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晁巢拿来?了结果。
“这?九人都是青隽的老人,才华平平,仅为庸才。”
“既是寻常才干,便?都拨给姬萦吧。他们的上峰,你派人去知?会一声。”徐籍不以为意道。
他正在吩咐心腹,管家?忽然?来?报,大公子徐夙隐求见。
徐籍皱了皱眉,让晁巢避至屏风后,沉声道:“让他进来?。”
他等了片刻,一抹颀长?的身影缓步走进书房。那个素来?病弱的长?子站在面前,面色较常人更为苍白,却有坚毅沉静的神?情,远山紫色的大袖随着步伐飘逸,宛如仙人姿态。
从风采而言,这?无?疑是他最出众的儿子。
但偏偏是个庶子,偏偏是个不能?与他同?心的庶子。
徐籍看着眼前的一幕,眉头皱得更紧。
“有什么事?”他冷声道。
“父亲。”他顿了顿,垂着乌黑而细长?的睫毛,一头柔顺的青丝随着他揖手行?礼的动作从肩上滑落下?来?,“近日我要离家?一趟。”
“你要去哪儿?”徐籍并不关心,却还是问道。
徐夙隐没有马上回?答,因为一阵难以克制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他抬起大袖,掩面轻咳不止,徐籍还是看见了他痛苦的神?色。
对于这?个儿子,徐籍通常难有同?情。因而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浮起病态的血色。
“水叔打听到,在青隽南方一带,有一名富姓的大夫颇会诊治疑难杂症,我此次辞行?,便?是为了寻访这?位富姓大夫。”
徐夙隐的病是娘胎里带来?的,在少年时又留下?那样的外伤,耽搁了治疗,虽然?侥幸救了回?来?,但也加重了病根,原本能?活三十岁的,现?在连活过二十岁已是不易。
徐夙隐的不幸,却是徐籍的幸。
他不希望徐天麟继承自己的一切时,身边还有个雄才大略的庶兄。
“我知?道了,你去吧。”徐籍说。
他忽然?想到什么,叫住正要行?礼告退的徐夙隐。
“暮州工作多年没有进展,我已将姬萦擢升为暮州太守,让她去辅佐身为暮州牧的徐见敏。你正好要去青隽南边,我封你为监察使,替我探探暮州虚实,顺便?查一查徐见敏这?些年究竟在做什么。”徐籍说。
徐夙隐沉默片刻,再次行?礼。
“是,父亲。”
徐夙隐离开后,晁巢从屏风后转出,担忧地看着徐夙隐离开的方向。
“大公子至今仍和宫内有着联系。对宰相的霸业来?说,大公子是一大阻碍。”
徐籍摆了摆手,端起桌上的茶轻饮两?口,神?色阴沉。
晁巢了然?地消了声音,躬身退出了书房。
……
在青州过完元旦后,姬萦等人便?踏上了前往暮州的旅途。
青隽辖内虽说还算安宁,然?而这?一路上,姬萦却见到了无?数从战乱地区拖家?带口、艰难跋涉逃往青隽的平民。他们面容憔悴,眼中满是疲惫与迷茫,身上的衣物破旧不堪,步伐沉重而又蹒跚。
二皇并立之后,夏国内的分裂割据愈发激烈,局势错综复杂。关于是否要迎回?章合帝的议题,在前朝和民间都争论?得沸沸扬扬,不休不止。
在暮州天仙县城外一间简陋的茶摊休整的时候,一群粗衣裋褐的平民因姬萦等人的出现?沉默了半晌。见他们只是默默喝茶,并未有任何异常举动,渐渐地,这?些平民也就遗忘了他们的存在,再次开启了方才中断的话题,而这?话题,正是夏皇之争。
“要我说,还是要设法把章合帝迎回?才是。我们夏国的皇帝,在蛮夷手里算什么话!而且,放任老子被蛮夷挟持,做儿子的脸面又往哪放?”一个满脸沧桑、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情绪激动地说道,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
“你说的轻松!章合帝迎回?来?之后,你让现?任皇帝怎么做?天底下?哪有两?个皇帝的事情!”另一个身材瘦弱、目光忧虑的老者反驳道。
“我们的小皇帝自身都难保,怎么管得了爹的事情?”一名穿长?衫的清贫学子冷笑道,眼神?中透着轻蔑。
片刻沉默后,不知?谁叹息了一声,话题便?转向了宰相徐籍。谈论?的,无?非都是些篡权夺国的陈词滥调。
姬萦等人休息好了,扔下?铜板后重新回?到车上。
此次前往暮州,她租了五辆马车以容纳随行?人员。而她自己却因嫌弃马车里空气沉闷,独骑一匹毛色亮丽的骏马走在队伍中间。
因为被茶摊那些高?谈阔论?的民众引起了浓厚的兴趣,她夹紧马腹加快速度,骏马如风一般疾驰,来?到徐夙隐的马车前。她身姿轻盈,轻松一跃,便?从马背上跃到了马车上。
“水叔!帮我看好马!”她大声说道。
水叔瞪她一眼,但还是不情不愿地捡起姬萦的缰绳,紧紧握在手里。
姬萦钻进车厢,和正在端详暮州地图的徐夙隐打了个照面。
“怎么了?”徐夙隐放下?手中地图,目光温和而耐心地看着她。
“我想问你,对当今天下?的看法。”
姬萦如同?步入自家?后花园般轻松自在,悠然?地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拿起果盏上的一颗亮黄色的梨子,毫不犹豫地啃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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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想问我,对夏室两?个皇帝的看法吧。”
姬萦咽下?口中的梨子,清爽甜蜜的梨汁往胃里涌去。
“也可?以这?么说。”她露出如梨汁一般清甜的笑容。
第066章第79、80、81章
徐夙隐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延熹帝虽年少登基,却未曾大兴土木,饮食上也颇为节俭。自他?即位后,更是废除了章合帝时期的新税,由此可见,他?意在稳固守成,而非肆意扩张。总的来说,他是一位承前启后、偏向保守的君主。”
“这么说来,你支持延熹帝继续在位了?”姬萦问。
“为了保夏国江山的稳固,这已经是最佳选择。”徐夙隐肯定道,“章合帝已不再是夏国的章合帝,而是三?蛮的章合帝。两害相权取其轻,至少?在延熹帝的统治下,夏国还是汉人的夏国。”
“我明白了。”姬萦听后,轻轻点头,几口将?手中?的梨吃完,梨核随手扔出窗外,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如果她要对狗皇帝做些不利的事,徐夙隐应当不会横加阻挠。
徐夙隐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轻声问道:“姬姑娘心中?可有定计?”
“当然没有。”姬?*?萦掩饰住心中?的思索,故作轻松地回答:“现?在支持章合帝,跟直接投奔三?蛮有何不同??”
徐夙隐微微点头,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她凌乱的发髻:
“你的发髻散了。”
姬萦一摸后脑勺,才发现?自己那笨拙梳成的发髻不知何时已经散乱。
她摘下挂在散乱发髻上的木簪,嘟囔道:“散了就散了吧,等我?找个水边重新梳过……”
“我?帮你吧。”徐夙隐朝她伸出手。
那只手白净无暇,指骨纤长,根根分明的掌纹清晰地分布在掌心。
姬萦稍作犹豫,终将?木簪交到那只手上。
“你会梳女子发髻吗?”
徐夙隐并不分辩,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转过身去。
徐夙隐并未多言,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转过身。姬萦虽有些不自在,但木簪已在徐夙隐手中?,便也只好顺其?自然,转过身去。
片刻后,她感到散了一半的发髻被完全解开了,徐夙隐的双手轻柔地拢起散落的长发,用指尖一根根理清纠缠在一起的发丝,他?的手指划过她的耳背和头皮,激起一片酥酥麻麻的陌生反应。
她强忍着痒意坐在原地,双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抓着衣角。
终于,徐夙隐为她重新梳起发髻。
车上没有镜子,姬萦只好用双手来感应脑后的发髻。和她平日里随意敷衍的样式不同?,徐夙隐梳出来的发髻被一根木簪牢牢固定在脑后。
“你怎么梳得比我?还好?”姬萦大为新奇,两手在规整的发髻上摸来摸去,好奇的眼神大大方方地打量着对面的徐夙隐。
“以前生母病时,无力?梳洗,院中?又没有多余的丫鬟。”徐夙隐淡淡道,“梳多了,慢慢就学会了。”
姬萦这边摸着发髻又惊叹起来:“你梳的正好是我?最喜欢的那种!奇了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既方便行动,又简洁好看!只可惜,我?一直没能学会这种发髻的梳法——”
徐夙隐没有说话,他?虽然唇边带着笑意,但那更接近是一抹苦笑。
“你怎么了?”姬萦怕自己说错了话,小心道,“是我?触及你的伤心事了?难道你生母也喜欢这种样式?”
徐夙隐轻轻摇了摇头,口中?只有两个字:“……无妨。”
“吁——”水叔控马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姬萦轻轻撩开门帘,暮州城的巍峨城门便映入眼帘。与四通八达、繁华喧闹的青州城相比,暮州城虽稍显宁静,却也别有一番韵味。城门下,几位年岁各异的男子守候已久,他?们像是久未进食的饿狼,一见姬萦的车队,便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
这些人一窝蜂地围住骑马走在最前方的江无源和岳涯,目光灼灼地询问这是不是新来上任的暮州太守的车队。
得到确认后,所有人又你推我?我?推你地涌了上来,对马车里的姬萦极尽恭维之事。
他?们自我?介绍,都是暮州城内钱张严曹四家?的人,因不知她抵达的准确时间,从五日前便日日守候在暮州城外,等着为她接风洗尘。
有了这些世家?豪族下人的背书,姬萦一行人轻而易举地免检进了暮州城。
由此可见,这些世家?在暮州城的势力?可不小。
这些下人们一路卑躬屈膝地送到太守府,再三?声明他?们的主人会在近日递上接风洗尘的帖子,直到姬萦等人将?车马停进府内,人也消失不见,才陆续回去禀告主子。
合制的宅邸大多是那个样,暮州太守府与青州的姬府也无太大区别。只是上一任太守府主人应当是个注重享乐的人,暮州太守府内有许多造价不菲的细节。以后花园为例,假山流水必不可少?,就连养有锦鲤的池塘,铺设在底的卵石,听说都是从长江边上千挑万选,再千里迢迢运来。
顺便一提,太守府的这位上任主人,已经因为和当地豪族沆瀣一气,犯下重罪数重,被徐籍给押回青州问斩了。
腾出了空位,这才有姬萦的补缺。
姬萦先给众人分配了住处,带到暮州来的都是她的心腹班底,除了那几名凑数的低级官员外。这些“饶头”,被她拨往随侍处,虽有随侍之名,但姬萦并不用人随侍,因而只是虚职。
谭细细乃内务上化腐朽为神奇的高手,暂时让他?担任长史,在总务处屈一屈才。
其?余人依然按照他?们的能力?各自分了官职,相比起青州来,几乎都跳了两级——还是得感谢上一任掉脑袋的暮州太守,他?死的时候一批猢狲也遭治罪,府内的正经官职空出了许多。姬萦分起官来毫不纠结。
至于徐夙隐,徐籍给他?的官比她还大,可以监察州牧,自然是不用她来操心的。
当天下午,姬萦接见了一批暮州当地官员,谢绝了无数邀请,接到的钱张严曹四家?的请帖,她也请人去回绝了。
上一任暮州太守的脑袋刚落下来不久,她可不想走了对方的老?路。
晚些时候,行李都拿出来收拾妥当了,姬萦才终于有了喘一口的机会。
暮州情形,她还不甚清楚,徐籍的次子徐见敏至少?名义上是和她一派的官员,也是最有可能给她有价值线索的人,姬萦决定找个机会,见上一见。
还未等她先登门拜访,抵达暮州的第?二日下午,徐见敏便遣人递来了帖子,邀请姬萦在晚间于天池酒楼接风洗尘。
瞌睡来了送枕头,姬萦自然答应了。
当天晚些时候,她按照约定的时间,坐上马车前往天池酒楼。与她同?行的,除了岳涯和秦疾这两个众所皆知的左膀右臂外,还有监察使徐夙隐。
于情于理,徐见敏主持的接风宴,他?这个大哥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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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在场。
姬萦到天池酒楼的时候,宽阔的酒楼门口停满香车骏马,姬萦立时了然,今夜参加接风宴的绝非徐见敏一方。
果不其?然,由奴颜媚骨的小二引路后,姬萦等人来到天池酒楼最大的厢房,一张可供十五人就座的红漆圆桌上,已经是人头攒动。
姬萦甫一现?身,便受到了热情的欢迎。
“早就听说我?们新任的太守不仅年轻有为,还是个风采万千、仙露明珠般的真人,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与真人相比,我?们这些俗人便相形见绌了!”
