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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章家,西厢的东间。
陆锦秀将刚绣好的猫戏蝶拿给怀宁看。
怀宁看了看手里栩栩如生的绣图,再看看女儿白皙的小脸,一股悲哀上了心头。
"娘你怎么了?可是还在想那两个人将你告进衙门的事?"
才九岁的陆锦秀,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当下的孩子都早熟,尤其是富贵人家的女儿,早早就开始读书识礼,早早就学着与人交际,早早就要学四大雅,还要学女功。
富贵人家的女儿是不用洗手作羹汤的,但女红必须要好,这是未来衡量一个女子德言容功其中的‘功’。
陆锦秀从五岁开始拿针线,也不过四年多,绣出来的东西已经有模有样了。
因为不想在章家吃白饭,怀宁会绣些东西让庆阳的侍女拿出去卖,陆锦秀为了给娘帮忙,便也帮着绣些图样。
"娘没有在想那两个人……"
这话一听就是假话,不过陆锦秀也没戳穿就是。
"娘,你不要担心了,八姨既然说有法子,必然有法子。再不行,你没脸去找十三姨,我可以去,十三姨见我可怜,必然会帮我们的。"
也难为陆锦秀小小年纪,竟如此懂事。
她本是想安慰娘,殊不知她的这番话,让怀宁心里更是难受。
这般年纪的孩子,在谈论到亲爹亲祖母谈到这种糟心事,竟能如此淡定,说明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又或是已经经历过人世间最悲惨的事,自然视为无物。
怀宁抚了抚女儿鬓角,道:“真若不行,娘自己去,也不会让你去的。"
这时,门突然被急促地敲响了。
不等怀宁站起来去开门,庆阳推门走了进来。
“好消息,那事解决了。"
怀宁诧异道:“怎么……就解决了?"
"那能更是谁,是元贞出手了。"
庆阳摆了摆手,让锦绣不用给她行礼,又去了一旁椅子上坐下。“方才二叔专门回来送这个好消息,你闭门躲在屋里,自然不知。"
"这事闹到那宋广福面前,他素来以元贞马首是瞻,自然瞒不过她。我也不知中间发生了什么,总之我听二叔说,安抚使司那已经下了命令,让把陆家母子撵出城去,不拘他们去哪儿,总之以后不能再入这城了。你说她们连城都进不了,这事不就相当于解决了?"
怀宁先是发愣,然后眼泪忽地一下就出来了。
这是喜悦的泪水。
没人知晓这些天,她心里承担了多大的压力。
庆阳说是一定会帮忙,可她实在没脸让章家人再为自己操劳,可她自己又动弹不得,这种时候她还是知道自己别胡乱添乱就是好的。
如今听见事情被解决了,她自然极为高兴。
"行了行了,快别哭了,这话是蒋家老二发下的,应该不会有错。”庆阳连忙安慰道,以后你再也不用担心那对母子再来攀扯你了,我也替你高兴,这么高兴的时候,你哭什么。”
怀宁哭道:“我是高兴的。庆阳你是不知,我有多么恨他们,尤其是陆鸣的娘。她虚伪、恶毒、刁蛮、凶悍,用人脸朝前,不用人朝后,她骂人言语之脏之粗鄙,我都羞于对旁人提及。”
"每次他娘闹出什么事来,陆鸣就来哄我,开始我还会被他哄住,后来越来越觉得没有滋味,越来越想和离。"
"可我不敢,我怕被父皇责难,怕被大臣当朝弹劾有违妇道,怕母妃抬不起头做人,而这一切我都不敢跟你说。我只能对你说我很好,虽然他娘难缠了些,但陆鸣还算体贴,我没想到我有一天能摆脱这母子二人。"
"你不知我每隔一阵子都会做噩梦,梦见自己被他们推进水里,我拼命大喊,他们却不救我,反而站在岸上哈哈大笑,说我该死……"
怀宁说了许多,许多以前她不曾吐露过的话语。
庆阳也随着她,又是悲凉又是愤怒,最后全成了恨铁不成钢。
"你这性子啊,说好是极好的,若是嫁个正常人家,总不至于如此,偏偏碰到这对极品母子,所幸你现在摆脱他们了。"
她突然想起来什么,又道:“光把他们一家子撵出城还不算完,你还得写封休书,自古以来只有公主休夫的,万万没有和离的,就用义绝这一条,把休书递到知州衙门,让宋广福判离,彻彻底底断掉你与他之间的关系。"
怀宁一愣:“这样可行?"
"当然行!”庆阳站了起来,“你把休书写了,我这就找人去办,赶在他们被撵出城前,莫拉下这事,若干年后他又来找你。"
写一封休书需要多久?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都不用。
等怀宁把休书写好,又补了一份陈词,庆阳就着人把东西送到知州衙门去了。
宋广福收到章家递来的陈词和放夫书,总算明白事情为何会闹成这样了,合则这陆家是恶人先告状?
如今魏国公主那已经发了话,宋广福着实不用再跟这样的人家继续纠缠,让书吏把放夫书和陈词拿去存档并墨批押了印,就算是判离了。
“那这判离书是我让衙役送去,还是你们自己送?"
章程想了想,拱手道:“那就劳烦知州大人了。”
宋广福笑眯眯地摆了摆手:“不劳烦不劳烦,这判离书本就该衙门发下去。”
会询问是否要自己去送,也是考虑到也许人家存着泄恨的想法,想亲手丢在对方脸上。
章程当然明白其中意思,只是想到公主嫂子那妹妹的性格,其实不见也好,直接就断了吧。
陆家母子万万没想到,先是知州衙门送来一封判离书,紧接着巡检司的人就上门了。
二话不说,就要送他们出城。
陆老婆子撒泼打滚都不行,巡检司那本就提前有所准备,派来的人自然不惧这一套。
人家也不去为难一个老妇人,押着陆鸣就往外走,陆鸣可是陆老婆子的命,自然哭着喊着追上去了。
街坊邻里都跑出来看热闹,看到这一幕,纷纷说定是这家人做了什么坏事。
先前衙门来过人一趟,这才没多久巡检司又上门了,肯定是犯了什么事。
"叫我说,定是她打着公主婆婆的幌子,四处招摇撞骗,犯到官府手里了。”刘婆子呸了一声说。
一旁有人接话:“可不是,咱们知州大人可是好官是清官,肯定不会冤枉人。"
"这一家子奇奇怪怪的,要我说陈家的当初就不该把房子赁给这种人,平白坏了咱街坊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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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房主一家也站在旁边,闻言面面相觑。
房主儿子埋怨娘,当娘的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说,会把房子这么便宜的价格赁给陆家人,全是因为那陆老婆子吹嘘她儿媳是公主,有宫廷秘方,可以怀男胎。
儿子成婚五六年了,就生了俩丫头片子,儿媳连个孙子都没生出来,她着急的夜夜睡不好觉,偏偏又舍不得休了儿媳。
一来亲家不好惹,二来都是普通人家,娶个媳妇要花上大半家财多年的积蓄,真把这个休了,也没钱再娶下一个。
更何况谁知道娶了下一个又会是个什么样,只能在别处想法子。
不提这边。
安远侯家到底不如以往,下人只剩了零星几个实在舍不掉的,消息自然慢。
等这边收到消息,陆家母子已经被逐出城了,安远侯忙去找广平侯。
不同于其他人家,广平侯家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里的人丁也多,也是宣仁帝还记得这个舅家,提前就让人给方家传了话。
因此他们才有机会提前做准备,恰恰也是这番传话,致使老广平侯直接被刺激得一命呜呼,不得不说这也是命。
因此,方家不光提前藏了些金银,家中女眷也都保住了。
可藏起来的金银到底有限,又有这么多张嘴要吃饭,一番人吃马嚼的,过来后还要买房子,也是
生活日渐开始拮据起来。
如今方家住着一个稍显破旧的三进院里,早先安远侯可不会把一个三进院的宅子放在眼里。
可今非昔比。
踏进门时,看见里面宽敞的庭院,安远侯憔悴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艳羡之色。
"也就是说,这事不成了?”广平侯慢条斯理道。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容长脸,长眉细目,穿着一身青色的布袍,看起来文质彬彬。
换做以前,谁会外衫穿这种布的?
但之前就说了,今非昔比。
倒不是为了省银子,他一个侯爵,一身衣裳的钱还是有的,但今非昔比,未来还没着落,自然低调为宜。
安远侯看了看下人上来的茶,闻着竟没有陈味,显然是今年的新茶,还用的白茶。再嗅一嗅堂上的气味,显然点了香,虽然没看见香炉在哪儿,不禁心中又是一股妒恨。
妒的是,明明都是侯爵位,偏偏之前天差地别也就罢,如今遭了难,还是天差地别。
恨朝廷无用,竟然让北戎打进上京。
也恨宣仁帝竟提前通知舅家藏私,而诸如像他们这样消息不够灵通的人家,还是事到临头才知道北戎人要进城了。
这个时候,藏人已是勉强,更不用说藏物。
如今他们一家就住在赁来的一个小院里,拢共不到两进,却住了一大家子人。因为地方太过狭小,这边说句话,隔壁就能听见,成日家中妇人就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没完,
可想而知,安远侯过得有多憋屈,自然心中不忿。
可再是不忿,他也不会当广平侯表现出来,毕竟如今襄州这挑大梁的还是他,且家里以后如何,还得看广平侯的。
"既然不成,那就不成了吧。”广平侯还是一副淡定模样。
安远侯却不淡定了。
“那安抚使司那儿?”他换了个坐姿,“侯爷,你可别嫌我多嘴,这偌大基业可万万没有一个女子当家的道理,她都已经出嫁了,是杨萧氏,凭什么她当着这京西南路北路的家,一个个都唯她马首是瞻!"
广平侯瞥了他一眼:“凭人家慧眼如炬,凭人家男人能带兵打仗有本事,我这个排行十三的外甥女,素来就不是个简单的。当初她与杨變出京来到襄州,私下里多少人风言风语,结果呢?"
结果人家提前就看好了地方,提前就把这本来穷乡僻壤的地方,经营得铁桶一片。等人家把这边的事弄停当后,还有精力去看上京那边形势如何。
当初都说人家是失宠,现在来看人家哪是失宠,是早就看出上京是个漩涡之地,继续留下去没好处。
那会儿才是什么时候?北戎打过来又是什么时候?人家甚至能提前近一年时间看出端倪,光这份眼力就是远超所有人。
“你这怎么还反倒帮上她说话了?”安远侯有些尴尬,又道,“这种时候,可正是你这个长辈该出面做主的时候,北戎也不过是破了上京城,萧氏的江山可还在,就算圣上不在了,这不还有七皇子?"
