后半句他懂了,“你不必付出任何代价。”阁主没说,应该就是没有。

林尽染:这是亲儿子无疑。

“什么都不做就能活下去。”林尽染垂眸,“我不明白您为何这样做。”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活下去。”

林尽染默默叹气,看来督主依旧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估计更不会理解感情,所以怎样追问都没有用,她还不如问些实际点的问题,“为什么明天我赢不了?”

最后一场考试很特殊,五先生并没告诉她们考试内容,但林尽染猜应该是检查综合实力,类似于在野外生存几天之类的,鉴于她还有个搭档,应该很难输,不知为何督主如此笃定。

“论武,你比不过宫茗颜,谋略不如周宛晴,阴狠也比不过乔南,阁主不会留你。”

小姑娘一愣。

她竟然压错题,之前她和小蓝商讨,最后考试肯定要全方面检查这些年的学习内容。没想到阁主竟然要的是某方面做到极致,这样看来,她确实不如这三人……

等等。

“论阴狠是什么意思?最后还要比阴狠?”

督主第一次卡壳,犹豫半天才道,“一切都结束后,阁主会让你们做一些事,乔南比较适合。”

阴狠能做的事无外乎暗杀或者审讯,林尽染自认为也能做到,毕竟这些年她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她叹了口气,“前两个我心服口服,但是对上乔南,我未必会输。”

男人语速都加快几分,“你这么可爱,怎么可能阴狠。”

“您说什么?”林尽染认为自己一定是幻听。

“你说小鸟可爱,会让你心情好;而你让我心情好,所以你可爱,不阴狠。”

这是典型的祸从口出,林尽染恨不得穿越到几天前,告诉自己别乱说。

上次考试结束后,对方给了她一窝鸟蛋,有几个好像真的能孵出来,林尽染只好每天带着鸟蛋晒太阳浇水,结果给小鸟胎教时恰巧碰见督主。

对方问,“什么是可爱?”

因为知道督主不懂感情,所以林尽染尽量用比较具象化的词汇来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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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是一个夸奖的词语,就是能让自己心情变得好的东西,恨不得每天都看见,一直抱在手里。”

若是因为这句话最后比赛输了,林尽染会崩溃,她艰难地解释,“我不可爱。”

督主用他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波动的表情说道,“可是我恨不得每天都看见你。”

林尽染……林尽染无话可说。

她只能艰难地解释,“但是别人未必会这样认为。”

“大家肯定都认为你可爱。”

心态彻底崩掉,林尽染不明白大晚上他们为什么要就“她可不可爱”这个问题进行研讨,而且对方根本不懂这个词什么意思,最后,她只好努力将话题带入正轨,“督主,我自认为不会输给乔南,所以我一定会参加。”

“那你确定?”

林尽染点头:“确定。”

督主几乎是生平第一次叹气,在他转身离开前,学着她摸小鸟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

“若是那些事你做不了,我也可以帮你做。”

林尽染:???

*

距离最后一场考试还差一个时辰,无妄山内,阁主端坐在主位,抿口茶道,“你们认为谁该留下来。”

九先生:“宫茗颜和周宛晴一定要留下,只是乔南和林尽染不确定,若是考虑到以后,可能乔南比较合适,林尽染性格过于温和。”

这样的事情五先生一般都不参与,六先生则表示道,“看比赛结果吧。”

商讨结束后三位先生离开,阁主独独留下督主,“你想不想让那小姑娘留下?我看她挺乖巧,你若是喜欢可以留下。”

督主:“不想,她不温和也不乖巧。”

阁主深深看了他一眼便离开,督主站在原地松了口气,这算是……帮她说好话了吧。

看来阁主两年前就发现督主对她有意思,所以提前说过这句话。虎毒不食子这句话是真的,阁主对他的呆儿子确实有几分真心,甚至不介意放弃他精挑细选的傀儡。林尽染继续问,“九先生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对此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督主并没听过九先生说这句话,但后半句他懂了,“你不必付出任何代价。”

☆、24改变

公主站在卫良身前,她向前一步,他就向后一步,两人直直穿过整个房间,从北墙走到南墙,最后卫良退无可退,就转过头不看对方。他侧脸紧绷,面具边缘露出棱角分明的线条,像是雕琢许久的大理石雕塑。

公主:这是什么绝世大可爱?怎么还跳起了探戈?

