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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第114章
一个时辰以前——
姬萦与徐夙隐、居云在昆仑宫外的宫道上分别。
她答应徐夙隐去麒麟门,却没说是现?在就去。
要论在皇宫中抄近道,没人比她更为?擅长。
她朝着?问天阁径直而去,一路上?走的都是宫婢才知道的小径。她一边走,一边用最后的时间思考,如何处置她的生身父亲。
若不是因为?章合帝,母后不会死,大伯父不会死,山寨三千寨民不会死,她更不会沦落到天坑之中,以松针和根茎为?食,自然也不会遭受后来那一百零三针的酷刑。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自身的疑神疑鬼而致。
支撑她熬过天坑寒冬,地窖一百零三针的,是对章合帝的无尽恨意。
她必须亲手了结这份恩怨。
当两层楼高?的问天阁映入眼?帘,门外把守的三蛮士兵立即发现?了姬萦从宫道上?走来的身影。他们一边大声?示警,一边拔出武器向姬萦冲来。
姬萦步伐不乱,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直到走入问天阁,与无数如临大敌,不敢贸然动手的三蛮士兵目光相接,那两名守门的三蛮士兵也追进了阁中。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阁中之人,四十?名三蛮士兵,二十?名弓箭手,还有一个藏身在暖阁内一脸惊惧地朝外窥探局势的章合帝。
一共六十?一人。
“人都在这儿了吧?”
姬萦慢慢合上?了门扉,又取下背上?的剑匣,拿出内里?的宝剑。她把沉重的剑匣抵在门上?,封住唯一的逃生之路,转身对众人笑道:
“那小冠就开?始了。”
无数三蛮士兵在恐惧的支配下怒吼着?冲来,哪怕是听不懂官话?的三蛮,也能?从本?能?察觉到此刻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用重剑杀了贞芪柯的姬萦,若手中只有一把宝剑,还能?以一敌百吗?
姬萦用事实告诉他们,当然。
宝剑在她手中灵活转动,鲜血在空中飞舞,越来越多的三蛮涌了上?来,又越来越多的倒下去——二楼的弓箭手再也顾不上?敌我,在恐惧之中向着?姬萦射出了箭矢。
箭如雨下,姬萦旋身躲入阁下,看着?几名倒霉的三蛮士兵被友军的箭矢射中。
估摸着?箭雨停止以及再发的时间,姬萦穿梭于黑色的圆柱之间。
天京沦陷以前,问天阁是翰林们议事群策的地方,现?如今,却化为?人间炼狱。
一名三蛮红着?眼?睛大吼着?朝姬萦冲来,姬萦手中宝剑一挑,后者朝后仰去,一道血柱从喉咙上?喷涌而出,飞溅的血液跳上?周围数个三蛮的面孔。
当姬萦身上?的衣裙化为?沉甸甸的朱红,问天阁内剩下的三蛮士兵已经所剩不多,章合帝见?势不对,完全躲入了暖阁之中。
姬萦斩杀了最后几个三蛮,走入暖阁,将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的章合帝重新拖了回来。
章合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别杀我,别杀我——徐籍给了你什么?好处,我能?给你更多!”
他穿着?明黄的龙袍,却丝毫没有皇帝的威严,几缕爬窗时候蹭落的斑白头发,老?而无力地垂落在惊惧不安的面孔前。
他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哪有丝毫相似?
这真的是那个随口一语就令她失去一切的罪人吗?
他还配得上?她的憎恨吗?
姬萦手中的剑尖指着?章合帝的喉咙,只要她心念一动,她的亲生父亲就会以死谢?*?罪,但事到如今,她个人的私仇已经变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大夏即将一分为?三,而今日就是她最后的机会。
杀了章合帝,虽然可以避免二皇裂夏,三蛮趁机崛起的未来,但却会让她将致命的把柄送到徐籍手里?。即便是杀光所有知情人,亦或永世藏起夏室公主的身份,也都各有弊端。
杀章合帝,从长远以及她个人而言,已没有任何?好处。
但不杀,天下就会陷入百年的纷争和战火。
由徐夙隐去杀,似乎已是这个死局中最好的一种选择。
那些本?该她去承担的骂名和抨击,都将由徐夙隐一人承担。而她,只需表面与徐夙隐割席,便可尽揽功成后的赞誉和美名。
但她真的能?够闭上?眼?睛,放任那清风霁月的贵公子为?了她染上?一身污秽吗?
就为?了这样一个人?
她厌恶地看着?在她的剑尖下恐惧颤抖的章合帝。
章合帝看着?姬萦眼?中那抹熟悉的不驯和轻蔑,忽然听见?了自己骤然加重的心跳声?。
某种恐惧堵住了他的口鼻,使他几乎无法呼吸。
“你……你的法号叫明萦?那你的本?名叫什么??”他问。
她只是依旧用那种像看脚边秽物的眼?神看着?自己,丝毫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
不可能?——
绝不可能?!
那孩子已经死了,玉牒上?的三公主已经被划去,一个早已死去的幽魂,怎么?可能?会重新出现?在自己眼?前?
就算她当年侥幸逃脱,按照常理,又怎敢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日为?阳,月为?阴,阴阳颠倒……女姬天下。”
钦天监监正在他万寿节那日作出的谶言还历历在目,如果那孩子真的没死,如果谶言是真的……
“你是姬萦吗?”他颤声?道,“我的女儿姬萦?”
如果谶言是真的,这或许就是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章合帝一改先前畏惧的姿态,激动地靠了过来,想?要用双手去触碰姬萦的身体——
在那之前,锋利的剑身刺进了他的身体。
鲜血从伤口涌了出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染血的剑尖,又震惊地看向身前神色不动的姬萦。
“为?……什么?……”
姬萦拔出宝剑,冷冷地俯视着?章合帝。
“这一剑,是替母后刺的。”
章合帝面色惨白,捂着?受伤的身体想?要躲藏,但身后只有厚重的墙壁。
“不……别杀我,难道你不想?知道谶言是什么?吗?”
姬萦无动于衷。
“这一剑,是替大伯父和三千寨民刺的。”
又是一剑刺中他的身体,新的鲜血涌了出来,让明黄的龙袍变了颜色。
“你杀了我,你就是弑父弑帝的千古罪人!姬萦!你这个孽种,谶言果然是真的,你到底为?什么?没死——”章合帝在濒死的恐惧中大叫着?。
“最后一剑,是为?我自己刺的。”
姬萦的剑尖抵上?他的心口,但在最后时分,她如此前一样,避开?了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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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剑深深地刺入章合帝的身体。
“你不配为?夫,不配为?父,更不配为?皇。”
“从今以后,便如猪狗一般浑浑噩噩地活下去吧。”
姬萦打晕了受伤的章合帝,在满屋尸首中寻了个跟章合帝身体特征差不多的,调换了两人的外衣。又依照龙袍上?的破口,在那具匈奴尸体上?依样刺了三剑。
她扯下问天阁里?的纱帘,将烛台和香薰炉里?的油倒在伪装成延熹帝的匈奴尸首身上?,令火焰顺着?纱帘蔓延。
做完这一切,她把靠在门前的剑匣拿进了暖阁,掏空了里?面的隔层,将昏迷不醒的章合帝塞了进去。
除了杀和不杀,她还有第三种选择。
天京光复,是三蛮叛乱之后大夏迎来的第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仗。虽然可惜的是章合帝殒身在战乱之中,但除了让大夏百姓仇恨三蛮的理由多了一个,青州皇宫里?的延熹帝夜里?能?睡得安稳些以外,并没有太多的改变。
当天晚上?,天京皇宫整夜长明,鼓乐不断,金銮殿成为?大军论功行赏的地方。
一架马车从果子巷悄然驶出,水叔在夜色中离开?天京。谁也不知道,本?该“殒身”的章合帝,手脚被缚,嘴被堵住,只能?在马车中绝望地以头撞车。
水叔坐在车头,一路扬鞭疾驰。
五日后,马车抵达高?州白鹿观门口。头戴斗笠的明镜院主在女冠的簇拥之中走出观门,白纱在风中摇动,模糊的是她脸上?被烧毁的狼藉,不变的是她依旧冷硬坚定的神情。
水叔拿出姬萦所写的亲笔信,双手呈给这位在对抗三蛮的暴行中烧毁了面容的女观主。
明镜院主看完信中内容,目光转到马车上?,就如当年答应江无源的请求时一样,虽然面露恼怒,言语冷硬,但她最终还是伸出了援手。
“罢了,罢了!她在信中既把利害说得这般清楚,我若再是拒绝,岂不是苟且偷生、不忠不义的小人吗?我早便知道,她是个麻烦!”
水叔松了口气,本?来准备好的无数说辞都不必再多费唇舌。
“还有这个,是姬萦托老?夫转交观主的。”水叔拿出当日姬萦从明镜观主身上?偷来的度牒。
明镜只看了一眼?,便被上?面的明萦观主四字给气笑了。
“这改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还我又有什么?用?让她在外谨言慎行,莫给白鹿观丢脸便是。”
明镜转身返回院中,走了几步,中途停下,回头瞪向水叔。
“站着?做什么??把人带来!”
片刻后,一个脑袋上?蒙着?布口袋,双脚不断挣扎的男人呜呜叫喊着?,被水叔和姜大夫拖进了地窖。
许多小女冠躲在屋檐下好奇地观看,低声?交谈。
“看衣服是匈奴人呢……”
“听说姬萦已经把三蛮赶出天京了,天下也快太平了吧?”
曾经带头欺负过彩圆的小女冠已经成了她人的师姐,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幼稚的孩子。她从人群中走出,吆喝着?看热闹的小女冠们散去。
“都回万法堂去!有这说闲话?的时间,不如多学一点功课,等?你们的姬萦师姐回来,小心我打你们小报告去!”
女冠们一哄而散。
在她们脚下的地窖里?,一百零三根银针正陆续插入章合帝的头皮。他的双眼?暴突,惨叫声?被堵在肮脏的抹布下,姜大夫是第一回,大约也是最后一回,给地位如此特殊的人实施针疗之法,他难免有些慌张,几次刺偏了位置,令手下的人多发出了几声?惨叫。
水叔直到此时,才知道十?一岁的姬萦曾躺在同样的位置,受同样的酷刑。
他终于明白姬萦为?何?会将公子忘得那般干净,也终于明白,公子为?何?对她没有丝毫怨意。
这份明白来得太迟,他已不记得自己因此给了姬萦多少?白眼?冷光。
强烈的羞愧在他内心中膨胀,他甚至已不知回去之后该如何?面对姬萦。
明镜观主闭口不言,姜大夫也含糊其辞,水叔只能?自行猜测,为?什么?南亭处要对一个十?一岁的女孩下此毒手。
不知过了多久,姜大夫满头大汗,终于插完了一百零三针,而不堪剧痛的章合帝也早就昏倒过去。
姜大夫擦了擦脸上?的汗,对水叔说:“走吧,我们出去说话?,待药效生效还有一段时间……”
水叔毫无同情地看着?在石床上?绷得如同红虾的人,将羞愧转为?怨气倾泻在章合帝身上?。
“你去吧,我就在这里?守着?。”
“等?他再次醒来,说不定要到明天晚上?了——”姜大夫惊讶道,“你熬得住吗?”
“有什么?熬不住的,比这难熬的时候多了。”
水叔不为?所动地搬来一张小板凳,挨着?章合帝坐下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每一根睫毛变化。
“我会确保直到他明天醒来,连一根蚂蚁都无法挪走他头顶的银针。”水叔冷冷道。
……
天京光复的消息像一道闪电,迅速传遍大江南北。连九大节度使联合也未能?收复的天京,在青隽节度使徐籍一人的指挥下便重回地图之中,就连徐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行为?,也在民间有了不同的解释声?音。
天京的光复,让徐籍的声?誉一时无出其二。
除徐籍以外,九大节度使中仅剩的五大节度使都向朝廷发以贺表,询问延熹帝返回天京皇宫的时间。
延熹帝在青州望眼?欲穿,徐籍却在天京以要为?章合帝筹办丧事为?由,不宜动土迁居为?由给拒绝了。
直到天京光复后的第四日,徐籍才终于有空召见?姬萦。
召得慢比召得快好,至少?说明暖阁内的尸体没有露馅。
虽然第一天的庆功宴是在皇宫里?开?的,但之后徐籍的住所和办公场所都是他从前在天京城中的宅邸。
遍地萧条的天京只有徐府门口才是车水马龙,姬萦骑马来的时候,还以为?回到了天京尚未沦陷的时候,各种小吃馄饨的摊子都摆在了徐府门前,还有叫卖笔墨纸砚的,顺势还有帮写家书的——摊子前已围了许多不识字的青隽士兵。
姬萦踏入徐府后,很快被领到了书房里?。
小小的书房里?,竟然同时容纳了多尊大神,姬萦匆匆一扫,便看见?了徐籍、张绪真、徐天麟这三张青隽熟面孔,以及白阳节度使梅召南,瞿水节度使张趣两人。
徐家三人她早有预料,另外两个节度使远道而来是做什么?的?
她心中疑惑,面上?不显,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
“勿用虚礼,你现?在是我们青隽的大功臣啊。”徐籍抬了抬手,笑道。
“宰相过奖了。”
“要不是你在宫中传递出重要情报,我们也不能?如此顺利地打开?北城门和麒麟门,我说你是青隽的大功臣,那都是说小了,天京能?够光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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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大夏之幸,有你这样能?够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不惧个人得失的忠臣勇将,也是我大夏之幸啊!”徐籍意味深长道。
姬萦在天京光复战中起到的作用,并不比寻常将军来得多。
徐籍如此说,只是为?了将她刺杀章合帝的功劳,嫁接到别的事情上?给她。
因而她从善如流,含笑说着?客套话?。
“明萦道长,我第一次赏你时,让你做了一州之守,第二次赏你时,封你为?两州之守,第三次,你成了三州之牧,这第四次,你说我赏你什么?才好?”