"她一个外嫁女,如今把着这么多兵力还有这地方,不但不让我们见七皇子,规矩还要按照她的来。她这是想干什么?该不会是有了不臣之心,趁着圣上遭难之际,想帮丈夫谋朝篡位吧?”
安远侯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瞧着广平侯的脸色。
果然,广平侯听到这话不淡定了。
如今他能稳得住,是因为家有余粮,旁人稳不住,是家里没多少余粮,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他能稳住,是因为眼下这江山还姓萧,虽然丢了快一半,但总归还是姓萧的。
只要还姓萧,方家就是皇帝的舅家,是未来皇帝的长辈。如今除过那些被掳走的宗室,也就方家跟宣仁帝的关系最近。
可如果有一天,这江山不姓萧了呢?
他会在这听安远侯说话,不就是因为这件事。
可想了想——
"如今慌不得,”广平侯缓缓道,“比我们着急的大有人在,不该是我们慌的时候。"
安远侯只想骂娘,你是不慌吧,那萧元贞再怎么样还是要认你这个表叔。哪怕圣上这会儿不在了,关系却是抹不掉。
但他算什么?跟萧氏一点关系都扯不上,真有哪天她萧元贞碍于大局认了方家,会认识他是谁?
没人嫌银子扎手,白养一大群人。
但只要江山还是萧氏的江山,还是昊国的江山,那么昊国的官员还是昊国官员,昊国的侯爵也还是昊国的侯爵,一切都不会变。
可若不是了呢?
“可——”
广平侯打断他:“你可别忘了,京东西路和淮南东路还有一群人,该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他们。”
"可是一-"
"你看谁下棋,一上来就出将的?"
好吧,他说得确实有道理,安远侯只能忍耐下来。
广平侯又道:“盯着那边的动静,我听说前线又收缩了防线,已经把地方让出来了。杨變急着逼京东两路归附南迁,已经露出爪牙了。那些人坐不住的,不管是出于战局,还是出于自身安危,他们都会过来,等他们来了,再图谋此事不晚。"
"好,我知道了。".
趁着忙里偷闲,元贞去看木石。
如今木石可是大变样,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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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变成了火器局主事。
其实也就挂了名儿,他才没功夫去管那些闲事,他如今试炮已经试魔怔了,专门让元贞在城郊给他找了个地方,用来试他的火器。
隔三差五这里就会炸一次,声音传进城里,百姓都问这是怎么了,官府的解释是为了采石修建新城。
至于能不能唬住,那就见仁见智了,百姓也习惯了这时不时的轰响声。
"你给我找的铁找来了没?"
一见元贞,木石就冲过来问。
元贞皱起眉,无奈道:“能找来的铁,我都给你找来了,总不能拆了兵卒们的甲衣兵器、又或者收了百姓家的农具菜刀,来给你融铁?这里不产铁矿,你是知道的。而产矿的地方,暂时不归我管。我已经派人去几地询问了,能否用粮食或是银子换,去的人还没回来。"
这时,又有两人走来。
竟是刘俭和马安福。
是的,他二人也逃出来了,还有马安福的徒弟刘贵。
徒孙三人寻了办法混出皇宫,又找到蒋家人,后来跟着蒋家人来到襄城,只是碍于某些原因,元贞一直没让他们在人前露面罢了。
"刘叔。"
"公主来了。"
刘俭招呼着,又笑着说,“这石头是个犟驴,非犟着要把他的飞天威武大炮给造出来,可试了多次,那炮膛都承受不住压力,太容易炸膛,十次炸九次,关键是炮膛不好做,耗时太长。"
“他又一再说继续加厚膛壁,把那炮造得又大又沉,几个壮小伙都搬不动,只能用吊杆吊到车上,用牲口拉。要我说,这东西打仗的时候可用不了,机动性太差,用来守城,怕是自己就把城墙给炸了。"
一听见说他的想法不行,木石就急了。
“我的飞天威武大炮一定会做出来的!不是我想错了,是铁不行。我跟铁匠沟通过,普通的团钢法炼出来的还是铁,只有锻钢法炼出来的才是钢,只有钢来做炮膛才不会炸,但锻钢法太耗费铁,现在缺铁。"
说来说去,就是原材料不够,但元贞也没办法。
这东西普通地方不产,只有那么几个地方才产铁矿,偏偏她又鞭长莫及,就算想派兵去打,也得够得着才行。
"要我说,他就是心气太高,非要指着威力最强的做。”刘俭摇头道。
他和徒弟徒孙来到襄城后,元贞暂时不想让他们人前露面,就寻思找个地方将他们藏起来。
什么地方比木石用来试火器的庄子更合适?
本是因为木石一旦试起火器,就没日没夜,总不能睡在荒郊野外,就给他盖了个小庄子,用来遮掩和落脚。
刘俭一听说有这地方,又听说木石就是造出震天雷给了北戎一顿痛击的人,顿时兴趣大增。
说兴趣都是假,心心念念还惦着宣仁帝是真。
只是他不说,一切都藏在举动里。
在他的想法里,如果有一天,真能造出能大威力打击北戎铁骑的火器,说不定圣上就有回来的一天。
元贞笑道:“他有这想法是好的,不是敢于想敢于做,有这种不疯魔不成活的信念,他也弄不出那震天雷。”
刘俭也赞同元贞的想法,点头道:“倒也是。"
木石又匆匆忙忙去弄他的炮了,这边刘俭领着元贞去屋子里喝茶。
元贞把广平侯家的事说了。
刘俭含笑道:“圣上只吩咐我,让我自去逃命,可没吩咐过以后该如何,要如何。老奴幸得公主庇佑,得以徒孙三人有个安身之所,已经是万幸。至于其他的,管不了,也不想管。”
元贞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她今天来说是看望木石,其实真正想见的反而是刘俭。
就是想把这事告诉对方,算是提前打个招呼。
毕竟这襄城未来会越来越热闹,刘俭作为她爹身边跟随多年的心腹,他的身份其实能做很多事。
元贞啜了口茶,淡淡道:“我猜现在有许多上京旧人都在暗中猜我与杨變有不臣之心,就当下情况来看,刘叔觉得这不臣之心是好,还是不好?"
这已经不是试探了,而是明着问了。
刘俭笑了起来,笑得格外感叹。
“认真说来,老奴作为无根之人,跟这世间的一切都是断了干系的。除了徒弟和徒弟的徒弟,便是圣上了。"
“老奴侍候了圣上一辈子,与昊国仅有的联系,也只在圣上身上。"
“如今圣上身陷囹圄,老奴无能为力,其实一切早在城破的那日就注定了。"
“臣与不臣又有何妨?谁来做这个皇帝又有何妨?与我无关。与其做生,宁愿做熟,老奴只求若有一日,公主有能力,请一定要救出圣上。”
说着,刘俭拜了下来。
第92章
元贞连忙去扶他,心情也分外复杂。
这是来之前就预料到的结果,可刘俭这一番说词依旧让她动容。
自打上京城破,她见过许多许多人,只有那么几个人一直惦着想救出她爹,大多数的人都想的是自己。
这是一种很复杂的心情,理智告诉她眼下局势并不适合救她爹出来,只会让本来就乱的场面更乱,她布置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
他留在北戎不会死,如此好的能够拿捏昊国的把柄,慕容兴吉不会轻举妄动。
甚至日子过得不会太差,毕竟昊国皇族都身娇体弱,北戎人也都知道,一些重要的人物不会遭受太过的虐待,顶多是一些不会伤害身体的屈辱。
前世慕容兴吉就是借此拿捏她,她也是后来才明白这个道理。
可感情上——
她又怎可能没想过要救出他。
那毕竟是疼了她多年的爹爹,哪怕父女之间因为一些事有了隔阂,可从本心上来讲,她依旧希望他可以好好的,顺顺遂遂的。
“刘叔,我知道有些话说起来很苍白,毕竟人心难测。我只能说,若有一日,我有了能力,必然会倾尽所能去救出爹爹。”
刘俭拍了拍她的手,顺势站了起来。
"好,这样就好。老奴相信公主一定会有这份心。"
这就是刘俭为何会说出‘臣与不臣’那番话的原因所在,其实摆在他面前的路很窄,要么他就此归乡,以后不再问世事,但凡他还惦着想救出宣仁帝,能选择的只有元贞和杨變。
皇帝的身份确实极好,但很多时候也会是一种弊端。
他为何说做生不如做熟?
因为若换做七皇子登基上位,且不说他年幼,很容易就被大臣左右了想法。他与宣仁帝没有感情,哪怕有感情,也不会重到他愿意放弃皇位去救出亲爹。
前面的皇帝回来了,后面的皇帝还算皇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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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国的礼法纲纪造就了儿子在爹面前天然弱势,恐怕傻子也知道不能让宣仁帝回来。
而这江山易主给其他人,人家就更不会有这个想法了,巴不得在北戎那边的宣仁帝和有皇家血脉的人早死早超生,以免自己在法理上站不住脚。
只有元贞和杨變,从身份来说是女儿女婿,天然具有优势,而元贞又与宣仁帝感情深厚。
而救宣仁帝回来,并不会影响他们什么。
杨變但凡聪明一点,就会在自己地位稳固后,把前朝的皇帝也是自己的岳父救回来,以此来宣示自己的仁德,并让自己在法理上站稳脚跟。
毕竟他这并不属于谋朝篡位,只是无奈之下的力挽狂澜。而在大势已定的情况下,宣仁帝回来并不影响什么,反而对他来说有好处。
元贞算计刘俭的同时,刘俭何尝不也在算计她,只是这种算计彼此心知肚明,算是一种合则两成的结果。
当然此法的前提是,元贞能一直握有权柄,能制约住身为丈夫的杨變,不会像有些妇人那样,一旦无事后就退居后宅。
等到那时候,考验的就是男人的良心了。
看了看元贞的脸,刘俭暗道,看来他的悠闲日子没喽,也该带着徒弟出山去尽一份力了。
二人把情绪收拾好,再度回到椅子上坐下。
为了找些话来说,刘俭又提到了木石,以及他造炮之事。
“那飞天威武大炮一时半会怕是造不出来的,毕竟铁这东西不能凭空长出来。倒是木石之前为了试验,随手弄出的那木炮,你倒是可以去瞧瞧。"
木炮?
