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长青有些不信,却又不好直说,而是道:“你岁数也不小了,换寻常人家,儿子已经能打酱油了,你打算何时成个家,也好请我喝喜酒?”
谢成宜依旧蹙着眉,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张含笑望着自己的脸庞,同时一股莫名的悲哀上了心头。
“你罗长青以前总感叹,有志不得疏,有才无处展,如今这么好的机会,你倒在此儿女情长起来了。少说这些无用之言,如今淮南两路尽皆拿下,接下来你怕是闲不了……”
“我在说你,你怎么扯上我了?”
二人边走边说,春风偶尔会送来只字片语,但风一卷转瞬就消逝不见了.
当时除了曹永年吐血晕厥被抬下去,还有一人也被抬了下去。
正是钱婉仪。
也不知是不是因大起大落太过,她也厥了过去。
这边杨變一直拉着元贞胡天胡地到天都黑了,才消停下来又沐浴更衣出来用晚饭,这时绾鸢才把事情禀上来。
“你说人傻了?”元贞诧异问。
实在是哪怕是她也不得不诧异,怎么人就傻了?
“赵御医去看过了?”
赵御医是当初元贞离京时,一并跟过来的,连家眷都一并带了来。后来上京城破,赵御医一家一再感叹幸亏当时来了,不然定要遭难。
当初北戎在内城掳掠,除了皇家那些人,以及一些昊国朝廷的高官重臣,便是掳掠各种精通某些技艺的人们。
像赵御医这种精通医术、且享有盛名的神医,必然逃不掉。
绾鸢道:“赵御医去看过了,来来回回查看了几遍,赵御医的说法是——”
元贞一挑眉:“装的?”
绾鸢也没点头,也没摇头。
“赵御医说这种有关脑子的事,他也不擅长,但一个正常人不至于受到情绪打击,就突然傻了。且赵御医给她把过脉,她逃走的这些日子,可没亏待自己,身体极好,怕是我和公主都不如她,她又怎可能这么就傻了。而且她这种情况,甚至不能算是疯,只能说是傻了。”
所以,就更让人起疑了。
“我们信不信不要紧,她要的也不是我们信,而是萧杞信。”
绾鸢恍然大悟。
元贞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今天时候也不早了,我明日再去看看。对了,萧杞可过去看过了?”
绾鸢摇了摇头:“还没。七皇子也是同样说辞,说今天已经晚了,明日再去。”
元贞说明日再去,本意是不在乎,毕竟两者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可萧杞也如此说——
看样子他大概是心有些乱。
不过元贞也没管这些就是,等晚饭摆上后,就和将熠儿抱来的杨變,一家三口用了顿晚饭。
杨變本是想享受下天伦之乐,本来自己回来的就少,有多久没见到儿子了,哪知刚学会说话的熠儿吃过饭后竟不走了,小手抱着娘就不撒手。
最后,他设想的夫妻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变成了一家三口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关键这臭小子还非要睡中间。
简直是失策!太失策了!.
翌日,元贞去看钱婉仪。
在看到钱婉仪身边的红叶,她又诧异了下。
这个宫人当初在宫里时,就跟着钱婉仪,如今随着钱婉仪几地折腾,都没把人弄丢,也是难得了。
“你真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元贞问。
“你是谁?她们叫你公主,你是圣上的公主?我只知有成康徽禾庆阳懿康几位公主,竟不知还有你。”
坐在一旁椅子上的钱婉仪,颇有些坐立难安,手脚不停地动来动去,显然是很紧张的。
“我是宜春苑宫人红鸳,敢问公主是哪位娘娘所出?”
元贞瞧着她脸色,似乎真是傻了。
怪不得绾鸢说她是傻了,不是疯了,此时的钱婉仪似乎是缺失了一部分记忆,忘记了自己当初在宜春苑,利用差职之便,在父皇酒中下了药,得来了一次临幸。
她是侥幸怀上了龙胎,父皇则是自那后就对宜春苑这处皇家别苑厌恶至深,甚少踏足了。
“你既连许多事都不记得了,自然也不会知晓我母妃是谁,在此就不多说了。”元贞淡淡道,转头看向一旁脸色复杂的萧杞,“其实她能忘了也好,到底单纯些吧。”
萧杞点点头。
之后元贞就走了。
走到外面还能听见屋里萧杞叫小娘,以及与她解释自己是谁的声音,她不禁失笑地摇了摇头。
绾鸢道:“公主,你说她真是傻了?”
“我昨日不就说了,我们信不信不要紧,关键萧杞信了就行。”
元贞淡淡道:“不过一跳梁小丑,不足为患,她此时装疯卖傻,为的不过是找个台阶下,抑或是赖上我们,给自己找个未来的居所,毕竟曹家那可不会再管一个无用之人。”
又道:“行了,不说她了,说说希筠的事,她和贺虎之间拖得也有些久了,正好最近天不错,把他俩婚事办了,就当是再添一份喜。”.
萧杞走了。
等他走后,钱婉仪被红叶领去了屋里。
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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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二人后,钱婉仪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你说他们应该都信了吧?”
红叶不敢苟同,但又能说什么。
“公主信不信我没敢看,不过皇子好像信了。”
钱婉仪骂道:“皇子肯定会信,我肚子里出来的,我难道不知?我要的是萧元贞也信!我养了个胳膊肘往外拐还没主见的窝囊货,这里又不是当他家,我们要想继续留在这,肯定要萧元贞相信。”
红叶一时也被骂慌了,道:“公主既然没说什么,肯定是信了。”
钱婉仪想了想方才场景,觉得自己也没出什么纰漏。
“信了最好,信不信也只能这样了。”
装疯卖傻这种事,说起来简单,办起来却很难,心力演技缺一不可,她已经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不信也没办法。
“不过以萧元贞霸道的性格,她若不信,定是当场就让人把我扔出去了,既然没说肯定是信了。”
如此一想,钱婉仪也放松了下来,去床上躺了下。
方才装了半天,她也有些累了,这会儿便又叫红叶给她捶腿,又让红叶给她拿点心吃。
之前在曹家那些日子,说起来还是世家大族,竟沦落到连点心都没得吃。
自打钱婉仪当了妃嫔后,嘴都被养刁了,被元贞养在颖昌时,也是好吃好喝的管够,谁知跟曹家人走后,竟沦落到除了一日三餐,什么零嘴点心都没有。
她也不想想她是谁,又不是曹家自己人,尤其曹家经过这次迁徙,又人口众多,日子也不好过,餐点都是缩减了又缩减,怎会去便宜一个外人。
不过这些她即使知道也不会管,她只知道自己这回装傻装对了就行。
“餐食衣裳这些,就用我的名义去要,若是不给,我到时候再寻七皇子,总之就不能亏待了自己。”她絮絮叨叨吩咐红叶。
对此,红叶早就习惯了,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门外,长远小心翼翼地看了萧杞一眼。
萧杞僵硬着身子,许久才放松下来。
他没有多留,一边苦笑一边往外走去。
之前阿姐还安慰他,说是赵御医医术不错,这病不算什么大病,就是受了些刺激,应该过阵子就好了。
彼时,他对小娘秉性深感怀疑,却没多说什么。
来之后,他观察了又观察,发现小娘真是傻了,竟然连他都不记得了,他还唾弃自己之前的猜忌,觉得自己枉为人子,竟因为小娘有时品行不佳,就质疑她的病。
之前走时,他还忧心忡忡,质问自己那番所为可是对的,成全了所有人,却逼疯了小娘。
哪知,他不过遗漏了些事忘了交代红叶,转头又回来,却听到了这一番对话。
‘我养了个胳膊肘往外拐还没主见的窝囊货,这里又不是当他家……’
没主见的窝囊货!?
真是好啊,极好!
阿姐说的对,小娘就是书中所说的那些小人,但凡见到有利可图,必然锲而不舍不会放过,挖空心思、手段用尽都要得到。
若是一辈子地位低下,她也闹不出什么大事,可一旦身居高位,这样的人会闹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皇子,你没事吧?”
长运小心翼翼道:“那什么,钱婉仪的性格不素来就是如此,你也是知道的,实在不用为此伤心难过。”
“素来如此?”
长运忙解释道:“小的并无侮辱之意,只是钱婉仪在宫里名声一贯不好,娘娘们也就罢,她在宫人内侍里,名声也不太好。除了是因为圣上那件事外,也因她一贯是捧高踩低,逢上比她得势的娘娘,她多是趋炎附势,逢上地位卑下的宫人内侍,她一贯颐指气使。动辄斥骂。”
他声音越说越低。
“下面人都说她小人得势,不体恤同样出身的其他人,也不如别的娘娘宽厚,就是仗了公主的势,才敢如此。这不是小的说的,都是听来的。”
“是啊,她不素来就是如此。”萧杞喃喃道。
他又想方才钱婉仪所言,缺了什么就找七皇子要,更因此想起幼年的一些事。
大娘待自己亲厚,见自己衣衫旧了,或是其他皇子有的他没有,就会悄悄添给他。每次他去金华殿回来,身上总是要么多个玉佩挂件,要么出门一身旧衣,回来一身新衣。
见此,后来他每次去金华殿,小娘都会专门给他换身旧衣。
那时他还小,不懂这样做是为什么,等后来才明白其中意思,却羞于人前提起。
还有后来,阿姐每次得来什么好物,总会送一份与他,但凡小娘能用上的,她都会巧立名目要去,还怂恿自己再找阿姐要就是。
那时,他已经读书了,懂了一些道理。
他给自己的解释是,小娘是以前苦够了,所以有些贪小东西,他还费尽心思为她遮掩。
由小见大。
其实她素来就是如此,只是他以前总为她解释罢了。
长运还在劝着:“其实皇子你也不要多想,钱婉仪性格素来如此,也许就是有口无心的。她这番作为,大概也是实在没地方去了,才会故意装不记得之前的事了,也许她过阵子就能好了。”
也许过阵子就好了?
萧杞却突然如释重负。
就这样吧,之前她在上京,上京城破,他担心她出事,后来证明不管何时何地,她总能如鱼得水。
既如此,以后也不用他为她多费心思了.