几个当地豪族模样的锦衣男人先后向姬萦行礼后,一唱一和地对姬萦恭维不断。从他?们的打扮上来看,姬萦估摸应当是暮州豪族,钱张严曹四家?的人。
他?们紧接着自我?介绍,应了姬萦所想。
此宴的主人公——姬萦此前并未见过的徐籍次子徐见敏,此时才从人群后走出,似笑非笑地向姬萦说道:
“久闻大名了,真人。”
……
旁人示好也就罢了,徐见敏主动示好,姬萦不能不接。
她一边说着“不敢”,一边依样画葫芦地奉承了一番。
和姬萦互捧了几句后,徐见敏的笑容愈发深邃。他?再施施然看向一旁的徐夙隐,锦衣下的双手拱了一拱,略显阴柔的面孔上摆出一张笑脸:
“舟车劳顿,辛苦兄长了。父亲在青州身体可好?义兄的武艺是否又有精进?妹妹在宫中?如何?可惜我?孤身一人在暮州,无法在父亲膝下尽孝,也无法为妹妹担起兄长之责……”
他?句句询问,仿佛真心关怀,眼中?却闪烁着几分试探与算计。他?说话时微微摇晃的脑袋,更让姬萦觉得此人作态至极。
奈何徐见敏努力?表演,徐夙隐却视而不见。他?面色平静,在徐见敏说了一大通之后,只回了淡淡两字:
“尚好。”
什?么尚好?什?么都尚好。
姬萦赶紧接起落在地上的话头,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式故作惊讶道:“桌上那盘是熊掌吗?现?在这时节,还能猎到野熊?”
徐见敏被一打岔,脸上不虞神色消去,笑着说:“自然是不容易的,我?一直告诉他?们,父亲派来的人,又是修道之人,必是难得一见的俊杰。这些俗物都不会看在眼中?,一切从简即可。谁让他?们早就听过了真人的威名,苦于没有机会结交,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让真人满意。”
“这只熊掌,便是钱家?老?爷派出二十名猎户,轮番进山寻那冬眠的野熊,好不容易找到的。”
钱老?爷颇具富态,穿着一件红锈色的锦袍,看上去像个大号铜板。他?不失时机地站了出来,朝姬萦深深一躬身,满脸的谦卑,揖手道:“比起州牧和真人为暮州所做的贡献来,鄙人的这只熊掌实?在算不得什?么。”
徐见敏满意道:“都别站着了,落座吧,几位远道而来,一定要试试暮州的特色。”
主人家?发话了,这场官场小热身才终于结束。
姬萦和徐夙隐坐在一起,她的左手边就是会来事,擅长来事的钱老?爷。钱老?爷十分殷勤又不至于反感地向她介绍这一桌佳肴,什?么东西是钱家?献的,什?么东西又是张家?出力?的,严曹二家?也不例外。
秦疾和岳涯身边也有士绅作陪,只不过这二人,一个是懒得搭理旁人,一个是来不及搭理旁人。秦疾像饿了三?天那样,风驰电掣地享用着面前的美食。岳涯则一人独饮,面色冷淡。这二人旁边作陪的士绅,递了几次话头都无人搭理,讪讪然地只好沉默下来。
姬萦忽然看见桌上一盘稀罕东西,好奇发问:“那也是暮州的特色吗?”
钱老?爷往她的视线方向一看,了然地笑道:“这倒不是暮州的特色,只是州牧的雅好而已。”
“这个季节寻得到野熊,连野菌都能寻到吗?”姬萦问。
“这些野菌都是盛夏时采集的,放在冰窖里,可以保存至来年春天。”
深冬的野熊,盛夏的野菌,为了准备这桌佳肴,这些人也算煞费苦心了。
怪不得徐籍说徐见敏去了几年,一点进展都没有。
徐见敏已和这些当地豪族穿一条裤子。
能有进展吗?
尽管身旁的钱老?爷和徐见敏频频递来试探的话语和眼神,但姬萦始终保持着警惕和微笑。她像一条溪水里滑不溜秋的小鲤鱼,在官场这个浑浊的大河里游刃有余地穿梭着,时不时还用尾巴砸出一点水花弹在一愣一愣的众人脸上。
一顿饭吃完,徐见敏和暮州四家?依然不能摸清姬萦的态度。
徐见敏乘着马车离开后,马车夫无须吩咐,便将?他?带回了州牧府。他?撩开车帘下车,从小厮手中?接过热乎乎的铜色熏香手炉,和早已等候在门外小巷的几家?家?主汇合。
“大人,那姓秦的壮汉,当真古怪!”
张老?爷紧皱眉头,还未来得及说如何古怪,就被一旁的严老?爷给抢去了话头。
“再古怪能有那凤州的岳公子古怪?!我?只是听他?在夸奖倒酒的侍女香品了得,便说将?那侍女买下来赠他?,我?本是好意,谁知道这人竟问我?‘你颈上的是脑袋吗,怎么只装了俗物?’”
严老?爷享了一生荣华富贵,长这么大没被人这般骂过,怎受得了这委屈?说起来,不禁眼泪花花!
徐见敏扫了一眼小巷里的人,皱起眉头:“钱至呢?”
众人还未回答,正巧一阵马蹄阵阵从身后传来,喝得满脸通红的钱老?爷姗姗来迟,一下马车,虽然被马车夫搀扶着,但依然险些摔了个趔趄。
“你这蠢东西!扶人都扶不好,滚开!”钱老?爷怒从心起,一脚踢去。
“行了,赶紧过来。”
徐见敏一句话,钱老?爷虽然醉得不轻,仍怒色瞬转讨好笑容,迈着摇晃的小碎步赶紧走了过来。
“怎么样?”徐见敏问。
“什?么怎么样?”钱老?爷喷着酒气,一脸茫然。
徐见敏见他?这模样,气得也想往他?身上来上一脚!
“你坐在太守旁边,你说我?在问你什?么?!”
“哎哟,我?的州牧啊!你是不知道,这新来的太守跟那干了四十年的丝瓜囊一样,油盐不进啊!”钱老?爷回过神来,马上开始叫苦连天,“我?跟她说我?有一颗李子大小的极品东珠,此次正好带来,想请她帮忙掌掌眼——”
“她说什?么?”
“她说,‘来,干了’!”
钱老?爷一身酒气,脸色红得像要滴血,也不知道酒桌上究竟被灌了多少?马尿——但是一起喝酒的人,徐见敏记得清清楚楚,姬萦走出酒楼的时候健步如飞,神采飞扬,哪里有半点酒醉之色?
“我?又问她太守府住的是否习惯,我?这里准备了一点心意,为她添置家?用,还说我?在寒山上有一处温泉别院,愿赠给太守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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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但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让我?说完,但凡开口就是‘干’,我?不喝,就问我?是不是看不起她——”
情绪一激动,酒意上头,钱老?爷头晕头转向,忍不住朝着一边:“呕——”
臭气袭来,徐见敏抱着手炉骂了一声,一跳三?丈远,另外三?家?老?爷也不遑多让。
“罢罢罢!今日就暂且如此,若是此人不识趣,再想法除去也不迟。”天寒地冻,徐见敏也懒得再费口舌。
他?正想转身离去,张老?爷赶忙将?他?叫住:
“大人,那新来的太守暂且不谈,大人的兄长——我?们该如何应对呀?”
“他?——”徐见敏停下脚步,露出讽刺的笑容,“冥顽不灵,不必管他?。”
“可他?若是向宰相滴眼药呢?”张老?爷面露急色。
“滴眼药,那也得看谁滴。”徐见敏冷笑道,“只不过,虽说我?让你们不必管他?,但也不能让他?抓住什?么把柄。”
“这段时间,你们最好收敛着些,我?这兄长,虽然不得父心,但想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却还是很容易的。”
钱张严曹四名家?主连忙应是。
徐见敏刚要走,曹老?爷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打开后满脸讨好地双手呈给徐见敏。
“大人,鄙人听闻夫人喜爱夜明珠,这是鄙人特意遣人从楼兰寻的,尤为罕见的是犹如朝霞,白中?透粉。愿献给大人,供夫人一笑——”
徐见敏几次三?番被叫住,本来都想发火了,一见那锦盒里比鹅蛋还大的夜明珠,一张脸由怒转喜,带上了难掩的笑意。
“嗯,夫人确是喜欢这种稀奇东西,你算是有心了。”
得到一句意味深长地赞叹,意味着徐见敏记下了他?这份情,曹老?爷不禁满脸喜色。
徐见敏这下终于走脱了,待州牧府大门一关,另外三?个嫉妒得眼冒金星的老?爷立即把曹老?爷围堵起来。
“好啊你这个老?家?伙,竟然准备了礼物,还不通知我?们!”