元贞也跟木石学过几天,知道火药的原理,而木石所说的飞天威武大炮,灵感来自于烟花。
在他来想,既然烟花都能利用火药推力射到天空中,震天雷未必就不能。
可用来观赏的烟花,与具有杀伤力的火器,完全是两码事。
首先剂量就不同,烟花不需要杀伤力,只要能升空便好。而火器却要喷射出去,并爆发出极大威力来杀伤敌人。
木石试过许多东西来做发射膛,俱是承受不住那股威力,后来发现最适合的还是铁。
可经过反复试验,发现铁膛也不行,太容易炸膛了,于是就发生了之前所说的死循环,造发射膛需要质量更高的铁,而锻钢法太耗费铁,而现在严重缺铁。
现在说回木炮-一
木头做的炮膛能承受得住那股爆炸力?
“铁都不能,难道木头竟能?”元贞有些不敢置信。
“公主去看看就知了,威力肯定不如木石设想的飞天威武大炮,但让我来看,应该是够用了,只可惜那石头是个犟石头,非得说威力不行,弃之不用。"
见此,元贞当即命人去把木石找来,又让木石带着她和刘俭去看那木炮。
"那木炮真不行,就是我为了试发射膛随便做出来的,威力大约只有三四颗震天雷的当量。”
一路上,木石都在说这话。
"反正看看也不妨事,我就好奇为何木头也能做发射膛。”
说起这个,木石就来劲儿。
“这就跟爆竹是一个道理,不够结实的竹子都能用,木头怎么不能用,就是威力有限。"
说话间,一行人已来到摆放木炮的地方。
它本体就像把树锯断了,取了中间最粗那一截,又把木身从中掏空,大约有两米长一尺多宽,呈斜状架在一个铁架上。
炮身上箍了许多铁箍,大概为了防止炸膛。
"我试了给你看看。"
让人把木炮搬去外头的试验场,木石转身又去找炮弹。
这炮弹跟震天雷形状差不多,也是整体呈圆球状,但比震天雷要光滑许多,整体也更正圆一些。
待木炮摆放好,木石将炮弹从后面塞入炮膛中。
然后是点火。
点完火,他就忙喊着让元贞站远点。
不用他说,刘俭已经拉着元贞走到五六米开外的地方。
几人就见随着一声闷响,木炮将炮弹发射出去,落在远处一片荒地上,之后炸了开来。
射程大约有一百多米,威力比单个震天雷大了三倍有多。
待爆炸声停下,元贞快步走到木炮前。
"这东西重吗?"
她甚至还上手掂了掂,大概有几十斤,对她而言是重了,但是对男人兵卒们来说,却算不上有多重,单手就可以提起。
元贞眼睛开始发光。
她和刘俭的想法差不多,火器的威力在其次,重要的是机动性。北戎骑兵太快,战场上不可能站在那不动让你打,所以要想攻击到对方必然要快。
当然若威力也不俗,那就更好了。
上次杨變打北戎铁塔兵,是占了提前有准备。他不光准备了抛石机,还把震天雷都串在了一起,打得就是出其不意。
之后北戎再对上杨變,必然会想办法克制这点。
后来事情的发展,证明了北戎人也不蠢,两军若再碰上遭遇战,北戎根本不出铁塔兵,而是利用轻骑兵骚扰,重骑兵冲击,杨變没办法再像之前那样利用火器,只能多制定战法,以防守为主。
可若是有个机动性强的,随时搬着就能挪地方的木炮,哪怕威力比不上之前那回,也是利器。
且北戎根本防不住,谁知道这边什么时候就从身后拽出一架木炮,对着他们的骑兵来两炮,打完了立马换地方再打。
元贞已经在脑中幻想了,甚至假想了许多场面,越想越是兴奋。
她把想法告诉木石,木石一脸‘我精心打造的你不以为意,我随手弄出来为了试验的东西,你竟如此欣喜’的懵样。
可架不住元贞问得殷切,他也不得不跟着她的设想去想。
“其实要想机动性,这炮身上的铁箍,还可以再减减,减到重量方便搬运,又不会炸膛的地步,不过这要试过了,才知道要减下多少。而且这东西用不了几次,大概十来次就不行了。”
木石一脸嫌弃样,让他来说,这根本就算不得火器。
元贞却笑道:“那你有没有想想,用铁造多麻烦,要找大量的铁,还得让铁匠千锤百炼才能造出炮膛,工期太长,势必就不能量产。"
"可这东西不一样,漫山遍野都是树,随意取材,这种箍紧炮身的铁箍,铁匠随便就能做出,省事的不止一星半点。至于用不了太多次,那就更不成问题了,反正没什么本钱,用几次就扔便是。"
木石听着,倒吸一口气,连声道:“我去想想,去想想。”说着,人就匆匆忙忙走了。
元贞和刘俭见他这副痴样,都不禁摇了摇头。
之后,元贞也没多留,跟刘俭又说了一会儿话,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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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
这个冬天,注定是热闹的。
京东两路本是借着境内的水网,和北戎打得有来有往。可终究还是太靠北了,天一冷,水面就结冰了。
如此一来,北戎骑兵如入无人之境,两路被打得节节败退,相继丢了濮州、齐州、郓州、济州等地。
整个京东西路近乎大半疆域都被北戎打下,而京东东路那边,虽暂时还未失城,但一旦京东西路悉数沦陷,北戎打东路就宛如关门打狗,除非跳海,不然再无生路。
于是西路要退的话,东路也要退,还不能往东路撤,提防被人关门打狗,所以只能往南撤,撤到淮南东路。
可如今淮南东路的日子也不好过,也是战火纷飞。
只是北戎主力都去打京东两路了,暂时还没分出多余的眼神,只有小股兵力在亳州宿州一带骚扰。
即便如此,也把早先都聚在亳州观察京畿路一带形势的众人,吓得连连往后迁徙,移到了泗州。
"杨變他就不管管,放任几地生灵涂炭?北戎要往东打,他就不知道拦一拦?"
堂上,坐了十多个衣衫华丽之人,俱是一脸凝重。
旁人都没说话,其中一人却暴跳如雷。
人家为何要拦?
让你南迁你不迁,让你归附你不归附,好话说尽,你听不进去,这会儿知道跳脚了。
罗长青只想翻白眼。
是的,他此刻就在泗州,本身他在亳州和这些人扯皮,谁知道战火波及到淮南东路,他就跟着这些人一同来到亳州。
一路上看着这些人或是强装镇定,或是跳脚不已,早先在亳州受的气,这会儿早就没了,只觉得畅快。
当然他肯定不会把心里想法说出来,表面上一脸为难之色,道:“这也不能怪杨将军,本就兵力有限,能固一地固不了几地。而你们知道的,冬天就是北戎骑兵最厉害的时候,早年北鞑还在时,哪一年不是一到冬天就南下打草谷?甚至当初攻打上京,不也选在了冬天?"
为何?
因为冬天河面结冰,昊国这边借水防御的优势荡然无存。
这个道理众人当然懂,但感情上就是不愿听。
“罗大人,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要不你还是先回去?"
这是很不客气的下逐客令了。
但罗长青想看的戏看完了,也不想再多留了,明摆着人家就是准备商量接下来的对策,他还留着找什么不自在。
“那我就先走了。"
他也不显恼怒,施施然就站了起来。
走到门前快出去时,他还故意嗤笑了一声,可把堂中坐着的一众人笑得脸色发黑。
"竖子猖狂!”有人骂道。
"行了,别再分心这些不必要的小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问我怎么办?我能知道怎么办?"
无人去关注此人,都看向看似坐在下处,一副不敢妄占主位,实则都知道他才是这里面说话算数的中年男人。
此人正是原同知枢密院事曹永年,淑惠公主的公公。
当初以陈家为马首是瞻,如今上面的‘老虎’都被北戎一扫而光,留下来的人里他算是首屈一指的人物。
不光因为他官位最高,也是由于他本身就是濠州凤阳人,当初侥幸逃过北戎的搜捕后,他就立马带着家眷回老家了。
曹家在当地是大户,大到什么地步?
淮南东路四司的长官都得给曹家几分脸面,如今曹永年回来了,又是一众逃到淮南的人里官位最高的,可想而知是何等地位。
其实之前就有人提议,还是再往南迁的好,杨變不是能打吗?就让他在前面打,他们则在后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到底昊国如今命悬一线,大家也该齐心协力。
话从表面上没错,可若知道说这话的人,恰恰就是方才暴跳如雷怕死出名的武乡侯,就懂了其中的含义了。
说白了,就是又想藏在对方庇护下,还想借机搞点事。
想法很好,很有利于他们这群人,无奈曹永年一直不动。
曹永年是考虑曹家的基业都在淮南,一旦迁徙,可不是简简单单把人迁过去的事,伤害太大损失也太多,就一直拖着。
如今这副局势,还怎么拖?