这是大变后,元贞办的第一场喜事,因为场面还算盛大。
临到要上花轿时,一身嫁衣的希筠哭哭啼啼,硬拉着元贞的手,说不愿意嫁了。
可把贺虎给急的,差点没当场把人扛走。
还是元贞将她哄好的,说过的不顺心就回来,反正地方给她留着。
又说她这不是不愿,只是出嫁之前都会慌,因为要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当初她也是,这才把希筠哄好。
不提这些,宋浦和罗长青再度启程。
这次他们奔赴的是荆湖、两浙,其实也不光二人,纪光带着几个志同道合的老资历官员,一直在外奔波。
随着京东两路和淮南两路归附,这几地已经有松口迹象了,想来这次的事应该不会太难。
宣仁二十七年,也是上京城破的第三年,更是新历一年。
大体上,整个南方已全部归附,除了挨着大理有两个小地方的土司有自立为王的苗头,其他地方一片河清海晏。
杨變并未称帝,对外的名头是镇北王。
镇北王统管所有军务,而政务则是以尚书省为主的三省六部。暂时并未设立九寺,一应事宜都被三省六部管辖。
至于地方官制,还一如既往,只是官员调任选拔,采用了之前已被元贞用顺手的招贤纳才考。
如今的招贤纳才考,比之前划分得更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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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规制,分为了匠考、差考、吏考、明法科、明算科、明经科以及进士考。
前两者取底层公差,比如匠考,选的都是手艺出众的匠人,你打铁手艺好会做铠甲弓弩你就去军械局,你会做烟花造火药,可以去火器局。
差考范围更广,涉及到各个衙门的公差、衙役,乃至巡检司。
吏考则是以时务为主,考的是文字及时务,对应的是各衙司底层吏员。
明法科则考的是对律法的熟知,对应的是刑名典狱类的差职。明算考的是算法,可以去户部,以及各地常平司、漕运,用的上算法的地方极多。
至于明经科和进士考,不再像以前那样,一遭得中,不管你通不通时务,就能鱼跃龙门。
而是主要以时务为主,经义次之,词赋暂罢,日后可能会启用,但启用之日不知。
前几科考中之人,若是还想精进至更高层位的官职,可再试明经科和进士考。
而明经进士两科若得中后,想被授予官职,还需在明法、明算、明书这些中常科之中选一科,同样也中了以后,才会被授予实职。
常科每年一次,目前还在增加科类,想来以后会更全面。
而明经和进士则是制科,三年一次,取的人数极少。
这是由新历一年第一次开制科,观察所取人数得到的结果。只取了一百人不到,要知道往年有个三百进士的说法,顾名思义就是要取三百人。
且不管什么官职,都不再免税赋。
最后一点才是主要,夹杂在热闹轰烈的制科考常科考里,其实元贞主要是对税制下手了。
如今她在尚书省,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尚书令。
按理说,历朝历代以来,对税制下手的人,结果都不会好,一般都会无疾而终,毕竟动的是士大夫阶层的利益。
可惜如今王朝崩坏,战火并未平息,从西北、北边往南迁徙的人,大多都刚遭了难,别说税赋,属于自己的田地都没了,还谈什么税?
而南方各地至今安泰,虽是不愿,但架不住没有兵权。再加上新启用的常科考和制科考,是对士大夫阶层一次摧毁式的打击。
往日他们只需要欺负民便好,如今民也可成为官,不再被界定在某一圈层里,他们若是反对,面对的就是新的利益群体的共同抵制。
种种原因结合下,暂时还没因为这事闹出什么乱子来。
也是元贞考虑到既然不免税了,所收的田税极低,暂时还没让这些人感觉到肉疼,没到必须要爆发的界点。
同时也把赋税中对普通百姓来说,甚为沉重的徭役给免了,改为了官府以钱粮募用制度。
尤其是后者,往日每年还要给官府做两三个月不等的苦力,如今竟然不用干了,即使去干,也是拿钱干。
这一行举迎来了各地百姓的拥护,人数之多之广,你要是敢反对这个赋税制,估计明天家没了人也没了。
另一边,由于新朝廷这收缩了防线,改为以汉水长江淮水为界,而北戎骑兵不通水战,屡屡挫败于江前。
前线战事逐渐减少,似乎北戎也打算暂时修身养息,想先把占来的地方经营好,再图谋继续南攻的后事。
只有慕容兴吉依旧锲而不舍想打到河对岸,却由于杨變这的火器花样频出,竟没占到什么便宜,反而吃了几次闷亏。
再加上北戎在原上京城建立了副都,用以管辖中原地带的事务,从都城那过来了许多人。
人多嘴杂,他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言堂了,于是双方便僵持在这了。
所以曾经被掳到北戎都城的那些人,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来的上京,这其中就有宣仁帝。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命运。
“你也算不得是个什么枭雄,只能算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废物,只可惜你费尽心思留了一个儿子在外头,却未曾想被女儿女婿挟天子以令诸侯,反倒夺了你的基业。如今那人还未称帝,怕是还顾忌着你还活着吧。”
坐在高位上的慕容兴吉,看着下方的宣仁帝,缓缓说道。
宣仁帝穿着一身布衫,经过这两年多的时间,以及两次长途跋涉的迁移,他如今比之前更瘦了,也更佝偻了,头发花白了大半,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
明明慕容兴吉讽刺意味明显,他却只讷讷不言,仿佛已经失去了帝王之尊,也失去了做人的尊严。
“皇子问你话,为何不说话?”
一旁的侍卫推搡了宣仁帝一下。
推得也不重,只让他踉跄了下,不过倒也让他开口了。
“我不过是个阶下囚,外界如何,与我也没什么关系了,皇子又何必与我说这些。”他苦笑道。
侍卫骂道:“我什么我?当着皇子也敢自称我?你不过是个阶下囚,是个贱民,几日不骂你,你似乎又忘了这些。”
慕容兴吉抬了抬手:“行了,带他下去吧。”
等他走后,哈擦十分好奇皇子为何让人把他带来,如今话没说到却又让带下去,却又不敢询问。
慕容兴吉看了看他的脸色,道:“他到底做过皇帝,自然不像我方才所言是个真正的废物,有些话多说多错,让他察觉出什么端倪来,怕是会有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
第97章
哈擦很是不甘心,道:“皇子,难道真要照着那些人说的那样,挑一个有昊国皇家血脉的人放回去?”
“之前这里都是皇子做主,这些人从都城来后,就各种指手画脚,明摆着是想夺皇子的权。那完颜家,明明大皇子的死与皇子无关,完颜家自己人也是能作证的,偏偏他们就是硬按在皇子头上,如今竟投向了四皇子,与皇子做对。皇子耗费了那么多,才做下这样的局面,陛下不记皇子功劳,反而纵容这些人给皇子添乱……”
打从哈擦开始说,慕容兴吉就一直蹙着眉。
哈擦是从小就跟他的亲卫,其家族本身也是他母妃乌古伦家的亲从一族,关系自是不同一般。
若是换做别人,如此多言多语,慕容兴吉早就发作了。
他知道哈擦是在替他叫屈,这阵子哈擦跟着他看到的太多,偏偏又不能随着性子发作,只能隐忍,眼下也是一齐都爆发了出来。
“父亲并非有功不赏,只是他年纪大了,便也开始学汉人的那一套。”
慕容兴吉缓缓说着。
“父亲总说汉人多思虑,不如戎国人骁勇,男儿当以武立世,可英雄也会迟暮,当年勇猛无敌带着族人南征北战的虎,现在变得年老羸弱,而早年幼小的儿子们一个个都已长成,成了可以威胁自己地位的存在,为了不让这群年轻力壮的儿子抢夺自己的权利,自然要让他们彼此相斗。”
“父亲总说汉人善于内斗,才给我们戎国制造了机会,可即便明白又如何,他也在走同样一条路,一条谁都明白,谁都依旧会走下去的路。”
所以戎国的人都说三皇子路走偏了,跟汉人接触多了,也学起汉人那一套。实际上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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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慕容兴吉早就洞悉了这一切,便去观中原王朝的历史,以史为镜来照己身。
旁人都说三皇子越来越深沉,殊不知这也是他背靠着八大贵族中早已垫底、甚至差点被剔除八大贵族的乌古伦家,走到今时今日地位的原因之一。
比他背后势力大的兄弟大有人在,却远不如他今时今日的位置。
哈擦听不懂这些,但并不妨碍他知道皇子有这么做的道理。
“那放一个人回去,真就能让昊国自己内斗起来?”
慕容兴吉想了想,说:“那昊国的皇帝先前留了一手,留了个年纪小最不受宠也是最不惹眼的儿子在外,因此我们当时竟忽略了此人。”
其实也是宣仁帝既然这么做了,自然在其中做了手脚,所以当初北戎按照昊国玉牒点名拿人时,竟把萧杞就给遗漏了。
而而当时事从紧急,慕容兴吉虽有前世记忆,但他只知被萧元贞放走的那个皇子是信王。
具体姓名不知,甚至连面相都记不清,因为此人当初在北荣军营里,实在太不显眼,他偶尔在元贞帐中见到对方,对方也是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模样。
又急着要撤离,所哪怕他心中有些质疑,在遍寻‘信王’也不见时,便也没有继续为此事再拖延。
果然没过多久,就通过探子得知,昊国南边竟然出现了一位七皇子,正是前世那个软弱无能的信王,也是前世南昊的皇帝。
昊国残存竟就靠着这位七皇子,竖起了一面大旗,正在统合剩余残存。
消息传回北戎都城,慕容兴吉本来万全的‘绝户计’出了纰漏,本来有功,变成了功劳折半。
幸亏没有多久,就又有消息传来,说此子年幼,捏着此子的杨變和魏国公主有不臣之心,昊国残存乱象毕现,并无用处。
所以他们趁机打下了昊国的京东两路,以及淮南东路的半数,以及西北几地,算是抹平了此事对慕容兴吉的影响,又让他的声势赫然而立起来。
再之后就发生了天佑帝决定建立副都,并派了四、五两位皇子以及一些文臣和武将前来协助的事情。
说是协助,不如说是分权。
据悉,天佑帝得知上京城繁华,其皇宫及皇家别苑建得格外奢靡辉煌,是北戎都城所在那苦寒之地不能比的,竟有想迁都过来的意思。
但由于昊国亡国还历历在目,此地非易守难攻之地,且两国之间如今界线已大致划明了,以后此地必然处于前线,遂作罢只作为了副都。
以前慕容兴吉是不信命的,可自打重活一世后,他就变得有些信命了。
前世因为杨變,于是昊国和北戎分南北对峙之势,一直持续到父皇即将龙御归天之时,眼下这般情况,让他有种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之感。
唯一纰漏就是,这一世南北对峙的局面出现得比前世更早,而元贞也不在他身边。
慕容兴吉甚至怀疑,既然他能重活,是否元贞也能重活?