她强忍笑意,指尖在面具暗扣处打转,看对方因她的动作时而紧张、时而放松,第三次追问,“卫良,为什么?”

两人站在窗下,明灭火光映在公主眼中,如同摄人心神的陷阱,被问话的男人死命扣住面具,发现自己逃无可逃才被迫回答,“申帝为人暴虐残忍,臣不堪其辱,所以暗中帮您,希望有朝一日能追随新主!”

今天一切发生的太快,卫良并没意识到他马甲已经被扒个干净,只以为公主通过每天凭空出现在她床前的解药,调查出有人在帮她,至于她为何知晓自己的名字,卫良也毫不怀疑,公主那么厉害,她本就应该知道的。

捋清事情经过的卫良还试图抢救下自己。他语气格外诚挚,真的像是抛弃旧主,来投诚的敌军。

越长溪:“……”我信了你的鬼话!

这个人好像有魔力,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能让自己的心情瞬间变好,刚才因杀人生出的负面情绪一扫而空,公主话语间不自觉就带上缕缕笑意,“你既然能背叛申帝,本宫又如何相信你不会背叛我?”

这大概是有戏的意思?卫良松了口气,他借机跪下,非常认真地和对方商讨对策,“臣绝不会背叛您,但主子若是不信,不如继续用白漆木控制臣,又或者是其他毒也可。”

玩笑的心思骤然消散,公主一怔,如果不是卫良主动提及,她真的忘记他此时还中着毒。

倒不是忽视这个人,而是卫良望向她的目光满是平和与倾慕,就像之前无数个夜晚里一样。越长溪自己也服用过蚀骨,感受过毒发时那种由内及外撕裂般的疼痛,可是在卫良身上,她看不到任何痛苦的迹象,包括知道申帝死后,他第一时间也没去找解药,而是关心她的安危。

就像只要在她身边,他就能忘记所有苦难。

可是卫良能忘,她却突然忘不掉;卫良不觉疼痛,她却忽然疼起来。

这一刻,越长溪再也无法否认自己喜欢这个人,过去种种算计和引诱早就在相处间变质。她近日惶惶不安、夜不能寐,绝不仅仅因为担心造反能否成功,更是担心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卫良会如何对她。

因爱生忧,因爱亦生惧。

晦暗角落中,公主神色不明,她从衣袖间翻出一粒蓝白相间的胶囊,“吃下去。”

接过对方给的东西,卫良看都没看就直接吞下,黑色面具底端掀开又放下,动作快得惊人。

亲眼看见对方服下解毒丸,公主心中的愧疚与不安终于有所减弱,她站了一会,也随着对方缓缓跪坐在地。

“身体还疼么?”

卫良没觉得疼,倒是被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搅得无法静心,他用力贴向身后的墙,含糊答道,“臣不疼。”

看不见他的表情,也无法分辨出这句话真假,越长溪抬起手臂想摘下对方面具,然而指尖刚触碰到面具边缘,又忽而收回。

她竟是不敢。

卫良以为她介意自己不以真面目示人,虚心地解释,“臣容貌已毁,丑陋不堪,戴面具是不想惊扰主上。”

衣摆下的手指紧紧攥住,只是再小不过的谎言,却让卫良痛苦万分。他不该骗公主的,特别是她如今终于知道他的存在,也愿意接受他。自责的男人甚至已经决定毁去容貌,他记得东厂有一种秘药就能做到。

为难对方为了骗她,竟然编出这样的理由。公主沉默良久后轻笑,“真的?”