"要不就迁了吧?这地方确实太靠北了,一旦到了冬天,河面结冰,北戎趁势而来,即使今年拖下去,明年还是要走,何不早先过去,我们这么多人,还有京东两路那些人加在一起,未必就压不过那魏国公主和杨變。"
堂中一片寂静,都在等曹永年说话。
曹永年也知道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濒临有些人崩溃边缘,到时候可不会顾忌他。等到那时候就不是他拿乔想抓紧话语权,而是被人视如敝屣。
"那就大家都回去准备准备,看怎么个迁法。"
一听这话,当即有人站起来道:“我这就回去准备。"
然后人就匆匆走了,不管被留下的其他人。
其他人左右看看,也都纷纷站了起来,托词说要回去准备,这可把本来还想说两句的曹永年给气得不轻。
对于这边发生的一切,元贞他们并不知道,但想来应该坚持不了多少时日了。
又是一年的年关,今年由于杨變防守得当,也是北戎重心都在京东和淮南,所以今年这个年是宁静的。
京西南路的百姓未受到任何影响,大家喜笑颜开逛大集买年货,贴窗花贴门神,一派喜气洋洋。
这边元贞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九才歇下,并给各司各衙都放了假。
至于家里这边,幸亏有严内侍郑姑姑希筠他们提前操持,府里一应事务乃至年货都齐备,只等着除夕吃团圆饭即可。
杨變是三十当天回来的。
他一回来,下面就开始准备团圆饭了。
傍晚,团圆饭准备好了,不光正院这边摆了几桌,下面还专门找了两个院子摆了十多桌,供以下人们和杨變的亲兵们享用。
正院这边,杨變、元贞、虞夫人、刘俭等,还有蒋家人和权家人都在,都是熟面孔亲近人。
提起虞夫人就不得不说一件事,尚书内省那些女官们也逃过了一劫。
事发时,宣仁帝特意跟刘俭说了让他逃命的话,刘俭虽没有明说自己要逃,但也往下头传了话,说圣上要开城门降了北戎。
甚至专门让马安福去了尚书内省一趟,点拨了这些女官几句。
总之就是消息灵通有门路的,能逃出去都出去了,至于那些消息不灵通没什么门路的,那就听天由命了。
人性都是自私的,真的广而告之,下面一片混乱,到时候都走不了。
这些女官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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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尽数被蒋家人找到,送到了襄城。
如今在元贞手下,元贞专门弄个尚书内司,专门负责帮她整合处理两地各项事务,给她省了很大的力气。
不说这些,总之这个团圆饭大家都吃得很开心,也很感慨。
想想去年这个时候,再想想今天,只能说人有旦夕祸福,做人还是要多惜福。
杨變在家里待到初三就走了。
不是他想走,实在没办法。
如今到了关键时候,他们确实想逼那几个地方一把,却也没想让所有人都去死,既然愿意低头了,自然还是要护持一二,总得让人把东西啊人啊粮食啊什么的都转移过来。
他临走时带走了新出炉的木炮,这个木炮接下来会给北戎带来很大麻烦。
当然,这是后话。
作者有话说:
那个木炮是真有这东西,非面面胡扯。我军当初抗战时,就有不少这种土制的木炮,大家搜搜榆木炮就知道了。那会儿用的都是黑火.药,威力没有现代的炸.药威力大。总之就是威力不大,但是便携。
还有没良心炮之类,都是当初为了抗战,却没有物资,大家发挥想象力,造出很多看着很丑其实很实用的东西。
第93章
又是一年春,万物复苏,大地又一次焕发勃勃生机。
对于在路上走了近三个月的人来说,只觉得天气没那么冷了,日子似乎好熬了许多。
且越往南走,似乎越是宁静,再也看不见那些神出鬼没的北戎骑兵,也不用再担心晚上睡着睡着,就听见地面在震动,然后就是一夜睡不着的提心吊胆。
"这就是樊城了!"
所有人都看着不远处那座城池,它有着高大巍峨的城墙,虽然比不上上京,但比起一些大城的城墙也不差。
城门上有城楼,有垛墙垛口箭楼烽火台,城墙上屹立着不少兵卒,看着就让人觉得安全。
此时这座城池的城门前,排满了等待进城的百姓,大致分了两队,随行有车的一队,没车的则是排另一队。
城门前有兵卒正查验进城人的户贴,若是没有户贴,则要被领去一旁,不光要询问来历,还需要同乡佐证。
这些人大多都是京东两路和淮南东路的百姓,普通人都是乡亲邻居一起走,即使遗失了户贴,也不会缺佐证之人。
大概是这一路受到了太多惊吓以及磨难,车队中有那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车队,也无人因查验户贴过慢而发什么牢骚。
淑安坐在一辆骡车上,撩了车帘往外看。
她身边坐着正抱着孩子的淑嘉,对面则坐着一个侍女和永福。
侍女佳玉见公主已经喂好奶了,忙把襁褓接了过来,又道:“委屈公主了,哪有公主亲自给孩子喂奶的,即便普通富裕人家,也万万没有大娘子给孩子喂奶的道理。”
佳玉打小就跟着淑嘉,后来又跟着她一起陪嫁出宫,自然心疼她又替她委屈。
淑嘉却不在意道:“这不也是没赶上好时候,生侗儿的时间也不对,我儿命苦,若我这个当娘的再不对他上心些,他不是更命苦了,幸好他懂事,也不怎么闹。”
确实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淑嘉所嫁之人乃安远侯家长房的嫡幼子韦彦,梅家和韦家关系不错,梅贤妃也是酌量了又酌量,才把女儿嫁到韦家来。
婚后小两口甜甜蜜蜜,日子过得也还不错。
谁曾想上京城破,内城被封禁,这接踵而来的变故无疑给小夫妻的生活带来了一层阴霾。
这也就罢,当日宣仁帝打算开城门归降,梅贤妃在得知消息后,迅速把小女儿淑安送出了宫。
卫顺仪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求着梅贤妃把永福也一并送走。
就这样,淑安和永福来到梅家,梅家也以极快的速度把事情通知了韦家,两家迅速把家中重要的女眷藏了起来。
甚至抱着结果可能最坏的念头,把家中一些年纪小的重要的男丁也藏了起来,剩下的则还待在家里不动,用以遮掩。
就这样,两家逃过了一劫,虽然损失了大部分财物和一些下人,到底想保全的保全了。
之后便是开始逃亡,梅家的祖籍在兖州,自然要往兖州去,韦家几代都在上京,于是便随着梅家也去了兖州。
路上艰辛不用说。
好不容易到了兖州,还没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战火就烧至京东西路,他们又匆匆忙忙往徐州跑,而徐州没待上几天,又往淮南东路的泗州迁。
淑嘉就是在这种兵荒马乱中怀上的,中间所承受之苦难以形容,偏偏生的时候也赶得巧,就在各家准备往襄州迁移之时。
当时淑嘉刚生完孩子,若梅家韦家等她坐完月子再走,势必脱离大部队。而眼下不像之前,北戎军队虎视在侧,沿路必然不会平静。
若梅家韦家两家单独上路,再碰上北戎骑兵,简直不敢想象那种场面。
那怎么办?
只能淑嘉坐着月子赶路,尽量把车布置得舒适些,不让其透风,总之也只能这样了。
至于奶娘-一
韦家是提前给淑嘉找了奶口的,到底也是累世勋贵,虽然遭了大难,但还有些底蕴在。
可那会儿别说达官贵人们在逃,普通百姓也要逃,那奶娘家里要往别处去,跟韦家梅家并不顺路,于是连孩子吃奶的事也摊在了淑嘉身上。
期间种种艰辛,不必细说。总之是熬过来了,但淑嘉也亏损了许多,脸到至今还是惨白的,一丝血色也无。
淑安听见姐姐在和佳玉说话,放下车帘转过头来,伸手捏了捏襁褓里小奶娃的脸,道:“以后要是不孝顺你娘,你都亏心。"
又把桌上的红枣茶端给淑嘉:“姐,你多喝些红枣水,补血气的。等进了城后稳定下来,让韦彦多给你买些补品补补。"
淑嘉失笑:“我可没少吃你姐夫家补品,韦家收藏多年的老参和补药,可都进我嘴里了。"
路上烧水做饭都不方便怎么办?
那就切细细一条参须含嘴里。
那会儿淑嘉刚生完孩子大伤元气,又得赶路还得奶孩子,韦家好不容易存下、打算遇事时用来吊命的老参都给她吃了。
这时,车窗被人敲响了。
是韦彦。
他借着窗子往里面看了看妻儿,道:“侗儿没闹吧,我看前面情形,等我们入城要下午了。"
淑嘉看着丈夫的脸,这些日子下来韦彦也憔悴了许多。
本是意气风发的侯府嫡子,无奈世道艰难,她生产辛苦,他跟着忙前忙后,本来还有些不稳重的性格,现在倒稳重了许多。
"侗儿听话,没闹。你别担心,有佳玉还有淑安照顾我,有事会叫人的。"
韦彦这才点头离开。
淑安放下车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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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她萧圆圆倒还是不改秉性,进个城还要给人下马威。"
这不是下马威吗?
换做以前,哪怕是上京的城门,在遇上达官贵人们,也会大开方便之门。如今倒好,竟让他们跟那些普通百姓一同排队入城。
之前就有人借机闹了一场,只可惜没讨到便宜,反而被放去了队伍最后面,大概今天是入不了城了。
淑嘉看着妹妹有些粗糙的小脸,叹着气道:“大抵最近往这里来的人多,世道本就乱,都是一路辛辛苦苦赶路过来的。我们还有车坐,那些普通人可全靠自己走,都存着怨气,真要是区别对待,怕是城门前没这么安静。"
有时候人的情绪一旦压抑久了,会一点就爆。
不可否认这番举动确实有下马威之嫌,但眼下这种处置显然是最好,最不容易激发压抑情绪的处置。
“我也没说这样不对,我就是"
淑安嘟着嘴,一脸别扭的模样。
“总之,你要改改你对上她时的脾气。难道你还不明白,现在哪有什么公主了,你是普通人,我也是,人在屋檐下,就要学会低头。而且——"
说到这里,淑嘉顿了顿,心情也挺复杂的。
“她现在大概也很难吧,就她跟她丈夫二人,却要支撑这么大一摊子事。难民一直陆续不断的往这里跑,你以为这么多人不吃饭不穿衣?放着不管,必然造成民乱。"
“前线还在打仗,我们这一路来若非光化军的护持,怕是要损一大半人,这又是一摊子事。她大概也没功夫去管这城门上的事,又或是给谁下马威。"
“还有这趟跟我们同路的那些人,他们来的目的可不单纯,即使有下马威,也不是针对你我,而是他们。"
"别人我管不了,你我得管管,可别因一时脾气被人当枪使了,等进城后,你就留在家里陪我养身子,不要随意外出。"
淑安倒想反驳两句,可看着姐姐说话有气无力的样子,一段话要停几口气来说。又想着姐姐对自己的照顾,想着如今就剩她们姐妹二人了,嗓子眼里的话被她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
淑嘉轻轻地抚了抚妹妹的鬓发,这些日子淑安也吃足了苦头,本来白皙细腻的小脸都粗糙了。
"今非昔比,你我都要好好的,才对得起娘的一番苦心。"
一提到梅贤妃,淑安再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旁边的永福也想起卫顺仪,她的年纪已经让她能够明白母妃被北戎人掳了去,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也不禁哭了起来。
却是用手掩着面,哭得没有声音。
"好了好了,瞧瞧你自己哭了也就罢,还把永福也弄哭了。”
淑嘉把永福拉过来,用帕子替她擦了擦脸。
"我们三个能活着能存下来都是不易的,所以一定要好好的,不要对不起娘的一片苦心,和家里这些人的爱护。"
果然如韦彦所言,他们是直到下午才进了城。
进城后才发现,与他们之前预想中的样子有些不同。
怎么说呢?
就是外面的城墙高大崭新,城里的房子却十分老旧,两者之间差异巨大。
后来才知道,这城墙是后修的,城里的房子却是以前的,而这里也不是传说中的襄城,而是樊城,襄城在江对面。
如今樊城的原住民,大多不在樊城住了,而是挪去了襄城和新城。
襄城那边一直在扩建新城,最近才建好,官府给的政策也好,两城居民可以置换去新城,同样的房子按大小新旧不等折价置换,不足的要补些银子。
由于官府出的是利民政策,需要补的银子并不多,大概就相当于出了一部分的建材钱,再加上旧房子还能折价,居民们自然纷纷去置换了新房。
至于你说旧房子拿来干什么?