不然她为何能提前知晓上京即将沦陷,先一步离开了这里,并去了襄城——前世这个让他咬牙切齿的地方。
自然他也怀疑过杨變,因为前世在后面才会出现的火器,让戎国吃了许多闷亏的火器,这一世竟提前几年出现了。
慕容兴吉不得而知,也分辨不出二人之间到底是谁出了问题。
到底是元贞重活,于是提前布置了这一切,还是那个杨變重活了回来,提前夺走了元贞,又弄出这一切。
这些都需要试探,才能让他知道答案,所以他没有反对那些人提出的从内部瓦解昊国的计策。
“汉人善内斗,反正已经遗漏了一个在外面了,再放一个回去也不影响什么。只是怎么放,放谁回去,还需要斟酌。”
“既然皇子觉得这法子好,那哈擦就不说什么了。”.
另一边,宣仁帝被侍卫领了下去。
他所在的地方,正是原皇宫东北角一处寒室中,以前这里住的都是宫人内侍,现在用来关他。
至于寒室?
比起他以前在这皇宫里所享用的一切,自然称得上是寒室了。
但比之前在北戎时,要好过太多太多了,至少这里的春天是暖和的,而外面的花儿都开了。
宣仁帝被推进屋里后,门就被人从外面锁了上。
他来到窗下一个破旧的蒲团上坐了下。
这里是整间屋子仅有的光源,只能照到这窗下的一小块地方。
宣仁帝一再庆幸,早年有人报上来,说宫人内侍所住的屋子低矮潮湿,于宫人内侍的身体不宜,他便下命让人把这里重修了。
虽然因为住的人多,每间屋子逼仄了些,到底不再潮湿,每间屋子都有窗,能见光。好点儿的只要时辰对了,还会有阳光从外面倾斜进来,就譬如此刻。
当时自己一时道貌岸然地善心之举,如今竟然惠及了自己,不得不说这命运真是奇妙。
宣仁帝就坐在那蒲团上,闭目仰面任窗外投来的阳光,倾斜在自己的脸上。
就这么坐着坐着,他竟无声地笑了起来。
“这是眼见圆圆和杨變声势太大,惧怕了吗?你们打算放谁回去?”
其实宣仁帝并不知晓他那几个儿子里还剩谁,妃嫔又还剩了谁,他一直是被单独关起来的。
但他是可以知道一些外部消息的,每次北戎军在南面吃了什么亏,都会反应在看守他的人身上。
轻则一顿辱骂,重则今天就忘记给他送饭了。但也不会饿他太久,他们也怕把他饿死了。
从那些辱骂里,他也得知了南面如今一片形势大好,反正北戎南征的步子是戛然而止了。
“不过朕的那几个儿子,看似有个样儿,其实都是窝囊废,不然何至于被那些臣子拿捏住,包括太子……”
近乎无声的低语,渐渐消弭。
温暖的光依旧照耀着这里,照耀着这间暗室中的小小一隅.
自打挪到新城后,办公的官署就和住处分了开。
如今的安抚使司自然没了,一分为二,一个成了镇北王府,一个变成了如今的三省。
也因此,每天元贞都要去三省点卯,到了下值时还要回家。
最近这些日子杨變很闲,因此每天到点时都是他来接元贞归家的。
“你倒是比更漏还准时。”
杨變懒懒挑眉:“我要是不来盯着我们的尚书令,怕是又要等到天黑你才会回去。”
这是常有的事,元贞经常忙着忙着就忘了时间,尤其新朝初建,事情也多。
“那你怎么不说我还有没到点就回去的时候?”元贞说。
“一个月能有两次?”
其中一次还是熠儿突然发热,绾鸢让人来禀了她,她才匆匆回去的。
“不说这个了,你最近倒是挺闲的。”
杨變接过她手里装着几册卷宗的提篮,道:“不是你跟我说凡事事必亲躬会很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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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事就该交给下面人去做?”
然后,他学会了,她却没学会。
这言下之意不用明说,元贞就懂。
见丈夫抱怨,她歉然道:“如今新的规制刚建立起来,事情本来就多,等以后进入正轨,我慢慢就会闲下来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回走。
因为新城是提前规制过,所以三省官署所在的地方离镇北王府并不远,走路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所以平时元贞都是走着回去。
杨變来接她时,亦然。
这里多是几个衙司官署所在,路上行人并不多,即使碰见了人,也多是穿着官袍,离得远远就对这边拱手为礼,而后匆匆离去。
到了镇北王府,刚进正院大门,熠儿就扑了上来。
这小子已经三岁多了,按虚的来算就是四岁多,如今生得是虎头虎脑,又体格壮实,撞过来像颗小炮弹。
元贞一见他往自己身上扑,就连忙避了开,相反杨變侧移了一步迎了上去。
于是小炮弹撞进了他爹怀里,不但没有香香软软,反而被撞得鼻子脑门生疼,当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还知道哭!”
杨變将他翻过来,就提在手里,打了下屁股。
“都跟你说了,不要撞你娘,你娘什么身板,经得起你这么撞?上次将你娘撞倒,是谁说的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其实也是没有防备,当时元贞正边走边跟身边人说话,谁知这小子突然撞了过来。她反射性抱住儿子,却没稳住脚,当场仰面摔了过来。
之后被人扶起来,不光半天缓不过来神儿,后脑勺也迅速起了一个大包。
绾鸢吓得忙叫来赵御医,赵御医来看了,说这次是侥幸,若是当时后面有石头台阶之类的硬物,怕是……
总之就是挺惊险的,没两天杨變就收到消息从外面赶回来了,狠狠地把这臭小子收拾了一顿。
“不撞了,以后会记得。”
熠儿忙道,也是怕爹又揍小屁屁。
人家都认错了,当爹的总不能揪着不放,杨變只能无奈地将他放了起来。
果然,他一落地,又去抱元贞的腿。
“娘。”
元贞用帕子擦了擦他脏兮兮的小脸,俯身将他抱起来。
“是想娘了?”
“熠儿想娘了。”
“不是早上才见过,娘还和熠儿一同用了早饭。”
“用了也想。”
杨變挑眉看儿子那谄媚样,不禁道:“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这么多婆婆妈妈的事,当男子汉就是要坚强些,成天抱着娘不丢,以后怎么当大丈夫?”
“可爹一回来,就抱着娘不丢,不也是大丈夫?”
杨變顿时囧了。
孩子大了,一天一个样,也许之前还能忽悠他的道理,现在忽悠不了了,还学会了反问。
元贞挑眉看他,一副揶揄之色。
杨變对她挑挑眉,又肃颜正色面向儿子,道:“那你跟我不一样,你娘是我媳妇,媳妇不算是婆婆妈妈事,懂了吗?”
好吧,这话熠儿不懂,歪着小脑袋想了半天都没想明白,为何抱着媳妇媳妇就不是婆婆妈妈,抱着娘就是。
两人进了屋里,元贞总算能放下孩子了。这小子最近又沉了不少,她是越来越抱不动了。
“对了,权简来信与我说,安插在上京的探子传信回来,说北戎有与我们和谈的迹象。”
元贞正张罗叫人把熠儿的小脏手洗洗,这手脏得把她裙子都抱脏了,幸亏她现在穿的衣衫大多都是深色,倒是不显。
闻言,她转头看过来道:“和谈什么?”
是啊,和谈什么?
和谈的前提是有一方势弱,便想求着强的那一方和谈。可当下的局势是,他们这边根本就不需要用求和来苟全己身。
收缩防线看似丢了一些土地,但好处却是长远的。
稳固了以长江淮水为险的防线,又有襄城稳定荆襄一带,左右策应,也就是说当下的形势是——也许反攻是力不从心,但是自保绝对不难。
既如此,还和谈什么?
“怎么?北戎是准备把京畿路京东路太原西北乃至幽州等地还回来,打算回他们的北境去?”元贞讥讽道。
这自然也是妄想,既如此那和谈什么?
杨變摊了摊手:“我也不知,你也知道安插过去的探子,到了不了对方中枢,只能在边角探得一些细枝末节的消息,只知道他们最近提及我们的次数很多。”
“恨不得生啖其肉嚼穿龈血的对象,自然提的多。”元贞一边净着手一边道:“不过权简肯定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这个迹象。”
“那我们假设一下,对方想找我们和谈,必然我们身上有他们谋求的东西,我们有什么值得北戎谋求?又或是他们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才会让我们愿意坐到一个桌上与他们谈?”
首先,能双方坐到一个桌前去谈,就是一件很难的事。
他们这边毋庸置疑是仇恨着北戎的,现在又没有什么能求到北戎的地方,又怎会愿意和对方谈。
难道是——
大散关?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一个地方去了。
如今,沿着长江汉水淮水的江淮和荆襄等地,由于有江水为天堑,暂时防守压力不大,反正北戎打过来,是绝对讨不了好。
可往西去的巴蜀和关中防线,却压力甚大。
当初北戎眼见江淮荆襄这边占不到任何便宜,便调头去打西北了,西北那边因为有杨變的提前布置,早就连着当地百姓往关中一带撤去,一直撤到秦岭北麓的大散关,才算是稳住了防线。
这大散关位置不言而喻,自古以来就是就关中入巴蜀汉中的咽喉。古籍上有云:南不得此,无以图关中,北不得此,无以启梁益。
顾名思义,你若是想从汉中巴蜀北上关中,必须要夺得此地,同样你从关中入汉中巴蜀,也得夺得此地,地位与重要性等同如今的襄城。
又因为此地无水做天险,也就是说是陆地战,因此杨變这边的优势荡然无存,相反有利于北戎骑兵。
如今大散关一带是裴家父子领兵镇守,暂时此地是大战没有,小战不断,全靠这边送去的火器才能据关镇守。
杨變一直猜测北戎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一举拿下大散关,再从汉中巴蜀折道来攻荆襄,所以他暗中也做了很多准备,提防着时刻开启的大战。
若北戎想找他们和谈,最有可能就是拿此事来做文章。
可为何要和谈呢?