曹老?爷一脸自得的笑容,摇头晃脑道:“人家?州牧都说了,这是有心——有心就能办到的事,你们办不到,老?夫也没有办法啊。”
说到底,四家?还是彼此竞争的关系,没了徐见敏,谁也不需装腔作势,彼此白了一眼,冷笑一声,转身上了各自的马车,各自回家?。
……
夜色渐浓,太守府内的灯火却明亮如白昼,一场重要的夜会正在召开。
这场夜会的地点,选在了太守府后花园湖边那座雅致的水榭之中?。这里四面环水,开阔而幽静。
寻常人喜欢在屋檐下谈事情,姬萦不走寻常路,喜欢在一览无余的开阔地带谈事,越是大事越是如此。像水榭这样的地方就很好,杜绝了隔墙有耳的可能——因为根本就没有墙。
孔老?是一个人拄着拐杖来的,孔会因为习惯了山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哪怕他?为了参加第?一次正式议会,对自己进行了诸多心理建设,依然抵不住周公的召唤,在姬萦等人回来之前便已呼呼大睡。
饶头来没来,不重要,正主来了便好。
姬萦笑着将?避风的其?中?一个位置让给孔老?,另一个避风处让给了徐夙隐。
由于是冬夜,气温很低,姬萦让人在水榭里准备了炉子和茶水,炉子里的碳一烧得发红发亮,周遭的人也就不觉得冷了。
由岳涯将?今晚接风宴上的事情简要地转述给没有出席的江无源和谭细细等人。
没去过的人竖耳倾听,去过的人一样聚精会神,思考有没有自己可以补充的地方。
水叔匆匆为徐夙隐带来大氅披在身上,徐夙隐对他?低声交代?了什?么,水叔看了眼姬萦,不情愿地又走向了身后的屋舍。
过了会,他?回来了,给徐夙隐摊开手掌一看,然后揭开茶炉,将?手心里的东西一股脑丢了进去。
不多时,空气里便飘起了红糖和热姜的味道。
茶开的时候,岳涯也讲完了今晚上发生的事,姬萦拒绝江无源的帮忙,起身提起茶炉,为每个人都倒了一杯姜茶。
为江无源倒的时候,他?如坐针毡,连木质面具上的每一根纹路都在为主人透露着紧张。
“今天晚上这架势,都看明白了吧?”姬萦放下茶炉,重新坐了下来,磕着江无源准备的炒瓜子,她说,“我?们到这儿?来,别想着州牧会给什?么帮助,他?们早就穿起了一条裤子,说不好,上一任太守也只是替他?们背锅而已。要想在暮州站稳脚跟,我?们只能靠我?们自己。”
“今晚,我?就跟你们说一说今后的打算。”
……
“暮州豪族彼此联结,同?化当地官员结党营私,我?在来之前,宰相便已叮嘱过此事。近些年,暮州并未遭受天灾人祸,然而,兵,征不动;税,交不足。我?们此次来暮州,便是为了解决此事。”
姬萦一改此前的散漫神色,放下瓜子壳,将?双手撑在膝上,认真说道:
“我?们初到暮州,四家?豪族必然心生警惕,短时间内必会安分守己,但时间一长,必会故态萌发。那时我?们便有可乘之机。”
“有可乘之机又如何?”孔老?见惯了这些官场把戏,冷笑道,“地头蛇本不可怕,可怕的是地头蛇身后还站了一位撑腰的大人物。难道你还想把徐籍的儿?子送到徐籍面前治罪?”
“徐籍的儿?子,我?们暂时动不得。但也不必担心,我?们虽比不得徐见敏在徐籍心中?的重量,但暮州军政在徐籍心中?的分量,必然比他?这位次子要重。”
姬萦笑道:
“若无这种把握,我?也不会将?诸位带到这龙潭虎穴的暮州冒险。”
“在等待这四家?露出把柄的时候,我?们就静待不动吗?”依靠在檐柱上的岳涯出声。
“当然不,我?们也有要紧事推进。此事还恰要岳弟去主持。”姬萦说,“钱张严曹四家?把持暮州多年,能在暮州上任的官员大多和他?们沾亲带故。因而真正的有才之士必然还流落在暮州民间,他?们出头无望,对钱张严曹四家?应该积累下颇多怨恨。”
“岳弟负责去搜寻结交这种人,看是否可用,拟成单子交我?。”姬萦说,“先启用他?们为暮州基层官员,既不会引发四大家?族警惕,又能起到润物细无声的效果。”
“待时机成熟——”
姬萦微笑着从小碟里拿起一枚瓜子,轻轻一捏,瓜壳破裂,果仁迸出。
“我?们便杀豪绅,抄贪官。为这小小的暮州城,带来一点小小的震撼。”
姬萦话中?的杀意,先给在座各人带来了一丝小震撼。
片刻寂静后,孔老?发问:
“以什?么名目来杀?”
这是一个关键的问题,毕竟他?们不能随意杀人抄家?,必须有一个合理的理由。
姬萦挺直的背脊一松,她抬手示意一直沉默不语的徐夙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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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她的话茬。
一直沉默不语的徐夙隐这才缓缓开口,低沉的嗓音如雨打屋檐,清脆悦耳。
“宰相任我?为监察使,便由我?出面,在暮州各处设立开口铜鼓,鼓励民众往铜鼓中?投寄匿名信诉说冤情,陈述情报。”
徐夙隐停了下来,短暂地咳了两下,继续说道:
“无论是谁投寄的匿名信,我?们都假托是四大家?族的子弟所写?,放出风声,令四大家?族彼此猜忌,从内瓦解联合。”
“没错,”姬萦接着说道,声音清脆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设立铜鼓,调查冤情,公开堂审定罪的事,便交给夙隐兄来办。此举定会遭到许多阻挠,说不定还会有人铤而走险,因此我?将?江无源借给你,与水叔一同?护卫你的安全。”
江无源好久都没接到正经任务了,此时终于如愿,立即应道:
“属下听命!”
“事情就是这样,夜已深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姬萦摆了摆手,衣袖随风而动,“若还有什?么补充的,明日再来寻我?。”
众人纷纷起身告退。
谭细细肩上坐着那只活泼的猴儿?,起身后却没动,犹豫地开口道:“大人,那下官需要做些什?么?”
“你就把好府内开支,等我?完全掌握暮州财政后,有你的用武之地。”姬萦笑道。
谭细细心里这才有了底,笑着揖手道:“下官知晓了。”
离开青州之前,姬萦特意买了一个山里的破烂小院,修整一番后,将?密道内的小动物们全收容了过去,又请了几个聋哑人专门照顾这群小生命。
谭细细到底舍不得那穿小褂儿?的猴儿?,明明将?小猴子托付给了那几名老?妪,最后离开青州的时候,姬萦看见那小猴子还是站到了他?肩上。
一路上,姬萦没少?取笑嘴硬心软的谭细细。
眼下,那揪着谭细细头发丝的小猴子一边看着姬萦,一边在谭细细肩上荡秋千。谭细细转身离去后,姬萦还能听到他?在骂那小猴子的声音:“你这畜生,泼猴,再揪我?的头发,小心哪日把你炖了汤喝!”
谭细细离开后,其?余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姬萦和徐夙隐、水叔,以及一个打量他?们的孔老?。
“你们两个,到底是谁主事?”孔老?的目光在姬萦和徐夙隐身上打转,目光中?带着探究与疑惑。
徐夙隐并不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而姬萦只是微笑,孔老?了然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姬萦说:“孔老?,这两日你身上都没酒味,是戒酒了?”
“清醒的时候,才想得更清楚。”孔老?看了姬萦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感慨,“你说得没错,谁都可以忘了沈胜,唯独我?不可以。”
“孔会是个懂得感恩的孩子,他?虽然天赋不高,但胜在有一颗忠贞向善之心。我?们走的是一条不寻常的路,不定有多少?明刀暗箭,若将?军能够对他?小露一手,今后遇到危险,也好逢凶化吉。”
孔老?扯起嘴角:“孔会那小子给你塞了什?么好处?”
姬萦谦虚地笑了笑:“哪里哪里,他?能给我?带来将?军你,就是值得我?记一辈子的好处了。”
“罢了,别叫我?将?军,免得那小子听见,问东问西,烦死个人。”孔老?转身拄着拐杖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意味深长道,“被你叫做孩子的人,比你还大三?岁。”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中?回荡,带着几分沧桑。
孔老?带着他?有节奏的拐杖声走了。
姬萦尴尬地看向徐夙隐:“原来孔会已经那么大了。”
徐夙隐垂着眼眸,神色无奈。
“你忘了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他?端起还在冒热气的姜茶,缓缓递到姬萦面前。
“解酒驱寒的。”
姬萦不喜欢姜茶的味道,但霞珠给她煮的姜汤,她喝;徐夙隐给她递来的姜茶,她也喝。
她深知旁人的心意比自己的口味更加重要。
姬萦接过姜茶,放在手里先暖了暖手心,温暖透过指尖传遍全身,让她感到无比舒适。然后才小口小口地喝了进去,姜茶的辛辣在她的口中?散开,却又带着一丝别样的甘甜。
徐夙隐看着她眉心竖着几条细纹,也努力?喝茶的样子,脸上不自觉多了丝笑意。
姬萦抬起头的时候,正好迎上他?专注而隐有笑意的眼眸。她不知为何心慌,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有些多余地一口气喝完了热茶,故作欢快道:
“明日忙起来后,我?们就没有多少?这样悠闲的时间了。”
“我?不便常在太守府,你若有事,便叫人来城内官驿找我?。”徐夙隐说,“无论何时我?都在。”
他?当然不可能随时都在,但这份心意,足以让姬萦感动。
翌日,一切都如姬萦安排的那般有条不紊地进行。
孔会因为错过了第?一次正经议事,痛心地嗷嗷大叫,一整天都沉不下心来,眼泪汪汪地追着姬萦问,昨夜为什?么不把他?叫起来——唯一的小插曲省略不提。
开口铜鼓在暮州城四处浇筑起来,若只有一两个,钱张严曹四家?还可派人严防死守,但几十个开口铜鼓分布全城,便是这四家?有心也无力?了。
铜鼓浇筑一事,在暮州城引发四家?强烈反对,但执意进行浇筑的人是徐籍亲自派来的监察使徐夙隐,有检查州牧、太守之权,就连徐见敏也说不得什?么,更何况是区区地主豪绅。
铜鼓浇筑起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每次开鼓的时候,内里都空空如也。
姬萦让众人莫要急躁,耐心等待。依旧让开鼓的差人每日固定时候去开鼓,该有的程序,一个也不能少?,不能让百姓认为,铜鼓只是做做样子。
她心知在这钱张严曹四家?脚踩的暮州城下,必定有冤魂无数,只待一个合适的机会,破会破土而出。
半个月后,城南最破败、混乱,聚集了无数乞丐的城隍庙前铜鼓,开出了一封用血书写?的诉状。
血书递到姬萦案前的一个时辰后,姬萦和徐夙隐走入了城南一间摇摇欲坠的民居。
那民居破旧不堪,墙壁上的土坯脱落,就连屋顶的茅草也稀稀拉拉。
血书的主人,是一名三?十出头的秀才,按理来说应是满头乌发的年纪,布包下的头发却已是斑白。他?的面容憔悴,眼神中?透着绝望与愤怒。
一见姬萦和徐夙隐,他?便撩起长衫,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一叩到底。
“两位大人,学生愿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也要还吾妻女一个公道!”