卫良下定决心,“臣对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如果不是,那即便是豁出性命也要变成真的。

只消一眼,越长溪就知道对方没说谎,可此时此刻,他的赤诚却更像嘲讽。

她满口谎言,他字字恳切,两人之间隔着数不尽的高山阔海,卫良却执拗地想走到她身边。

晦涩微苦的情绪再次涌上心头,由谎言衍生出的内疚、由喜欢带来的恐慌不停在脑海中翻覆,越长溪如同炉上沸腾的药,经历漫长的烈火灼心,剩下的唯有一片苦涩。

公主嗓音哑得厉害,一字一句像是自骨血而出,“那你曾说过,只要我吃药,你就会疼我,任何事情都会答应我,是不是真的?”

卫良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慌乱与不可置信,他清楚地听见自己胸腔内雷打般的剧烈心跳,“您……知道了?”

“从大婚那天起,我一直都知道。”公主十分平静地讲出曾经令她惶恐不安、亦是令她暗自欣喜的过去,“我知道夜晚做噩梦惊醒后遇见的是你;我知道被太后责骂,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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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帮我的是你;我也知道自己中蚀骨后,给我解药的是你。”

“在与你相遇的四十次中,我都知那些是你。”

卫良摘下黑色面具,露出底下与申帝如出一辙的相貌,他目光穿穿层层黑暗落在齐宣之脸上,“臣不像皇上?”

“倒也不是,”即便没抬头,越长溪也能想象出对方此时的样子。卫良思考的时候,会下意识抿着唇,这个动作让他的侧脸更加棱角分明,透着股冷冽的味道。不知何时起,他的面容就一直清晰地印在她脑海中,再也忘不掉。公主道,“但是没人会认错自己的夫君。”

……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公主低头揪着大红裙摆的边边,几乎要把上面的银线扯断,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也渐渐沉下来。

他不愿意回应她。

他不愿意原谅她。

把眼角的泪珠逼回去,公主深吸一口气,尽量轻松地说道,“本宫刚才给你的不是毒.药,而是红茱的解药。卫良,从此以后你就自由了,你可以离开骊阙城,去寻一处有桂枝和雀鸟的地方生活。”

很难想象卫良竟然喜欢这两样东西。在他们为数不多相处的夜晚中,越长溪曾问对方喜欢什么,卫良想了许久才告诉她,“桂枝与白雀”。

反正无论是何物,他终于有机会能亲自去拥有。

越长溪自认为已经做得很完美,卫良不愿意原谅她,她就放这个人走,离开偌大的牢笼,去过他想要的生活。造反之事总有解决办法,狗皇帝的死可以推给叛军,再不济,她就求半枝霸霸再造出个齐宣之。

至于攻略,本就是奢望。

可没想到她故作大方给卫良自由,他却慌了神。

“臣想留在您身边,”卫良紧紧抓着面具,急促说道,“如果您不喜欢我和皇上长得一样,臣可以毁了相貌。”

公主一头雾水,“你说什么?”我刚才太伤心所以走神了?怎么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卫良:“臣知道您被皇上伤了心,但是臣可以保证绝对不出现在您面前。无论您给我什么毒、又或者做什么我都愿意,哪怕……哪怕做太监也行。”

卫良急匆匆说着,生怕对方让他走。离了这骊阙城,他再见公主难比登天。此时他恨不得将自己心掏出来给对方看,只要还能留在她身边,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我没从说过让你走,不是你自己……”

说到一半的越长溪突然愣住,她似乎、好像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自始至终,卫良都认为她说的夫君是狗皇帝,而她之所以杀掉齐宣之,也是因为发现对方给她下毒,由爱生恨所致。

越长溪哭笑不得,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形象在卫良心中这么美好,好似做什么错事,他都能给她找到理由。公主忽然就生出那么点信心,让她有勇气问出一直埋在她心里的问题,“卫良,你不怪我?”

我骗你,利用你,几乎害死你,卫良,你怪不怪我。

对于这个问题,越长溪想过很多答案。她想卫良可能会恨她,也想卫良可能会原谅她,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听到了一个最意外的回答。

卫良问,“因何事怪您?”

“如果我之前对你做的所有事,都是我故意的,你也不怪我?”