问题又回到之前,北戎占着优势,竟然想和谈,这简直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对方打着什么主意,我们暂且还不得知,但只要我们做了万全准备,自然不怕任何阴谋诡计。”元贞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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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后道。
杨變也差不多是同样的想法。
之后饭摆好,一家三口便去用晚饭了。
不提这些,又过了半个月,终于有明面的消息传来。
北戎意欲与他们和谈,借口果然是大散关。
按照北戎那边的说法,两国交战多时,一直拖延不下,为了两边的民生和百姓,他们愿意和这边进行和谈。
为了表现诚意,他们愿意放还一部分被囚在北戎的人,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一部分原昊国的皇族之人。
消息传回来后,引起一片哗然。
第98章
三省的公廨都在一座大院子里。
说是三省,其实主要还是尚书省,职差也有了很大的更改。
除了尚书令外,只保留了中书侍郎和门下侍郎各一,中书侍郎领六部,门下侍郎领六部给事中,其上则是尚书令。
另外都察院、审刑院以及五监的监官,则直接对应尚书令。
此时,尚书省的议事堂中,中书侍郎罗长青、门下侍郎谢成宜,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纪光、右都御史宋浦等人都在。
谢成宜皱眉道:“北戎此举明显打着想挑起内斗的主意,这是眼见从外攻不破,便从内制造矛盾。”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如今在座的,都算得上元贞一手提拔起来的,算是她为自己组建的第一批班底。诸如此类人还有许多,此时坐在这里的,不过是位于中枢出谋划策能拿主意的几个。
“北戎即使放还一些人又如何?如今整体框架已经建立完善,只差细枝末节需要拾遗补阙,北戎那边不可能放回来太多人,只放回来几个,其势力并不一定存在,又能妨碍什么。”
说这话的是宋浦。
认真来说,他算是这些人里最清白干净的一个。
这个所谓的清白干净,指的不是字面意义的,而是在此之前,上京城未破之前,他已无任何差职在身,宋家算是有罪在身的人家,既没有食君俸禄,自然与旧朝廷无甚牵扯。
而其他人就不一样了,此前他们都是旧朝官员,官位或大或小,反正是有关联的。哪怕是谢成宜这个主战党,当初被排挤在家,也有闲职挂在身上。
都明白北戎此举是为何意,但像宋浦能这么明晃晃说出来,并点出其中利弊的,还属他是第一人。
元贞当然知道其他人在顾忌什么。
要说在座的人还心向着旧朝廷,自是不可能。她提拔的人,她自然知晓其来历,对对方有过深入了解。
这些人以前大多被排挤在中枢之外,又或者干脆领着闲差度日,与旧朝势力毫无牵扯,又怎会向着旧朝廷?
他们顾忌的是法理。
所谓法理,用通俗点话来讲,就是君权神授,顺天应命,顺理成章。
听起来似乎有些含糊,但它确实也挺含糊的。
大体来说,就是继承皇位的合理性。
比方说,皇位是承继亲爹亲祖父亲叔叔的,这都是合理性,也是合乎法理的。
为何史书中,总有记载某地某处出现什么祥瑞,当朝皇帝如何如何。
那皇帝难道不知,一个代表着祥瑞的气象或是动物就能代表是祥瑞,是上天对自己以及朝廷的祝福,这整件事难道不荒谬吗?
他当然知道这是荒谬的,但他就是要昭告天下,以此来证明自己乃正统,乃上天万神都庇佑之人。
骗明眼人骗不过,但这世上其实没那么多明眼人,来忽悠他们却是足够了。
一次不够,再多来几次呢?
总会对人们产生深刻的印象,陛下是至高无上的,是真龙,是天子。
还有些地方诸侯渐渐做大,为何总喜欢在史书中在早已灭亡的旧朝里,给出身贫寒的自己寻一个‘祖宗’?
他难道就喜欢给人当孙子?
并非如此,只是为了给自己寻一个名义罢了。
就譬如史书中总有人打着‘匡扶汉室’的旗子去起义,去割据一方,说白了就是给自己寻一个合理的法理性。
这东西看似无谓,但当你有了这个东西以后,别人若想来打你,就需要更高一等的法理来压制你,才能师出有名。
而没有这个东西,随便一个人都可以骂你逆贼反贼,打着诛反贼的旗子来讨伐你。
就譬如许多人在每次大战前,都会写一封檄文。
檄文是用来做什么的?
自己人写给自己人看的陈词滥调?
当然并非如此,除了鼓舞士气外,更多的还是昭告天下,自己此番挑起战火,是师出有名的,是为正道。
回归正题。
元贞如今建立的这个新朝,其实并不具备法理性。
当初解决那些旧朝廷官员勋贵,是以势压人,是刘俭拿出的那封含糊不清的手谕。
那封手谕里,宣仁帝虽赞了元贞和杨變,但并没有明说将皇位传给二人。
当然,手谕是为假,元贞完全可以写一封将皇位传给二人的手谕,可如此一来,手谕的真实性就大大降低了,太容易让人质疑。
历来就没有把家业传给女儿女婿的,更何况是一片江山,哪怕这片江山已千疮百孔,急需人来缝补。
说给寻常百姓听,百姓都不信,更何况是那些人精。
所以只是一封临时托付的手谕,彼时才最能取信于人。
这也是当初为何元贞一直等到最后,才让刘俭拿出那封手谕出面定局的原因,之前还要耐着性子看那些人唱大戏,不过是因势利导罢了。
此番,北戎打着和谈的旗子,要放一些原昊国皇族之人回来,完全就是为了膈应元贞和杨變来的。
因是当着天下的面,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无法从根源上直接杀掉那些人来解决问题。
而一旦让这些人回来,底下那些被她已经压下去的人,此番恐怕又要再起心思。
眼前这些坐在堂上的人,元贞有信心不会背叛。
不光是提拔的恩情,也是都是既得利益者。
可这里才多少人?
底下那么多人,其中有没有不服被他们这些人占据了高位的,会不会想再来一次拥护之功,以此将这些高位者都拉下来,换自己上去坐?
历来,复杂的从来不是事情,而是人心。
此番北戎诛的就是人心。
这是在座之人都明白的道理,因此他们才心中顾忌不敢多言。
毕竟,从始至终元贞杨變都没有说要自立为帝,还是打着镇北王的名头。建立新朝廷时也含糊其辞,从没有说明这个新朝廷到底是昊国的新朝廷,还是其他的新朝廷。
北戎此举等于把人逼到台面上了。
要么是杨變元贞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立为帝,要么就是等着迎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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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成的桃子给他人摘,说不定这个摘桃子的人早已被北戎策反。
而若是杨變和元贞自立为帝,人家更有法子对付你了。
完全可以放个皇子出来,北戎来出兵力以讨伐的名义打你,打得更名正言顺,彼时就不是入侵其他国家了,而是诛反贼。
所以这是个两难之局。
“我们可以不跟他们谈!”有人道。
连和谈桌都不上,自然没有后续了。
“人家打着为两国百姓之福祉减少战乱的旗子,你若不谈,不是将自己放在天下人口诛笔伐之中?”
本就不具有法理性,再来个为了一己私欲,祸乱天下。
好吧,等于元贞为了眼前付出的一腔心血,全部付之东流。
然后别说挨着大理那两个小土司要自立为王了,恐怕各地都要冒出不少类似这种事。
伤害倒不大,就是膈应人,给百姓一种新朝廷即将完蛋的感觉,于安定与百姓民生有很大的影响。
“所以就是说,必须要谈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元贞。
说到底,这里她才是那个做主之人,他们顾忌的也是她。
元贞穿了件尚书令的紫色官袍,并未戴官帽,一头乌发在头上梳了个独髻,发髻用两指来宽的玉冠束着。
本来女性的柔美,在这身装束下,淡化了其柔美之意,增添了几分中性的俊朗与威严。
见众人望过来,她神色淡淡道:“他们既想谈,那就谈谈吧。”
“可——”
罗长青暗中拉了谢成宜一把,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元贞站了起来:“行吧,你们各自去忙,车到山前必有路,这才哪儿到哪儿,慌什么。”
说完,她就走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难道真要去谈?
可——
“萧相既然这么说了,必然早有决断。”
如今也只能暂时这样了。
众人各自散去.
杨變从外面走进来,就看见元贞一身官袍未脱,半阖着目靠在贵妃榻上。
他走过去,将她脚上的靴子扯了,扔在一旁地上。
“怎么没换身衣裳?”
要知道她素来最是讲究,回到家中以后,必然要换一身干净的家常衣裳,在外面穿的衣裳则会让侍女们拿下去。
今天倒好,就这么靠在她那干净整洁的贵妃榻上。
“给忘了。”
元贞站了起来,这才叫人服侍她更衣。
也没进里面去,而是就把外衫脱了,仅穿着中衣外面随意套一件袍子,又把发髻给拆了,随意披散下来。
“是因为和谈之事发愁?”