姬萦神色亲和地将?秀才扶起,安抚道:“你放心,我?和监察使大人来此,便是为了让天理昭昭。”
“血书我?已看过,但还是请你再详细说说此事缘由。”徐夙隐淡淡道。
“还请两位大人先坐,学生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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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道来。”秀才的声音充满了疲惫。
姬萦和徐夙隐在跛了一条腿和缺了一个角的凳子上分别坐下,秀才左手绑着一条破布,上面隐约可见血迹,用仅有的右手,艰难地从水缸里舀出两瓢清水,小心地盛在陶碗里端来。
姬萦打量这间小小的屋舍,用家?徒四壁来形容十分恰当。那破旧的桌椅,残缺的窗户,就算大开门户,也不会有小偷愿意光顾。
“茅舍简陋,还望大人勿怪。”秀才面露惭愧。
“无妨。”徐夙隐说。
秀才坐了下来,神色间难掩痛苦。他?在血书上洋洋洒洒数千字,此时却像是被愤怒和悲痛堵住了喉咙,半晌都说不出一词。
两人都看过血书内容,因而耐心等待着。
“学生之妻,姓林名杏,母亲早亡,由父亲一手抚养长大,因性?情和善,容貌可爱,从小街坊邻居便爱称小杏子。我?与林杏,乃是青梅竹马,情谊深厚,两家?自小便为我?们定下了婚约。没成想,在小杏子的笄礼之前,她的父亲因急病而亡。”秀才低沉而沙哑道。
“小杏子的伯父,是一个酗酒赌博的混蛋,他?不仅卖掉了自己的妻子,在小杏子的父亲病亡后,又将?目光放到了小杏子身上。在小杏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将?小杏子卖给了严家?的嫡系子弟严论。严论此人,痴肥如猪,脾气火爆,曾活活打死家?中?丫鬟。”
“小杏子嫁给严论为妾后,多次遭到殴打,有好几次都险些命丧严论之手。这些,还是我?见到她脸上伤痕,逼问下得知的。学生想要救她,但一并非林杏亲族,二非有权有势之人,学生有心无力?,只能日夜徘徊在严府四周,每次被严府的下人发现?,都免不得一顿毒打。严论甚至买通官府,剥夺了学生秀才的功名——”秀才忍不住哽咽了,泪水顺着他?那憔悴的脸庞滑落。
“然而,学生的痛苦,远远比不上小杏子承受的痛苦——否则,学生如何也想不出来,她为何会铤而走险,对严论痛下杀手……”
秀才双手抱住头,一张过早衰老?的面孔因痛苦扭曲在一起,泪水接连不断地从凹陷的眼眶中?涌出。那只用破布包裹的左手,正因用力?而渗出丝丝血迹。
林杏的杀夫案,姬萦来之前便调出了衙门的档案看过。
如秀才所言,林杏铤而走险拿起屠刀,却因过于紧张,未能砍中?严论要害。只断了一根手指的严论暴怒不已,将?林杏扭送官府,要求官府以杀夫罪判处林杏绞刑。
“暮州城的前太守柳自是个好官,他?假意收下四大家?族的行贿,对四大家?族伙同?当地官员在凌县扶持的几?*?个匪寨也视而不见,只为卧薪尝胆,取得他?们的罪证,只可惜最后还是被奸人构陷,不得善终。”
秀才强忍苦痛,继续说道:
“林杏的杀夫案,被趋炎附势的县衙判处绞刑,然而柳大人认为刑法过重,小杏子被强嫁给严论的时候,仍是为父守丧的孝期,按律守丧期间的所有婚约都属无效,更何况,小杏子是被伯父逼婚,这门亲事本就不合法也不合情。因而,柳大人认为死刑可免,判服三?年劳役即可。”
“三?年后,林杏刑满释放,与学生成婚。一年后,我?们诞下一个可爱的女儿?,平凡的生活只持续了三?年……”
秀才的嘴唇微微抖动起来,每一个字都耗费了他?为数不多的心力?。
“徐见敏来后,柳大人被以渎职问罪,打入牢中?受种种酷刑,只剩半条命后,他?们将?柳大人送往青州,在青州问斩!原来,柳大人对小杏子的处置早就引起了严家?的不满,也让四大家?族怀疑起了柳大人的居心……徐见敏上任后,他?们狼狈为奸,达成了共识,要想完全掌控暮州,柳大人是一个必须拔除的眼中?钉……”
“他?们黑白颠倒,指鹿为马,最终害了柳大人的性?命不说,林杏的杀夫案也被重审,徐见敏以谋杀亲夫罪,将?小杏子斩首示众……连我?们年仅两岁的女儿?,严家?也没有放过。我?的女儿?,在门前玩耍时失踪,第?二天早上在粪沟中?被发现?,身上有淤青无数,口鼻堵满污物,官府却说,她是失足而亡!那些淤青,也是我?自己打的!”
一声极痛极苦的哀嚎从秀才口中?发出,他?仰面嚎啕,再难遏制,刻骨铭心的仇恨和痛苦从那双泪流不断的眼睛里喷发。
“大人,学生愿豁出这条性?命,也要为我?可怜的妻女讨回公道啊!”
秀才的冤屈,在街坊中?人尽皆知,但亲眼见到当事人的血泪泣说,还是让她不禁心中?哀痛。
她还没来得及安慰,徐夙隐已默默地递出一块素净的帕子。
“你放心,”他?神色依旧宁静,只是说出的话每一个字都沉稳有力?,“为恶者,天报之以祸。天若不报——”
姬萦与他?四目相对,都比彼此眼中?看出同?一个心意。
“天若不报——”姬萦接上他?的话,沉声道,“你我?来报。”
第067章第82章
当严论被押入州大牢时,四大家族仍心?存侥幸,企图通过徐见敏活动关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个痴肥如猪的严家子弟,在州大牢中?叫嚣不?已?,扬言要像处理柳自一样处理姬萦。
他的狂妄,在江无源走入牢中后戛然而止。
南亭处的每一个人,都是刑讯好手。
在严家为着?严论四处奔波活动的时候,徐夙隐拿到了严论的供词。
严论的供词犹如一团乱麻中?露出端倪的那根线头,徐夙隐顺藤摸瓜,一连扣押了数十个与四家有着?深深关联的人物。
江无源近乎七天七夜都吃住在州大牢,审完这?个审那个,所到之地,惨叫连连。
与此同时,随着?严论等人的入狱,城内四处的铜鼓中?都出现了雪花般的诉状,几乎每一张都在控诉钱张严曹四家的暴行。
徐夙隐的大动作吸引了四大家族的主要注意力,姬萦趁机让岳涯展开了行动。
岳涯四处寻访流落民间的有才之士,将可用之才拟成?单子递给姬萦,由姬萦再次考察后,启用这?些怀才不?遇的人,暂时将他们安置在不?痛不?痒的位置上。
此内外?合击之计乃是她和徐夙隐在前往暮州的路上便?已?商定好的,除了需要时间推进以外?,再有一些不?足之处,也在之后推进的过程中?,陆续补上了遗漏。
铜鼓之中?的密信大多是暮州百姓所递,然而,姬萦故意放出消息,其中?不?乏豪族子弟间的举报。
钱张严曹四家本就是竞争对手,摩擦不?断,因铜鼓之计,四大家族之间更是充满猜忌,此时再想联合,也是貌合神离。
徐见敏一开始,还想着?为四大家族做斡旋,但他并非蠢笨之人,看出钱张严曹四家回天无力后,果断地舍弃了他们。
元朔二十年的春天,在姬萦以雷霆手段查抄暮州四大家族后,姗姗来迟。
严家门前的玉兰花谢了一地,严府的牌匾被取下,随意丢在一旁风吹雨打。姬萦看着?严府老少被押往府衙,为首的严老爷,双目浮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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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着?粗布,恨恨地剜向站在门外?的姬萦。
“我要你不?得?好死!”严老爷瞪着?红肿的眼睛朝姬萦冲来。
无需姬萦动手,严老爷已?经被衙役按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后重新推入家眷之中?。
等待着?他的,将是严厉的刑法?。
其余三家同样如此,无数曾经作威作福的富家子弟,被换上了粗糙的麻布囚服,在一路烂菜叶和烂鸡蛋的投掷中?,哭哭啼啼地走向州狱。
绵绵的春雨成?千上万地落在暮州城中?,打湿了逐渐空置的暗红色铜鼓,让红的更红,黑处更黑。暮州城的家家户户,都不?禁走出家门,喜气洋洋地迎接着?象征新生的第一场春雨。
他们对暮州前所未有的女太守的看法?,也由怀疑转为敬畏。
四大家族倒台后,姬萦逐一清理了暮州的弊政。
那些曾受四大家族压迫和剥削的平民,在新生之后纷纷为姬萦主动立起了长生牌,化身为姬萦最忠实的支持者。
就如孔老所言,暮州的四大家族,本质上来说依然还是商贾,除掉他们,并不?是真?正的难题。
难的是,在姬萦这?个太守之上,还有一个态度暧昧的州牧——徐见敏。
姬萦刚来的时候,徐见敏试图拉她下水,同流合污。后来,见她态度坚决,四大家族颓势初显,便?果断地袖手旁观,看似是以大局为重,但那只不?过是小人趋利避害的本能罢了。
三个月时间,暮州军政焕然一新。
徐夙隐以监察使的身份,就此事写?了详细的奏章递至青州。
徐籍在宰相府书房里展开了这?封来自青州的信。
奏书上的一字一句都有徐夙隐式的飘逸静美?,平铺直述地说明了这?三个月以来,他在暮州设开口铜鼓,查冤假错案的事情。
在姬萦的配合下,他们一举铲除了在暮州扎根多年的地方四霸,让暮州军政大权重回青隽掌控。
徐籍看完奏书,不?置可否,顺手就将奏书递给了长榻一旁的心?腹晁巢。
“你怎么看?”他漫不?经心?道。
晁巢几眼看完奏书,不?敢轻置一言。
写?奏书的是宰相的大儿?子,抨击的是宰相的二儿?子。
他怎么看?能怎么看?
“钱张严曹四家胆大包天,有此结局也是罪有应得?。”晁巢谨慎道。
“你不?说,我便?替你说。我这?个二子,无甚大才,连小才也十分堪忧,最要命的是,心?胸还尤其狭窄。”徐籍冷笑道,“一离开青州,就迫不?及待想要当家做主。”
晁巢拿着?徐夙隐的奏书,小心?不?语。
“上个月,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将他调回青州,不?过——”徐籍说,“现在看来,却是没这?个必要了。”
晁巢不?解:“这?又?是为何?”
“天下无废物矣,端看你怎么去?用。”
长榻上的矮桌,放着?一只细长的玉瓷瓶,两支开得?正好的杏花正娉娉婷婷立在水中?。
徐籍随手摘下一朵粉嫩的杏花,轻轻摩挲着?它?的花瓣。
“徐夙隐暂且不?谈,便?说那姬萦,看似笑脸吟吟,心?思浅薄,然其眉骨隆起,眸光似虎,绝非甘居人下者,不?得?不?防。这?两人来往密切,恐有联合。若放任这?二人在暮州发展壮大,说不?得?会有失去?掌控的一天。”
“眼下徐见敏已?与这?二人结下仇怨,留他在暮州掣肘两人,不?正是废物利用?”