“能?为?国做事,为?宰相效力,便是小冠最大的荣幸。”姬萦拱手笑道,“若宰相实在要赏,小冠在天京的宅子还挂着?曾家的牌匾,不如宰相为?我题两个字吧。”
“明萦啊明萦,你还是那么?会说话?。”徐籍从长榻上?起身,背手笑道,“你这牌匾,我可以为?你题,不过,题的就不是两个字那么?简单了。”
徐籍忽然扬声?道:
“春州牧姬萦接旨!”
姬萦连忙后退两步,垂首揖手,恭敬听旨。
“皇上?口谕,值此国家多事之秋,春州牧姬萦忠勇无匹,立下不世之功,朕心甚慰,今特封卿为?慕春节度使,赐双旌双节,掌暮、春、兰、闵、野、庆六州军政!”
即便是早就已经知道徐籍会重赏姬萦的张绪真等?人,也因如此夸张的擢升而变了脸色,唯有徐天麟露出了真诚的喜色。
自九大节度使缩减为?六大节度使,被划入青隽地图的州城也由八州膨胀为?十?四州,而像瞿水和白阳这样的小节度使,手中也不过两州而已。
徐籍一声?令下,姬萦便成为?仅次于他一人的大节度使。
对不知情的瞿水节度使等?人而言,徐籍的心思是个谜。对姬萦来说,徐籍的心思却昭然若揭。
她杀了章合帝,这样大的把柄捏在手里?,即便是自立门户,也会被群起而攻之,更不用说,改投他人,也无人敢收。
除了他徐籍手下,天底下还有她的容身之地吗?
没有。
对徐籍来说,她甚至是比亲儿子更值得信任的人。
因为?除了青隽,她再无其他生路。
姬萦谢恩过后,那些还没缓过神的也缓过神了,瞿水节度使张趣率先起身走到姬萦面前,先揖手行了个尊礼。
“自先皇以来,大夏再也没有新添过节度使了,可见?大人多么?被朝廷器重,以后余也要仰仗大人之光了。”
张趣脸上?露着?小心翼翼又讨好的微笑,试探道:
“余前些日才听说,大人曾在青云山附近遇险,竟州守城将士畏惧沙魔柯,竟闭紧大门不让大人入城,简直是堕我大夏威名,不可轻饶!此事余一定会给大人一个说法——”
这事儿关城门守将什么?事,没有上?面的人命令,哪家守城门的敢擅自关门?
姬萦看破不说破,笑道:“事情已经过去就不必追究了。”
“大人胸襟果然不同凡响——”张趣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背上?已渗出冷汗。
“择日不如撞日,你那牌匾,我现?在就给你写上?。”徐籍笑道。
他转身走到书桌前,铺开?一张宣纸,提起笔山上?的一支白玉光素斗笔,大笔一挥,写下狂放不羁的五个大字——
慕春节度府!
姬萦十?分给面子地露出了激动的神情,把那副题字吹得天上?地下罕有——确实罕有,历来这么?多节度使中,要么?是书法名家题的,要么?是皇帝御赐的,姬萦还是头个宰相给题字的。
张绪真盯着?那副题字,越看心中越不是滋味。
姬萦不就是杀了个皇帝吗?他也可以啊,义父当时为?什么?不把这个任务交给他?
另外两名节度使,则是羡慕徐籍对姬萦的宠信。
在这个时节,获得徐籍的宠信,与获得皇帝的宠信没有多大区别了。
要不是徐籍素来没有女色上?的传言,他们甚至都要怀疑姬萦是否与徐籍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满屋子人里?,只有徐天麟看得出来是真心为?姬萦高?兴。
他兴冲冲把姬萦挤到一边,对着?她悄悄说道:“晚上?我来找你,我们不醉不归!喝完酒,我们再比试两下!”
国丧期间,敢约人喝酒的也就只有这小子了。
姬萦才不会和他胡来,他有爹罩着?,她可没有。
走出徐府后,她就把徐籍的题字交给了制作牌匾的人——想?要在被三蛮肆虐过的天京城里?找个还会制匾的匠人并不是件易事,好不容易找到了,又因为?缺少?材料,延误了工期。
待新牌匾挂上?曾经的曾宅,已是五天之后。
水叔在这时回来了,带来了她期待的好消息。
“人已经醒来了,变得木头木脑的,四肢也不太协调,走路总容易摔跤。偶尔会找一个叫谢殊影的女子,以为?自己还是太子,旁的都不记得了。院里?的女冠们取笑他是疯子,给他取了个软脚虾的名字。”水叔简明扼要道。
“软脚虾,倒是适合他的绰号。”姬萦说,“劳烦你替我跑这么?一趟,山高?路远的,辛苦你了,水叔。”
水叔一反常态地避开?了她的眼?神,神情也有几分古怪。
“……都是小事。”他掏出那张度牒,复又递给姬萦,“明镜院主让你继续收着?。”
他用眼?角余光瞥了姬萦一眼?,以又快又轻姬萦险些都听不清的音量说道:
“以后再有什么?事,吩咐便是。”
……这,这还是那个动辄给她白眼?的水叔吗?
姬萦皱起眉,一脸担忧道:“水叔,你在路上?吃坏肚子了吗?”
“你才——”水叔戛然而止,咳了一声?,“应当是没有的。”
姬萦:“……”
可怕啊,明镜院主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第092章第115章
徐籍拒绝迁宫回天京的消息传来之后,青州皇宫便笼上?了一层厚重的阴云。
就连猫猫狗狗走太极宫附近穿过都要提心吊胆,更何况是命如草芥的宫婢。
即便是在民间长?大,不?通政治的霞珠也察觉到了这段时间笼罩在青州皇宫的不?寻常的气氛。如果?不?是药藏监让她送几味缺的药去太医院,她是不?会踏出药藏局的。
好在,药已送到,她也可以重新回到药藏局。
从?太医院到药藏监,不?可避免地要穿过气氛压抑的太极宫,这段时间,就连太极宫宫道上?值守的侍卫也面色沉重。
今日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往日在太极宫外值守的侍卫不?见踪影。
霞珠站在空荡荡的宫道前,畏惧地看了一眼死寂的太极宫。
要回到药藏局,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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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咬了咬牙,埋下头,快步向前走去。
一步,三步,十步……马上?就要走出太极宫前的宫道,霞珠心?中?一松,就在此时——
“站住。”
经过宫内多日的训练,霞珠条件反射地停下了脚步。
太极宫前,太监总管殷德明的目光在霞珠药藏局的官服上?扫过:“你是药藏局的女?官?会按摩吗?”
霞珠慌张不?已,都没想起来撒谎:“会、会一点……”
“正好,你过来。”殷德明冷冷道。
霞珠用眼角余光扫了扫空无一人的宫道,硬着头皮走上?太极宫的重重台阶,站到殷德明面前。
“陛下有些头疼,你进去之后,如果?陛下要你按头,你就好好按,如果?陛下不?说话,你就乖乖站着。”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警告,“放聪明些,不?该做的事别做,不?该说的话别说,不?然——谁都保不?了你。”
霞珠本来就胆小,殷德明不?吓还好,一吓,她已经开始双腿发?软了。
她现在无比想念那冷清的药藏局,她宁愿去给皇帝洗恭桶,也不?想给皇帝按头——宫中?有多少?失踪的宫女?,都和喜怒不?定的小皇帝有关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殷德明不?是小萦,不?会听她说不?。霞珠满心?恐慌地点了点头,在殷德明的带领下僵着身体走进了鸦雀无声的太极宫。
“陛下,药藏局的宫女?来了。”殷德明用和先前截然不?同的谄媚声音说道。
她不?敢抬头,目光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殷德明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也没看见,气得用手推了她一把,又瞪她一眼,直到霞珠畏畏缩缩,不?情不?愿地往内室走去。
还没走到跟前,霞珠就差点被门楣绊了一跤。
殷德明在心?中?哀叹一声,觉得自己?今日这顿骂是怎么都免受不?了了。
霞珠重新站直身体,小心?翼翼踏入内室,目光在窗边躺着人的榻上?飞快扫了一眼,慢腾腾地挪了过去。
陛下不?说话,她听殷德明的,站在榻边一动不?动。
延熹帝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有手按头,不?耐烦地抬起眼看了眼木偶般呆呆站在榻边的圆脸宫女?:“会按吗?”
“会、会一点……”
“那你还在等什么?”他没好气道。
霞珠这才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按上?延熹帝的太阳穴。
她不?知道该给皇帝用什么力?度去按,师父没教过她,白鹿观也没学过,听人说皇帝就是真龙,这给龙按摩,是不?是得用力?一点?
但按重了,把皇帝给按疼了,她是不?是又要掉脑袋了?
霞珠六神无主,偷偷看了眼已经闭上?眼睛的延熹帝。小皇帝也是一双眼睛一个嘴巴,并没有长?什么龙鳞龙角。
她的眼前忽然浮现出姬萦的模样来。
真奇怪……她怎么会想起小萦来。
小萦在白鹿观习武的时候,整日腰酸肩疼,都是她给按好的呢。
按摩,她本来就会。
想起姬萦,霞珠就不?由想起她给姬萦按摩的时候来。她手上?的力?度,也像是在给姬萦按摩一样,不?可思?议地,只要把手下的小皇帝想象成姬萦,她也就没那么慌张了。
自徐籍打回了朝臣迁宫的提议,延熹帝这些天来没睡过一个好觉。
天京已经收回来了,徐籍却还让他留在青州,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国丧?除了那些愚蠢无知的百姓,谁会相信这个可笑的借口?国丧,影响他徐籍在金銮殿里?开庆功宴了吗?
那可是金銮殿!历朝历代皇帝上?朝理政的地方?!
延熹帝闭着眼睛,感?觉脑袋里?有一根筋在不?断抽痛。朝臣议论纷纷,猜测这是不?是宰相要改朝换代的迹象。他除了强颜欢笑,故作镇定,还能做什么?
朝臣尚能改投门庭,他这个失去用处,变得碍手碍脚的傀儡皇帝还有一丝生路吗?
按在太阳穴的双手有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和以往那些生怕把他按疼然后掉脑袋,只知道装模作样糊弄他的宫女?不?同,这个宫女?似乎是在认真地给他按摩。
在她的按摩下,延熹帝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他脑中?繁杂的思?绪还是那么多,但那根抽痛的筋,似乎已好多了。
徐籍……徐皎皎……总有一日……
渐渐地,他沉入混沌的睡梦。
随着延熹帝的呼吸渐渐平稳,原本已经觉得今日按头的这个宫女?已经是半个死人的殷德明,不?禁瞪大了眼睛。
延熹帝撑在腮上?的头摇摇欲坠,殷德明正想上?前帮皇帝躺下来睡好,那龙头就砰地从?手上?落了下来——
殷德明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只待那声响一出,他的膝盖就准备好跪下去,然而,在延熹帝的头砸到榻上?前,那名药藏局的宫女?已经接住了龙头,轻轻地将其放到了枕头上?。
殷德明的心?落回了胸口,差点没了的半条命也重新续上?了。
他做了个手势,让宫女?和他出去说话。
霞珠这回注意了那高?高?的门楣,小心?地跨了过去。她跟着殷德明走到太极宫外后,那屏息凝神的太监总管这才堆起满脸笑容,一反常态地对她笑道:
“恭喜姑娘,鸿运将至啊。”
霞珠愣愣地看着他:“公公什么意思??”
“陛下已多日没有睡个好觉了,”殷德明笑道,“回去等着领赏吧。”
霞珠懵懵懂懂地回到药藏局,没人问,她也就没说自己?路上?还给陛下按了个头。
直到太阳落山时分,太极宫的太监来领人,说是皇帝把霞珠调到了太极宫伺候,药藏局的人才知道了这个消息。
“恭喜姑娘了,收拾一下随身东西,随奴婢走吧。”来调人的太监虽然不?是殷德明,但也是太极宫得脸的太监,平日里?眼高?手低的他,却对霞珠恭恭敬敬道。
霞珠只差控制不?住自己?的苦瓜脸:这哪里?是赏赐啊,还不?如调她去给皇帝洗恭桶呢——
她往周围看了看,药藏监抬头看天,同事们低头望地——谁也指望不?了!
没有办法,她只能认命地跟着太监回到太极宫。
霞珠被调到太极宫值守的事情,虽然延熹帝有意低调行?事,但消息比往常还快地飞到了中?宫。
徐皎皎冲进太极宫的时候,霞珠正在内室给延熹帝按头。
延熹帝本来被按得心?情勉强不?错,一看不?经通报就擅自闯入太极宫的徐皎皎,心?情立马跌入谷底。他挥开霞珠的手,从?榻上?坐起身来,冷笑着看着自己?的皇后。
“稀客啊,皇后。看来朕在宫中?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你的眼睛。”
延熹帝不?要她按了,霞珠就自觉退到了内室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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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用纱帘隐藏自己?的身形。
……还不?如去洗恭桶呢。她宁愿洗恭桶。
霞珠委屈巴巴地想。
“霞珠是药藏局的女?官,有正经品级,非寻常奴婢,陛下若想按头,有大把内侍可用,何必大材小用呢?”徐皎皎道。
听到皇后说出她的名字,霞珠忍不?住吃惊地看了她一眼。
皇后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
“正因为是药藏局的女?官,所以按得比内侍们更好。”延熹帝冷声道,“难道皇后觉得,让她给朕按头,是一种折辱吗?”