跪着的男人表情纵容,甚至还着点说不出的渴望,在她灼灼目光下,他下意识就说出心中所想,“臣求之不得。”

眼泪忽然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来,越长溪从未奢望过她会遇见这么一个人,他能包容她所有错误,原谅她所有任性,在万物与她衡量对比之时,那个人也会毫不犹豫选择她。

她何其有幸,不过是在人世走一遭,竟被无辜深爱一场。

“说到底,本宫还是做错了一件事。”

公主还要说些什么,然而砰砰砰的敲门声再次传来,那是郑元白在告诉她时间不多了。小心翼翼却珍重万分地加深了这个,她握住卫良的手,“如果你那句话是真的,那我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迎着对方困惑不安的眼神,公主第一次抬起头,她如从前一样伏在卫良怀中,然后抬头吻上他的唇。

“我错在没能早些喜欢你,夫君。”

卫良感受到唇上温热的触感,蓦地睁大双眼。他脑中白茫一片,声音和画面同时消失,唯独剩下对方笑中带泪、映着自己的双眼。恍惚中,他忽然就想起一件事。那是很久以前,他擅自借用申帝身份出现,公主一直都喊他皇上,直到她抬头看见他,才突然改口叫夫君。

原来她能认出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卫良用力将人环住,小心翼翼却珍重万分地加深了这个吻,所有渴望和不甘终于在此刻找到归宿;他于黑暗中祈求的光,也终于落在他身上。卫良闭上眼,轻轻喊了声,“公主……”

越长溪终于露出今夜第一个笑容,她擦掉眼泪,感受着衣服另一端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愧疚与惶恐逐渐平息,那些卫良没能说出的话,她已经懂了。

公主还要说些什么,然而砰砰砰的敲门声再次传来,那是郑元白在告诉她时间不多了。她握住卫良的手,“如果你那句话是真的,那我还需要你做一件事。”

“一切事。”

听见与那晚如出一辙的回答后公主愣了一下,然后飞速从御书房屏风后翻出龙袍,她咬着唇,“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若是让越长溪自己选,她肯定不愿意顶着别人的脸,过着别人的人生,从生到死连姓名都不能留下,这也是她最担忧的问题,然而卫良似乎没有这方面顾虑,他轻巧地接过衣服,露出一个短暂却纵容的微笑。

“您永远都不必求我,况且臣说过,一切事。”

门外喊杀声渐消,朝臣匆匆赶来的喧闹响起,越长溪匆忙将化尸粉倒在齐宣之尸体上,看他化为无形散于天迹,一直困住她的牢笼也仿佛在此刻消弭。公主转过身,将卫良凌乱的头发打理好,她语气分不出喜怒,“从今以后,你就是申国的王。”

大臣的呼喊声再次响起,卫良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向着大门走去。

金銮殿外火光冲天,卫良穿着明黄龙袍推开门,他眼前的红色朝阳和熊熊火焰连在一起,构成无法言说的绚丽色彩。

越长溪没有再看他,而是伴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请安声快步离开御书房,毕竟公主此刻不该、也不能出现在这里。

两人背影相对,一个走进光明,一个步入黑暗。

卫良于万人跪拜中转身,却只看见背后昏暗的房间,空无一人。

他回头,平静而然地抬起手,“众卿平身。”

☆、25巫蛊

昨夜,就因为有宫女提起选秀之事,卫良被直接赶出房门。

当了几年皇帝,卫良也不再是从前那个自卑小可怜,他也是有脾气的,因此被赶出房间后,他立即招来丞相。

郑元白还睡着呢就被紧急召进宫,他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满脸严肃地走进御书房,“陛下!”

幽幽烛火下,皇上身影寂寥,“皇后把朕赶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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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丞相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皇上您说什么?”

御书房窗子大开,卫良凝视着寝宫方向,忧伤地仿佛无法归巢的乳燕,他重复道,“因为选秀一事,皇后把朕撵出来了。”

申国每三年一次选秀,三年前卫良刚即位,前有皇后造反,后有宫妃相互陷害,他借机取消了选秀,因为后宫确实事情太多,所以当时大臣也没有反对。可是如今宫妃所剩无几,申国也在他的治理下日益强大,卫良连减少开支取消选秀的理由都不能用,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

最开始,郑元白还不明白问题在哪,“陛下是想让臣劝皇后公主?”