这是毋庸置疑的,杨變也是刚从兵部回来,自然也知道这件事。
元贞想了想,道:“倒不至于发愁,退一万步来讲,他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这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真若是将人放回来了,若是识趣也就罢,若不识趣,我有一千种办法让那些人消失得无声无息,即使之后有些小乱子,压住也就罢。”
可这是最后的办法,轻易动用不得,太过于不折手段,一旦沾上,就是一辈子的污点洗不去。
以后谁来骂元贞,都能骂她弑兄杀弟,日后史书上必然会记她一笔,给她按一个恶人名头。
与日后新朝廷也不利,就如一个当下官的,不想让上峰觉得自己是个心机深沉,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人。同样一个上位者,也不想让下面人看见自己不仁慈心狠手辣的一幕。
当时解决的是痛快,后续带来的连锁坏处是无穷无尽的。
自古以来,暴君皆不得长久,俱是因长久以来他给人的印象便是心狠毒辣,专权独断,手段残暴。
这样一个人,下面人因惧怕,不敢说也不敢做。
偌大一个王朝,皇帝一人的耳目必然是闭塞的,没有言路,官员不敢承担不敢做事,必然弊政横行,贪腐成风,这些坏处都会在某些时日突然集中爆发出来,然后王朝顷刻分崩离析。
听了元贞的话,杨變面色哂然。
元贞见之,不禁疑惑挑了挑眉。
杨變摸了摸鼻子,道:“我本打算若是不行,到时候我来挑这个名头,总不至于让你担个残害亲人之名,没想到你自己已经提前想好了。”
“怎么?惧怕了?”
“怕了怕了,”他故意做出惧怕神色,道,“我怕不知何时招惹了我们萧相,萧相也用她那一千种办法,让我消失得无声无息。”
这明显就是调笑。
其实‘萧相’一词,倒不是元贞指使下面人让他们这么称呼自己的,开这个头的应该是谢成宜。
他这么一本正经叫了几次,其他人才陆陆续续这么叫起来。
结合当下事情来看,谢成宜明摆着是在帮她淡化‘公主’这个名头,着重申明她尚书令这个身份。
所以说,有一个观察入微心思细腻的下属就是好,给她省了很多的事。
“行了,不说笑了。”
元贞打起精神来,道:“这些都是我们的预设。事情到底如何,还没谈过,都只是猜测罢了,只有和北戎谈过,才能对症下药,如今说这些还早。”
杨變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你既明白就行,剩下的我就不多说了,反正到时候需要背黑锅时,你与我说便是,我才不怕众人唾骂。”
“说的好像我怕似的。”
“你是不怕,但总不能事都让你做,骂名还让你来担,我坐享其成吧。”
元贞换了个坐姿,躺了下来,头枕在他腿上。
杨變也不再言语,默默地顺着她的长发。
许久——
“有时候会想,什么时候能扔掉这个破摊子,就你我带着熠儿,四处游山玩水,怕是也极为快活吧。”杨變有些感叹说。
曾经他以为他是喜欢打仗的,后来才发现他哪是喜欢,只是以前他的生命里除了打仗还是打仗,他便以为自己喜欢。
而现在,他有了妻和子,有了亲人朋友,关键总是打仗没完,而且各种事情层出不穷,就会格外厌烦。
尤其成天看着她为这些破事忙碌烦扰,就更厌烦了。
元贞拉着他的手,磨蹭着上面的薄茧。
“想要游山玩水,也得国泰民安,国不泰民不安怎么游山玩水?怕是刚到一地,当地打起仗来,就得逃命。”
顿了顿,她又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说是要和谈,其实其中夹杂了无数问题。
怎么谈,在哪儿谈,什么人来谈,是上你那去,还是你到我这来,这都是问题。
这次北戎为了展现诚意,竟是他们三皇子亲自出面,相对应的这边自然要出个重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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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长青谢成宜等人本是要毛遂自荐,无奈北戎那边慕容兴吉不同意,说他这般主事人物都出面了,何必派一些虾兵蟹将敷衍他。
言下之意,必然要出个同样重量的人物。
那只有两个人选——杨變或是元贞。
杨變自告奋勇,元贞不同意,说他是军队的主心骨,是定海神针,军队的统一和强大,才是如今南边安稳的本质。
可让元贞去,杨變也不同意,说她是中枢的脑,也是定海神针,否则如今南边还是一盘散沙,她的那些文官手下可不会听他的。
最终结果是元贞去。
至于杨變,元贞已经用她的方式让他屈服了。
临走的那日清晨,杨變光着上身躺在榻上,下面盖了条丝绸薄被,十分不甘道:“萧元贞,你卑鄙无耻,为何学我用我的法子?”
此时,晨光熹微,室中还有些昏暗。
元贞已经起来了,也没叫人进来服侍,而是自己穿着衣裳。
“你我既棋逢敌手,那就要看谁的本事了。”
大致就是,双方相持不下,又实在无计可施了,就想用自己的法子来解决对方,想让对方松口答应让自己去。
只可惜杨變没提防元贞会对他使了美人计,一时晕了头答应的话脱口而出。
话既出口,那就是一口唾沫一个坑,不容反悔了。
“那是我神志不清时说的,不算。”杨變耍赖道。
元贞穿好衣裳,走到床前来。
“行了,别闹了,你是知道的,他们为了展现诚意,选了穰县作为和谈之地,此番虽有利于我们,但外面还是需要有人领兵布置,提防一个不对兵刃相见。”
也就是,其实杨變也会去,只是不会进去罢了。
“你还不起来,再赖着,一会儿就不带你去了,我带贺虎去。”
杨變当即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
穰县之北如今属于北戎的地界,之南则属于新朝廷。
双方选了两国交接之地,作为和谈的地方。
而此地被群水环绕。这也是元贞为何说此地利于己方,因为他们水军力量并不差,相反这对北戎来说是弱势。
这趟元贞就是坐着船来的,走水路只花了半个时辰不到。
此时核心之地已经搭起了一个营地,被彼此双方的兵马围了起来。
北戎那边是将士林立,甲胄分明。
而这边丝毫不输对面,甚至因工匠更为精良,做出的铠甲只从外表就能看出之间还是有一定差距的。
按照提前谈好的,双方只能各出五十人,进入营地之中。且都不能带兵器和火器,甚至连铠甲都不能穿,双方彼此互相检查,无误后方可进入。
元贞到时,慕容兴吉已经在此候着了。
这是二人重生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相见,慕容兴吉的眸子几乎胶着在元贞身上。
与之相反,元贞倒是很平静,似乎并不认得对方。
“你我之间还算有些缘分?若非当初你昊国不守信用,此番你应该是本王的王妃。”
元贞讽笑了笑:“三皇子何必自欺欺人?敌我之间,和亲不过是折辱对方的手段,既已兵戎相见,又何谈是什么缘分?当日戎国提出和亲,不过是为了拖延,为了故布迷障,迷惑我朝罢了。同样,我们假意答应和亲,实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过是同等手段回应罢了。”
这人还没进去,就在门前吵起来了。
这边还只是言语争锋,另一边负责守卫的将士们则纷纷拔出刀来,颇有一番一言不合兵刃相见的紧张感。
“我是该称呼你元贞…公主,还是魏国公主?”
元贞淡淡道:“你可以称呼我为萧尚书。”
慕容兴吉微微一哂:“既如此,你我不过初至,萧尚书我们不如进里面去谈,也免得在此影响了他人,再闹出什么误会就不好了。”
元贞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之后双方经过彼此互相检查,轮到慕容兴吉时,杨變不客气地命人上前检查他身上可藏了什么利器。
轮到元贞时,慕容兴吉倒甚是大度,说萧尚书一弱女子,自然不可能藏利器,算是免了此事。
临到要进去时,杨變拉着元贞不丢。
众目睽睽之下,元贞也不好对他说什么,只是暗暗捏了捏他的手。
这边,慕容兴吉看到这一幕,又见杨變转头对他怒目,本来心中质疑那个重活之人是元贞的,现在则又倾向那个人其实是杨變。
想到这里,他嘴角微动,回望过去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挑衅。
可这时,杨變反而收回了怒视,变成了面无表情。
这让慕容兴吉颇有种挑衅落在空地的羞恼之感,同时心里又开始摇摆不定了。
难道杨變才是那重活一世的人?
第99章
99
这个营地搭建的并不小,加起来有几十个营帐。
彼此之间泾渭分明,各据一方。
正中那座最大的营帐,便是和谈之地。
此时已经是近正午了,慕容兴吉并未当即进入正题,反而说要设宴邀元贞等人饮宴。
此前新朝廷这边负责与北戎接洽的官员就预测过,这次和谈打底也需要三日,因此所谓的双方各进五十人中,也包含了负责这几日各自吃食的厨子。
包括肉菜米粮等食材,也经过查检一并送了进来,所以元贞倒不意外慕容兴吉会如此说。
“三皇子倒不用如此客气,戎国与我朝之间彼此两看相厌,又互相提防,何必共同饮宴,增添不必要的麻烦。”
慕容兴吉一哂,道:“我以为萧尚书虽为女子,到底也是一朝之相,当会顾全大局,既然来到这地方,说明是愿意跟我国和谈的,既如此又何必说这种不顾全大局的话?”
元贞停下脚步,讥讽地勾起唇角看向他。
“和谈是戎国自己找上门的,之前负责此事的官员是职责所在,所以忍辱负重,愿意与你等虚与委蛇。我既没有职责,也就不用忍辱负重,且三皇子既提出要地位相等之人出面和谈,就该预料到对方不会因地位不对等,而惧怕于你,所以什么是顾全大局,什么又是不顾全大局呢?”
对于元贞这番言语,慕容兴吉是失笑,相反他身边的护卫却是怒目相向。
而元贞这边也有护卫,正是贺虎带头领着人。
他体格本就生得高大粗壮,虽一脸络腮胡早就因当初想亲近希筠给刮掉了,但此时与对面护卫一样瞪着铜铃大的眼睛,倒是气势一点不弱于人。
慕容兴吉微微抬了抬手,止住了护卫的举动,看向元贞道:“看样子萧尚书是怕了。”
元贞失笑:“既然三皇子觉得我是怕,那就是怕了吧。”
可她的言语她的神态,却一点没有惧怕的意思,相反讥讽味儿十足。偏偏你又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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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她的错,你说人家怕了,人家也承认自己的是怕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软钉子吃的,让慕容兴吉分外不是滋味。
“你昊国儒家有云,唯女子和”
元贞打断他:“三皇子既也读过一些圣贤书,当知晓此言乃后人断章取义所言,难道三皇子是读书时没学全,只读了一半的?”