一身青袍负责解疑的差役,满脸堆笑道:“自然是方便后来人居住。这不,你们入了城后,肯定没地方住是不是?咱们一个营造司下有个专门的赁屋处,你们这么多人,租两个二进院就差不多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要去租就早去,这地方以前的富裕人家不多,房子都小,二进院的宅子可不多,至于三进院更是凤毛麟角。”
一听这话,梅家和韦家两家男人对视了一眼,当即分出一人上前来,先塞给差役了一角碎银子,而后就跟对方匆匆走了。
显然是去谈赁屋之事。
也不知是给了银子好办事,还是这里早就有所准备,赁屋之事办得极快,大概过了一顿饭的时间不到,去的人就拿着两把钥匙和两个木牌回来了。
“他们似乎对新到的人都有安置,这些车和骡子住处放不下,可以卖给官府,或是交由其代管代喂。有些平民没有家私,也可以先赁了屋来住,之后用劳力偿还即可。"
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两家人匆匆去安置。
安置下来,房子确实小了些,但幸好是毗邻的两座二进院,每家一座倒也能住下。但条件肯定不能跟之前比,毕竟房子有些年头了。
之后几天,两家男人除了安置家眷,就是在外头打听相关的消息。
一番打听下来,倒也明白了许多事。
若论环境和安全,必然是襄城那边最好,这也是为何樊城的原住民都宁愿掏银子往河对岸挪。
如今世道乱,虽然襄州还没乱,但眼见这么多难民纷沓而至,当地百姓也不禁起了忧患意识,知晓若有一天战火烧至附近,必然是铜墙铁壁的襄城更安全。
"不光如此,那些人到后,根本没人搭理他们,也没人认他们的身份。现在当地人只认城里新设立的几个衙司的官员,而这些官员,有些根本不是正经路子出身,有些人甚至没有功名,但只要考过每三个月一次的招才纳贤考,就能被任职公差。"
说到这里,韦彦的大哥韦卓苦笑道:“而且当地人十分排斥新到的这些所谓的高官勋贵,觉得这些人都是仗着以前的身份跑来占便宜的,还认不清自己身份。说吴国早就亡了,如今他们在魏国公主和杨将军治下,要耍官威去上京城耍给北戎人看去,别搁这丢人现眼。"
这是韦卓旁观看来的。
最近因为新到的人实在太多,当地居民也不是都挪走了,还有一半因各式各样原因留了下来。
普通百姓倒还好,新来的有些人里多少还有些没认清当下的形势和自己的身份,因此闹出不少乱子,发生了好几起当街和原住民起冲突的事情。
双方若只是争吵还好,若是伤了人,顷刻巡检司就来人了。之后该带走带走,该问话问话,总之讨不了好。
“那招贤纳才考,每三月一次,至今未停。但我听说,比刚开始难了许多。"
毕竟没有之前那么缺人手了,自然要慢慢选细细的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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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为何两家人竟如此清楚这些事,俱因当地稍微有些本事的人,都在一门心思想考公差。
没有功名不怕,你会烧砖么?
砌墙砌的比别人都好也行。
这是最底层的公差。
既是如此,也让普通百姓打破了头。这几天两家男人在外面打听消息,发现新来的人里也有不少人动了心思,想去考那什么公差的。
不说薪俸,光一条-一有公差在身,可优先置换新城的房子。甚至你本身没房子也可,先欠着营造司的,日后再从薪俸里慢慢扣。
这只是公差,不算正经官员。
至于再往上的官考,那自然要难了许多,总之安抚使司那会提前把要求以及需要达到的条件列明,你自诩比旁人本事,那就可以去试试。
"这招温水煮蛙,倒是极其高明。”梅家大舅梅兴荣感叹道。
他是梅贤妃的哥哥,也是梅家的掌家人。
梅兴荣素来自谦,觉得自己没什么本事,都是仰仗了妹妹。实则只要知道他能在收到梅贤妃传来的消息后,以极短的时间安排好所有事,并将梅家损失降到最低,还伙同了韦家一起,互为助力,就知晓不是个简单人。
可不是温水煮蛙?
煮的不光是他们这些刚来之人,还有些那些原住民,颁行的都是惠民之政,当地也是物阜民安,百姓自然都拥护。
不拘一格取才,更是把被取的人全都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等人家布置好一切,他们来了,来干什么呢?
当旧的利益群体来侵犯新的利益共同体,迎来的就是新的共同体一起反击。是时根本不用上面人说话,下面的人都会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
不然何至于一个普通百姓与他人斗嘴,都能骂出昊国已经没了让他们这群人去上京耍官威的话?
若只是一个群体倒还好,关键是这不拘一格涉及到方方面面,有本来是平头百姓,有以前行商的,哪怕是泥瓦匠里,也有几个鱼跃龙门的。
这些人涉及了多少群体?可以说是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局限于读书人这一个群体。
读书人对付读书人,对方忌惮什么惧怕什么在乎什么,大家都门清,所以好对付。
可现在一一
谁敢冒大不韪得罪整整几座城的人?
谁会站到你这一边?
这里已经是铁桶一块了!
这铁桶一块这可不光指的是城墙,而是人心。
梅兴荣依稀已经看到一个冉冉升起的利益共同体。
而这个共同体并不像以前那样,单被局限在某一阶层,而是比这个阶层更为庞大,数量更多,可能平时其貌不扬,但联合起来却能焕发出无穷战力和无限生机的人们。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
这是目前所有新来之人的迷茫。
梅兴荣叹了口气:“再看看形势吧。"
韦彦看看几位长辈,又看看几位兄长,道:“要不,我们也去看看那什么公差考?"
这说法得到梅家大房的三儿子梅杰的赞同:“我觉得可行,多准备几条路,总会有能走的路。”
梅韦两家长辈看了看下面几个年轻人跃跃欲试的脸色,哪个年轻人没有好胜之心?别人行,自己为何不行?
而且他们这样的人家,以前看似风光富贵,实则受限也多。大多数人家的子弟,成年后都是挂个虚衔领些俸禄,要么干脆就在家里吃家里的。
不是没本事,而是位置都是有数的,各家各府也都有默契,不然位置都被你一家占了,别人怎么办?
文官那打压勋贵也打压得厉害,以至于有些子弟明明也算人中龙凤,却不能一展抱负,只能在家中浑浑噩噩度日。
如今有个试验本事的机会,自然不想放过,哪怕只是去开开眼,看看那个什么公差考到底是什么呢?
"行吧,就先这样,做两条路来看。”梅兴荣拍板道。
昌平侯摸了摸胡子道:“我恐怕那群人很快就会出来闹事,自打来了后,根本没人搭理他们,那些人心中郁气可想而知,可别忘了在颖昌那两天,曹家可是找到了一个人。"
"你是说——”梅兴荣皱起眉。
昌平候点点头:“反正离那些人远点,我估摸着他们不会讨好。"
梅兴荣失笑:“你这么想,别人可不这么想,他们大概感觉胜券在握。"
"不管怎样,这事不宜掺和,非常时期还是谨慎处事吧。"
“这大概就是温水煮蛙?借用环境,来潜移默化其他人。有了更好的东西,其他人自然不会选择那些不好的。"
元贞点了点头,又道:“你说的还不够,还有一点更重要的你没想到。"
萧杞不解地皱起眉,又认真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只能将不解的目光投给元贞。
这些日子,哪怕元贞再忙,隔两天都会抽空来询问萧杞的功课。
这是一起初,后来她甚至会抽空给他讲些时局,以及这么做的道理。而萧杞在耳濡目染之下,也对当下时局有了大体的认知。
“人都是趋利而来,不管是那些刚来的人也好,还是如今新城里的人也好。当旧的利益群体侵犯到新的利益群体,势必会遭来反击。所以阿姐不需要去理会那些人,他们若识趣,就照着我们的规矩来,若是不识趣,自然有不识趣的结果。”
“我明白了。"
可阿姐为何要跟他说这些?
这不仅是萧杞当下的疑惑,也是之前二人每一次对话后的疑惑,只是他至今都没问出口。
"行吧,今日功课就到这。阿姐还要去新城那看看,你先回去吧。"
萧杞看了看元贞眼下的淡青,最近因为挪新城之事,阿姐已经连着多日都没好好休息了。
这事他也知道,自然没有再多说什么,行了个礼后退出这间厅堂。
回去的路上,因为已是春天,园子里的花儿陆陆续续都开了,一片生机盎然。
“长运,你说阿姐总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长运想了想道:“大概公主知道皇子你如今身份特殊,不想你被其他人误导。所谓穷生奸计,那些人不想付出辛劳,就想坐享其成,也不看看当下是什么局势,北戎依旧虎视眈眈,他们还想着争权夺利,怕不又是要再上演一次上京城破的惨剧。"
“而皇子你现在渐渐也大了,公主也不想蒙蔽你的视听,与其让你听其他人说的,不如她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你,孰重孰轻,皇子自然清楚明白,也免得你被人蒙蔽了。"
第94章
可真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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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杞苦笑。
恰恰就是他明白真就是这样,才会苦笑。
换做其他人来处置这件事,就应该是将他幽禁在某个地方,不让他知道外面的事,什么也不教他,就让他懵懂不知只知吃喝玩乐,再用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蒙蔽他的视听,把他教得不着五六。
养废了就养废了,只有被养废的他才最没有威胁。
偏偏,不管是阿姐也好,长运也好,包括虞夫人刘俭他们,对他都是不遮不掩,丝毫不避讳让他知晓外面的情况。
就仿佛他的身份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就好像有没有他这个昊国皇族仅剩的独苗都可以,因为这并不不影响什么。
这一切都让他在得知上京城破,父皇及一众兄弟都被掳走,外面只剩了他一人后,而生出那一丝窃喜,很快转为了自惭形秽。
当皇帝真有那么好吗?
曾经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父皇,也无力抗争这般局面,最终为了保全百姓,主动开城门归降。
外面乱成那样,北戎虎视在侧,偏偏昊国各地残存还在各自为政,各有各的心思。
如果换做是他,他真能应付这一切?
他是否能做得像阿姐那么好,像杨變那样力挽狂澜,与北戎军斗智斗勇?应付得了那些宛如饿狼似的旧朝官员?