皇上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朕是让你想办法取消选秀,而且是所有选秀。”

通读史书,丞相大人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请求,然而鉴于卫良和他妹的复杂情况。

齐高祖作为开国皇帝,条件艰苦,死前一直都在打仗,哪有时间娶妃,因此身边仅有两人,但如今是和平年代,此举怕是无法效仿。

这个提议基本等于白说,可是除此之外,二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办法。申国身份最高的两个男人坐在御书房里大眼瞪小眼,沉默许久后,卫良发出叹息,“朕真不想当皇帝。”

同样发愁的丞相灵机一动,“如果您这样想,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有一句话,叫规则是给听话之人定的。

明主才听朝臣的建议,昏庸之士哪还在乎这些,如果一个皇帝不在乎国家是否昌盛、会不会有人造反;也不在乎史书上如何记载,他基本就无所畏惧。

卫良问,“丞相是让朕变昏庸,错事做多了,大家就不在乎是否娶妃。”这个代价未免太大?

“差不多,”郑元白说道,“主要是降低大臣们的预期。”

于是第二天,皇帝要出家的消息暗暗在,谁也不知道消息的源头是谁,但被传得有模有样。听说是因为对后宫失望透顶,才生出远离俗世的念头,而且连具体寺庙都已经选好。

最开始大家还心有疑虑,虽然有皇帝出家的先例,但是如今的申帝完全看不出来有这个想法。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们不得不信,因为最近不断有得道高僧入宫,早朝之前也能听见梵音阵阵,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的目光愈发无悲无喜,怎么看都好像马上要剃度的样子。

负责选秀的奉常:惹不起惹不起!

等到了选秀的日子,皇帝一句轻飘飘“今年选秀就取消吧。”迎来了朝臣的集体同意,毕竟只要皇帝不走,他们就算胜利。

而消息链的最末端,皇后公主得知这个消息后,拉着卫良温习好几夜他枕下的书籍,并且在关键时刻质问,“你是因何生出这个想法?”

卫良全身紧绷,抑制不住喘息道,“夫……夫唱妇随?”

皇后公主沉下身,妩媚一笑,“这么会哄本宫开心,这次就原谅你了。”

在眼前白茫茫的那一刻,卫良想:这个消息应该多让公主听见两次。

长平十年,也是卫良登基的第四年。

后宫空悬已久,鉴于皇帝时不时拿出家为僧威胁朝臣,大家也不敢再提选秀之事。然而皇上登基十年尚没有子嗣,国家没有继承人,实在令申国上下担忧不已。

少数大臣已经开始私下求仙问药、寻找偏方,立志让皇后公主的肚子里出现个小崽子,根据他们早朝时的焦虑程度,一度让卫良怀疑申国马上就要灭亡。

受此事折磨的,不仅仅是当今圣上,还有永远的背锅侠——丞相大人郑元白。

卫良毕竟是九五之尊,朝臣哪怕心有疑虑也不敢多言,最多每天早朝问询一次,又不能追到寝宫。但是郑元白则不同,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作为帝王亲信、皇后公主的亲兄长,他被迫成为大臣们的重点围堵对象,每天试图找他谈论此事的人恨不得排了两条街。

今天是休沐日,忙碌半月的丞相好不容易得空休息,打算前往京郊放松一下,然而还没出丞相府,就听到小厮传报:周太尉来了。

为了躲避朝臣,特意在寅时出门的郑元白:服气!毕竟人家是凭本事不睡觉才抓住我的。

周太尉是他旧时老师,郑元白无法推拒,只能亲自相迎。一照面,就看见老人家双手颤抖、老泪纵横,“为师为官多年,唯有一事放心不下……”

丞相大人:懂了_(:з」∠)_

好说歹说将太尉劝走,郑元白重新收拾心情,再度高高兴兴往京郊走。然后他分别在出门时遇见郎中令;酒楼吃饭时遇见延卫;郊区赏花时遇见奉常;就连下午听戏,解决水喝多了这种生理问题时,也遇见了治粟内史。

李内史笑眯眯看着他,“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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