“……陛下想多了,臣妾从?未如此说过。”徐皎皎道,“只是这名女?官,乃是慕春节度使姬萦身边的人,臣妾怕陛下突发?狂症的时候,下手没有轻重,伤及陛下和姬大人的感?情。”
“我自然是调查清楚了她的来历,才敢放进太极宫伺候。”延熹帝冷笑道,“朕不?是三岁小儿,还轮不?到皇后教朕做事。”
“陛下若是想要按头,臣妾知道有个民间圣手……”
延熹帝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不?必了。”
“陛下……”
徐皎皎还要再说话,延熹帝强忍多时的愤怒终于爆发?出来,他对徐家早有深深的怨言,在徐籍面前不?敢发?作,但在徐皎皎面前,他名义上?的妻子面前,他还是敢吼上?几句。
“住口!朕说了不?用!这皇帝你在当还是朕在当?!”
徐皎皎沉默片刻,说:“能得陛下如此看重,臣妾倒好奇了,她按的就这样好吗?霞珠——”
“奴、奴婢在!”
“给陛下按吧,什么时候按完,什么时候跟我去椒房殿。”徐皎皎自顾自地走到一张椅子前坐下,“本宫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几分本事。”
“滚!都滚!”
延熹帝气得一把挥下案上?的茶盏果?盘,殿内的小太监都不?约而同跪了下来,殷德明站在内室门外,缩着肩膀垂头不?语,乍一看竟然和纱帘后拼命隐藏自己?存在感?的霞珠有几分相同。
霞珠正在犹豫自己?要不?要跟着跪下,皇后已经面色如常地站了起来,她看了眼躲在纱帘背后的霞珠,说:“既然陛下不?要你服侍了,那就跟本宫走吧。”
霞珠试探地走了两步,没人拦她。她赶紧加快脚步,跟上?了徐皎皎的步伐。
徐皎皎是一人走进太极宫的,但她是一大群人来的。霞珠看到那一大群宫女?的时候,愣了一下,但立即有宫女?上?前轻轻拉着她,让她加入身边。不?但有人用关心?的眼神看着她,还有人轻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
霞珠晕乎乎地跟着众人回到了椒房殿。
椒房殿相比起寂静的太极宫来,显得有人气多了。宫里?宫外,都是充满活力?,神色快活的宫女?。徐皇后并未召她按头,而是让一名右边脸颊上?有条伤痕,穿着大宫女?服饰的女?子把她带走了。
霞珠听旁的宫女?称呼她为文鸳姑姑,便也学着小心?问道:
“文鸳姑姑,我们这是去哪儿呀?”
“你不?用担心?,”文鸳看了她一眼,似乎已见多了这样的情况,“今后你就在椒房殿当差,有什么事就和我说。”
“椒房殿当差?”霞珠惊讶道,“那陛下那边……”
文鸳笑道:“椒房殿的人,陛下召了也会还来的。娘娘这么做,是为了保护你,以后你就知道了。”
霞珠虽然还不?甚懂,但相比起喜怒不?定的延熹帝来说,她更相信同为女?性的皇后和文鸳姑姑,因而她乖巧地点了点头。
文鸳安置了霞珠后,返回徐皎皎身边。
年轻的皇后正干坐在桌前一动不?动。文鸳见此心?中?一痛,娘娘的家就在青州,但她嫁入皇宫之后,却再未踏出宫门一步。二十出头的姑娘,每日却只能日复一日地虚度。
文鸳轻手轻脚走到徐皎皎身边,对她轻声道:“娘娘,霞珠姑娘已安排好了。”
“……去给岳公子递个信儿,就说,霞珠已经安全了,让他不?必担心?。”徐皎皎低声道。
“是。”文鸳悄悄退出了内室。
文鸳离开后,内室彻底转为寂静。徐皎皎听着院子外宫女?们轻声的嬉笑和聊天,唇边渐渐有了一丝微笑。
宫中?无事可做,总要找事来做。
她摊开一张画纸,缓缓提笔作画,几笔勾勒出青州节度府的院墙后,她在画卷中?央画下一轮精致的圆月。
白日画月,只因月亮早在心?中?。
……
天京光复之后,青隽乘胜追击,又陆续收复了天京一带的几个城池。
随着天气入冬,徐籍鸣金收兵,姬萦带着自己?的部队返回暮州。随着她被加封为慕春节度使,在反击战中?数次大败三蛮,她在百姓间的声誉也是水涨船高?,军队进城的时候,万人空巷,欢呼声几乎让地面都为之颤抖。
姬萦回到暮州后,花了好几天时间处理政务。
她不?在的时候,大多数内政是由谭细细过手的,军务则是由尤一问处理,但总有一些以两人的权限无法做主的事情,堆积到姬萦回来,一股脑地推给她。
量大到就算姬萦找上?徐夙隐帮忙,也无法在一两天内迅速处理完。
工作便也就罢了,还总有人给她制造额外的工作——
徐夙隐所在的驿馆房间内,姬萦听着谭细细的禀报,头疼地按住太阳穴。
“洗州又送东西来了?”
徐夙隐低头处理姬萦堆积的公务,似乎并不?在意谭细细和姬萦的话。
“是啊,这次送了许多衣裙和首饰。大约是因为上?次送的金观音和宝剑盔甲被送回了的缘故吧。”谭细细一脸困惑地摸了摸头,肩上?的猴子也照样摸了摸头,“真是九曲桥上?散步——尽走些弯路。”
“送回去,都送回去——”姬萦厌烦地摆了摆手。
“还有一事,这次张将军还送了封信来。”谭细细双手呈上?一封信。
姬萦无可奈何地接过,随手撕开后抽出?*?里?面的信笺,一目十行?地看完后,皱起眉头。
谭细细试探地问道:“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
“这是猪鼻子插葱——装象呢。”姬萦把谭细细经常放在嘴边的话脱口而出,揉了信纸扔进桌下的渣斗中?。
自徐籍封她为慕春节度使,张绪真对她的态度不?说截然相反,那也是大不?相同了。不?仅想方?设法与她同场出战,还总是在她眼前晃悠。
老刷脸熟,不?仅没有让姬萦心?生好感?,反而让她烦得要死,原因无他——每次她和徐夙隐好不?容易有机会单独相处,这讨人厌的家伙就又出现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张绪真的一切私下邀请,她都找各种理由回绝了,徐天麟尚且能和她在闲暇时候比试两场,张绪真一出现,姬萦不?是手疼就是脚疼,总之,要回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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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想到,哪怕回了暮州,张绪真还是阴魂不?散。
“他竟然邀请我去洗州参观练兵——他想干什么?”姬萦充满不?快道,“下马威吗?”
谭细细将洗州这些天来接连不?断送来的礼物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答案很明显了,但一看主公就丝毫没想到那儿去,这张将军费心?是费心?了,但就是猴子捞月——空忙一场。
谭细细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徐夙隐,好,正主不?说破,我也不?说破。
“那卑职去回了张将军的人?”谭细细问。
“回了。”姬萦不?耐烦道,“不?去!”
谭细细正要离开,姬萦把他叫住:“找几个精壮年来,把夙隐兄的行?李都搬去节度府。”
谭细细看向徐夙隐,见徐夙隐没做声,也就揖手去办了。
姬萦已经懒得每日在节度府和驿馆中?来回奔波,但她怕徐夙隐误以为自己?是对他不?够信任,特意解释道:“这样我们办公的时候也方?便些,免得哪一个来回跑。况且,你也不?再是监察使了,用不?着和我划清界限。”
徐夙隐淡淡应了一声,看不?出来因为改变居住地而有什么情绪。
姬萦凝视着他平静无波的样子,心?里?悄悄打起了鼓。
徐夙隐对她是什么看法呢?抛开那与她有几分相似的救命恩人不?谈,他对自己?,是单纯的忠诚?还是友谊、欣赏?还是像她一样,在心?中?留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位置……要是她直接说明,万一把这位得力?的左膀右臂吓跑怎么办?
明明只是脑内无人知晓的思?考,姬萦却好像大声将自己?的心?意喊出来了一样,脸颊一阵火烧火燎,她赶紧低下头去,害怕与徐夙隐四目相对的时候,他一眼望穿了她的心?思?。
当天晚上?,徐夙隐在驿馆的行?李就搬进了偌大的节度府。
姬萦原以为会受水叔几个白眼——因为搬家折腾了他家尊贵的公子,没想到,水叔一声都没吭,一直忙里?忙外帮忙操持。
不?得不?承认,明镜是有两下子的。姬萦十分好奇,明镜到底给他讲了哪本经书,有这样改头换面的效果?。
两日后。
除了在洗州无能恼怒的张绪真外,远在青州的徐籍也听说了这场闹剧,不?过,他不?以为这是闹剧。
“张绪真还是急了一点。”他将密报放在桌上?,看不?出情绪是喜是怒。
作为徐籍身前的头号红人,甚至比徐天麟受器重的时间要早,徐籍身边的人不?敢轻易评价张绪真的行?为,只有最早辅佐徐籍的晁巢,试探地说了句:
“英雄爱美人,历来有之。”他的声音略带迟疑,似乎也在揣摩着徐籍的心?思?。
“他这是爱美人啊,还是爱兵权呢。”徐籍的语气平淡如水,但其话语中?的深意却令人深思?,“姬萦手下已有六州,除青隽以外,几大节度使谁人能敌?”
晁巢心?领神会,避开谈论张绪真的真实目的,转而说道:
“世?人都说宰相有容乃大,是有才之士梦寐以求的明主。若非宰相您的英明决断和宽广胸怀,谁敢赋予她这般巨大的权力??”
徐籍知道不?光晁巢,其他幕僚也对他的决策有所质疑。
但他不?会向他们解释他敢将六州军政交给姬萦的原因。
“不?过,慕春的势力?是不?该再扩张了。”徐籍闭目沉吟,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在思?考着极为重要的问题,“姬萦多少?岁了?”
“今年应是二十有二。”晁巢迅速回道,声音干脆利落。
“如果?我没记错,徐异是不?是也二十二岁?”徐籍再次发?问。
“正是。”晁巢的回答毫不?犹豫。
徐籍睁开眼,唇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是缘分啊。”
他轻声说道,声音虽低,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第093章第116章
姬萦接到青州来信的时候,本?以为徐籍又交代了一些政务要事,没想到,里面?只是?一篇家常。
婚嫁也是?家常。
徐籍在信中为他的侄子说亲。徐异,这名字姬萦没有听过,想来只是?个寂寂无名的纨绔子弟。
若是?旁人来说亲,姬萦不但先把信给揉了丢去渣斗,还要再找机会邦邦给他几拳。但徐籍来说亲,她只能召集节度府中以智谋为长的心腹,商讨如?何应对。
“徐籍不会无的放矢,想必是张绪真近期的种种行为,引起了他的警觉,从而对主公产生了戒备之心。”尤一问说。
谭细细站在一旁,嘴巴微微张了张,却又迅速闭上,眼神中充满了犹豫和纠结。他肩上那只机灵的小猴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迟疑,伸出小爪子推搡了他一下,仿佛在催促他赶紧说话。
谭细细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了勇气,吞吞吐吐地说道:
“主公自被封为慕春节度使以来,其实民间也有类似的风传……”
“什么风传?”姬萦问。
“有人说……主公的慕春是?嫁妆,谁娶了主公,谁就拥有慕春的势力。”谭细细小心翼翼地说道,随着话语的出口,他额头?上不由自主地冒出了一颗颗晶莹的汗珠。
荒谬得姬萦都笑了。
“还有这种?说法?”
谭细细赶忙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恭敬地揖手说道:“实在是?民间此?类例子数不胜数,故而他们便想当然地将主公也归为此?类了。”
“夏虫不可?语冰。”姬萦摇摇头?,“这封信,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回好??答应自然是?不可?能答应的,我若是?答应了,慕春就真的变成嫁妆了。”
“你不答应,岂不是?明晃晃告诉徐籍,你迟早要与他分道扬镳,独自为政?”孔瑛冷笑道。
“那也不能答应吧?”虽然非“智”字分类,但因为有着独属于饶头?的特权,孔会也在此?次会议中。他不满地反驳孔瑛的话,“那徐异是?什么人我们都不清楚,怎么能让这样的人睡在主公枕边?”
孔会气吞山河,一脸与有荣焉的表情掷地有声道:
“配得上主公的,必须是?在某一方面?可?以独步天?下的英雄!他徐异也配?!还不如?我……”
孔瑛拿拐杖敲他孙儿脑袋,武力打断了后面?的话,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们现在说的是?配不配的问题吗?那么多军书都白读了,再多说上一句,你就滚回去背书!”
孔会狼狈地捂着脑袋,不敢再随便说话。
谭细细眼神闪烁,带着一丝试探的神情说道:“要不咱们找个借口?比如?说,主公已有婚约在身?”
他的眼神像海边起伏的浪潮,一进?一退地偷偷瞥着没有说话的徐夙隐。
姬萦意动的眼神瞥向徐夙隐,又迅速回撤。
“这……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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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娘子听闻此?言,面?带不悦,语气严肃地说道:“主公的婚姻大事,岂能如?此?随意编造?”
沉默之中,徐夙隐终于开口。
“姬萦,你有心上人吗?”
徐夙隐神色淡淡,好?像在说一件日常小事,却不知这句话在花厅内炸开无数心理活动。
孔会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谭细细惊得瞪大了眼睛;小猴儿则在一旁嘻嘻地笑着;就连孔瑛和尤一问,眼中也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啊?
啊?
啊?