萧杞一次次问自己,得到的结果都是不能。
他做不到像阿姐那样好,每次阿姐做什么事,当时似乎不觉得,可事后去看,都让他不得不感叹其中的心思,那种走一步看十步的布局。
他做不到这一切。
他已经十五了,但每每在阿姐面前,都觉得自己还像个幼童。
不是年龄,而是心智,他怎么也没办法像阿姐那样聪明,他试过很多次,他做不到,他承认。
这样的一个他,真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好像是不适合的。
所以阿姐才会毫不避讳让他知道外面的一切,让他知道时局的严重,让他了解自身之短,让他明悟开悟,让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是——
阿姐你明明可以直接说的,为何要用这种隐晦的手段?
不,这手段并不隐晦,它甚至不能说是一种手段,这是一种阳谋。
什么是阳谋?
就是你明知道结果,依旧会顺着这个结果走下去。
它甚至不能说是一种谋,而是本就该如此。
萧杞突然就有一种颓丧感,见不远处有个大石头,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脚边的一株小草,踢了踢,突然道:“长运,你说我有一天,会不会也像阿姐那样聪明?”
长运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萧杞苦笑,果然不能吗?
长运犹豫道:“皇子,你读过那么多书,应该知道指有长短,人有美丑,有些事情吧它就是天生的。当然,这不代表说皇子就不聪明,皇子与其他人比,自然是聪明的,至少比我聪明多了,可若是跟公主比,那自是比不过的。”
他聪明吗?
萧杞默默想。
他若是聪明也不会明知长运是阿姐的人,还觉得他说得这一番话很有道理了。
所以他这哪是聪明的?只能说——不聪明也有不聪明的好吧。
他站了起来,道:“走吧,快回去了。我记得那副观鹤图的色还没有填完,今天一定要把它填完,不能再扔着不管了。”.
“你说的可是真?”曹永年诧异道。
“那还能有假?”
武乡侯掸了掸衣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艾楚南那老小子,以前和程磐可是同年,他的随从碰见程磐的随从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淮南西路那边已经决定归附了,这趟来就是谈具体事宜。”
“据说,那边以前是怎样以后还是怎样,还是照旧不变,但以后所有的税收以及下层官员任免升调,要听这边的指挥。但不管怎样,程磐那几个可是赚大了,你再瞧瞧毕松温远李势他们……”
李势那几个淮南东路的官员也就罢,虽是受了些惊吓,到底没怎么样。京东两路的几位高官可就惨了,被人像撵鸡一样四处撵。
尤其那毕松,自以为自己是个将才,杨變能跟北戎打得有来有回,他也能。
谁知道结果怎样?
之前天不冷,水面没结冰时,确实让他得意了两回,北戎攻了好几次城都没攻破。那阵子张狂的呦,他们远在淮南都有所耳闻。
谁知等后来水面结冰,北戎差点没给他来个瓮中捉鳖,当时跑得那叫一个狼狈!
名声也坏透了,因为都知道他之所以能逃掉,是因为他是弃了城跑的。
要知道弃城而逃,在以前就是死罪,若是武将绝对死定了,文官就算不会死,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因为你一开始开城门投降,和打到一半弃城跑,是两码事。
难啃的城池一直啃不下来,一旦被敌军破城,对方在怒火之下,屠城的可能性极大。
这不管对武将,还是文官来说,都是大忌!
所以可想而知,毕松如今有多不遭人待见。
武乡侯正幸灾乐祸,这时有人来了。
正是他口中所说的李势几人。
几人脸色都不好,连互相施礼的过场都没走,就开始了一通抱怨。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安抚使司那提前就定了规矩,非原住民不得置换新城房屋,新城房屋不在市面售卖,要么你是原住民,要么去考那个什么公差。这明摆着就是限制我等,逼着我们向她低头。”
“之前罗长青在淮南时就说了,以后大致是固守以汉水长江淮水这条防线,如果真是这样,河这边的樊城就是个弃子,是以后的桥头堡,即使不丢,也会年年战火不停歇。如今我等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如果这么继续这样下去,你我指不定哪天都成了北戎刀下亡魂。”
方才武乡侯所说的艾楚南也在其中,他的心情肉眼可见的糟糕,因此平时还注重个礼仪和含蓄,如今什么都顾不得了。
“曹同知,当初我们可都是以你为马首是瞻,你说不动,我们才没理会那罗长青。如今同为淮南路,一个一切照旧,我们却先是逃亡再是迁徙,如今沦落到这般破地方。这可一切都是因为听了曹同知你的,你可得给我们个交代!”
来了来了,果然来了。
坐在一旁的武乡侯,看似面容如常,实则心里在幸灾乐祸。
让你个老小子装深沉,装稳重,刀子是没割在你身上,你不知疼,就让大家暂时忍耐,再看看局势。
我看今天你这一套还能用!
“诸位既知道这是明晃晃的区别对待,就该明白对方为何这么做,难道真要让对方得逞?”
几人当然明白曹永年话中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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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白了,故意的区别对待,就是做给人看的。
不光给他们看,也是给后来人看。
你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道理都懂,可问题是他们还要忍到什么时候,看局势还要看到何时?
艾楚南坐不住了。
今天他话说得最多,明摆着把人得罪了,若是今天这事不说个所以然,等于他白得罪人了。
“既然曹同知如此智珠在握,那恕艾某不能奉陪了,我这便去找我那同年程磐,哪怕舍掉面子,总能落个安稳。我可不想等战火烧到这里,一家子全陪在这破地方。”
说完,他拂袖就要走,却被其他人拉住了。
“老艾,你何必意气用事!”
“就是就是!”
武乡侯也假惺惺出来劝人,又对曹永年道:“广平侯那到底怎么说?难道就一直没个说法?”
闻言,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包括本来要走的艾楚南。
曹永年之所以一直拖着没动,对外的借口是还想联合广平侯。
在他想来,他们到底走的不是正路子,最好有个跟皇家有关系的长辈出面,才更稳妥。
可一去这些天过去,一直没有音讯。
问曹永年,曹永年永远是事情还没商定。
这一次,算是逼到脸前了。
果然,曹永年脸色并不好看。
“广平侯那一直避着不见。”
“避而不见?难道说,广平侯也被收买了?”
众人都很诧异。
“这怎么可能?广平侯会坐视一个外甥女倒反天罡,乱了萧氏的江山?”
“他不可能会这么做!”
曹永年黑着脸道:“难道我还骗你们不成,你们以为我最近不头疼?恰恰就是广平侯的异常反应,我才觉得事情不对,怕擅自出手不够稳妥,你们真当我不着急?”
“那怎么办?”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说什么。
堂中静得落针可闻。
曹永年突然对艾楚南道:“你不说程磐等人都来了襄城?索性都在这,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把人都召集起来,总要让他们给个说法。”.
此时元贞正在和程磐几人议事。
程磐几人来到襄城后,见果然如传说中那样,这里当家的其实是魏国公主,并非在外面的打仗的杨變。
来之前就做了心理预期,来之后自然没什么可多说的。
他们这趟来,一来是走个过场,二来也是想探探情况。
果然来之后所见所闻,无不在告诉他们一件事情,几人虽心中有些感叹,到底形势不由人。
淮南西路虽暂时没起战火,但前来当说客的宋浦态度十分强硬,并挑明了一句在边界陈了兵。
一旦谈不妥,那就是要动用强硬手段了。
所以与其说他们是被说服的,不如说是碍于局势被迫低头的。到底结果也算是好,眼前这位也没有翻脸就不认人。
因此,在这边和谐的气氛下,突然来禀事的差役就显得有有些不合时宜了。
“这——”
程磐几人也没想到这差役竟如此不懂规矩,这般事就大刺刺地说出来了?不该是背地里偷偷说?
元贞站了起来,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如此,几位也去看看?”
程磐几人面面相觑,难得有些拘谨道:“那不如就去看看?”.
此时安抚使司的前庭,站满了人。
大多都是熟面孔,为首的竟是两名女子。
一个正是钱婉仪,一个则是淑惠。
一见元贞从里头走出来,淑惠二话不说上前一步道:“好啊,你还敢出来!萧元贞你倒行逆施,表面上打着七弟的旗子号令众人,私底下却暗害了我七弟,还囚禁其母,如今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了,你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元贞诧异道:“你这是在唱大戏?”
她预想了场面,但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令人忍俊不住的场面。不禁看了淑惠一眼,发现她的的变化很大,给人的感觉很憔悴,像像凭空老了十多岁。
“唱什么大戏?你还在顾左而言他!”
淑惠感觉到元贞那别有意味的一眼,心中更是恼怒。
瞧瞧此人,再瞧瞧她自己,淑惠只感觉一阵愤怒上了心头,忍不住推了旁边的钱婉仪一把。
钱婉仪没有防备,直接摔了出去。
索性也不起来了,就伏在地上痛哭出声。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在痛斥元贞是多么阴险恶毒,不光把她儿子关了起来,还把她也囚在了颖昌,若非有人经过时发现被囚的她,她定是命不久矣。
这一声声痛斥,让闻者伤心听着流泪,都不禁感叹实在是太惨了。
这时,曹永年走了出来。
“魏国公主,我等还尊称你一声公主,是念及你曾经是圣上最宠爱的女儿。可天为乾,地为坤,这世间万物都是有其伦常的,我等皆知你以前便性格异于常人,总爱做些女子不该做的事情。可今非昔比,昊国如今正值危急时刻,实在经不起你胡来,国不可一日无君,还望公主你能交出七皇子,拥护其上位才是正途。”
“曹同知说得好!”
“快让七皇子出来!”
“你一个公主,一个女子,把正儿八经的皇位继承人关起来,到底是想做什么?难道还想倒行逆施不成?”
人群里,一声声一句句皆是谴责声。
程磐等人面面相觑,之前还觉得此女气度不一般,这转眼就被打脸了?
一时间,不禁有人心生后悔,又怕等到时候回归正轨,他们这些率先投诚的人会被清算,心情可谓复杂之际。
“你们还有脸说倒行逆施!怕是你们就在倒行逆施吧。”
谢成宜突然从一旁走了出来,道:“曹同知若我没记错,当初你可是主和派一员,怎么?陈相公都陪着圣上共赴北戎了,你怎么还在这!”
这就是曹永年为何总是束手束脚的原因,这是他一生都抹不去的一个污点。
所以他一直想身居幕后,避免与人直面起冲突。
因为文官之间起冲突可从来都是哪里有短揭哪里,骂起人更是什么诛心骂什么,若真被人揭了此短骂起来,他一张老脸往哪儿放。
“当日,曹某本欲赴死,谁知旧疾突然发作……”
谢成宜直接打断他道:“行了,别来这一套了。别人不清楚,我可太清楚你们这群主和派的厚颜无耻了。你们把好好的上京祸害没了,圣上为了给你们背锅,以帝王之尊屈膝向北戎归降,只求北戎人勿要伤城中百姓。这是眼见朝廷被你们祸害没了,如今又来祸害这里?”