徐籍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淡粉色的花瓣在他布满老茧的指尖忽而被狠狠碾破,渗出带着?淡淡花香的汁液。
十天后,徐籍的回信到了暮州。
如姬萦预料的那般,关于徐见敏的纵恶,徐籍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徐见敏并未受到多少实质性的惩罚,依然稳坐州牧之位,统辖着?暮、兰两州。
徐籍的回信,标志着?四大家族的作恶,以及徐见敏此前的纵容,就此尘埃落定,前尘不?提。
徐籍不?打算治罪徐见敏,便?是将徐见敏这?个难题扔给了姬萦。
得?罪了上司,想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徐籍打的大约就是这?般主意,制衡之术,生在帝王家的姬萦太过熟悉。
徐籍的回信到了之后,原本还安分守己的徐见敏,当日傍晚便?遣人递了请帖过来,让姬萦第二日晚上去?州牧府参加家宴。
好在,有一个计深虑远的军师,徐夙隐已?提前将这?些利害与她分析清楚了,姬萦丝毫不?慌。
徐见敏的家宴,究竟是示好的和解之宴,还是危机四伏的鸿门宴,姬萦的班底们众说纷纭。
“我在徐府进学时,和徐见敏打过交道。”岳涯说,“他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在徐籍的三子之中?,他最没有存在感,因而最是愤恨不?平。这?次徐籍没有治他的罪,难保他不?会丧心?病狂,以为是徐籍在为他撑腰,转过头来治姬萦的罪。”
“要不?然,称病不?去??”谭细细一边说,一边和正在撕扯他官帽的小猴子作斗争。
“不?妥,如此便?落了下风。”岳涯摇头。
“嗐!要某说,还怕他咋的?某带上某的家伙,和姬姐一起去?,干他爹的!”秦疾愤而一拍茶桌,吓得?那竹石纹的青瓷小盘带着?盘中?七八个红枣一起跳了起来。
“就是!带上我,我们一起掀了州牧府!”唯恐天下不?乱,无处发挥神威的孔会大声附和。
“砰”的一声,是他话音未落便?遭身后的孔老拿起拐杖敲了个响亮的爆栗。
姬萦先听了众人的意见,不?反对也不?赞同,等大家都说完了,她才清了清嗓子,缓缓道:
“徐见敏虽然恨我坏了他的粮场,但看在我背后是宰相的份上,也不?敢公开治罪于我。此次邀我登门赴宴,十有八九,是看上了钱张严曹四家的抄家所得?。”
这?个结论,是姬萦和徐夙隐商议后的共同结论。
徐夙隐因为身份特殊,理论上是监察她的,因而没有参加今日的议事。
“若是如此,万不?可退让。”岳涯马上说,“徐见敏性贪婪,一开先口,便?源源不?绝。”
“我也这?样想。”姬萦说,“我辛苦抄的家,我厚着?脸皮得?罪的人,他隔岸观火不?说,暗地里还使了不?少绊子,现在要我把到手的钱吐出来,真?是异想天开。”
“大人——下属有话要讲。”
花厅下首位置,坐着?一名清瘦的年轻文官,是由岳涯举荐的暮州才子荣璞瑜,最近才加入姬萦的心?腹团,由于是暮州出身,对暮州的弯弯绕绕了如指掌,在铲除暮州四害的过程中?,很出了一些力。
见他神色犹豫,姬萦鼓励道:“你但说无妨。”
“州牧助纣为虐,鱼肉百姓,我们都看在眼里。若不?是大人出现,暮州还不?知要笼罩在钱张严曹四家的阴影中?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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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但下属既已?效忠大人,有些话便?不?得?不?说。”
“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人才德虽然远在州牧之上,但州牧再怎么也是大人名义上的上峰。因着?暮州四家,大人已?经让州牧不?悦,若再把他得?罪狠了,恐怕今后会有很多麻烦。这?也是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道理。”
姬萦耐心?听完,说:“我自然也不?想与徐见敏闹得?太过难看,依你之见,我该如何?”
荣璞瑜得?到鼓励,揖手说道:
“州牧上任之时,随行人员中?有许多貌美?婢女,其中?有一异族女子,名告里,乃是云州之人,听说是州牧来暮州上任时,在路上偶然救下的丽族女子。暮州四家看出州牧喜好,搜寻了许多风格各异的美?人相赠,但仍以告里尤其受宠。”
“州牧后院中?,有女子怀孕,但最后往往不?知所踪。唯有告里,顺利生下了一名男婴,此后被州牧纳为侧夫人,如今又?再次怀上身孕,州牧对她格外?爱重,允她主持中?馈,犹如正室。”
荣璞瑜抬眼看向坐在上首的姬萦:
“大人若要中?间人从中?斡旋,以下属拙见,告里便?是最好的选择。寻常人很难见到告里,但大人身为女子,要想与后宅中?的告里取得?联系,比旁人轻松许多。”
姬萦沉吟片刻。
能少个敌人自然最好,她开口道:“荣兄所言有理,只是我不?知如何才能联系上告里。”
“告里院中?的陈姓花匠,其妇正好是下属的奶娘。大人若是有意,下属便?让奶娘代为传话。”
“可以。”姬萦说,“此事交予你去?办,务必要在明日赴宴前,安排告里与我一见。”
荣璞瑜揖手应是。
当天稍晚一些,荣璞瑜的奶妈便?传回了消息:告里愿意与姬萦一见。
荣璞瑜效率极高地安排好了这?一场会面,见面地点就设在暮州城外?的若水寺。
第二天巳时,姬萦提前一炷香时间来到约定的宝塔之下,寻了个阴凉树下,静待告里的出现。
为了不?引人耳目,她特意换下了习惯的道袍,没有带那极打眼的剑匣,穿着?寻常女子的衣裳,如寻常女子一般安静站着?,只是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怎么也闲不?下来,谁路过都要聚精会神地看上一眼,直把一个路过的小沙弥看得?满脸通红。
她等了好一会,等得?都快无聊起来,终于见一个头戴白纱帷帽的紫衣女子,在丫鬟的搀扶下,向着?宝塔这?边缓缓而来。
姬萦盯着?她看,想要穿过那层摇曳多姿的白纱,看清纱中?人真?正的面庞。
对方发现了姬萦的视线,却并未避开,而是轻声与丫鬟说了什么,丫鬟急匆匆调头而回,她站了一会,待丫鬟消失不?见后,再次抬脚往姬萦这?里走来。
她的小腹微微突起,正是有孕之相。
姬萦确定此人便?是告里,随即迎上了上去?。
“小冠见过夫人。”姬萦露出亲切的笑容,拱了拱手。
告里伸出一只雪白的纤手,轻轻揭开脸上的白纱,露出一双含着?三分忧愁和冷清的凤眼,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姬萦。
“你便?是新任的暮州太守,姬萦?”
“正是小冠。”姬萦笑道。
“上一任暮州太守也曾想扳倒暮州四家,但他没有成?功,反倒弄丢了自己的项上人头。”告里说,“没想到,你身为女子,却做到了男人也未曾做到的事。”
“小冠以为,女人不?比男人差。”姬萦谦虚道,顺便?想捧一捧对面的告里。
没想到,告里却不?为所动,反问道:
“那你身边有多少女官女将?”
姬萦一愣,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霞珠算是吗?就算是,那也只有一个。似乎也拿不?出手回答告里。
告里并未纠缠这?个问题,她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或者是压根没想到要从姬萦这?里得?到回答。总之,她话锋一转,说道:
“陈叔自我到来之后,便?一直为我侍弄花草,我离开家乡多年,只能靠花草聊寄思乡之情,陈叔得?力,因而我愿意卖他一个人情。”告里说,“我也不?卖关子,直接告诉你罢,你们猜得?没错,州牧设宴邀请你,为的就是四家抄家所得?。”
“还请夫人告诉我,可有斡旋之法??”姬萦追问。
“暮州四家横行霸道多年,积攒了巨额的不?义之财。这?一点,你应当最为清楚。”告里说。
姬萦没有否认。
的确,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她不?会去?做。当初下定决心?铲除暮州四家,而不?是取一个中?庸之法?,便?是看上了四家积累下来的巨额家财。
徐籍在她的活票上剜了好大一块肉,她总得?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才是。
“要你如他所愿,恐怕你也不?愿,不?然,也不?会找到我这?里来。既然无法?对症下药,那不?妨试试投其所好。”
“还请夫人直言,如何投其所好?”
“你可听说,”告里的凤眼轻轻睨着?姬萦,“州牧有人妻之好?”
第068章第83、84章
“什?么?”
姬萦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竟然能听到这种要拿小板凳坐在三大姑七大姨之中,费劲心力取得她们信任之后才能知晓的惊天八卦。
告里并不意外姬萦的震惊,但她白若初雪的脸上还是出现了一抹嘲笑。
“你虽不知,但钱张严曹四家却早已揣摩出来,州牧后宅中的女子,大多是嫁过人的妇人。”她说,“送佛送到西,我?再点你一句,城西莫氏是个新寡之人,州牧曾向人夸赞过她的美貌。”
不等姬萦说话,她已?经戴上了帷帽,转身走向宝塔门前。那匆匆离去的丫鬟,也在这之后赶了回来,为告里披上一件薄氅,搀扶着她进了宝塔里面。
姬萦心中有些犹疑,心事重重地走出若水寺。江无源和马车就在寺前等她。
“如何?”他问。
“若我?现在让你去查两个人,到未时你能查到多少?”姬萦问。
现在刚过巳时,离未时还有一个时辰。连姬萦都?知道她的要求太过苛刻。
“时间太短,只?能查到十之三四。”
“好,你去帮我?查城西的莫氏,以及徐见敏侧夫人告里的来历。”姬萦顿了顿,“如果时间不够,就着重查告里的来历。”
江无源领命。
姬萦乘马车回城,在官驿下了车。
水叔平时对?她没?什?么好脸色,但今天?恐怕也看出了姬萦脸上的急切,竟然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极快地为她通报了徐夙隐。
片刻后,姬萦坐到厢房里,将告里所说之话一一转述。
徐夙隐的脸色有些苍白,在临街窗户虚掩的厢房里,仍穿着冬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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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狐裘。听水叔说,他昨夜又咳了一整夜。
“……徐见敏的癖好,我?在青州时确有耳闻。”徐夙隐自己身体?不适,仍为姬萦倒了一杯热茶,“只?不过,或许是顾忌宰相的看法,他并未像现在这般大张旗鼓。”
“那告里也是个奇女子,”姬萦将她们关于男女之才的对?话转告,感叹道,“她把我?问住了,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姬萦虽然当时哑口无言,但她现在回过神来,反倒细细思索起大肆任用女性官员的可能性来。
“要说三蛮之乱前,女子为官不亚于痴人说梦。但现在科举都?没?了,官员启用完全?靠已?经做官的人那三言两语,反倒好操作起来。”姬萦说,“天?下一半男子,一半女子,而今男子中的有才之士大多都?已?择木而栖,女子中的有才之士却仍被埋没?,我?若是启用女官,岂不是如入宝山,满载归来?”
徐夙隐咳了咳,说道:
“启用女官是个别?开?生面的政策,从长?远来看,必然大有裨益。只?不过,还需徐徐图来。”
“这是为什?么?”姬萦好奇问道。
以她的想法,该是立即广而告之,大肆收拢女性人才才是。
“你可知,天?下女子有多少识字之人?”徐夙隐说,“千中不足一人。”
他以拳掩唇,压低声音再次咳嗽了起来。
看着他这副被病痛折磨的模样,姬萦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如果有什?么天?材地宝能够治愈徐夙隐,她一定想方?设法为他弄来。那并非是虚情假意,她心中也是如此想的。
哪怕刀山火海,徐夙隐也值得她为此去闯。
看见她难掩哀痛的眼神,徐夙隐反过来宽慰道:“不用担心,每到冬春换季时,我?的病总会重些。等过些时候,适应了便没?事了。”
他总是说“不用担心”,“会没?事的”,一开?始,姬萦全?然相信,但现在,她已?经明白了,那只?是安慰之语。
她从未听他说起过自己的痛苦,但哪怕只?是目睹,也叫她心乱如麻。
她还未从徐夙隐的病情中抽出心神来,徐夙隐已?经接着她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
“你现在启用女官,一是犹如海中寻针,二是会如火中取栗,引起上下的忌惮。‘牝鸡司晨’,历来是社?会的大忌。数千年来,权力被仅限在男子手中,哪怕贵为皇帝之母、一国皇后,手中所有,也不过是一种权力的折射。你虽是女儿?身,却具有有目共睹的实?绩,宰相破格任用你,众人心服口服。归根结底,他们也只?把你看作是宰相手中一把特殊的工具,但你要是有了人的意识,想要带领更多的女子进来分他们一杯羹,就会引起他们的联合对?敌。”
“……那你为什?么不反对?我??”姬萦怀着复杂的心情问道。
徐夙隐的目光落在平静的茶面上,看着那微微卷曲在底的茶叶,淡淡道:
“你欲求堂堂正正为人,不仅自己做到了,还欲提拯天?下众女,正所谓己先则援之,彼先则推之。此乃大义,我?为何反对??”