这话实在太不客气了。
慕容兴吉怒极反笑:“看来萧尚书确实是怕了,这是当着戎国的面,都难掩自己的不臣之心,所以一意要破坏两国和谈?如此说来,本王想促成两国和谈,表现诚意,反而为萧尚书所厌恶,不知贵国百姓可知晓萧尚书所为?”
“他们不会知晓,也没兴趣知晓。”
元贞神色淡淡道:“看来三皇子居于高位,是没有体察过民间民情,于那些饱受战乱之苦食不果腹的百姓来说,他们其实并不关心谁来当这个上位者,关心这件事的人应该是三皇子自己吧。”
“你又何必嘴硬?”
元贞只是一笑,不再说话,讥讽意味甚浓。
见一进来,双方就谈成了这样,明显是要僵局了。
北戎那边一个明显是文官的人忙站了出来,道:“双方也算舟车劳顿,不如都先去歇息再说后续?”
这边也站出一名官员,正是因和谈之事匆忙就任的鸿胪寺少卿。
“既如此,那就先去歇息之后再说。”
双方互相圆场,算是缓和了气氛,没让事情变成一碰面就崩溃的局面。
两边各自向己方营帐走去。
这趟谢成宜也跟来了,行走之间他略有些担忧地看了元贞一眼。进了营帐后,他当即说道:“要不,接下来的事,由下官来谈如何?”
这一说法,获得了其他几位官员的赞同。
都看得出萧相有多么讨厌那位三皇子,就照这么个方式谈下去,前来和谈的初衷就变了。
他们本意是不想来和谈的,但北戎那边把前后路都堵死了,逼得他们不得不来。可即便如此,也不该一上来就把局面搞得如此之僵,如此一来可就正中了那慕容兴吉所言,是因为这边有不臣之心,才故意弄砸和谈。
就算想弄砸,也该是徐徐图之,最好以合适的理由且还是北戎之故才弄砸,如此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元贞看了看众人,倒也没拒绝。
如此,谢成宜当即带着其他人离开了这处营帐,很体贴地给元贞留下独处空间,让她自己去平复心情。
对此,元贞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可她能说自己的心情并不差?
之所以会表现得如此尖锐,完全是为了蒙蔽慕容兴吉之故,也是为了隐藏自己也是重生之人的事情。
整件事显得很诡异,利用手中握有的人质,来挑得他们内斗,确实是慕容兴吉会使用的手段。
可此事他完全可以派别人来做,实在没必要亲自上阵,甚至还要求要地位相等之人来与他谈。
这就是秃子头上找虱子,明摆是冲着她或杨變而来。
为何冲着他二人而来?
结合自己去猜测慕容兴吉的重生,对方为何就不能猜测她?
她能借由提前出现的铁塔兵,算出他有异,对方难道就不能借由提前出现的大威力火器来猜测他们?只是他大概还没弄明白到底是她还是杨變重活了一世,所以才会想找机会试探。
所以反向思维,她自然要蒙蔽对方视听。
前世的元贞公主和今世的萧元贞,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也可以这么说,她前世就没在他面前显露自己的真性情过。
就让他猜吧,一直猜不到才最好。
下午,是由谢成宜带着人与北戎那边谈的。
果然没有任何结果,据谢成宜所言,慕容兴吉见她没露面,便也没有露面,而北戎那边的官员也一直绕着圈子,只说表面话,一直没进入正题。
第二天依旧如此。
如此这般,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北戎三皇子明摆着是冲着萧尚书而来,又或是故意针对她,难道是因为此前和亲之事的缘故?
当晚,元贞正准备歇下时,杨變来了。
“你怎么摸进来了?”
好吧,她不该质疑他潜入的能力,皇宫他能进去,北戎当初打进上京时,他也能摸进对方的营地,甚至前世都不用说了,这看似守卫森严的营地,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
“我就来看看你。”
他说得很随意,但元贞又怎会看不懂藏在随意面孔下的真意,估计是听说了慕容兴吉故意针对她,才会摸进来看她。
“此事你不用理会,一个被皇帝重视的皇子,心眼如此之小,若他便是戎国皇帝选定的未来继承人,怕是北戎要完。”元贞故意道,为此不惜抹黑慕容兴吉。
“你说得有理,让我看北戎也是要完。”杨變说,“只是他这般处事,怕是接下来很难谈下去了。”
“谈不下去不是正好?”
杨變一怔,反应过来,失笑道:“确实正好。”
两人说了几句话,元贞便看着他示意他赶紧走,也免得被人发现了。
“就不走了,我还是放心不下你,我都能潜进来,别人也能,晚上你一个人在这营帐里,我怎么放心?不用担心北戎那边发现,我一路过来,我们自己人都没发觉,还怕他们会发觉?”
之后二人便歇下了。
杨變什么也没干,似乎真就是过来陪元贞的。
待她睡着后,本来闭着眼睛的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借着帐中一角弥散过来的微光,看了看熟睡中的她。
接下来两天,一如之前那样。
似乎慕容兴吉跟元贞杠上了,她不露面,他也就不露面,就使着手下官员去谈。
谈到最后,北戎的官员已用尽绕圈子的办法,根本没话说了,而这边的官员对谈不下去乐见其成,那就双方大眼对小眼干坐着呗,就比着谁更用耐心。
显然这边的耐心要更好一些。
如是又过去两天,慕容兴吉终于发话了。
说和谈气氛着实不太好,戎国向来以武立世以武服人,不如双方来一场比武。
若戎国赢,昊国就老老实实摆正态度,把和谈之事进行下去。若是昊国这边赢了,和谈依旧,但是戎国这边的诚心之举就暂时不谈了。
也就是说,只要新朝廷这边赢了,北戎就暂时不往回放还人了。
此举对元贞他们来说,自然是有利的。
可北戎人又为何要如此做?
别说元贞看出端倪,如今所有人都看出这其中的诡异之处,明明是一场阳谋,现在倒弄得像闹剧。
倒是元贞看出了一些机锋,但她并不确定,因为在她的印象里,慕容兴吉并非如此不冷静的人。
此人说话做事素来不会无的放矢,都是有目的,弄清了到底谁是那个重生之人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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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当下局势能起到什么作用?难道说她死了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才致使他如此执着?
果然之后他又邀了杨變前来观看,说是久闻镇北王骁勇善战,武力惊人,也让他看看戎国的男儿如何。
此事与己有利,杨變自然不会拒绝,于是经过一番布置后,这场比武又过了一天就上演了。
到了当日,北戎很是做了一番场面,开场就派了几十个戎国勇士表演了一场相扑。
所谓相扑又叫争交,或角抵,在昊国也很是盛行,民间有许多相扑社,甚至许多瓦子里有专门表演相扑的,因此还滋生了博戏,也就是赌钱。
这相扑之风,其实是从军中传出来的,军中底层士卒的升迁,除了靠战功外,便是平时不定时举行的全军大演武。
除了比相扑,还比拳脚和骑射。
不巧的是,此法北戎人也很擅长,他们以前还在部落时,都是以此法来选出部落中最勇猛的勇士。
不过他们那不叫相扑,而是叫摔跤。
“镇北王,你看我戎国勇士们如何?”
今日场面非同一般,因此杨變也穿得很正式。
一身袒臂袍甲,金色麒麟肩吞,配着金色软甲和金绣暗纹玄衣,脚踩黑色云纹战靴,肩上披着大红猩猩里子外绣麒麟暗纹的披风。
不光尊贵雍容,也显得很威武,丝毫不落坐在一旁慕容兴吉的下风。
闻言,他矜持地颔了颔首:“还不错。”
这明显有些言不由衷,慕容兴吉倒也没嘲讽,道:“那你说你我双方比什么好?是摔跤,还是骑射?抑或是拳脚搏斗?”
杨變不傻,知道这话里埋着陷阱,他若不选摔跤,不是显得方才他那句不错是强撑面子之词?
明摆着这些上场表演摔跤的北戎人,一个个体格高大,还很十分壮实,从体型上就能看出彼此双方的差别。
为何慕容兴吉一开场不让人表演别的,就表演摔跤,显然是等在这呢。
“让我来选比什么,三皇子面上不说,心中大抵不愿,可让三皇子来选,我也同样不愿。既如此,不如这三种里你我双方各选其一来比试?”
杨變这说法不说正中慕容兴吉下怀,但也没超出他的预计。
让他来说,哪怕是三者都比,昊国也不是北戎的对手,明显论起单体,昊国人要比天生体格就大的戎国人小了一圈。
“既如此,那镇北王先选吧。”
杨變当然知道慕容兴吉为何如此大度,摔跤之前已经说了,正是北戎人擅长的,骑射不用说,北戎人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搏斗。”他说,“不限制兵器,百无禁忌。”
“那本王就选摔跤吧,骑射日日都看,未免太乏味。”说着,慕容兴吉又饶有兴味道:“只选两场,不用三局两胜?”
一旁的元贞道:“难道三皇子没有自信能两场都赢?”
慕容兴吉笑了起来。
他深深地看了元贞一眼,道:“虽然萧尚书这激将法太过明显,但我戎国勇士自然是不惧任何挑战的,明着说两战全胜,未免太过狂妄,那就请萧尚书且看吧。”
说着,他又道:“难道萧尚书就笃信这一局,你们一定能赢?”