若是旁人骂,总要顾忌三分。
可谢成宜是谁?
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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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中青走了后,他是主战派的标杆人物。
这人群里,有多少当初是主和一派的?
旁人骂不得,谢成宜能骂,还骂得众人皆是纷纷低下了头。
这时,武乡侯走了出来。
“行了,上京城破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难道我等就不想朝廷好?难道朝廷不好了,我等就有什么好处?我可是有女儿在宫里的,我那可怜的女儿和可怜的外孙女,一旦想起此事我也心疼不止。”
他一副悲切模样。
“但一码归一码,如今昊国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故中,国不可一日无君,哪怕为了江山社稷,大家也该摒弃前嫌,尽快扶持七皇子登基即位才是。而后整合所有力量,也免得被北戎鲸吞蚕食,误了我大昊百年基业。”
“正该如此!”
“武乡侯说得对!”
“国不可一日无君,实在不宜再为了些事情彼此内斗,合该联合起来,才能以抗北戎。”
值此之际,钱婉仪又大呼一声‘我儿’,并冲元贞喊道:“你快说,你是不是害了我儿?”
淑惠也道:“萧元贞,你若是害了我七皇弟,我定不饶你!”
元贞懒得理会二人,转过头对不远处的廊下招了招手。
“他们都要找你,你来吧。”.
廊下走出来的人,正是萧杞。
一见到萧杞,钱婉仪就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儿啊,娘可想死你了,你是不知你这阿姐竟把我关在颖昌,我想见你,他们也不让。”
曹永年等人也纷纷涌了上来。
有人甚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抱着萧杞的腿痛哭道:“七皇子,你受苦了,老臣来晚了!”
萧杞看着眼前这一张张脸,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失了聪,他看得见这些人嘴在不停地张张合合,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耳中有刺耳的蜂鸣在响。直到他好不容易挣开钱婉仪的怀抱,又推开所有人跑了出来。
“停!你们一个个的说!”
说着,他又对钱婉仪道:“小娘,我已经大了,你不要再对我搂搂抱抱,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顿了顿,他又说:“你说阿姐关你,其实我知道你在颖昌,阿姐也没有关你,不然这些人凭什么能找到你?”
这话直接让钱婉仪愣住了。
她不敢置信道:“你说你知道我在颖昌,那你为何不来见我?”
萧杞看了她一眼,道:“因为我要读书,因为阿姐说,我现在不适合见你,她想让你静静心,等哪天你的心真静下来了,再见也不迟。”
“你别张口闭口的阿姐,她给你吃迷魂药了,你连娘都不要了?”钱婉仪尖叫道,因为惊恐,也就显得她声音格外尖锐。
与之相反,萧杞倒甚为平和。
“阿姐没有给我吃迷魂药,我也没有不要小娘,我只是觉得阿姐说得很有道理,瞧瞧你如今的表现,不恰恰应了她的说法。”
“你——”
“七皇子……”
“还有你们,”萧杞转头面向众人,“你们打得什么主意我都知晓,但现在昊国没了,皇族之人尽数被北戎掳掠,只剩了我一人在外,还算什么皇家血脉?”
“我人小,也不够聪明,我对付不了你们这些人,也不想未来被你们左右着怂恿着,再当第二个亡国的皇帝。”
“这世上从来是能者居之,当初父皇送我来襄州时,也没说让我当什么皇帝,只让我听阿姐的话。”
“阿姐不是设了招贤纳才考,你们若想当官,直接去考就是,实在不用抱着我的腿,又叫皇子又自诩老臣。你们这些人,若真把皇帝当皇帝,皇子当皇子,昊国大概也不会沦落到今时今日这种地步。”
萧杞这一番话,实在震惊了众人。
除了元贞,和不远处站着的长运,包括谢成宜都没想到他会是这一番说词。
“是不是萧元贞她蛊惑了你?”
钱婉仪的尖叫声打破了寂静。
她实在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这些日子以来,她心心念念的就是见到儿子,然后当上太后。
可惜萧元贞这人太毒,竟不让她出城。
好不容易有人来带走她,她已经开始做梦待事成之后,自己是会是怎样了,却万万没想到背刺她的人不是萧元贞,而是她的亲儿子。
钱婉仪的质疑,何尝不是众人的质疑。
“七皇子,定是她蛊惑了你!”
“此女居心叵测,她不怀好意啊!你不要听她的!”
萧杞摇了摇头,道:“阿姐并没有蛊惑我,相反你们没来之前,我就知道你们要来了。甚至你们来后,做了什么,我也知道。”
他甚至有些唏嘘感叹,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众人。
“以前,我一直觉得自己不够聪明,长运却说我比许多人都聪明。如今看到你们,好像我真的还算有些聪明?”
他转头又看向钱婉仪:“小娘,你说阿姐若想关你,为何这些人能在颖昌带走你,难道颖昌就没有阿姐的人?”
儿子的口气让钱婉仪莫名惧怕,不禁道:“我跑的时候,他们根本没发现。再说了,人还有疏忽的时候。”
萧杞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好吧,这就算巧合。”
“那你们呢?”
他又转头看向曹永年等人:“你们觉得这城坚固吗?如此铜墙铁壁的地方,驻兵并不少,为何你等闹事之人就能从樊城过河来到襄城?还能进了城门,并如入无人之境地来到这里?守门的人呢?巡检司的人呢?”
要知道,这里可是安抚使司,可以说是全城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也不为过,竟就让他们这般闯进来了!
他们就不觉得奇怪吗?心中就没有过疑惑吗?
“哈哈哈哈……”
不知是谁笑出了声。
众人瞧去,才发现不远处杨變正站在那,双手环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杨變上下打量了萧杞一番,道:“你小子在你姐不辞辛苦地教导下,总算学聪明点了。”
方才萧杞那股视所有人为无物的气场,突然就没了。
但他还在勉力坚持,僵着脸又说一句:“瞧瞧,明明戏台子都是别人搭好的,就等着看戏,偏偏就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演戏,你们要当傻子可以,但千万别来找我,我要去读书了。”
说完,人就匆匆跑了。
是的,跑了。
如此不庄重的行举!
杨變却还在笑。
笑完,他一挑浓眉,下巴往门处扬了扬。
“怎么?还不想走?还等着老子送你们?”
第95章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
他们来之前设想过许多场景,但唯独没有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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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萧杞那一番话,可谓彻彻底底击碎了一些人的妄念,他们再是想拥护七皇子又如何?人家正主都不想理会他们。
“杨變你勿要嚣张,你和魏国公主倒行逆施,谋朝篡位,你们就不怕天打五雷轰,遭世人唾弃?”有人不甘骂道。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阵沉重的脚步声,以及甲片相互摩擦声,却是一队甲胄分明的兵卒列队跑了进来。
他们手里握着兵器,一上来就把所有人都围住了。
“你们这是想做甚?难道还想对我等动手?”
刘俭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缓步走到这位颤颤巍巍的老者面前,拿下他指着人的手,并拍了拍:“夏谏议啊,你老为朝廷辛苦了一辈子,如今朝廷没了,也合该回家颐养天年,而不是在此妄动怒气。”
“你——刘都知!?”
刘俭点点头,含笑道:“正是我。”
一见刘俭,顿时有人冲上前来,对刘俭述说这一摊子事,言语中充满了对杨變元贞二人的斥责。
也是这一出实在让许多人都崩不住了,根本没去想刘俭为何会出现在这,他又是从何处来的。
就如方才萧杞所言,他们来的时候难道就不质疑,自己这群人为何能如此顺利进城,又是为何能进了这安抚使司衙门?
难道萧元贞是傻的?
她既然能主导一地的所有事物,难道就没有自己的耳目,难道就不防备他们这些可能捣乱的旧臣?
自然质疑过,可一来有众人裹挟之因,二来也是他们都清楚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也因此,明明心中有质疑,也依旧要在来此唱这出‘大戏’。
一如此时对刘俭述说的这些人。
他们未必不知刘俭出现得蹊跷,可这也是他们仅存的机会了。
刘俭面带一贯淡笑,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述说。
这一幕让有些人心里越来越凉。
“各位可说完了?既然诸位说完了,刘某不才,也说两句?”
刘俭环视众人,道:“我这内侍监都知,因圣上垂怜,又兼了入内内侍省都都知一位。可不管是都知,还是都都知,说白了就是侍候圣上的奴婢。所幸跟随圣上多年,圣上对老奴还是有些怜悯的,当日国将大倾,圣上为了保全内城中大多数人以及外城那些百姓,只能开城门迎北戎人进城,又怜我跟他多年,不忍我丢了性命,遂命我自去逃生。”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了停,让这些人去消化这些话。
“临行前,圣上特意嘱咐我来找魏国公主和杨将军,并给我了一封亲笔手谕,诸位可好奇其中写的什么?”
自然有人好奇里面写的什么,但曹永年等人却并不好奇,因为刘俭这一番话已经很能说明态度了。
可他们好不好奇又有何用?
就如之前钱婉仪和淑惠那一番唱念做打,她们难道不知这是明摆着演戏?不管元贞什么态度,总要当着众人面把开场戏唱足了,之后的戏才能演下去。
此番亦然。
刘俭捋了捋衣袖,又正了正衣冠,就如他以往传圣谕和圣旨时那般,从袖中掏出一张卷成一卷的纸张。
“朕以凉德,缵承大统,即位以来,无所作为,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朕意与天下维新,奈何祖宗之旧,不期倚任非人,遂致鞑猖寇起……
“……以全盛之天下,文之多人,无奈夸诈得人,党同伐异,乌烟瘴气,实功罕觏……”①
与其说这是一封手谕,不如说是一份罪己诏。
期间宣仁帝历数自己的错误,以及自己倚任非人,导致倚重任用的官员都是夸夸其谈之辈,他们党同伐异,把朝廷弄得乌烟瘴气,却一点实功未见。
又历数北戎之乱,以及检讨不该遵循朝廷旧制,导致文官气焰嚣张,武官畏战惧战,以至于大好河山,半数葬于他之手,实在无颜再见祖宗。
“时以王朝将倾,朕无力回天,朕为民父,当勉力护之,只望虏寇,勿伤百姓……”
“……元贞吾女,自幼聪慧,仰体朕心,曾为内尚。杨變吾婿,战功赫赫,屡挫鞑虏。朕观二人,或能救万民于水火,倘若不能,刀山火狱皆注吾身,望万民安泰。”
念毕,场上已是一片鸦雀无声。
这封罪己诏中,除了宣仁帝检讨自身错误,就是骂那些官员,唯二是正面言辞的,便是元贞和杨變两人。
手谕里虽没有明说未来江山的嘱托,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曹永年僵着一张脸,出声打破寂静。
“刘都知,不,诚如都知所言,如今已经没有都知都都知了。既如此,当不能仅听你一己之言,不知这封手谕可能与我等看看?”