在这么多人面?前?姬萦瞠目结舌,不知该说还是?不说。
“此?事其实说简单也简单,端看?你有无心仪之人罢了。”徐夙隐平静道,“若有心上人,便如?谭细细所言,以已有婚约为由回绝宰相;若没有,便修书一封,让他将徐异送来暮州,先相处来看?看?。‘看?亲’之事,历来有之,有算合情合理。至于什么时候答复,如?何答复,主动权便在我们手中了。”
姬萦看?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些暗示。
可?惜,没有。
没有暗示,她不敢把自己的心思大喇喇在众人面?前道出——丢脸倒是?其次,万一连朋友都做不成,吓走了她的头?号心腹幕僚可?怎么办。
“咳……”她咳了一声,避而不答,“那就写信给徐籍,让他把人送来看?看?吧。”
众人皆未提出异议,此?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散会后,姬萦提笔写了封回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去青州。既然是?去青州,她就顺便还写了一封给霞珠的信,在信中关心霞珠日常生活,让她有什么需要的就找徐籍要——她给徐籍出生入死,徐籍是?不会小气的。
她心里清楚,这封信在送达霞珠手中之前,必定会被多次拆开查看?。正因如?此?,她故意怂恿霞珠去寻徐籍帮助,也是?有意减轻徐籍的戒备之心。
最好?的情况是?,那个叫徐异的纨绔公子,自己知难而退——姬萦听过自己在民间的传闻,多可?怕啊,能徒手捏死贞芪柯的暴力女人!一般的纨绔公子都是?很胆小的,对这种?母夜叉闻风丧胆,姬萦暗自祈祷,希望徐异也是?如?此?。
她满心希望,可?惜老天?不听她的。
十日后,本?在城外军营检查训练情况的姬萦,得到消息后,连其他人都来不及带,一个人骑马匆匆赶回节度府。
节度府的大门前,一辆极度奢华的马车稳稳地停在两座威严的石狮之间。其后还跟着七八辆马车,左右两侧则站着数十名身着华丽服饰的仆从护卫。
紫檀木向来是?名贵木材,皇宫里的许多家具便是?紫檀木所制,而徐籍的这位侄子,连马车厢也用?的是?纹理细腻,木质绝佳的紫檀木。车上雕刻着精美的仙鹤图案,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能腾空而起。而车轮上,竟然还镶嵌着细碎的宝石,转动之时,光芒闪烁,宛如?星辰坠落凡间。
仅是?车身外部就已经如?此?令人瞠目结舌,更别提那散发着隐隐檀香的车厢内部是?何等的奢华!
徐籍把这样的人送来给她联姻,能是?盼着她好?吗?!
慕春危矣!
还没等姬萦来得及转身离开,重新思考应对之策,那马车的车门便从里面?被打开了。只见一个身着翠绿色道袍的消瘦公子从车内弯腰走出,那身形活像一根折弯了的竹竿。
这根“竹竿”自行跳下马车,挺直了那修长的腰身,满脸嫌弃地环顾了一圈四?周,最终目光定格在了姬萦的身上。
姬萦止住了想要撤退的脚步,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迈步向前走去。
“哎呀,想必这位就是?小徐公子吧!您远道而来,实在是?辛苦了。怎么也不提前让人来通报一声,也好?让我提前两日准备,不至于如?此?仓促,连个接风洗尘的宴会都来不及筹备。”
徐异似乎对初次见面?很不满意,皱着眉头?说道:“罢了,我们都是?修道之人,讲究这些口腹之欲做什么。我的住处安排好?了吗?”
徐异双手背在身后,高高地昂起下巴,那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模样,仿佛是?从庙堂之上下来体验民间疾苦的权贵之人。
“准备好?了,就在节度府的南院。那里风景宜人,进?出也十分便利,家具之类的也是?一应俱全。倘若小徐公子还有其他的需求,告知府中的官员,让他们去操办就行。”
“其他方面?倒也没什么,我这人不看?重外在的欲望,一心专注于内心的修行。”徐异说道,“不过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安静。我的住处必须要绝对安静,不能有任何人来打扰。”
姬萦不由地看?了眼那宝光闪烁的马车。
“……小徐公子放心,南院绝对安静。”
“那就好?。”徐异露出满意神色,从袖中掏出一个青绿色长颈瓷瓶,他打开瓶塞,从中倒出一粒乌黑小巧的药丸。
他将药丸递向姬萦,脸上带着一副施予恩惠的表情说道:“拿去吧,这是?我炼制的十全大补丸。只有在天?晴的时候才能服用?。”
姬萦从善如?流的接过那枚药丸,恭维道:“怪不得小徐公子身穿道袍,原来是?自家人啊!这手炼丹术,不知师从何人?”
“我是?天?生奇才,哪儿用?得着拜师学艺!”徐异不屑道。
姬萦顺着他的话,溜须拍马了一通,后者的嘴角明显翘了起来,还松口要与姬萦讨论炼丹术。
姬萦心中暗自思忖,这徐异看?起来似乎比张绪真要好?应付一些。
就是?不知道,有这样排场的人,一餐三菜一汤能不能喂饱。还有他那几十个随从——是?不是?也要姬萦包吃包住。
光这样一想,姬萦的心肝就抽疼起来——她可?是?官至节度使却连丫鬟小厮都舍不得用?的人。
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为别人雇用?丫鬟小厮!
姬萦指挥着徐异带来的一众仆从,将他的行李搬到南院。那些行李中有着许多她从未见过的稀奇材料,还有两个巨大的炼丹炉,需要四?个仆从齐心协力才能勉强搬动。
这个纨绔子弟,竟然连在青州用?惯了的枕头?都一并?带来,还声称换了枕头?就无法入眠!
姬萦跟在他身后时,气得真想一拳砸过去,打爆他那麻烦不断的脑袋。
不过,此?人也有一点好?处——
“我先把话说清楚,”徐异表情严肃,一本?正经地说道,“除非有辆马车朝我冲过来,而你为了救我必须拉我一把,否则别碰我——我这人对一切灰尘过敏。”
“……?”
“还有一点,如?果你要见我,太阳下山之后再来。”徐异说,“在那之前,我都要潜心炼丹,没空见你。”
两点好?处。
姬萦发自内心地好?奇道:“……小徐公子,你在家也是?这般作?风吗?”
徐异咳了一声,露出些许心虚神色,眼神不由自主瞟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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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当然。修仙炼丹是?大事,家人怎会阻挠我?”
姬萦心中明了了。
她笑道:“小徐公子放心,大家都是?同道之人。你在南院炼丹,绝不会有人打扰你。”
“那就好?。”徐异松了一口气,看?向姬萦的眼神也变得和善了不少,“你如?此?懂事,等我炼出了神丹,一定分给你一颗。”
“那小冠就先行谢过了。”姬萦拱手笑道。
只要他能够安安静静呆在南院炼丹,那倒也没有姬萦预想的那么麻烦。
她完全可?以先把这人留在这儿住上半年一年,然后再以性格不合为由拒绝。到那时,她也积攒了足够的实力与徐籍分庭抗礼,还怕徐籍翻脸不成?
以徐异这种?性格,只要她稍稍流露出一些婚后不许他寻仙问道的想法,他铁定跑得自己还快!
军营那边有孔瑛和铁娘子等人操持,她既然回了城,就懒得再去了。她站在原地想了想,转道去了徐夙隐的院子。
出于私心,徐夙隐的院子就在姬萦所住的院子旁不远。她安排住处的时候,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小心思,不远不近……刚好?隔了两个空院落。
她还亲自题了院名,就叫夙院。从字面?上看?没什么问题,读起来,可?以有一点小旖旎。
……应该没人看?出她的想法吧?
她走进?夙院的时候,水叔正在院子里熬药,徐夙隐一天?要吃好?几副药,有些药材光是?熬制的时候,姬萦都能隔着两个院子闻到那股臭味。
姬萦十分理解徐夙隐总要等到药完全凉透才肯喝的心情。
姬萦向院子里的水叔打了声招呼,然后轻轻敲了敲房门,问道:“夙隐兄,我能进?来吗?”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姬萦才小心推开房门,从狭窄的门缝里挤了进?去,然后又马上地关上了门,生怕里面?的热气流走了一分。
这倒和心疼炭火无关了。
若是?旁人,烧一块碳姬萦都得记个账,但是?徐夙隐——他爱烧多少烧多少,只别把自己熏着就行。
对于普通人来说,徐夙隐房间里的炭火太足了,进?来没一会,姬萦就想脱外衣。
但她想着,她脱外衣,表明她热,体贴的徐夙隐一定会打开窗户,打开窗户,冷风一进?,徐夙隐就要咳嗽——
那还是?让她热着吧。
她走进?内室的时候,徐夙隐正放下毛笔,合上了一本?没有封面?的手写册子。他将那本?册子打开抽屉放了进?去,姬萦看?见底下还有几本?一模一样的无名书册。
“你在写什么呢?”姬萦好?奇道。
“路途上的所见所闻。”徐夙隐一笔带过,问道,“徐异来了?”
“你消息真快,水叔告诉你的吧?”姬萦笑着拉过一把椅子,在徐夙隐身旁坐下,“这人性情古怪,心思浅薄,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不过——倒是?有几分有趣。”
“……哪里有趣?”徐夙隐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都挺有趣的。”姬萦回想着刚刚的初见,“他长得像个竹竿,但这不是?最有趣的……你猜他的行李里面?有什么?”
“炼丹炉。”
“嘁!水叔怎么什么都告诉你了!”姬萦故意扬声道,“真没意思!”
徐夙隐唇边露出微笑,轻声道:“他说的并?不详细,还是?你这个当事人,与我再说一遍吧。”
“好?!”
姬萦兴高采烈地把徐异那奢华的马车、巨大的炼丹炉,还有他那奇怪的洁癖,用?一种?比实际情况更加活泼俏皮的方式描述了出来。
徐夙隐安静地听,略显苍白的唇边始终带着笑意。
他沉静宁和的目光,熨烫着姬萦的面?孔。
她竭力想使自己的所见所闻,也变成因为病痛而不得不困在室内的徐夙隐的所见所闻。
她希望分担他的病痛,但却无能为力,仅仅只能用?这种?方法,来让他的内心好?受一些。
自从天?京回到暮州,寒冬笼罩大地,徐夙隐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去。
虽然他总是?说“老毛病,不碍事”,但姬萦不是?傻瓜,不是?瞎子,她能发现他轮廓的消瘦,面?色的苍白,还有已经在人前压抑不住的咳嗽。
与此?相对的,水叔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现在就连水叔,也不肯告诉她徐夙隐的真实身体情况了。
姬萦即便不知道他的身体恶化?到了什么地步,也知道一切在往更坏的方向滑去。
姬萦正绘声绘色地描绘徐异让她“别碰他”时候的滑稽,徐夙隐忽然低声咳了起来。她连忙停下说话,揪着心轻轻拍打他的后背。
心痹——天?生不足,后天?亏养。
症为脉不通,烦则心下鼓,暴上气而喘。药不能治,仅可?缓抑。
若有一日连缓抑都难以缓抑……姬萦不愿继续想下去。
室内暖如?初夏,四?个炭盆正烧得通红,姬萦还穿着不夹棉的鹅黄色道袍,鼻尖上已经被热出了细密的汗珠,穿着厚厚棉衣的徐夙隐面?上却依旧没有血色。
徐夙隐看?着她鼻尖的汗珠,哑声道:“你不必在这里陪我。”
“我是?闲着无聊找你说说话,才不是?陪你。”姬萦说。
“你不是?要去军营看?练兵吗?”
“看?了,孔瑛练得挺好?,用?不着我画蛇添足。”
“其他的政务呢?难道都做完了?”
“你说得对,”姬萦点了点头?,“我让谭细细把公务送来,我在你这里批一批,你还能顺便给我主意。”
“……你不必如?此?。”徐夙隐苦笑。
姬萦只听自己想听的,不想听的那些话,她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根本?不理会徐夙隐说的,打开一条门缝,让水叔帮忙传话,叫谭细细把没处理完的公务给她搬过来。
水叔瞪大眼睛,似乎想要表示自己不是?个传话的,但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从紧抿的嘴唇里不怎么强硬的哼了一声,扔下蒲扇乖乖给她叫人去了。
“水叔最近怎么了?对我可?好?了。”姬萦笑眯眯地回到桌前坐下。
“……只要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会忍不住对你好?的。”徐夙隐低声说,“水叔也只是?发现得迟了一些。”
“你也是?如?此?吗?”姬萦忍不住怀着期待问道。
“……当然。”徐夙隐微微笑了。
姬萦心潮澎湃,恰好?房间里没人,她正想说点什么适合独处时说的话,忽然地面?颤抖起来,她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院外忽然传来巨大的轰鸣声。
姬萦凭借着敏锐的听觉迅速判断声音传来的方位,她惊讶地发现,这巨大的声响竟是?从徐异刚刚搬入不久的南院传来。
“……你在这等着,我去看?看?。”姬萦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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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你一同前往。”徐夙隐轻咳了两声,也缓缓站起身来。
“外边天?冷,你就在屋里等着——”
徐夙隐已经拿起挂在衣桁上的鼠灰色大氅,一边披在身上,一边朝门外走了过去。
姬萦无奈,只得赶忙拿起桌上的手炉,匆匆往里面?夹了两块烤得发红的炭火,装好?之后便急匆匆地追出了房间。
徐夙隐正站在院里等待着她,她追出去后,迅速将那很快便温暖起来的手炉塞到他的手中,又贴心地为他拢紧了大氅的毛领。
“你要是?觉得冷,随时告诉我,我们立马回来。”她一脸担忧道。
“好?。”徐夙隐说。
她恨自己兜儿太小,而不是?徐夙隐太大,要不然,她真想把徐夙隐揣在兜里快速奔去南院再把他掏出来——
那一声巨响,吸引了所有还在节度府内的人。
当姬萦和徐夙隐赶到南院之时,南院的门前——确切地说,是?那已经坍塌了大半的南院门前,围满了一张张充满震惊的面?孔。
一个满脸焦黑,头?发卷曲缠绕盘在头?顶的怪人正在院门前不停地咳嗽着,同时不断地从口鼻中喷出黑色的烟雾。江无源正站在这怪人面?前,即便他戴着木面?具,也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双眼珠子仿佛正冒着熊熊怒火。
“……你可?知这样的行为险些危害到主公!从今以后,节度府中禁止炼制丹药!”