“能不能赢,三皇子看下去就知,何必在此多费口舌。”
说话间,下面已经安排人上了。
对于什么情况该派谁出战,双方彼此都深谙在心,北戎这边派出的并非方才表演摔跤的那些人其中之一,而是一个比方才那些人体格更大的壮汉。
显然北戎这边早就有所准备,把此人当暗棋藏起来了。
而杨變元贞这边,虽然也选了个体格高大的壮汉,可这壮汉和壮汉相比,彼此还是有些差距的。
两人都是脱了上衣,先张开双臂给观看众人查看,以此来表示自己并没有藏任何利器或偷袭之物。
这也是方才杨變为何选了搏斗,还是无限制的。
因为相扑是有规矩的,且规矩挺多,单凭硬碰硬,他们这边肯定不是北戎人的对手,可若是无限制搏斗,这就是他们的机会。
果然,随着一阵时间不短的互相试探和角抵后,北戎胜了。
这边本就没把希望寄托在摔跤之上,且也能明显看出派出的人已是拼尽全力,倒也无人奚落责怪什么的,反而安慰那输了的人。
只是北戎那边不免有些哄闹和示威,让这边显得气势很低迷,所有人的脸色也很凝重。
“何迁。”贺虎喊道。
矮小精悍的何迁,从队伍里走了出来。
“虎哥不用说了,我懂。”
贺虎拍了拍他肩膀,道:“就看你的了!但还是不要太有压力,尽力就行,老大不是说了,就算输了,他还有别的办法。”
“我知道,但我一定不会输。”
双方来到场中。
一见何迁如此瘦小的身材都被派了上来,一旁围观的北戎士兵纷纷嘲笑了起来。
昊国是没人了吗?
竟把这样的人派了出来!
场面有些乱,可素来演武之时都是这样的气氛,被人嘲笑了知耻而后勇,素来就是军中的规矩,所以也不好出言制止,只能受着。
“就你这样的,我一拳头可以打死三个!”这个手提着弯刀,生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的北戎壮汉,对何迁示威道。
何迁并未说话。
他手里也提着刀,却是两把,并比对方的刀短小了不少,算是鸳鸯刀,但整体弧度却偏向弯刀。
“我的刀比我的拳头更利,你跟我比刀,怕是选错了。”壮汉又道。
“少废话。”
何迁微微压低了身子,这是他准备进攻的姿势。
北戎人并不知晓,何迁看似体格瘦小,实则暗藏精悍,他是斥候的好苗子,曾经在西军里,不止一次夺得大演武中无限制搏斗中的头名。
他可不是靠人让的,而是靠他手里这两把刀。
若论拳脚,比他厉害的大有人在,可比拳脚是点到即止,不伤人命。但战场上拼的就是谁的杀人技更厉害。
尤其是斥候,单枪匹马在野外很容易就遭遇敌人,这时就需要在第一时间解决对方,才能不走漏自己的行迹。
因此西军不像其他军中那样,他们大演武不光比拳脚、骑射、相扑、行军,还比无限制搏斗。
无限制搏斗才是生死场。
赢了的人不光可以升官,还能发财,一场下来光赏银就不少。
随着铜锣被击响的瞬间,双方已经短兵相接数次。
并非这个北戎壮汉冲过来和何迁打,而是何迁以极快的速度攻向对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砍了对方数十刀。
对方根本反应不过来,全靠在战场厮杀多年的身体反应挡下几刀,却还漏了几刀,因此开场不过几息时间,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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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已经见血了。
“好!”
众人纷纷为何迁叫好,不光下面的那些兵卒们,连那些负责和谈的官员们也不禁露出几分喜色。
与之相反,戎国众人却面色凝重,包括慕容兴吉。
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兵卒不简单。
何止不简单,接下来何迁打得对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那壮汉就仿佛凭空笨拙了许多,只能被动去防守。
实则并非对方笨拙,摔跤厉害的并不代表骑射和刀上功夫好,敢说自己用刀厉害的,必然不会身手笨拙。
只是何迁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也已因此就显得对方极为笨拙。
这下轮到杨變嘲笑慕容兴吉了。
“三皇子,你看我这手下的刀如何?”
慕容兴吉僵着嘴角:“还不错。”
不一样的场面同样的处境,在此时此刻降临在慕容兴吉的身上,可想而知他这话说得有多不情愿。
“看来三皇子所想的两战全胜,怕是要落空了。”
一旁,元贞笑着补刀。
若只是杨變,慕容兴吉还能稳住,若只是元贞,他也能稳住。偏偏这般一面倒的局面,再配合这夫妻齐心对付他的刺眼场面,致使他压抑不住心中怒火。
“萧尚书何必逞口舌之快?”
他连连冷笑:“你不知,难道镇北王也不知,这么快的速度全靠体力撑着,他为了保持速度,刀必然要轻薄不能太重,所以看似我戎国勇士受伤了,其实伤势并不重阿努枳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只要他能稳住,相反随着时间过去,此人体力不支,速度必然会减慢,等到那时候就是阿努枳扯掉他头颅的时候!”
元贞没有去询问杨變,这种场合就是输人不输阵,问了就代表她也不确定了。
“那三皇子又何必逞口舌之勇,且看下去就是。”
杨變也出声力挺妻子:“那三皇子又怎知,你这勇士是否能坚持到那时候,一个不慎,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就是身死的下场。”
此时场中,阿努枳似乎也看出其中关键,他收起之前狂妄的神色,神情变得凝重而专注。
说到底,能在战场上厮杀多年并活下来的,没几个是有勇无脑之人。
也许光有匹夫之勇,你能活下来一次两次三次,但后面总有一次会因为愚蠢狂妄而死。
所谓狂妄,不过是故意激怒对方的手段罢了。
可眼前这个人实在太快了,他根本不知对方会从何处攻过来,他能支撑到现在一直没乱阵脚,全是战场上厮杀多年的积累。
何迁确实在消耗体力,但阿努枳何尝不也是如此,他甚至因为频频受伤——虽然伤口浅,但架不住持续不断的受伤以及失血。
失血是其次,疼痛也是其次,重要的是一次次的受伤,和那冰凉刀口带来的冷意,给他造成的心理压力。
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步子挪动得也越来越慢。
“看来,你戎国勇士已经不行了。”杨變道。
随着话语声,一道寒光划过阿努枳的眼前,他下意识闪躲,却未曾想那道寒光又极速在下方也来了一道。
他看见了,明明看见了,却躲不掉,只感觉喉咙一凉,下一刻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再接下来他已经没有知觉。
满场都是欢呼声。
这一切发生太快,甚至让慕容兴吉失态地站了起来。
杨變态度并不诚恳地拱了拱手:“承让,承让。”
慕容兴吉强撑着笑,坐了回去道:“莫怕镇北王忘了,只有两局,也就是打平了。我不算输,你也不算赢!”
“怎么?那你的意思是还要再比过?”杨變挑眉。
“本王倒是不惧,就怕镇北王不敢。”
这话又将杨變架在了架子上,说到底比武比武比的就是武力,比来比去就比那几种,还能比什么?
之前杨變已经选了对他们来说,最具有优势的无限制搏斗,剩下的即使再选,怕是最终结果都会是北戎赢。
他们的先天条件就不如戎国人,这是事实,得承认。
“何必这么麻烦,三皇子主动提出比武,不就是想展示武力?何必再费劲巴拉使了他人上,有本事你我二人比过!”
杨變站了起来。
“你这是在逼本王下场?”慕容兴吉冷笑。
相比杨變态度肆意得多,道:“又何谈是逼,愿不愿意下场三皇子自己决定。”
可当着这么多人面被人挑战,于昊国人来说,此举无疑粗蛮,可对戎国人来说,却像打了鸡血一般。
戎国尚武,从来能压在他们头上的,只有武力。
那些将领是靠武力压着手下之人,同样将领的将领也是。
戎国可从来没有软弱之人,以前在部落时,他们的规矩是不可拒绝旁人的挑战,不然就要把勇士的名头让给别人。
而对他们来说,勇士的名头大于自己的生命,只有一场又一场的战斗,才是他们保持如此勇武的本质。
慕容兴吉能拒战吗?
就如他给元贞杨變设的这局一样,这是阳谋。
“你当本王怕你?”
慕容兴吉站了起来,扯掉身上的披风扔了开。
杨變同样扯了身上的披风。
第100章
100
见此情形,一旁两国的其他官员俱是大惊失色。
“镇北王,万万不可!”
“三皇子,此举万万不行。”
可他们的声音太小,下面场中的声音又着实鼓噪,以至于根本没人理会。
“你想怎么比?”
杨變懒懒一扬眉,道:“真刀真枪我怕你丢命,到时候两国当场开战,还是比拳脚吧。”
慕容兴吉冷笑:“你倒不用在此激将我。”
“那要不就真刀真枪?”
慕容兴吉也看出来了,跟此人斗嘴,除非你能与他一样不要脸面,不然铁定占不了上风,所以他也不再言语,直接去了场上。
杨變随后跟了过去。
“你应该阻止这场争斗。”
看着下方场上的两人,谢成宜忧心道。
元贞也看着那里:“镇北王既然这么做了,必然有他的目的。你难道没想过,方才那般收场确实我们既不会失了颜面,北戎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但等于又回到之前,还要在此与他们缠磨下去,没完没了,杨變他是想寻一个突破口,彻底解决这件事。”
由于还有其他人在,两人也没有多说。
而场上,就在他们对话这短短时间里,双方已经过了好几招了。
所谓拳脚,不同于骑射相扑,无法借助外力也没有规则可以利用,完全是拼双方的身体素质。
拳与拳的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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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与骨的相碰。
两人都是身材高大的那一类,大致就是高大却不会显得太过壮硕,但若是以为二人不如那些比他们更高大更壮硕的人那就错了。
在武艺上有这么一说,先练皮再练肉再是练筋骨。
太过侧重练皮肉,就会导致体格壮硕,这时候就该去练筋骨来平衡。但能练到筋骨的人,十中无一,也不是谁想练就能练的。
慕容兴吉甫一和杨變交上手,就发现此人与自己一样,也是筋骨大成。
前世他死在杨變手里,却是在战场上,战场上能导致一个人死亡的原因太多,战局的变幻,某一处的失利,都会导致局势大变,而后裹挟所有人。
此番与杨變交上手,他才知晓前世自己死在杨變手里,并不冤枉。
不过他会一雪前耻的!
慕容兴吉并非那种知晓自己弱点,便去规避它遮掩它的人,相反他骨子里跟大多数北戎人一样,是有狼性是有不屈的。
越挫才越勇!
不战胜自己的心魔,岂非要成自己一辈子的心病,让对方成为自己一生的梦魇?