他说完许久,也不见姬萦回话,抬起眼来朝她看去,发现她正以一种极深极亮的眼神定定看着他。
“……可是我?哪里说得不对??”徐夙隐故作镇定道。
“你说得对?极了——我?只?是没?见过像你这样,说什?么都?能说到我?心坎里的人。”姬萦说。
“……因而才要徐徐图之。”徐夙隐避开?她的眼神,以掩饰眼中的悸动,“若你有意开?女官之路,先暗中搜寻可造之才,按才能大小给与官职,但只?可作为特例,不可普及,免得激起内外反对?。待你积累了足够的实?力,能够如宰相一般一言九鼎时,再兴建女学,广征女官,便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了。”
“由你来做这些事,相比起宰相等人来,有一个先天?的优势。”
“什?么优势?”姬萦问。
“投效你的能人异士,相比起其他人麾下之人,更能接受与女子共事,乃至屈居之下。”徐夙隐说,“要是换了其他人,反对?之声一定会激起层层巨浪。”
“你说的这个女学很好,我?办定了。”姬萦道,“但是我?没?进过学,更不知道怎么办学。届时这事儿?又要麻烦你了。”
徐夙隐面露犹豫。
“难道此事还有什?么难处?”姬萦问道。
“……并无其他难处。”
他只?是不知道,自己能否撑到看见她修建女学的那一天?。
两人谈话至一段落,不知不觉,已?过去一个时辰,江无源从官驿外匆匆而来。
“查到了?”姬萦忍不住站起身来。
“城西莫氏,的确是新寡,州牧是否称赞过不得而知,但我?从墙外窥得一眼,确有艳容不假。”江无源说,“至于徐见敏的侧夫人告里,市井中却没?有多少传言。只?知道徐见敏在将告里纳为侧室之后,收敛了不少浪荡行径。”
江无源面露不齿,说:“我?打听到,在告里成为侧室之前,徐见敏甚至强夺过一名菜户的妻子。此妇的丈夫因申诉无门,在徐见敏出门的时候试图刺杀,失败后自尽身亡,被软禁在州牧府后宅的人妻听闻噩耗,也殉情而去。”
“看来,徐见敏偏爱有夫之妇的事是真的。”姬萦欲言又止。
她犹豫的是,真的要如告里所言,将那城西的莫氏强掳来送给徐见敏吗?
江无源不知道她在纠结什?么,但徐夙隐一定知道。
在他平静似水的目光下,姬萦觉得脸上真真发烫。
上一刻,她还大言不惭,要修建女学,开?女官之道,要做“提拯天?下众女”的事,可下一刻,她便站到了一个天?秤之前,一头是抄家所得巨款,一头是无辜的莫氏女。
只?要牺牲一个莫氏女,便能保留住令州牧也为之眼红的巨款,难道不划算吗?
当然划算。
但这都?不能称之为利用,若只?是无关痛痒的利用,她还可闭一闭眼睛,说服自己大局为重。
这分明是弱肉强食的野兽之道。
“江兄,烦请你回府上拿一件道袍来。”姬萦说,“我?穿裳裙不太习惯,等会赴宴还是想穿习惯的衣服。”
话说出口后,姬萦心中一松,彻底做下了决定。
“除了道袍,没?别?的事了?”江无源疑惑道。
“没?别?的事了。”她轻松笑道。
徐夙隐低头不语,唇边带着一缕微笑。
江无源离开?后,姬萦重新坐了下来,端起徐夙隐倒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从我?还会犹豫来看,我?也不是个完人。”姬萦笑道,“今后若有偏离正道之举,还望夙隐兄多多谏言。”
“百中九十九都?会犹豫,”徐夙隐含笑道,“而你做了百中之一的选择,已?是十分不易。”
姬萦自觉应受批评,却反收到了鼓励,她呆了半晌,嘟囔道:“你总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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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早晚要叫我?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如何对?你?”徐夙隐轻声问。
如何对?她?姬萦也说不出来。总之,在他面前,她总是心里暖暖的,比在任何一处都?要闲适,但有时又会因为他的突然之言而慌乱和局促。还有一些时候,她会因为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悲哀神色,亦或压抑的低咳声感到心脏骤紧。
这一起一伏,实?在让她摸不着头脑。
“……喝杯茶吧。”
她回答不出来,倒了一杯热茶,讪讪地推给徐夙隐。
不一会,江无源带着她的道袍回来了,姬萦借了一个房间换上道袍,徐夙隐为她重新梳理了不大工整的发髻后,她便单枪匹马地去州牧府赴宴了。
……
和三个月前的接风宴不同,这回晚宴地点在徐见敏的宅邸,姬萦虽然因为各种原因路过州牧府多次,但真正踏入州牧府的大门,这还是第一次。
州牧府的门房沉默不语地给她开?了门,管家板着脸为她领路,路过的每一个下人,都?在预兆主人的态度。
管家将姬萦领到后宅,穿过一个长?长?的游廊,走入一片盛开?的桃花林。这片尽显自然之美的桃林和州牧府中金碧辉煌的奢华格格不入,姬萦踏着粉花无数,嗅着阵阵幽香,犹如乱入了世外桃源。
桃花掩映中,一张石桌现出身来。
徐见敏站在石桌旁不远的桃树下,正在与身旁人说话,旁边是一位穿紫衣的貌美女子,便是与姬萦有过一面之缘的奇女子告里。
告里今日没?有白纱蒙面,乌云般的发髻上戴着一顶凤穿牡丹纹的银冠,衣领上垂着一条镶嵌有黑色宝石的风铃花流苏项圈,那双像是笼着秋雨的清冷眸子,让姬萦也我?见犹怜。
听到脚步声,两人一齐朝她看了过来。管家停下脚步,揖手告退。
姬萦行至徐见敏身前三步的地方?停下,笑意盈盈地拱手行礼:
“下官姬萦,见过州牧,见过夫人。”
告里静静地打量着她,仿佛是第一次与她相见。
“无需多礼。”徐见敏说,“今天?只?是一顿寻常家宴,为了不使?你紧张,我?特意叫了我?的夫人来作陪。夫人,这便是我?与你说的明萦道长?。”
告里神色不变,对?姬萦点头示意。
“来,美酒佳肴已?经备好,我?们入座吧。”徐见敏说,“今日天?气不错,夫人不想在花厅里吃饭,因而野趣了一番,你不会见怪吧?”
“大人说笑了,我?也不是那等粗人,能够欣赏如此美景,何尝不是一件快事?”
寒暄了一番后,姬萦坐在了徐见敏对?面,告里与他同坐一边。
看得出来,徐见敏对?告里的宠爱的确不是空穴来风。
徐见敏爱人妻,那么告里,也是其中之一吗?
姬萦小心谨慎地打量告里,告里却像对?她毫无兴趣一样,冷淡的目光只?在被风吹落的桃花上流连。
“夫人喜爱桃花吗?”姬萦笑着问。
“我?的故乡,山上到处都?是桃树。”告里缓缓开?口,“每到春天?,粉山连绵。”
徐见敏也跟着说道:“正是为了缓解夫人的思乡之情,我?才命人在州牧府后院栽种桃树,蔚然成林。”
姬萦适时地恭维了一下徐见敏的拳拳之心,后者面露得意,拿眼去睨告里,似是要邀功求赏。
告里淡淡一笑,不爱笑的美人乍一露出笑容,无需言语便动人心魄。端看徐见敏那春心萌动的模样便能证实?了。
姬萦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也要学习一下这个物以稀为贵的道理。
“上次在酒楼里见你酒量不俗,这回我?特意准备了三十年的屠苏酒,今日务必要不醉不归。”徐见敏大笑道。
他大约是想模仿他老爹那副豪迈不羁的样子,只?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反倒泄露了虚弱的内心。
“只?要大人想喝,下官自当奉陪。”姬萦含笑道。
下人们流水般地送来了美酒和佳肴,石桌上渐渐摆放不下?*?。
酒过三巡,徐见敏终于暴露了来意。
“明萦啊,你来之前,我?还和夫人打赌,赌你敢不敢一个人来。”
徐见敏已?有了几分醉意,脸上露着红晕,然而一双细长?的眼眸,还像狐狸般狡黠。
“哦?谁赌输了?”姬萦问。
“自然是夫人赌输了!”徐见敏笑道,“我?一直都?说,明萦道长?是什?么人?那可是一剑砍杀了朱邪二雄的女英雄!我?自认不比朱邪二雄武功高?强,明萦来此赴宴,要想对?付我?,还用得着帮手?”
看似寻常的话,实?则危机四伏。
姬萦摆出谦逊的面孔,摆手道:“大人这话说得吓人,下官与大人无仇无怨,素来关系也很和睦,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怪这世风日下,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看这钱张严曹四家不就是如此?他们在我?面前,是何等体?恤爱民,为富有仁?没?能想到,竟是这般作恶多端!”徐见敏怒声道。
“他们演技精湛,无怪乎大人受了蒙骗。”姬萦顺着他的话说。
“还是明萦有雷霆手段啊,来了暮州不过三月,便将四家一网打尽,一纸奏书飞往青州,幸好宰相明察秋毫,念我?为暮州操劳数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治我?识人不明的罪,否则,今日还不知有没?有机会和明萦一起喝这杯酒了。”
徐见敏阴阳怪气这番话,就差明晃晃地指责姬萦了。
姬萦也不好说奏书是徐夙隐写的,毕竟徐夙隐也是自己人。她只?好独自背着徐见敏的眼刀,赔笑道:“下官也是忠人之事,尽人之责而已?。宰相是何等明睿的人,知道真正的害虫是暮州四家,怎会牵连大人?”
“那可不好说,我?那个兄长?——一向是不阅世情的。”徐见敏冷笑道,“从小到大,我?没?见过他买什?么人的账,只?要是他觉得不对?的,哪怕是父亲来说理都?没?用。姬大人,你和我?那兄长?相处久了,是否也是这般性格?”
“下官在官场做事,自然是要阅世情的。”
“那你说,这钱张严曹四家抄家所得,要如何分配啊?”
说了半天?,终于到了正题。
姬萦谨慎道:“暮州州库空虚多年,许多清水衙门内的低品官员已?有两年以上的欠俸,暮州兵也有将近一年的拖欠兵饷……”
徐见敏打断姬萦的话,不耐烦道:
“欠俸欠饷也不是你来之后才欠的,我?就问你,这么多银子,你打算如何分配?”
看来,姬萦不吐点出来,是走不出这个大门了。
“大人以为如何?”她反问。
“天?下不平,民生凋敝,非是暮州一州缺钱,我?下辖的兰州也有同样的难题。暮兰两州有同一个父母官,亲如一家,即是一家人,本官以为,暮兰两州各分五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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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萦只?想一个大巴掌呼到徐见敏厚颜无耻的脸上。
“恐怕不妥啊,大人。”姬萦说,“按律例,千百年来都?是何地抄家充何地库银,这暮州抄的家,银子却流去了兰州,恐怕暮州百姓也不答应啊!”
“事急从权,道理也是人定的,怎么就不妥了?”徐见敏神色不悦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暮州四家抄出来多少白银,别?说养暮兰两州了,就是再养一个青州,也不是不行!”
“还是如下官先前所说,暮州的俸禄和兵饷拖欠多年,官员和士兵都?颇有怨言,尤其是兵饷,若是久不发放,恐有兵变之忧。”
“既然有兵变之忧,那就更要分一半给兰州了。这暮州怕兵变,兰州难道不怕?”
徐见敏死咬不放,但姬萦也死不松口。
姬萦是怎么也不可能让他咬去一半肥肉的,徐籍要分她的羹,这倒也罢了,徐见敏是个什?么东西,也想从她碗里抢食?