“呸、呸、呸……”怪人不停地吐着嘴里的黑灰,一脸不悦地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小爷面?前吆五喝六?”
要不是?他身上依稀可?以辨认出华服曾经的模样,姬萦都险些认不出这是?那个在节度府前一脸倨傲的竹竿。
两人看?见到来的姬萦和徐夙隐,江无源率先行了礼,瞪了徐异一眼,退至了一边。
你来了……这、这只是?一点小小的意外!”徐异一边朝外吐着浓浓的黑烟,一边回头?看?向那刚刚入住还不到一天?的南院,“你们家……这墙,估计是?工匠们有些偷工减料了……不过没关系!我的仆从里恰好?有擅长修房子的工匠,回头?我会帮你修好?的——”
徐异大概是?连自己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上下游离,不敢直视姬萦的目光——不过,姬萦也并?未看?向他。
姬萦关注的是?那已经坍塌了大半的南院。
炼丹术原本?就是?道家的一个分支,她听闻过炼丹炸炉的事情,但却从未听说过炼丹能把院子都给炸了。
“院子都炸没了……你怎么还一点儿事都没有?”姬萦颇感兴趣地看?向徐异。
“我、我跑得快啊!”徐异脱口而出,后来意识到这暴露了他的过多失败经验,于是?改口说道,“自然是?因为我修道多年,眼疾手快,耳清目明,一发现有点不对,当机立断便往外撤!这才幸而逃过一劫——”
他心有余悸地望着那已然沦为一片废墟的南院,脸色突然一变。
“遭了……我的枕头?还在里面?!”
空气中残留的黑色灰尘飘散在空气中,徐夙隐以拳掩嘴,轻轻咳了两声。徐异像是?这才发现徐夙隐存在似的,惊讶地把他上下看?了一眼:
“大堂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住东院。”徐夙隐言简意赅道,“你在里面?做了什么,闹出这么大动静?”
“我的‘十全大补丸’吃完了,最后一颗也送给了这位慕春节度使。我本?来想抓紧时间,赶在天?黑前炼一炉出来……没想到……”哪怕黑灰覆面?,徐异的脸上也充满坚定,“一定是?水质不对!我还没用?暮州的水来炼过丹,问题肯定出在这里!”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已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如?果不是?水,那一定是?空气的问题!暮州有瘴气!对,一定是?有瘴气影响了我的丹炉!我得加厚炼丹室的墙壁才行,一个气孔也不能留,一定要完全隔绝瘴气的入侵……”
“南院如?今没法住人了,我会让人把你的东西搬到西院的菱角阁去,那里更为幽静,不会有人打扰小徐公子炼丹。”姬萦和声细语地说道。
要不是?运气好?,偌大的南院只住了徐异一人,说不定这回还会产生其他伤者。姬萦这回多了个心眼,把徐异给安排到最偏僻的西边菱角阁去,哪怕他再炸一回,只要规模没这回大,都不会有其他伤亡产生。
不过,小徐公子还是?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行事小心谨慎一些为好?。倘若小徐公子在暮州出了什么意外,小冠在宰相那里可?怎么交代?”姬萦说道。
“都说了是?小事故,平常没这么大动静!”徐异不耐烦道,“为了追求长生大道,炸个炉子又算什么?”
……问题是?,炸的不只是?炉子啊。
姬萦再次将目光投向那惨不忍睹、黑烟四?处乱窜的南院。
以她平日里的个性,早就该为重建的费用?痛心不已了,然而此?刻她却丝毫不在意重建的费用?,只因为她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更为引人瞩目的事物。
节度府,曾经的州牧府,即便再如?何偷工减料,其墙壁的厚度也是?寻常民宅难以比拟的,更是?远超血肉之躯所能达到的硬度,即便如?此?,却都被徐异的一炉丹药给炸穿了三道屋墙。
如?果这炉子能在她攻打三蛮的时候,恰到好?处地炸开,那将会是?怎样一番惊天?动地的景象?一个炉子又能瞬间带走多少三蛮的性命?倘若将其放置在城门前,一个小小的炉子岂不是?就能轻而易举地炸开那厚重无比、坚不可?摧的城门?
姬萦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腾着,毁于一旦却丝毫不令她心痛的南院,仿佛让她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未来。
徐籍给她送来的究竟是?联谊对象,还是?绝世武器啊?
姬萦给了江无源一个眼色,待他走到她身边后,姬萦低声说道:
“封锁消息,对外就说,我正在做单手举起青铜鼎的训练。”
有的流言,不是?谁都能传。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洒在暮州坊市的大街小巷,热闹的人群中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关于昨天?节度府内那如?同地动般巨大声响的传闻。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充满了好?奇和疑惑。
人们刚听说是?青铜鼎落下来的声音时,都表现得不屑一顾——
青铜鼎,动辄几十斤,谁能挪动青铜鼎啊?
再一细听——什么?是?慕春节度使姬萦?那个只用?一根手指就掐断了贞芪柯脖子的女人?
和她以往的传奇相比起来,单手聚鼎这样常人无法理解的训练,也就可?以理解了。
节度府内再有奇怪声响传出黑烟袅袅升起,伴随着袅袅升起的黑烟,外边的百姓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我们节度使又在举鼎。”
“不不不,我听我爹隔壁邻居三婶在节度府里做事的姑姑说,节度使是?在府里拖着青铜鼎跑步呢!不然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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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能搓出黑烟来?”
“姬大人都这么强了,却还是?不忘努力提升自己,真是?我慕春之光啊,我们有姬大人这样的节度使,真是?我们一生的幸运!”
由于徐异本?人都还未发现的魅力所在,姬萦不但没有追究此?人炸毁南院的过失,还十分热情地陪他重迁新居,主动联系暮州的丹道同门,又给他送了一个完好?的炼丹炉过来。
姬萦甚至鼓励徐异再接再厉,比起再盲目尝试炼制丹药,不妨先从掌握爆炸的规律做起,只有知道为什么导致了错的结果,才能在下一次更好?地规避它——
徐异深以为然,对真诚为他考虑的姬萦十分感激。
十天?后,暮州的?*?两份回信一前一后到了徐籍手里。
虽说他早在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姬萦不会剧烈反抗他安排的联姻,但他也未曾想过,这两人会如?此?合拍——
一前一后到达青州的两份信里,不约而同地写着一个事实:
满意。
姬萦满意徐异,徐异也满意姬萦。
这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想。然而,安插在暮州的眼线也没有传回特别的情报。难道真是?他随手一点,鸳鸯谱就真成了?
徐籍正在思考其中是?否有被他遗漏的地方,管家兰骆的声音从院子外响起。
“三公子,老爷正在里边处理公务,不便——”
兰骆话没说完,满脸怒色的徐天?麟已经冲入了书房。
徐籍放下信笺,摆了摆手。
兰骆的声音戛然而止,默默退出了跨入书房的那一条腿。
徐天?麟走到书房中央,强忍着怒意行了个礼,迫不及待问道:
“父亲,真的是?你安排徐异去暮州的吗?”
第094章第117章
徐籍对徐天麟的不请自来并不意外,他冷冷睨了面前的幼子一眼:“是又如何?”
书房内烛光昏黄,映照在徐籍冷峻的面庞上,更添几分威严。
“父亲!”徐天麟的声音在静谧的夜中显得格外突兀,他的脸庞因愤怒而略显发红,“难道你真要为徐异说亲姬萦?他徐异凭什么??他在青州就是个笑话,你怎能将?这样的人说给姬萦!”
“放肆!”
徐籍一声低喝,犹如惊雷在屋内炸响。
徐天麟脸色怒意未消,但还没说完的怨言已经卡在了?喉咙里。
“你当姬萦是何人?市井民女吗?不配徐异,你想?让她配谁?”徐籍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徐天麟,声音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徐天麟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他低头避过了?徐籍的目光,像一株在狂风中被迫垂下头颅的嫩草。
“配你义兄?还是其他哪位节度使,亦或直接给皇帝为妃?!”徐籍从桌前站了?起来,冰冷的目光射在徐天麟脸上,沉声道,“你干脆杀了?你父亲,把整个徐家送给她得了?!”
徐天麟连忙低头抱拳,面有愧色:“儿子不敢,儿子只是觉得以姬萦之才,配徐异太过可惜……徐异在青州便?是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整日不务正业,却想?着求仙问道,捣弄仙丹……如此之人,怎配……”
他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无声。
书房外,树叶被风吹落,飘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重?新?抬起头,直视着徐籍的面孔,眼中闪过一抹坚定。
“若父亲是担心姬萦嫁给他人,带走慕春势力,儿子愿意求娶姬萦,这样父亲便?可高?枕无忧!”
徐天麟本以为找到?了?两全其美之法,没想?到?徐籍因此勃然大怒,额角青筋浮现。
“荒谬!以你未来之尊,怎是一个姬萦配得上的?!”
徐天麟愣在原地:“……以我未来之尊?父亲,儿子不明白?。”
“你现在还不必明白?。”徐籍压下怒气,冷声道,“你只需知道,对于你的婚事,为父另有考虑。”
徐天麟紧抿嘴唇,眼中的不服却难以掩饰,但最终还是无奈地低下了?头。
“……是。”
……
暮州最近很是热闹,街上出现了?许多道士打?扮的人。多年不下山的道教之中,竟然出现了?节度使这样的大人物,使得暮州一跃变成仅次于龙虎山的道教神圣之处。
更不用说,这位自己?人节度使,出台了?对道教的种种友好的政策。一时间,慕春范围内的道观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尤以暮州为多。
慕春节度府西院的菱角阁俨然已经变成了?一个丹道活动场所。
丹术原本就是全真派的看家本领,而姬萦作为全真派下白?鹿观的观主?,由她出面,邀请了?慕春领地内有名的丹道高?手前来菱角阁交流学?习。
那位声称需要安静的徐姓竹竿,在听说来的都是此中高?手后,再也?没想?起来自己?的要求。
只不过,这位又是节度使又是观主?的东道主?,似乎对炼丹有着某种奇特的兴趣,出炉丹药了?,她不来,但每当炸炉,她必定赶到?。
“……这回是为什么?炸炉的,找到?原因了?吗?”
姬萦巡视着炼丹房内已经碎裂的丹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碎裂的丹炉碎片散落一地。几个丹道老手和自称天资派的徐异站在一旁。
“……也?许是火候的问题。”一个穿黄色道袍的老者抚须沉吟道。
另一名有着乌黑盘发的中年女冠则立即反驳道:“不对不对!上一回炼回春丹的时候也?是这个火候,怎么?没炸炉?”
“你们离我的炉子远些!一定是你们肮脏的口水喷进去了?,所以炉子才炸!往日这炉子是最听话的一个!”徐异跳脚道。
另外两名丹道高?手异口同?声反驳道:“放屁!”
姬萦思忖片刻,开口打?断了?争端:“再炸一次,不就清楚原因了??”
她的声音清脆而坚定,瞬间让喧闹的炼丹房安静下来。
三人都面露诧异地看着姬萦。
“炸炉的配方已经有了?,只要持续改变火候、配方,一定能试出到?底是什么?导致了?爆炸。”姬萦笑道,“知道了?如何导致爆炸,想?要避免爆炸,不就简单了??”
“可是……这频繁炸炉,不管是材料费还是维修费,都不是一笔小数目……”中年女冠犹豫道。
“怕什么?!”徐异财大气粗道,“我爹给我准备了?许多聘——炼丹经费,足够我们炸个几千次了?!”
姬萦心甚慰之,这是徐籍公费支持她搞研究啊。
视察完菱角阁,姬萦在走回东院的路上遇到?正好来找她汇报工作的谭细细。
“大人,往年的暮州冬至是由官府牵头举办灯会,今年可要一切照常?”谭细细低眉垂眼地走在姬萦身后,已经换上花棉袄的小猴子挂在他的肩膀上,睁着乌黑圆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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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望着姬萦。
“百姓的暮州太守升为节度使,正好州库又因活票之法资金充盈,今年不仅要办,还要大办。暮州的冬至习俗是什么??”姬萦说道。
“暮州百姓在冬至这一天通常祭祖、吃年糕,逛灯会。”
“那便?由官府前一天打?好年糕,在衙门前向民众免费发放吧。”姬萦想?了?想?,“既是要与民同?乐,打?年糕的事便?不麻烦仆役了?,由每城的太守带领着下层官员一起制作年糕,暮州城的由我和节度府内的官员来做。”
谭细细闻言,一张白?嫩的脸上充满笑容:“若能如此,百姓一定会感念大人的仁爱。不愧是大人,上鞋不用锥子,针行!”