只有战胜它、碾碎它,才能打破这一切。
慕容兴吉越打越兴奋,越打攻势越猛。
与外表总是给人很深沉的感觉不同,他与人搏斗起来竟是凶相毕现,甚是疯狂。
与之相比,杨變反倒是大开大合那一类,见招拆招,慕容兴吉猛烈的攻势,竟都一一被他挡了下来,甚至游刃有余。
“怎么?堂堂镇北王也会认怂?你不是要跟我打吗?”
慕容兴吉一拳砸过来,冷笑着。
杨變用手臂挡住,双方的手臂碰撞在一起时,明明发出了劲声,彼此身体却水波不惊。
“这不正在跟你打,难道要学你跟个疯狗似的?”
“疯狗?”
除了拳,还有腿。
慕容兴吉持续进攻,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来势凶猛。
“若镇北王只有这般能力,怕是要当着这么多人面输个彻彻底底了。怎么?你想当着她面输给我?”
“她?”
杨變很敏锐地抓住这个词。
慕容兴吉冷笑,又是一拳砸来。
“你给我说清楚是哪个她,男他还是女她,要是女她,咱们可就要说道说道清楚了。”
杨變回击。
这是他上场以来,第一次没有采取守势,而是展开攻击。
慕容兴吉见一个‘她’字,就能刺激得对方面色大变,心中更是笃定那个重生之人必是杨變。
是的,经过多日试探,慕容兴吉心里已经确定元贞并非那个重生之人。
性格相差太大,反应也不对。
对此,慕容兴吉即使知晓元贞前世肯定在他面前隐藏了很多东西,但她绝不该是此种反应。
就仿佛看到一个陌生人,哪怕是针锋相对,她对他也是厌恶排斥仇恨,似乎仅是国恨家仇,并不掺杂任何多余情绪。
相反,杨變给他的感觉却十分熟悉。
之前几次,在二人都在场时,他进行言语试探,元贞对他的反击是就事论事,不夹带其他情绪,相反杨變却看他的眼神很不对,哪怕他遮掩了,却还是藏不住那股警惕。
就比如,他不过说了个‘她’,他就面色大变,不依不饶。
就像他养的那只说是狗其实是狼的狗,护食时警惕地看着所有人一模一样,生怕被人抢了它的肉骨头。
两人平生未识,此番也是三人第一次正式见面。之前在汲县那次不算,根本没有任何言语交谈。
杨變为何警惕自己觊觎她?
只是因之前他提过和亲之事?可都知道那只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甚至包括元贞本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前世之因,导致今日之果。
慕容兴吉并不傻,相反他做事就如元贞所言,但凡有所举动必然有其目的。
此番看似他被激将下场,实则在他心里,他是一定会赢的。
他不光要当着她的面赢,还要狠狠地羞辱杨變,以解前世殒命之仇,同时破除‘心魔’,从此念头通达。
当然后续还有针对昊国这边的一系列手段,这里且不提。
总之,他是赢定了。
······
这些念头说起来慢,其实不过是一瞬间。
而就在须臾之间,双方已经又来回过了十几招。
“你要与我说道什么?”
“杨變,你还是改不掉秉性,前世你与她并无相关,大概心底早就倾慕于她,却未曾想被你心心念念的绝世佳人,竟沦为我的禁脔,所以你前世一直盯着本王咬,真像一条疯狗。”
慕容兴吉笑得嘲讽,手上攻势却不减。
而杨變由于他这番话,竟一时乱了阵脚,不光胸口受了一记崩拳,脸上也挨了一下。
所以就他这样,怎么跟他赢!
慕容兴吉大笑,趁胜追击,直扑而去,这次去冲着杨變太阳穴去了。
此时场外都屏着呼吸看着这一幕,包括不远处的台上。
见到这惊险的一幕,元贞下意识手中一紧,握住椅子的扶手。
下一刻,杨變伸手挡住了这次锤击。
他揩了揩嘴角血迹,突然笑了。
“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疯狗?”
慕容兴吉也笑了。
“难道不像疯狗?是不是每每想到她承欢本王身下,你就噬心蚀骨般的痛苦?镇北王啊镇北王,枉你英雄一世,竟觊觎本王的女人”
“你一生不娶,是不是就是一直想等着救回她?你想救回她的时候,她可日日都与本王共枕”
这会儿杨變是真疯了。
肉眼可见,他一改之前稳扎稳打之态,攻势越来越猛,就仿佛方才二人形势倒置,成了他宛如疯了一般,而慕容兴吉闲庭信步。
见此,慕容兴吉更是不吝刺激他。
“堂堂昊国最受宠的公主,竟成了本王的禁脔,你就算盯着本王咬又如何,还不是要看着心爱的女子承欢旁人身下”
·····
因为离着距离,二人说话的声音又不大,所以场外的人并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但都知道杨變受到了影响,一改方才的优势。
元贞皱起了眉,谢成宜等几个官员甚至站了起来。
与之相比,北戎那边一改方才输了的颓势,四周的兵卒们更是鼓噪着,沸反盈天。
直到一记重拳砸在慕容兴吉脸上。
“你说谁是疯狗?谁是?”
杨變狞笑着,浑身骨节发出咔咔响声,一拳接着一拳砸了过去。
而慕容兴吉没有防备,他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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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杨變在受到这般刺激下,还能攻击到他。
这肯定是意外,一定是他疏忽所致。
他终于闭上了嘴,开始专注起来。
可所谓一步错步步错,若他只一门心思专注与杨變对阵,杨變并不一定能这么快抓到他的疏漏,两人至少还要拉锯一些时间。
只可惜他心思没用在正路上,以为杨變受了刺激,必然方寸大乱,殊不知杨變此人骨子里才是真疯。
他是那种你不刺激他,还是个正常人,一旦受到刺激,就会进入疯狂模式。
旁人受伤受挫,都会呈现颓势,他不是,他则是会就像打了鸡血一般。
杨變这一生,不到三十载,年纪虽轻,经历的战事却无数,无数次险死还生之际,都没弄死他,反而成了他的一身战功的踏脚石。
以前还在西北时,权中青打过他无数次军棍,皆因他那会儿是真年少轻狂,什么都敢干什么都敢做,夜行军奇袭之所以能被他玩出花来,俱是因此。
也因此,自慕容兴吉被他击中一拳开始,利用对方错愕那不到半息的时间,他已经成功把劣势拉回来了。
并让之后数拳一拳没落,全部轰在慕容兴吉的身上脸上。
慕容兴吉毫无还手之力,他下意识往后退,想先拉开距离,再来寻找优势都不能,就宛如疾风暴雨一般,全部倾斜于他身上。
而他直接被这阵疾风骤雨打懵了。
“我让你嘴贱!嘴臭!什么叫禁脔?”
慕容兴吉并不知,杨變曾潜入过北戎军营一次,见到过他私藏的那副画像。
之前压在心中的种种疑问,都在这一刻听到他话的后有了答案,同时更让杨變无比愤怒。
为何元贞曾经在上京所有人都沉浸在繁华若梦之时,便提前说出会国亡城破之言,为何她汲汲营营,拼尽了全力都在逆转局势?
为何来到襄州以后,她依旧不能安稳,日日都让自己沉浸在忙碌之中,每次午夜梦回,杨變都能看见妻子无意识紧皱的眉。
他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如何才能安抚她,他只能去做。
她觉得怎样好,怎样对他们有利,他便去做什么。
开始他以为她只是想救昊国,后来来到襄州,她积存力量、她绞尽脑汁,他依旧这么想。
直到上京城破,直到那些皇族被掳,直到后面发生的一切一切。
他才明白,她只是想自保。
难道嫁给他,也无法给她安全感?她就那么惧怕吗?
现在他都明白了!
只听慕容兴吉嘴里一口一个禁脔,他便知晓对方所说的什么前世,元贞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她那样一个人,你以为她张扬跋扈,其实她骨子里恬静清淡,当你以为她性格恬静时,她其实骨子里还藏着一股刚节和傲气。
这样一个人,是如何在国破家亡自己被送与敌人的局面中存活下来的?
杨變比元贞的想象中,更了解她。
所以他几乎能想象当时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她又会经历什么,才导致这一切,也许别人她不一定在乎,但她那个爹爹,她是一定不可能扔下不管的。
那样的局面,那样的乱世,所有人都不中用了,男人也都不中用了,她一个弱女子
“你还是个人,你还是个东西?”
杨變咬着牙,眼珠子发红。
“你除了欺负女人,还会干什么?你以为说这些,会激怒我?”
随着话语声,又是一拳正中。
“你错了!你大错特错!”
打从场上发生逆转时,所有人就愣住了。
直到看见慕容兴吉被人一拳拳砸成了死狗,竟毫无还手之力,北戎那些官员都慌了,忙叫人去阻止场面的恶化,却被谢成宜带着人制止。
双方经过一轮舌战,再到终于派了人过去,却根本近不得身,直到这边又商量出办法,双方都派人多派些人去制止,到终于制止成功。
而此时慕容兴吉已经被打成了一条死狗,除了那身衣裳还让人熟识,整张脸已经面目全非。
见到这一幕,北戎官员愤怒道:“你们昊国这是想开战!”
谢成宜淡淡道:“何必如此愤怒,比武场上,拳脚无眼,是贵国皇子自己要是上场的,输了又怪谁?”
元贞冷笑道:“要战就战!”
说完,她就匆匆几步来到正在揉手的杨變身边。
杨變见她来了,一把拉过她。
来不及彼此之间说话,他捏了捏她手暗示他没事,便对那边道:“要战就战,,废话一箩筐!”
又对一旁看似晕过去了,实则没晕其实是被打懵了的慕容兴吉道:“到底要不要开战,说句话!”
这时,慕容兴吉才回过神来了。
在看清四周情形后,他爆发出一声怒吼。
“杨變!”
“喊什么喊?到底要不要战?”
一口鲜血喷射而出,这下慕容兴吉终于晕过去了。
哈擦大惊失色,忙将人扶起便要离开,又匆匆叫人去找大夫。
一时间,场上乱得不可开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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