“姬萦,你是想抗命不成?!”徐见敏耐心耗尽,一拍石桌,露出真实?面目。
姬萦退出石凳,拱手垂首称不敢。
徐见敏瞪着不知是被酒精还是愤怒染红的眼睛,恼怒不已?地看着姬萦。
寂静的僵持之中,告里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敏郎,州牧府是要搬去兰州吗?”
告里冷不丁地一句打岔,让徐见敏脸上的怒色被疑惑取代?。
“你怎么会这么说?”
“我?听这位大人说,暮州的官俸和兵饷都?已?拖欠多年,以致人心不稳,军心动荡。我?心里好生害怕。”告里垂下眼,右手轻轻放在她微有突起的小腹上,“眼下好不容易有银两填补之前的亏空,让暮州安定下来,大人却要抽走一半去兰州,所以我?才有这样一问。”
“州牧府自然不会轻易变动的,而且你是女人家——你不明白钱张严曹四家到底有多少底蕴,哪怕暮州只?留一半,发清此前的欠款也是绰绰有余。”徐见敏说。
“以前的发清了,以后的就不发了吗?”告里幽幽问。
徐见敏被她问住,愣了一下。
姬萦适时开?口道:
“正如夫人所说,暮州此前的欠款只?是花销的一部分,更多的是如何振兴民生萧条的暮州,使?百姓安居乐业,欣欣向荣,真正有牧治所的样子。这些,都?离不开?银子。”
“事有轻重缓急,下官理解大人作为暮兰两州父母官的心情,但暮州作为牧治所,理应是第一个被复兴的地方?。”
徐见敏的表情已?不像先前那样坚定,他因为“牧治所”三个字犹疑起来,姬萦的话,让他将暮州的富庶,和自己的富庶之间写上了等于。
姬萦抓住时间,再向他大倒苦水,平日里她听多了谭细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诉苦,现下再重复起来,可谓如鱼得水,滔滔不绝。
终于,徐见敏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用了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你难做了,但我?作为州牧,自然不能无视同样在我?辖下的兰州。不过,夫人说的也有道理,牧治所的民心和军心不能动摇。”
“抄家所得,你便拿四成给兰州州库。”
徐见敏话音落下,告里轻轻道:“前几日我?去若水寺上香,官道上还落下了巨石,幸而没?有伤及人命,只?是可怜我?腹中小儿?,被吓得好不安分。若不修缮,往后我?连寺庙也不敢去了。反倒是那兰州,我?来了这么久,也没?去过一次。”
徐见敏忙说:“夫人莫怕,那官道是有些年生了,偏又修在山脚下,我?这就叫他们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他转过头来,对?姬萦说:“夫人刚才说的你听见了吧?我?再给暮州留一成,你遣人去把那官道给重新修缮一下,莫要让这样的事情再次上演。”
五成减到四成,再到三成。
再说,到底抄了多少,不还是她说了算吗?
姬萦心花怒放,见好就收,赶紧应是。
只?是她不明白,告里的办法,她并没?有采用,告里为何还要为她说话?
如果说,是因为告里身边陈姓花匠的面子,未免太过滑稽。
好不容易,姬萦找到了和告里单独相处的机会。徐见敏被前来禀告事情的下属叫开?,石桌上只?剩下姬萦和告里二人。
她盯着告里在和煦春光下白如栀子的脸庞,问出了心里不解的疑问。
“夫人为什?么要帮我??”
告里抬起冷淡而美丽的凤眼,平静地审视着对?面的姬萦。
“你不愿做的事,我?同样如此。”
第069章第85、86章
走出宰相府后,姬萦骑马回到太守府,向?府内等待结果的众人报了平安后,又从后院的角门溜了出去,穿各种小巷,走最短距离去官驿。
路上下起了濛濛细雨,清新的雨滴扑面?而来,姬萦更觉心情爽朗。
到了官驿,她将马拴在门前木柱上,抹去头?顶雨滴,高高兴兴地径直而入。
敲开徐夙隐所住的厢房后,姬萦只见到了水叔。
她开口就问:“水叔,夙隐兄呢?”
水叔正拿着一张手巾擦拭厢房窗框上的灰尘,不冷不热地瞥了姬萦一眼,说:“公子出去了。”
“没让你跟着?”姬萦惊讶道。
“公子不让我跟着。”水叔没好气道。
见不到徐夙隐,姬萦在这里久留也没意思,她正要告辞,水叔放下手巾,忽然说道:
“但我知道公子去做什么了。”
姬萦用好奇的目光等着他继续说完。
“公子猜到你此?去必会喜色而归,已?提前去准备查抄清单了。公子是宰相派来的监察使,由他拿出的清单,徐见敏不得不信。公子为你,苦心费尽。”水叔似乎强忍着什么,戛然而止了半晌,才又缓缓说道,“以前的事,公子不想提,老夫便不提。只是希望姑娘,往后莫要辜负我们公子的殷殷情义。”
姬萦一愣,然后笑了起来。
“水叔放心,夙隐兄身份高贵,却愿意助我成就霸业。此?情此?意,姬萦铭记于心,即便水叔没有今天?这番话,我也绝不会辜负夙隐兄的深情厚谊。”
水叔瞪着她,只见眼前这年轻姣美,言笑晏晏的女子,左脸一个世字,右脸一个美字,额头?上再?赫然一个姬字,端的是可恶至极!
他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她竟然还?在装傻卖乖!
他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最?后化为一声重重的哼声,扭过头?去继续擦拭窗框,不再?搭理?姬萦。
这老头?古里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姬萦毫不在意他那?副噎气的表情,神?情自若地告辞后,站在官驿的屋檐下,看着外边细雨霏霏的雨幕,想了想,找官驿的伙计“借”了一把伞。
那?老伙计认出她是本地太守,根本不敢收钱,姬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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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按市价给了他几?个铜板。
在感恩戴德的老伙计的目送之下,姬萦把油纸伞夹在腋下,灵巧地跨上马背,骑马往州库赶去。
徐夙隐出门得早,肯定没有带伞,姬萦这把伞,就是给他准备的。
姬萦自己,那?可是别说淋雨了,就是在河里泡两天?两夜,也不定会生病的铁一样的身体?!
就在她兴冲冲赶往州库的路上,雨突然大了。原本像银丝一样的细雨,化为瓢泼的大雨,淅淅沥沥砸在人间。
姬萦不得不展开那?把为徐夙隐准备的伞,遮挡在自己头?上。
急赶慢赶到了州库大门,姬萦一眼就看到正在将许多红木箱子急急忙忙往室内搬的衙役们。她没见到徐夙隐的身影,跳下马来,拦住站在屋檐下监督的荣璞瑜,故作不知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太守大人——”
姬萦挥手制止了荣璞瑜的行礼。
“监察使大人刚刚来过,清点了钱张严曹四家的抄家所得,现在我们正要把这些?东西重新搬回库内。”
“监察使呢?”姬萦问。
“已?经走了一会了。”
“往哪个方向?走了?”
荣璞瑜指了个方向?,姬萦便又朝那?个方向?赶去。
她挂念着徐夙隐病弱的身体?,恨不得立刻生出两只翅膀飞到他身边,马上就让头?上这顶伞罩到他的头?上。然而老天?就像偏偏和她作对一样,她往荣璞瑜指引的方向?走了好一段路,也没见到徐夙隐的人影。
他去哪儿了?
就在姬萦心生焦躁的时候,一个清冷瘦削的身影映入她被大雨笼罩的视野。
在一家门可罗雀的茶楼,徐夙隐坐在门前的坐凳楣子上,怀抱着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神?色宁静地望着檐外千万条瀑布。夹着细雨的凉风吹灌在他的衣袖之间,如腾云起雾,飘然欲去。
姬萦夹紧马腹,马蹄飞扬,破开无数垂直落下的雨箭,向?回首朝她看来的徐夙隐绽开一个雨中?曦阳般的笑容。
她在茶楼前不远便勒停缰绳,跳下了马,握着油纸伞冲进了茶楼门前的屋檐下。
离得近了,她才看清蜷缩在徐夙隐怀中?的那?团黑丸子是什么东西。
乌黑亮丽的羽毛,黑珍珠一般机灵的眸子,一只尖尖的鸟喙,竟是一只乌鸦。
“夙隐兄,这是……”
“我路过此?处时,几?个童子在用树枝戏耍它。它的翅膀受伤了,飞不起来。”徐夙隐垂眸看了眼乖乖窝在他怀中?的乌鸦,“我捡起它后,便下起了雨。我在这里等雨停。”
他重新看向?姬萦,目光里带着不解。
姬萦抖掉手中?油纸伞上的雨滴,笑道:“我去了官驿,得知你不在,外边又下起了雨,便专程来接你。”
徐夙隐沉默半晌,似乎在消化这个事实。
“……多谢。”他低声道。
姬萦坐在了他身边,不以为意道:“我们等雨停再?走吧,这么大的雨,一把伞也遮不了两个人。”
“好。”
姬萦低头?去看徐夙隐怀里的乌鸦,她见过救小猫小狗的,见过救燕子的,却没见过救乌鸦的。
在漫长的历史?中?,乌鸦从来不是好兆头?。寻常人被乌鸦叫上两嗓子,都会胆战心惊一天?,而徐夙隐,却把象征灾祸的乌鸦搂在怀中?。
他低垂的眉,冷淡的眼,苍白的皮肤,还?有那?萦绕不去的清冷孤高,一切都使人望而止步。
然而,姬萦知道,他的冷,如同月光的冷,并非是一种拒绝。
他内心深处的温柔,实则如这磅礴的雨幕,广袤无边,无穷无尽。
姬萦把州牧府内发生的事简要告诉徐夙隐,他安静倾听,只是偶尔才发表一句意见。他怀中?的乌鸦,睁着滴溜溜的眼睛望着姬萦。
她说:“回去之后,让谭细细给它看看吧。他会治猫治狗,还?会治猴子,想来治个乌鸦,也不是甚么大事。”
徐夙隐轻声应好。
待雨幕渐渐转小,逐渐只剩几?颗零星雨滴,姬萦和徐夙隐回到太守府。姬萦叫出谭细细,后者瞪着个眼睛,问了几?次:
“你要我治乌鸦?”
姬萦明确回应后,他嫌弃地想要抱住徐夙隐怀中?的乌鸦,那?在徐夙隐怀中?十分安分的乌鸦却强烈挣扎起来,还?完好的那?只黑翅膀噗噗地往谭细细脸上扇。
谭细细肩上的小猴子发出尖利的笑声,不但不护主,反而还?助纣为虐,抢过谭细细头?上的官帽把玩。
谭细细狼狈后退,一脸苦相:“饶了我吧!一个祖宗就够了,两个祖宗,下官可承受不起!”
没办法,徐夙隐只好将乌鸦又带回了官驿。水叔的眼睛如何又瞪一次,暂且不提。总之,这只乌鸦在徐夙隐那?里落了脚,好吃好喝两天?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张开翅膀一去不回了。
它飞走的那?天?,姬萦正好也在官驿逗留。
抄家的单子由徐夙隐这边交到徐见敏手中?,姬萦答应分出的“三成”抄家所得,也送进了徐见敏府中?。
至于最?后会不会真的到兰州府库里,那?就不是她能管的事儿了。
她趴在窗户上,看着展翅飞翔,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再?也不见的乌鸦,徐夙隐坐在她身后的圆木桌前,正在看一册行兵打仗的孤本,手边放着热气渐渐消失的药碗。
乌鸦在天?空中?远去的身影带给她一丝灵感,她重新坐回圆木桌前,对徐夙隐说:
“谭细细昨日向?我献了一计。”
徐夙隐的眼神?从孤本上离开,落到姬萦脸上。
“何事?”