在谭细细的操持下,关于冬至灯会的安排就紧锣密鼓地传递下去了?。
冬至的前一天,就连平日都是泡在军营的孔瑛和铁娘子也?都特意赶回。姬萦已经贵为节度使,却还愿意屈尊纡贵亲自为百姓打?年糕,别说是现存的六大节度使了?,就算是历来的节度使们,也?没有谁亲民到?这种程度。
做好事,当然要人尽皆知。
姬萦特意把众人打?年糕的场所安排在暮州衙门前的空地前。徐异那根竹竿,抱着手臂来看了?一圈,轻蔑地道:“做戏。”
做戏就做戏,这么?多节度使里面,只有她一人愿意为百姓做戏,难道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谭细细早就用那张巧嘴把姬萦夸得天上地下罕有,而孔瑛虽然还是板着一张不高?兴的脸,但他拄着一根拐杖特意赶回来帮忙的行动,已经说明了?他对姬萦的肯定。
暮州衙门前的空地上,摆放着四个巨大无比的石臼。光这四个大石臼,就让原本宽敞的后院变得拥挤起来,更别说蜂拥而至的暮州百姓,孩子们在人群中穿梭嬉戏,大人们则翘首以盼,无论?老少,都等着看节度使和一众平日里接触不到?的官员为他们打?年糕。
姬萦和秦疾帮着衙役将?一袋又一袋几十斤重?的米粉搬出,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
打?年糕是门学?问,更是门技术。
好在姬萦已经安排众人提前学?过,因而今日在百姓面前实操起来,还不算太过狼狈。
铁娘子吆喝主?持着蒸粉的工作,江无源和孔会在旁做着力气活,不断将?搬出的米粉倒至特制的巨大蒸桶中,由以前做过打?糕的铁娘子掺水调整。
这活儿做起来不比徐异他们炼丹轻松,铁娘子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懈怠。
随着炉子里火焰的加持,蒸桶里逐渐冒出阵阵白?气,米香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在空气中。有那定力差些的垂髫小童,已经开始望着蒸桶流口水。
米粉蒸熟后,便?是石臼上场的时候了?。
江无源和孔会用打?湿的布料包住滚烫的桶边,合力提到?石臼前,将?蒸熟的米粉块倒入。
白?白?的粉块一倒出,甜甜的米香就充满整片上空。人群中一阵骚动。
姬萦笑着走出,接过江无源递来的杵臼,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高?高?扬起,借着它自身的重?量落下——姬萦小心控制着力量,以免一个不注意,把石臼给锤碎了?。
每一次杵臼落下,白?色的米粉飞起,都好像瑞雪已至。姬萦的鼻尖和黑发上,都染上了?有米香的雪花。
另外的三个石臼中,都陆续倒上了?蒸熟的米糕,秦疾接过杵臼,豪气冲天地大喝一声:“看某来!”
杵臼像是他的流星锤,石臼则是他的敌人,杵臼对着石臼一阵激烈的锤击,雪白?的米糕在杵臼击打?下迅速变形。
其他人也?都陆续接过杵臼捶打?米糕,衙门前的空地上一片欢声笑语。
江无源因为脸上有面具,怕吓到?普通民众,一直呆在角落不出。姬萦见状,硬是把他拉了?出来,要他帮忙捶自己?面前这一臼。
“殿……主?公自己?来就好,属下面容丑陋,恐怕会让百姓心生芥蒂,影响了?主?公施糕的计划。”江无源低声说。
“畏惧便?畏惧吧,他们不吃,我吃。”姬萦笑着推了?他一把,“还是说,你不会?”
“……属下幼时曾与妹妹一起打?过年糕。”江无源面具下的眼眸闪过失落。
姬萦笑道:“这不是正好。”
在姬萦的鼓励下,江无源这才握住杵臼,慢慢捶打?起石臼中软糯的米糕来。
姬萦看着那张他亲手打?磨出的木质面具,仿佛透过那冰冷的木头看到?了?江无源温柔的内心。
江无源和霞珠的家人,姬萦早就让尤一问借助云天当铺的关系去找了?。只不过,天地如此之大,想?要海中捞针,无异于痴人说梦。
相比起霞珠,江无源的情况更为棘手。
他还记得自己?村子和家人的名字,尤一问派人去寻访之后的结果?与江无源所知道的相同?,当年三蛮劫掠村庄,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被残杀,躲入山中逃过一劫的山民在一个月后返回村落,埋葬了?大量腐烂的尸体。
在那种情况下,根本无法辨认死者是谁。
江无源期望着家人能够逃过一劫,但他的理智其实明白?,他的父母和妹妹,已经很可能不在人世了?。
姬萦知道这是他的心结,派尤一问去寻,也?是想?要帮忙解开。只不过,结果?并不乐观。
他孤身一人,就连身体也?不完整,他的生命中,究竟还剩下什么?呢?
只剩下忠诚。
而姬萦在内心发誓,绝不会让他的忠诚再遭到?背叛。
年糕捶好后,便?是谭细细和尤一问来压制定型。最后才是姬萦带领着众人在桌前切糕。切年糕不用刀,用棉线即可。棉线穿过的年糕,分成一大块一大块,再由一大块,分成更小的小块。
小块小块的年糕放入芝麻糖中滚一圈,就像是长了?灰色毛尖的白?色兔子,柔软可爱,小小一个,芳香诱人。
百姓们自觉排成长龙,手里拿着家里带来的碗碟分糕。
一名崇拜姬萦的小乞儿,连身上的衣裳都是破的,却特意穿着用瓦片和树叶制作而成的“盔甲”来分年糕。背上还背着一根打?磨光滑的木棍,象征姬萦的剑匣。
“大人,我以后也?能当女将?军吗?”小女孩脸上满是污垢,却难掩那双黑亮的眼睛。
姬萦笑眯眯地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在碗中多给了?一块年糕。
“当然,我等着和你并肩作战。”
小女孩离开后,姬萦叫来谭细细,让他查清刚刚那小女孩的身份,若是无家可归,便?送去义庄读书习武。
慕春境内的义庄里满是这样在战乱中失去双亲,无处依靠的小孩儿。姬萦派人收容他们,教给他们知识和武艺。虽然其中女孩儿占了?绝大多数,但由于俱是孤儿,尚未引起反对之声。
活票席卷全国?,这点?钱姬萦还不放在眼中。
众人都在分发年糕,姬萦单独拿小食盒装了?两份,回了?节度府。相比起热闹的南院,夙院所在的东院一片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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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叔!年糕打?好了?,你也?尝一尝吧!”姬萦笑着将?一份食盒递给水叔。
水叔看了?姬萦一眼,默默接过食盒。
姬萦看着咕嘟咕嘟冒泡的药釜,说:“是不是要熬好了??我一起端进去吧,正好有甜口的可以冲一冲喝药之后的苦味。”
水叔一声不吭,起身倒药,但是他没直接交给姬萦,而是找了?个托盘,把滚烫的药碗放到?托盘上再递给了?姬萦。
“拿去吧,小心烫。”水叔的声音依然冷淡,但眼神中却有关切。
“多谢水叔。”姬萦笑道,顺便?将?装着年糕的食盒也?放到?了?托盘上,端着托盘走到?了?徐夙隐门前,“夙隐兄,是我来了?。”
片刻后,门内传来了?徐夙隐模糊的声音:“……进来吧。”
姬萦走进屋里的时候,徐夙隐半躺在床上,里衣外只披着一件黑色貂褐,长发散落在柔顺的漆黑貂毛上。
姬萦制止了?他起身的行为,走到?床边坐下。
“我给你带了?年糕来,是我自己?打?的呢。”她说,“等你吃完药,我们就一起吃年糕。”
即便?她不说明,徐夙隐也?一目了?然了?。
他看着姬萦,露出无奈的微笑。苍白?的手指轻轻擦拭过姬萦鼻尖和面颊上的面粉。
他的触摸让她一阵心跳加速。
她故作自然地说道:“明天就是冬至了?,除了?年糕,你还想?吃什么?吗?我吩咐厨房去做。”
“有你做的年糕足以。”
待药汤半冷,姬萦催促着他喝下了?那碗苦药,然后一同?分吃了?年糕。当两人的腮帮都被软糯的年糕给挤得鼓起来时,姬萦和徐夙隐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明天晚上……你要去逛灯会吗?”徐夙隐低声说。
“当然要去啊,我花钱办的,当然要去看看办的好不好。”姬萦风趣道。
你和谁一起去?
徐夙隐的疑问已经冲到?了?喉咙口,但他用力抿住嘴唇,将?那句话吞回去了?。
“你去吗?”姬萦看着他。
“……我不去。”他低下头,轻声咳着。
姬萦放下心来,笑道:“灯会年年有,也?不差这一次两次。不过,我可是给节度府里的人放了?一天假,让他们明日好有空去逛灯会。”
她陪着徐夙隐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发黄的夕阳染遍门窗,姬萦才端着托盘走出了?房间。
姬萦走后,水叔忍不住走进了?徐夙隐的卧房。他查看了?盆中的炭火是否充足后,走到?了?床边,迟疑地看着床上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的徐夙隐。
“……公子,老仆有一事不明。”
水叔觑着徐夙隐神色,他并未开口说话,证明他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并且不想?回答。可是事关公子终身大事,水叔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公子想?和姑娘去逛灯会,为何不开口相邀?若是担心天气寒冷,身体生变,老仆会准备好手炉、暖车、厚氅毛帽,让公子没有后顾之忧。”
徐夙隐的眼神并没有从书卷上移开,过了?半晌,他才轻声说道:
“若是往年,你一定会劝我以身体为重?,灯会可以下次再看。”
徐夙隐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自嘲和伤感。
水叔神色复杂,嘴唇短暂地张开了?一瞬,却又马上闭上了?,似乎是怕冒失的话语脱口而出。
“连你也?觉得……我能看灯会的时候不多了?。”
水叔脸色大变,脱口而出:“老仆不是这个意思,公子——”
“……我比你们更早预料到?这一天。”徐夙隐说,“早在坠落天坑的时候,我就该命绝当场,是姬萦将?我从阎王殿拉了?回来。此后强撑数年,或许是老天爷也?在给我时间报恩。”
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进房间,烛光摇曳不定。
“……恩报完了?,我也?就没有什么?不舍了?。”
说谎。
“比起和我这个快死的人去逛灯会,我更希望姬萦能够和一个能长久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去欣赏那副美景。”
说谎。
他看向眼眶发红的水叔,轻声安慰道:“别为我伤心,水叔。时至今日,我已十分满足。”
除了?说谎,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不想?在自己?走后留下悲伤,因而只能说出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哪怕在她端着托盘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内心像是一片正在烧焦的草地,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拉住她的手,请求她和自己?一起去看明晚的灯会,可他依旧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他不能在自知生命即将?走向尽头的时候,请求她留下来。
除了?悲伤,他没有什么?可以再给她了?。
“公子——”
“出去吧。”他闭上眼,轻声说,“我想?休息一会。”
房间里安静下来,过了?片刻,响起水叔离开的脚步声。
当房门重?新?掩上后,徐夙隐强撑虚弱的身体坐了?起来,他把貂褐留在床上,转而披上了?挂在衣桁上的大氅。
他走到?燃着炭火的桌前,坐了?下来,从抽屉里取出那一沓外观相似,都没有题名的写本。
他翻开还未写完的一本,继续提笔在上写下他对世界的见解。
他去过的每一个地方,见过的每一个人,他都极尽详细地写了?下来,只为了?当他不在人世的时候,姬萦仍能从他留下的痕迹中,获得帮助。
他能够感觉到?,藏在那张爽朗外表下不亚于徐籍的野心。他是大夏的臣民,是长在大夏的一部分,他读过的每一本书,都没有讲过一个国?家的子民,不必为一个国?家的兴亡而奋斗。
不必活到?必须在夏室与姬萦之中二择一的时刻,似乎是上天对他唯一的眷顾。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若有朝一日,天下能够一统,吾愿开张圣听,于经筵讲读,大臣奏对,反复问难,以求义理之当否与政事之得失,则圣学?进而治道隆矣。”
他一边咳,一边写。
笔触坚定而有力,仿佛要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通过这种方式永远留在这世上。
“贪泉节度使沈敏恒、剑江节度使戚震已亡,然仍有残部,将?军霍涛决事如流,应物如响,长吏宋安口若悬河,辩才无碍;”
“南安节度使崔翔宽厚清慎,麾下有一名小吏,乃是幽州柳家后人,不党父兄,不偏富贵,不嬖颜色。”
“瞿水节度使张趣、白?阳节度使梅召南外君子内小人,非交心之辈。”
虽然写本仍未题名,亦未点?名写给谁,但一字一句,俱是他对姬萦的肺腑之言。
夙院中的灯,直到?三更才终于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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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是冬至,自太阳下山起便?有盛大的灯会,从早起节度府就热闹不断,唯有夙院一片寂静。
当太阳落山后,徐夙隐服用了?水叔送来的今日第三碗药汤,一如既往的苦涩难咽,甚至比以往更加。只因今日送来蜜饯的人不在,他吃完药后,蜜饯仍留在浅碟中。
水叔撤去药釜后,院外更是安静,唯有遥远的天边,时不时传来灯会上人们喜悦的喧嚣之声。
姬萦在做什么?呢,是在书房处理公务,还是应了?某人之约,去了?冬至灯会?