刘俭一笑,两步上前,将手谕递出。
曹永年接过来,细细查看。
可怎么看,都看不出其中有任何差错,这确实是宣仁帝笔迹,且上面用了他发手谕时一贯用的私印。
有人急着想看,将手谕夺了过来。
就这么你传我我传你,几乎所有人都看过了。
所有人都不出声了,也是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武乡侯突然走出来道:“既然有圣上手谕,为何不早说,害得我等平白猜疑,还闹得这么一场笑话!圣上既说了公主将军有救万民之可能,那以后我老周就跟随公主将军了,只望若有一日,能救回我那可怜的女儿和外孙女,也算全了我一份心。”
元贞含笑看着对方。
武乡侯无利不起早,世人皆知。可他能这么混着,一直无往不利,未尝没有他的自己的本事。
瞧瞧这见风转舵的本事!
可当下,既有人第一个跳出来为她站台,她自然要给对方几分颜面。
“武乡侯此言差矣,即便你不追随我与将军,等未来有一日我们有了能力反击北戎,也会记着救回那些身陷囹圄的人。”
“那如此便好。”武乡侯当即一拱手道:“都知道我老周性格莽撞,还望公主见谅方才不恭之举。”
武乡侯这一番作为,可把站在他身后的众人气得不轻。
有人气他恬不知耻,有人气他突然跳反,也有人暗恨此人鸡贼,竟让他拔了个头筹。
要知道,历来很多事情都是头一个站出来,得到的好处才最大,没想到竟就被此獠抢了个先。
不过有人率先站出来,对于那些不求好处最大,只求有个台阶下的人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于是纷纷有人站出来,附和了武乡侯之言。
一时之间,可谓热闹纷纷。
相对比那些给了台阶都因之前做得太过,没办法下台的几人来说,例如曹永年,此情此景真可谓是剖心剜腑。
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又一阵紫,却也知道悔之晚矣,只觉得胸腹一疼,一股热流从口中喷出,人已是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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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同知吐血了!”
“怎么就厥过去了!”
“如今既然有了依附,就该大家联合起来,齐聚力量共同对抗北戎。这曹同知啊,就是想不开……”
你一句我一句,都是扼腕叹息。
哪里还能见到之前的同仇敌忾?
即便有那依旧碍于脸面不愿出言之人,此时也顾不得曹永年了,而是都在想自己的后路。
这副人情冷暖,以及这一番变局之快,都让一旁的淑惠瞠目结舌,同时她又觉得心里爽快。
自打上京城破,父皇母妃兄弟都遭了难,陈家也倒了,她在曹家就受得不是气。尤其这位公公,心机之深沉手腕之狠,唆使着婆婆丈夫各种手段拿捏自己,动辄侮辱恐吓,他也有今天!
同时,她心里也很茫然,以后她该怎么办?.
另一边,广平侯家。
待来人走后,方邴走出来道:“爹,难道我们真不去?要知道那曹永年不光召集了早先在京东淮南那几地的人,之前附庸咱家的人也去了不少,连安远侯都去了。”
广平侯看了儿子一眼。
“去做什么?去当丑角?”
“可——”方邴顿了顿,道,“可那曹永年不是有杀手锏,手里不光握着淑惠公主,还有那七皇子之母,我恐怕他们成的可能性极大。”
广平侯端起茶盏,缓缓啜了一口。
“你记住,不管成与不成,都与我们无关。我方家立世,非功名,非功勋,若非你姑母争气,生了个好儿子,圣上也念着旧情,咱家早就败落了。既荣辱寄于圣上一身,你说以后当家的是我外甥女好,还是那些文官好?”
之前,刘俭悄悄来过一趟方家,等走后广平侯才知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他不怨自己不够清明,只怨自己差点被安远侯那些人裹挟。
方家跟那起子人们能一样?
既然不一样,为何要搅合进这摊子事里?
动与不动,都不影响方家地位。
只要还有这层关系,只要那萧元贞还认亲爹,缺了谁的,也不会缺了方家的。
与之相反,若七皇子上位,他一黄口小儿能干什么事,若是让那些文官掌权,以前他们就不吝打压方家,视他们为昊国蠹虫,恨不得生啖方家的肉,以后方家能落好?
他真是糊涂啊,差点行差踏错。
而刘俭的到来,也让他看出背后深意,以及元贞的态度,更多了一层保障,他就更不会动了。
“你只需知晓,刘俭还在的消息,至今外面都不知,便知我那外甥女你那表妹,手段有多深。这些人去了落不了好的,都是跳梁小丑。”
“再退一步讲,即使她没有应付的手段,但只用派兵将这些人围了,他们还能跳出五指山不成?”
“那些个人一天天当官当痴了,还以为是以前呢,以为靠着嘴皮子就能给人定罪,辨个输赢?殊不知,当下乱世,有武力的才是这个。”
广平侯比了个手势,又骂儿子:“你以后少跟那些文官接触,一天天把你也洗脑了,那些个人能憋出什么好事?”
方邴一头包道:“爹,当初不是你说让我多与这些人接触,这样才于家中才有利?”
广平侯才不想提过去,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后少与他们接触。”
这时,匆匆从门外跑进来一个人。
“侯爷,有消息传来了,曹同知他们没落好,先被七皇子斥了一顿,之后刘都知又拿出一封圣上的手谕,武乡侯见势不对率先投诚,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那曹同知被气得一口老血喷出,当场晕了过去。”
广平侯当即站了起来。
“竟然还有圣上的手谕?好啊,这姓刘的竟跟我藏了一手!幸亏我之前一直稳着没动,不然可成笑话了。”
他庆幸之余,又坐回椅子里。
“现在我该去一趟?算了,还是稳稳再去,当初敷衍安远侯的话是对的,哪有人下棋一上来就出将的?我这将,就该留在最后头。”.
元贞和杨變并肩往后宅走。
“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按理说,杨變此时应该在淮南,处理那边的事情。
杨變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道:“信阳的事,我交给了权简,反正离的也近,就回来看看你和熠儿。”
他没说的是,知道那些人最近肯定要闹事,他就一直惦着家里,怕元贞应付不了那些老泼皮们,遂打算回来看看情况,谁知正好赶了个巧。
其实让杨變来说,直接动用强硬手段最省事,还放着这些人在下面跳什么,没得烦人。
偏偏元贞说,此举不妥,当徐徐图之。
没想到她的徐徐图之也不差,不光把萧杞那小子教得一门心思胳膊肘往外拐,刘俭也是一计杀手锏。
“并非我不想用省事手段,但此事不宜当做一锤子买卖来看。这些人我也厌恶,但其中不乏还有可以用的人,只是有些人被裹挟了罢了。再来,有他们当做旗子,接下来其他几地的归附,会进行得更加顺利,也免得到时候兵刃相见,分薄了对抗北戎的力量,还连累百姓受累。”
杨變道:“还是你想的周全,我不如你。”
又道:“反正如今大局已定了。”
元贞瞥他一眼,道:“可不是大局已定?那接下来,给我们杨将军封个镇北王如何?如此才能统领境内事宜?”
杨變知晓元贞在调侃自己,遂也调侃她:“那给我们魏国公主封个镇北王妃如何?如此才能在镇北王外出打仗之际,掌管后方事宜?”
元贞失笑,又道:“我不光要当镇北王妃,我还要当尚书令。”
闻言,杨變一愣。
其实昊国官制大致框架是随了前朝的框架,也有三省,也是三省并立。
同样,因尚书令虽设但虚其位,所以反而是以尚书左右仆射为主,同时由于左右仆射会兼任门下侍郎和中书侍郎,是为常人口中的左相和右相。
但实际上真正统领百官的是尚书令,左右仆射反倒是其佐贰官。
昊国有朝以来,就没设立过尚书令一职,如今元贞竟然提到尚书令。
不过转瞬杨變就明白过来了,她这是当初由于时局关系,没当上内尚书,反而不得不嫁给他,依旧耿耿于怀呢,于是才对‘尚书’二字如此执着。
“尚书令可是掌典领百官,镇北王也在其中之列。”
杨變挑了挑眉,“若是别人,我自然不愿让他在我上头,可若是王妃在我上头,反正也不是没在上头过,我乐意之至。”
“你油嘴滑舌!”
饶是元贞,也有些受不住他这意有所指的调侃话了,不禁红了脸,又捶了他一下。
杨變顺势拥住她,道:“将军在外兢兢业业多时,如今好不容易回来,公主可要犒劳将军一二,以解将军相思之苦。”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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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给元贞说话机会,杨變已经抱着她往正院奔去了。
第96章
随着曹永年被抬下去,该走的都走了,没走的自然是同路人。
武乡侯环视了下众人,再次感叹自己见风转舵转得妙。
如今正处于旧新转换之际,许多人碍于颜面,正需要领头接洽之人,舍他其谁。
他也不含糊,上前与罗长青谢成宜等人攀谈。
一番交谈后,双方都很满意。
这时候就需要一个适合融洽场面的过程,武乡侯恰如其分地提出都站在这里做甚,此乃好事喜事,他请大家去饮酒。
谢成宜等人因还有公务,没有都去,便让宋浦叫上两个自己人作陪去了。
等所有人都走后,罗长青分外感叹。
“此前你说这位非同一般人,我嘴上说是,其实心中不信,可自打来到这里后的所见所闻,无不在显示你所说的非同一般还不够。”
这种场面这种难局,设身处地换做他来,都不可能不伤一根毫发全身而退,更不用说像眼下这样,众人尽皆归顺,七皇子之患也已解决,日后不再会闹出什么事。
至于剩下那些人,诸如曹永年之流,他们归不归顺并不重要。当革新的车轮往前碾压之时,总有一些人会被落下。
“你说你当初若能早上一步,这位也不定会看上那位。老实交代,你可曾后悔过?”两人一边往外走,罗长青用手肘撞了撞谢成宜,小声与他说。
谢成宜皱眉看他。
“你成天都在想什么,这位确实很好,但男子就不能是单纯的欣赏或是心悦诚服一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