他不禁放下笔,在眼前想?象起了?那副画面。
烛光在青釉三足灯中摇曳,光影交错在他昳丽消瘦的面庞上。徐夙隐垂下眼眸,掩住其中情绪,压抑的咳嗽声回荡在寂静的卧房中。
天色应该已经暗下来了?。
但夙院里的夜色却始终没有笼罩下来。
徐夙隐从书桌前起身,带着不解走向窗前。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照耀在窗棂上的并非日落,而是窗外的烛光。他迟疑着伸出手,轻轻推开了?紧闭的窗户。
摇曳的、温暖的、起伏不断的烛光,一齐映入他的眼帘。
琳琅满目的灯笼,挂满夙院的屋檐。长廊的楣子上,摆满盛开的兰花。美轮美奂的各式灯笼挂在上方,烛光在嫩黄的兰花上摇曳,跳跃。微凉的月光洒在四方的地上,宛如一层皎洁的银霜。
姬萦正踩在兰花中的一处空当里,努力地伸手向上,想?要挂上一盏小老虎形状的灯笼,听闻开窗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回头,身体一下失去平衡,踩下了?楣子。
徐夙隐本能地贴近窗口,双手长伸出窗棂,一把捞住了?跌向墙边的姬萦。
隔着一面半墙,姬萦落入徐夙隐怀中。
她惊诧的面容,温热的体温,手中左右摇晃不停的小老虎灯笼,四四方方的庭院上洒下的凉凉月光,还有风中的兰花幽香,一切都使他难以抑制心中的澎湃。
“你……这是做什么??”他哑声道,微微颤抖的尾音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你去街上看灯会,难免受寒。我就把夙院布置了?一下,能搬来的都搬来了?。”姬萦的黑发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一贯明锐的目光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以往这个时候,我们都在南征北战,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逛个灯会,我不想?错过。”
她退后一步,想?从徐夙隐怀中撤出,但那双揽在她腰上的手,却一反常态地坚硬执着,仿佛一松手,她就会如幻影般消失。
“你为什么?……想?和我逛灯会?”他怔怔道。
“我不止想?和你逛灯会。”姬萦踌躇片刻,直视着他的眼睛,大方说道,“我有很多想?和你一起做的事。”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徐夙隐的眼神黯淡下来,眼眸中原本燃起的亮光仿佛被一阵冷风吹得摇摇欲熄。
“……没关系。”
姬萦笑了?起来。
那被她惧怕的未来,被他说出口后,她反而觉得内心一轻。
“我力气大,身体好,就算你走不动了?,也?能背着你看遍大江南北。”温暖的烛光照在姬萦脸上,她的笑容璀璨生辉,宛如炙阳,“至于能在一起多久,死生有命,谁也?做不了?主?。”
徐夙隐难以置信地看着笑着的姬萦。
哪怕她的头脑并不记得那段回忆,但她的心一定还记得,她的骨血,她的灵魂还记得。
这熟悉的承诺,宛如十一年前蝶翼扇起的微风,在十一年后变成惊涛骇浪拍打?在他的心上。
他眼眶酸涩,微微颤抖的睫毛如同?受伤的蝴蝶翅膀。他的目光从姬萦映着自己?的瞳孔慢慢下移,最终在某一个位置定住。
他缓之又缓地靠近那淡红的嘴唇。姬萦看着他挺直的鼻梁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地仰头看他,那双泫然欲泣的眸子,让她失去了?一切语言,只剩下难以言喻的心痛,像旷谷中回荡的巨响,冲撞在胸腔之中。
他的面孔越来越近,带着薄弱温度的呼吸扫在她的脸上,好似被蒲公英的种子先一遍吻过。
两人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炽热起来。
他一步一停,给了?她太多后退的机会。
她都没退。
从他轻颤的眼睫中,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掉落,恰好落进她的眼中。
他的体温、他的悲观、他的矛盾和痛苦,都随着这滴泪,融进了?姬萦的身体之中。
他的嘴唇终于落到?了?她的唇瓣上,也?像蒲公英那般轻柔,带着旅途已经趋近结束的悲伤。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让还未流出的泪水藏进了?眼皮中。
两人的嘴唇反复触碰,在试探中深入、缠绵、追逐。
时间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她已经不在乎他心中是否把她当女人看待,又是否有一席之地了?。哪怕他依然记挂着那个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山野之女,哪怕他爱的另有其人。
只要他能继续活在她身边,只要他能获得他想?要的幸福——就算给他幸福的人不是自己?。
那也?无所谓。
她想?要他活着,活在自己?身边。
南极长生大帝,药王孙思邈,各路神仙啊,请听听她的祈求。
她是大夏的公主?,更是大夏未来的主?人,她理应尊贵无双,拥有世上一切珍宝。
这是她的心爱之人,世间最为珍稀之物。
不要带走他。
不要。
十一月的晚风带着寒意吹拂过院中无数盏形态各异的灯笼。
徐夙隐的嘴唇渐渐从她身上离开。
姬萦缓缓睁开眼,重?新?将?他那张露着悲伤的面庞收入眼帘。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眼睛,一寸一寸地划过他微凉的肌肤。
他的眼睛,总是让她难过。她想?敞开自己?的内心,容纳这破碎的魂灵,将?他的悲伤,变成他们的悲伤,将?她的快乐,变成他们的快乐。
无论?再遇到?多少人,她对徐夙隐的喜爱,永远是独一无二的。
“……你会后悔的。”徐夙隐低声说。
他已望见了?那份未来,所以竭力想?要避免。
“我不会后悔。”姬萦笔直地看着他。
“你一开始或许不会后悔。”他说,“后悔是从你眼前挂满白?色灯笼,某次脱口而出我的名字却无人响应,就连今日这样一场灯会,也?无法再笑着参加时开始。”
他的声音越来越克制,揽在姬萦腰上的手也?松开了?。
“对我来说,能触摸到?的现在比缥缈无踪的未来更重?要。”
姬萦抓住了?那只退缩的手。
她坚定无畏地看着他。
第095章第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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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月亮已经?爬上了湛蓝的夜空,夙院中灯笼满目,亮若白?昼,唯有兰草和昙花的叶片下藏着斑斑驳驳的月光。
风来了,那些寒霜一般的碎片,在青石地板上摇晃。
姬萦脱下狐毛围脖,系到徐夙隐脖子上。他们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脚边放着屋中搬出的火炉。
“你给?我了,你自己不冷么?”徐夙隐无奈道。
“我不冷,我专门给?你带的呢,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在徐夙隐面前,姬萦一向格外坦诚,为了证明她所言非虚,姬萦特意给?他看脖子上捂出来的汗,“我都热出汗了,还是你戴着吧。”
她的手指划过修长光洁的脖颈,太阳在上面留下了丰收的颜色。徐夙隐的目光被那片赤裸的皮肤所烫,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身体?发肤,怎可?轻示于人?”
“那是给?你看,又不是给?别人看。”姬萦理直气壮道。
“给?我看……”徐夙隐顿了顿,无奈道,“给?我看也不行。”
“为什么?”姬萦抱着膝盖,歪头?看他,“你可?别说男女?授受不亲这种话,我们亲都亲过了,自然和别人不同。”
徐夙隐哑口无言,耳朵渐渐红了。
但他假装没有意识到耳尖的滚烫,故作平静地看着姬萦。
“……不可?就是不可?。”
“……嘁。”
姬萦转头?看向院子里琳琅满目的灯笼和花朵,小声道:“这是我提前几天就准备起来的,那些兰花昙花,是我亲自去花房挑的,你还喜欢吗?”
脖子上的狐毛围脖源源不断为他抵挡着寒风,上面特属于姬萦的温度,仍在温暖着他。
徐夙隐低声道:“喜欢。”
姬萦松了口气,笑道:“只要你喜欢,我也就不算白?忙。”
她没有去追究那个吻是否改变了他们的关系,只因她不愿给?他任何负担。
“昙花啊昙花,你什么时候才打算开放啊?”姬萦望着不远处仍含苞待放的几盆昙花,喃喃自语道,“我总听说昙花一现,却?从?未见过昙花开放的时候。听说比牡丹还美,是真的吗?”
“昙花艳色不及牡丹,香气不及金桂,数千年来被文人墨客追捧,或许只是因为‘一现’,所以才珍贵吧。”徐夙隐低声道。
“一现又怎么了?”姬萦不满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昙花只能一现,因为它的一现便抵过万千现。”
她说完后,过了片刻,伸手握住徐夙隐微凉的手指。
“……就像你总说你身体?太差,没有太多时间,但你能予我的喜怒哀乐,便比一百个人都多。”
徐夙隐没有说话,但却?反过来握紧了她的指尖。
她想起指腹和手心中那些难看粗糙的老茧和伤痕,想要悄悄地蜷缩起五指,却?被徐夙隐的五指从?中穿过,牢牢地握了起来。
“我的手上有很多茧……”她低声道。
夜风吹?*?过庭院,送来兰草和昙花摇曳的簌簌声响,还有徐夙隐低若蚊吟的回答。
“我只恨自己不能代你受苦。”
风停了,他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如同千山鸟飞绝之后的钟声,一波又一波地回荡在姬萦心中。
“这些茧痕,是你夙兴夜寐、勤奋不懈的成果,而伤痕,是你保家卫国,奋勇杀敌的证据。”
“能够触摸到它们,是我的荣幸。”
姬萦怔怔地看着他。
静谧的月色之中,昙花静悄悄地开放了。雪白?的花瓣,像是观音座下的莲台层层叠叠,烛火的掩映中,它们不似平常那样冰冷,蒙上了一层昏黄的暖光。
姬萦眼角余光中甫一触及那一朵朵圣洁的花朵,就连忙叫喊起来,生?怕昙花真的一现,徐夙隐没能赶上看这一眼。
昙花多在夜中开放,愿意为它的美丽点?烛等待的人只是少数,姬萦也是头?回看到真正的昙花盛放。
她看着那几盆在短时间内便开得枝头?满缀的昙花,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幽香,痴痴道:
“真好看啊。”
徐夙隐温柔的目光落在她的烨烨生?辉的眼上。
“是啊。”他轻声说。
只可?惜,他不能看上一辈子。
昙花乍现,也不过是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昙花纷纷凋谢,徐夙隐不禁想起了自己,悲伤还没来得及涌现,姬萦已经?拍着屁股站了起来,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她跑到那几盆昙花前,摘下了刚刚凋谢的花朵。
徐夙隐跟着站了起来,不解地看着她:“昙花已谢,摘下来又能如何?”
“昙花凋谢,虽然不能看了,但还能吃啊!”姬萦说。
“昙花……吃?”
“对啊,你没吃过吧?这是我从?花房老农那里取的经?,昙花刚凋谢那一会,把花瓣摘下来做粥,或者和蛋一起炒,都是难得的美味!”姬萦兴冲冲道,“我就是想着夜里看了灯,一定会肚子饿,炒一碗碎金饭正好!”
徐夙隐没想到这才是看昙花的原因,他初只惊异,但想到做这事的是姬萦,又不觉得奇怪了。
昙花虽谢,却?并非生?命的尽头?。
姬萦的乐观感染了他,徐夙隐的唇边也不禁露出微笑。
“的确正好。”
姬萦捧着那一把昙花去到夙院的小厨房,熟练地生?火热锅。
徐夙隐站在一旁,不等她吩咐,便已经?将?昙花花瓣择好的摘下,用清水洗涤后,放至灶台。
“真奇怪,我总感觉和你特别有默契。”姬萦一边准备煎鸡蛋,一边说,“好像这些事我们已经?做过无数回,只是我都不记得了。”
她磕鸡蛋的手一停,想起白?鹿观地窖里的那一百零三针,到底对自己的记忆不能百分百信任,狐疑地看向徐夙隐。
“这些事我们之前做过吗?”
徐夙隐垂下眼,平静道:“没有。”
“是啊,我也记得没有。”姬萦摇了摇头?,“……真奇怪。”
鸡蛋液入锅,瞬间在热油的刺激下香气扑鼻。姬萦等到蛋液基本凝固,再用铲子微微铲碎了,混入冷饭混炒。
小小的厨房中满是食物和昙花的清香。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认真炒饭的时候,徐夙隐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就像她也没有注意过,在很多时候,徐夙隐的目光都义无反顾地追随着她。
他庆幸她总是朝前奔跑,并不留神身后那些已经?看过的风景。
只有如此,他才能说服自己,明知自己剩余的时间已经?不多,也要自私地留在她的身边。
昙花花瓣下锅,再趁热炒上几下,姬萦铲出两碗香喷喷的昙花碎金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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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连泡菜都准备好了。”她得意洋洋道,从?小厨房里拿出一碟泡萝卜。
或许是心情?开阔所致,也可?能是单纯只因为这碗饭是姬萦炒的,就连近来胃口不佳的徐夙隐,也吃完了那满满一碗碎金饭。
“你好像挺喜欢我的手艺。”姬萦撑腮看着他,难免心中得意,“下回我再做别的给?你吃。”
下回又是哪回呢?
她下一次回头?,又是什么时候呢?
徐夙隐微笑道:“……好。”
……
昨夜为了等昙花开放吃那碗碎金饭,姬萦熬了个夜。
她已经?很久没有熬过夜了,以至于第?二天的议事上频频走神。
“……主公??主公??”尤一问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神智。
她从?周公?那里临门一脚回到现实,尴尬地咳了一声:“你继续说,我在听呢。”
花厅里,尤一问继续说道:“我们走北线的一支商队传回来消息,通州曾出现过和霞珠姑娘描述高度相符的一家人。名字、家庭情?况,都能对得上。属下已派人前去接洽了。”
“通州?那么远?”姬萦原本一脸喜色,听到是大夏版图边缘的通州,眉头?又皱上了,“什么时候能到暮州?”
“路上要是不出意外,也要一个多月时间。”
“好,这事你盯着点?。”姬萦说,“此事先不要告诉旁人,霞珠找家人找了许久,若不是正主,让她空欢喜一场也是不妥。”
“属下明白?。”
尤一问退下后,姬萦从?交椅上站了起来,刚一走到花厅门口,就看见徐夙隐穿大氅的身影。
“夙隐!”
她刚心中一喜,便看见徐夙隐身后还有脚步匆匆的江无源。
江无源最近负责的是与?青州的联络。他的出现,代表着青州皇宫内的霞珠出问题了。事关霞珠,姬萦心中霎时没有了那些旖旎,她神色严肃起来:
“江兄怎么也来了,青州出什么事了?”
“我刚刚收到了青州探子的消息……江兄似乎也是为此而来。”徐夙隐看向江无源,“还是你先说吧。”
江无源看向姬萦,迟疑了片刻,开口道:“此事还未确认内情?,主公?切勿冲动?。”
“快说,到底是什么事?”姬萦催促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
“……霞珠姑娘,被延熹帝收入后宫,封为纯容华了。”
“什么?!”
姬萦难以置信道。
……
冬至的三天前,寒风呼啸着从?宫道上穿梭而过,整个皇宫仿佛被一层寒冷的雾气所笼罩,显得阴森而压抑。
青州皇宫内的宫婢正因祭祖大事和当?日宴饮忙得不可?开交。
霞珠作为椒房殿的一员,也为了帮皇后筹措冬至宴而忙里忙外。
这种脚不沾地的忙碌一直持续到冬至宴当?天。
当?天,灰沉沉的天空一片阴霾,仿佛被一面厚厚的灰色帷幕所笼罩。霞珠站在皇庙高耸的台阶下,只能依稀瞥见许多身穿袈裟的和尚的身影,帝后两人的身影显得格外模糊和遥远。
除了祭祖仪式上匆匆的一面,皇帝连晚上的宴会都没参加。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没有皇帝的冬至宴也顺利开完了。
酒宴在夜色最深的时候终于结束了,月亮高悬在天空,洒下清冷的光辉。地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寒霜,踩上去嘎吱作响。霞珠和同住一间耳房的绿衣宫女?拖着紧绷了一天的身体?往住处走,她们的身影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我们娘娘出手就是阔绰,今晚椒房殿的奴婢们都拿到了二十两赏银呢。”绿衣宫女?一脸喜色道,“听说文鸳姑姑甚至分到了一粒金瓜子——”
这段时间的相处,霞珠也和椒房殿里的同事们渐渐熟悉起来,她们都是原本另有差事,只不过因为各种不同的原因,进入延熹帝的视野,遂被皇后带回椒房殿的宫女?。
“你别记恨娘娘,娘娘反而是在保护我们呢。”绿衣宫女?曾悄悄对霞珠说过。
她来日尚浅,但也已听说宫中许多宫女?失踪死亡的事件,与?皇帝隐隐有关。她虽不知真假,但相比起陌生?的延熹帝,她更愿意相信这群对她满面关切的宫女?们。
“文鸳姑姑……”霞珠犹疑着说出这段时间一直埋藏在心里的疑问,“她的脸……”
按照宫规,别说是脸上有伤了,就算是身体?上看不见的部位有伤,都无法通过宫女?遴选。文鸳姑姑的伤,只能是入宫之后才有的。
“是姑姑自己划的。”此事似乎并非机密,绿衣宫女?痛快回答了她的问题。
“为什么?”霞珠怔怔道,不禁想起了同样自伤面孔的江无源。
江大哥是为了不给?姬萦添麻烦,文鸳姑姑呢?
“文鸳姑姑从?前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呢。”绿衣宫女?面有怀念,她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压低声音对霞珠耳语道,“听说陛下有意临幸文鸳姑姑……姑姑当?场就划破了自己的脸颊。陛下大怒,要打杀姑姑,是皇后娘娘赶到将?她救下。”
“陛下真的有……吗?”霞珠用口型做出“狂症”二字。
“嘘——那些事不是我们能说的。”绿衣宫女?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霞珠只好闭上了嘴。
她只知道白?鹿观的姜神医会医癔症,那些口中嚷嚷着胡话,不是伤人就是伤己的病人,在姜神医的针疗过后,虽然人会变得呆呆木木,但至少不会再有从?前那些情?绪激动?的行为。
不知道那针疗,能不能治狂症呢?
她还没走到那排低矮的耳房前,一个小太监神色匆匆地从?夜色中走了出来,一路快走到霞珠面前,微微低了一头?,急切道:“霞珠姑娘,我们陛下又头?疼啦,还请姑娘随小的走上一趟。”
那绿衣宫女?不安地看向霞珠。
“我……我知道了。”被调到椒房殿后,她陆续被皇帝召过几次,但都是规规矩矩的按头?而已,因而现在也不是特别慌张,托绿衣宫女?告知文鸳姑姑一声后,她跟着小太监快步走向太极宫。
太极宫内,浓重的酒气弥漫在空气中,令人感到窒息。破碎的茶盏和酒坛碎片散落在地上,在昏暗的烛光下闪烁着冷冷的光。霞珠小心翼翼地踏入这一片狼藉,心中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奴婢参见陛下……”她弱声开口。
长榻上的明黄身影依旧一动?不动?,只有沙哑的声音传出:“过来吧。”
霞珠这才轻声走近,小心翼翼地伸手向延熹帝的太阳穴。
鎏金的发冠碍事,头?皮上是最多穴位的地方?。霞珠犹豫片刻,还是拔下了连冠于发的金簪。
延熹帝忽然睁眼看着她,那双醉意朦胧的眼睛里既然没有恼怒,霞珠也就硬着头?皮取下了金冠。
她把金冠和金簪都放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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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伸入延熹帝的一头?乌发之中,轻轻揉捏着他头?上的穴位。
延熹帝睁开的眼睛渐渐又闭上了。
他的呼吸声很轻,但霞珠知道,他并未睡着。
她站在榻边,弯腰揉捏,长时间曲起的腰背越来越酸疼,她悄悄地调整了几次弯腰的幅度,但都只是杯水车薪。
“……坐下罢。”延熹帝忽然说。
“奴婢不用……”
“坐下。”延熹帝仍未睁眼,但语气变得不容置疑。
霞珠左看右看,不敢和延熹帝坐一个榻,无奈在脚踏上坐了下来。
“你为什么这么怕朕?”延熹帝闭着眼问。
霞珠不敢说因为他有“狂症”,笨拙地掩饰着:“奴婢出身平凡,陛下身份尊贵……”
“尊贵?除了你,还有谁觉得朕尊贵?”延熹帝忽然睁眼,脸上怒意难掩。
霞珠被吓了一跳,双手从?延熹帝的头?上缩回胸前。
延熹帝看她这副模样,顿觉扫兴,他嘲讽道:“朕知道你为什么怕朕,朕有狂症的事情?恐怕已传遍宫廷了吧。你知道朕发病时是什么样子吗?”
霞珠不敢看他,愣愣道:“奴婢不知道……”
“朕犯病的时候,就会失去理智,脑子里想的都是从?前的事,等回过神来……便犯下不可?挽回之事。你本是医女?,可?曾见过类似的病人?”
“虽然奴婢未曾见过这样的病人,但《黄帝内经?》中说过‘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陛下的病情?既然是由心结而起,不解心结,恐怕再多药石也无济于事。”霞珠道。
“解心结……谈何容易。”延熹帝脸上扭曲的苦笑,更像是将?哭未哭的挣扎。
他混沌的目光从?华丽精致的天井转到霞珠脸上。
那是一张平凡无奇的圆脸,若说唯一出彩,便是那双黑白?分明,清澈湿润的鹿眼。看着这双眼睛,延熹帝就能明白?,这是一个对他不具威胁的人。
她不知何时忘记了恐惧,只以医者特有的关切目光凝视着他。
她在等他说出关于病症的更多线索,但他不能说,那是世上已无人知晓,而他决心要带进坟墓里的往事。
他不能说,因为恐惧已经?涌上心头?。
为了对抗这股令他骨头?深处都在颤栗的恐惧,他一把坐了起来,提起榻下的酒坛猛灌下去。
他想借着酒液麻痹自己,一坛酒很快就只剩在坛中晃来荡去的些许,然而梦魇并未远去,反而靠得更近了。
他听到了天京城破时人们此起彼伏的惨叫,嗅到了尸体?在火中烧焦的令人作呕的肉香,他看见后宫中那些养尊处优的妃子被剥光衣服,像牛马一样驱赶到一起,还看见了生?母吊在梁上的身体?,一滴滴带着尿骚味的液体?顺着她的裤脚滴落。
他就在那摊尿液的不远处,生?母死不瞑目的双眼注视下——一个面容狰狞的匈奴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挣扎着,踢打着,可?都无济于事——他的身体?,他的灵魂,都被从?此撕裂了。
他再也没有逃脱出那一天的噩梦。
“唔——唔!”
回过神来,他已经?骑在圆脸宫女?的身上,双手死死掐着她的脖子,她神色恐惧,眼中有泪光闪烁。
延熹帝如梦初醒,手上渐渐失了力气,往后瘫坐到地上。
霞珠连忙后退,一边爬起身一边拼命咳嗽着。她心有余悸地看着呆呆坐在地上的延熹帝,终于明白?了宫女?们对他讳莫如深、悬心吊胆的缘故。
幸好她还活着。
在这之前,她从?未觉得,医者是个比洗恭桶风险更高的行当?。
延熹帝不说话,她也不敢动?弹,但延熹帝呆坐的时间太长了,她久未回到椒房殿,皇后娘娘是会担忧的。
霞珠刚刚被掐过的喉咙火烧火燎,但她还是怯怯地开口道:
“陛下……头?还要按吗?”
延熹帝终于抬起头?来,古怪而短促地笑了一声。那张刚至冠年的青涩面庞上,露着一种近似自嘲的情?绪。
“……你还敢给?朕按头??”
霞珠老实巴交道:“如果陛下还头?疼的话。”
……要是不疼了,那她就回椒房殿了。霞珠还未说完,延熹帝已经?闭上了眼。
“你按罢。”他轻声说。
他就那么靠着长榻,坐在地上。霞珠也不敢叫他坐回榻上,只好靠近之后跟着坐在地上,双手重新插入他散落的黑色发丝中,轻轻按摩着头?皮上的众多穴位。
……这么狂躁,多按按百会穴和风池穴吧。
霞珠默默工作,冷不丁地听到延熹帝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奴婢叫霞珠。”她记起宫中的规矩,连忙改口。
“你是女?官……本来就不用自称奴婢。”延熹帝说,“今后就更不用了。”
霞珠不知该说什么,干脆沉默。
“殷德明。”
延熹帝轻轻三个字,如隐形人一般站在角落的太监总管忽然躬身出现。霞珠刚刚被掐脖子的时候,殷德明也在屋内,但直到延熹帝发话,他才站了出来。
“晋封椒房殿宫女?霞珠为容华,赐封号纯,赐居棠梨殿。”延熹帝说。
霞珠吓得呆在原地,疑心延熹帝是在故意戏耍她。然而,见延熹帝脸上并无谈笑神色,殷德明也微笑着催促她谢恩,霞珠猛地回过神来,跪倒在地上。
“陛下,奴婢是全真派出过家的女?冠,不能婚配——”
殷德明原本讨好的笑容一顿,谨慎地先收了起来。
“女?冠?”延熹帝睁开眼,冷冷道,“可?有度牒?”
“度牒……”霞珠愣住。
度牒是多么珍贵的东西,有钱也难以买到,一年到头?道会司总共才发那么多张度牒,像她这样无权无势的女?冠,怎么可?能有度牒?
“既然没有度牒,就是私下行为,按大夏律例,私自出家是要决配牢城,即决还俗的。不过,你侍奉有功,决配可?免,直接还俗便可?。”
霞珠本就不擅言辞,在延熹帝头?头?是道的话语中毫无商量余地。
“纯容华,还不领旨谢恩?”延熹帝语气中已有不耐。
霞珠心中慌张却?又无计可?施,她看了看没有商量意味的延熹帝,又看了看满脸堆笑的殷德明,不得不低头?谢恩。
她被殷德明领出太极宫的时候,殷德明讨好地揖手恭贺道:“奴婢在这里恭喜娘娘了,棠梨殿是离太极宫最近的后妃住处,娘娘初入宫廷便是容华,今后必定贵不可?言啊。”
相比起殷德明皱纹里夹得死苍蝇的笑脸,霞珠脸上却?是苦笑。
她自己如何先不谈,小萦得到这个消息,怕是要急坏了吧!她从?女?官变成容华,是不是会给?小萦带来麻烦?
霞珠刚搬来椒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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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不久,就要再搬东西去棠梨殿,得知她被封为容华,曾经?一起共事的宫人们都变了脸色。
她想要去和从?前住在一起的绿衣宫女?说话,绿衣宫女?却?畏惧地低下头?躲避了她的目光。
霞珠失落地闭上了嘴,默默地收拾了行李。
随她一起来收拾行李的太监有十几个,然而她的所有行李只用一个小小的行囊就能概括。她抱着那个当?初抱进宫的行囊,走至椒房殿门口时,霞珠发现文鸳正在那里等她。
“文鸳姑姑……”她一时不该说什么。
文鸳走了上来,脸颊上那道刀疤在月光下格外显眼。
她先行了一个礼,仿佛她们之间已是嫔妃和宫女?的关系,但她接下来说的话,却?让霞珠不禁眼眶一热。
“皇后娘娘说,她身为中宫,训导后宫是她的责任。贵人在学会后宫规矩之前不得侍寝。贵人,你可?明白?皇后娘娘的用心良苦?”
霞珠抱紧了怀中行囊,低声道:
“……我明白?。请文鸳姑姑代我转达向皇后娘娘的谢意。”
文鸳点?了点?头?。
霞珠跟着太监去了她的新住处,据说离太极宫最近的嫔妃住处棠梨殿。
最开始那几天,她惴惴不安,不知道自己面临的会是什么,但一切如常,除了她不必再去做宫女?的杂活以外。
延熹帝每日都会召她,有时候是按头?,有时候只是研磨斟茶。
她原本恐惧的临幸一事,并未发生?。
数日后,她在棠梨殿研读医术时,皇后忽然带着一群宫女?来了。
霞珠没想到皇后会突然造访,连忙起身相迎,亲自倒茶招待。虽然延熹帝给?她的棠梨殿安排了不少人手,但霞珠还是习惯一切亲力亲为。
她的神态懵懂纯善,一如初进宫的时候。
徐皎皎看着她的样子,稍微放心了些。
“文鸳,让其他人下去,本宫要与?妹妹单独聊些体?己。”徐皎皎摆出皇后姿态,沉声道。
文鸳默默行了一礼,抬眼扫向棠梨殿中伺候的宫女?和太监。
“都听见皇后娘娘的话了,你们还不下去?”
“可?陛下让我们……”
“下去!”文鸳眼睛一瞪,威严乍现。
开口的小太监不敢再说话,低头?朝外退去。
皇后娘娘带来的那一群宫女?,也跟着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