“他建议我将暮州州库里的废铁逐一检验,历来为了骗取铁资,故意损坏兵器便是各军的传统,其中?有很多还?是能继续使用的,把这些?能继续用的,修缮后分发给军营继续使用,确实已?经报废的那?些?,按比例搭配并详细检查,按新造的方法重新冶炼。如此?一来,既能节约军费,又能变废为新。”
“这是一个好方法。”徐夙隐说。
“他还?建议我,近年来各地战争频发,每个战场战争过后都会留下许多舟船器械、水步军资,我们可以组建一支游击部队,哪里有仗就去哪里拾破烂。”
徐夙隐唇边露出一丝笑意。
“他倒是不拘小节。”
“我觉得让他继续给我看太守府实在是太屈才了。”姬萦说,“正好这抄家的钱有大半都充当了军费,我打算新成立一支军队,作为我的精锐嫡系来培养。便由谭细细充当粮草官,尤一问和岳涯、秦疾来领兵作战。平日里,游击作战,对象是暮州周边那?些?作恶多端的土匪山贼,地主恶霸。”
“对付这些?人,尤一问颇有经验。岳涯虽然饱读兵书,但实战经验少,让他跟着尤一问学?习山地战,也好补足尤一问在其他地形战时的缺点。至于秦疾,让他跟着这两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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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准没坏处。”
徐夙隐问:“你是想以战养战?”
“这是我的一个粗浅想法,夙隐兄觉得是否可行?”
“你想的已?很周到了,以战养战,既能积累兵士经验,又不消耗额外军费。谭细细和尤一问二人联合,这支军队或许不但不会为我们带来负担,还?能填补暮州的军政开支。”
“既然你也觉得没问题,那?我就先这么试一试。”姬萦信心十足道。
她目光触及徐夙隐手边已?经凉透的药碗,连忙催促道:“水叔不是让你马上就喝吗?”
“我看完这一本……”
“那?不行!”姬萦端起药碗,强硬地递到徐夙隐面?前,手举着汤匙,像母后哄她吃药一样,“啊——”
徐夙隐的耳朵尖微微红了,他沉默片刻,说:
“……还?是我自己来吧。”
姬萦将药碗交给他,目光灼灼道:“别怕苦,一口气喝完,这里有茶润喉。”
徐夙隐叹了口气,端起药碗缓缓饮尽,突出的喉结像一枚圆润的杏核,缓缓上下滚动。
等他喝完,姬萦立马递上幽香的茶水。
徐夙隐正要接过,窗外忽然传来了呱呱的沙哑声音。
姬萦转头?一看,那?只乌鸦竟然去而复返,嘴边衔着一枝绯红的木棉花。
它看了姬萦和徐夙隐一眼,低头?将木棉花放在窗台上,然后再?彻底地飞走了。
姬萦起身走到窗前,拿起那?枝木棉花。妍丽的红色花朵开得正好,没有丝毫颓败之相,宛如今朝新开,充满新生之力。
没想到素来被人们嫌弃的乌鸦竟然如此?聪慧,还?知衔花报恩。
“哇,夙隐兄,你看这花真美……”
她正要拿这稀奇的一枝花给徐夙隐开眼,没想到徐夙隐已?经站在了身后,她措手不及,握着木棉花撞进了他怀中?。
徐夙隐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她。
她抬眼的时候,正好撞入他的眼眸。
如鼓的心跳,忽然间笼罩了她。
……
她愣在原地,忘了从徐夙隐的怀中?离开。
她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他有修长的手臂,宽阔的胸膛,还?有从一层层衣裳下若有若无散发出的药香。
徐夙隐握在她小臂上的五指,洁白如玉,纤长瘦削,隐约的青筋埋在光洁的皮肤下。窗外发白的曦光,在他突起的掌指关?节处跳跃。
顺着他的手,她看见了自己的手。
盛开的木棉花很美,徐夙隐的手也很美。她的手却长满老茧,遍布暗沉的旧伤。和木棉花格格不入,也和徐夙隐格格不入。
一股刺痛忽然而生。
姬萦来不及追究心脏忽然狂跳的原因,她避开徐夙隐沉静的目光,下意识地将握着木棉花的手垂了下来,另一手也要藏到身后。
在木棉花落下之前,那?只她认为很美的手,忽然扣住了她伤痕累累的手。
两只本该天?南地北的手,就那?么连在了一起。
她惊诧地朝他看去,他的神?色依然那?么宁静,恍若无边苍穹的深邃眼眸,好似看穿了她的内心。
徐夙隐将她的手带到了阳光之中?。
金色的辉光温柔地拂在她的手背上,像一根毛茸茸的羽毛。他专注地注视着姬萦的手,以及手中?的那?支绯红的木棉花。
“是的,很美。”
他浅浅一笑,如朝霞举。
姬萦忘了该说什么,她灵巧的喉舌在此?刻好像从身体?里消失了一样。她握着木棉花的指尖不由地蜷缩,从心脏到指尖,蹿过阵阵麻意。
回到太守府后,姬萦谢绝了一切来客,伏在桌上给远在凤州的霞珠写信。
她先是详尽讲述了一下铲除暮州四大家族的过程,然后犹豫了许久,在最?后一段短短地写道:
“我有一个朋友想要问问,她在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忽然心跳很快是什么毛病……”
十天?后,凤州的霞珠收到了这封信。
王大夫正在药柜前检查新收的这一批炮制好的药材,忽然听闻后院传来一声尖叫,吓得他白须一抖,差点把桌上的一包独活打落。
只见面?色惨白的霞珠慌里慌张地从后院跑出,眼中?含着惊恐的泪光。
“怎么啦!怎么啦?瞧你这魂飞魄散的样子——”
“师父!”霞珠哀鸣一声,扑到柜台前,“小萦说她莫名其妙心跳很快,我恐怕她是得心疾了!”
“哦?心疾可不是小毛病!”王大夫神?色一正,连忙追问,“她可有说具体?什么症状?”
“就是心跳很快……这不是心疾是什么?”霞珠面?露焦急,“不行,我得去暮州找小萦!”
“你现在去有什么用?你学?过怎么治心疾了吗?”王大夫正色道。
“那?我该怎么办?”霞珠急得快哭出声来。
“当然是用心苦读!”王大夫抚了抚白须,“至于你的友人,偶尔心跳加速,是心疾的初期病症,老夫这就开一副强身健体?,缓解心疾的方子,你随信寄去,让她按时服用。”
霞珠大喜,连忙说道:“师父!那?你快快写来,我今日就把方子给小萦寄去!”
王大夫提起毛笔,细细斟酌了一张方子,写好后交给霞珠,霞珠迫不及待地奔回了房间写回信。
又是七天?,这封信到了姬萦手中?。
“太子参,麦冬,五味子,柏子仁,桂枝……”
秦疾读着姬萦誊抄下来的药方,没想到有朝一日能轮到自己做这种细致活。
“姬姐,你为什么不叫江兄去给你抓药?他不是每日都要去市场买菜吗?”他拿着药方,疑惑道。
当然是因为江无源不好糊弄,你好糊弄。
“因为你是读书人,比那?粗人细心。”姬萦面?不改色道:“这是霞珠寄来给我调养身体?的药方。你去照方抓来,每日熬煮一碗给我。”
秦疾摸了摸后脑勺,虽然还?是对姬萦的这种安排有些?不解,但他闲着也是闲着,还?是答应了下来。
当天?晚上,一碗黑乎乎的药就递到了姬萦眼前。
闻着那?扑鼻的臭味,姬萦才感同身受地理?解了徐夙隐每次都会拖延喝药的心理?。
姬萦怀疑自己有心疾的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因为她身份特殊,众人都因为她而聚集在一起,若是她的身体?出了问题,难免军心动摇。
想到那?不合时宜的心疾,姬萦捏着鼻子,灌下了这碗汤药。
正被苦得龇牙咧嘴的时候,面?具下双眼盛满疑色的江无源走了进来。他狐疑的目光霎时锁在了姬萦手里的空碗上。
“殿下,我听秦疾说你病了?”
“你听他瞎说!”姬萦吐着舌头?,一张脸皱成小老太婆,“这是霞珠请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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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为我开的调养身体?的药!长期服用能延年益寿,百毒不侵!”
江无源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姬萦皱着眉头?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一饮而尽,好不容易冲淡了喉咙里的苦涩,终于能够用正常声音说话:
“你来干什么?”
“青州来信了。”江无源想起正事,恭谨地将手中?的信递了出来。
姬萦接过未开封的信,取出信件,抖开阅读。
她的神?情由随意渐渐转为严肃。
“让岳涯、秦疾,还?有孔瑛爷孙马上过来。”姬萦放下信纸,对江无源说。
……
青州的来信,同样送到了州牧府上。
徐见敏半躺在罗汉床上,一目十行地看完徐籍的信,眉头?紧皱,不耐烦地将信纸扔去一边。
坐在他脚边的告里捡起信件看了一遍,看完后,她将信重新折叠起来,轻轻放在放着新鲜水果的青瓷盘边。
“敏郎是不想听命于宰相,带两州将士出征洗州?”告里问。
“我是不想和张绪真一道!”徐见敏恼怒道,“哪怕是天?大的功劳,只要和他张绪真一起,父亲都会认为是这个义子的功,哪里还?有我的份儿?”
告里并没见过徐籍,只是在众人议论中?描绘出了徐籍的形象。
她倚靠在徐见敏身上,安抚地抚摸他的小臂,乌黑的瞳仁在凤眼中?轻轻转动,若有所思道:
“宰相是你的亲生父亲,你在他心中?是血缘至亲,怎会比不过那?收养的儿子?”
“那?是你不了解我父亲。”徐见敏冷笑道,“除了我那?个宝贝弟弟,我和大哥,就是死在他眼前,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皮。他看重张绪真,也不过是觉得张绪真听话好用而已?。”
“再?说,父亲还?钦点了姬萦率领暮州军,我这个州牧,说穿了,就像那?从前监军的太监一样!只是给他作眼线的——”
告里避开太监一词,轻声道:“监军的可没有军队,敏郎你却有兰州军,比起监军的还?是好上许多。”
“父亲这是打着三方制衡的主意啊!”徐见敏冷笑道。
“父命难违,敏郎,即便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我腹中?的孩子着想。”
“……这我自然知道。”徐见敏强忍下不服气,爱怜地抚上告里已?经明显变大的肚子,“告里,我已?想好了,等你顺利生下这个孩子,我就请求父亲将你扶为正室。”
告里眼神?闪动,依偎在徐见敏身上,轻声说:
“我是嫁过人的人,又是异族,我不愿你因我和你父亲发生争执。只要你能始终如一地对我,有没有那?个身份,又有何关?系呢?”
“反正父亲从未将我看作是继承人,也不会给我说世家大族的女子,因为他害怕我的风头?越过他的宝贝嫡子——”徐见敏脸上闪过一抹嘲讽,“与?其娶那?些?木头?一样,又无助力的女子为妻,我宁愿将你扶为正妻,让我的两个孩子,光明正大叫你一声母亲。”
徐见敏搂住告里,说:
“我不放心你独自一人留在暮州,出征洗州就在十五天?后,届时你随我一同出发。”
告里并不吃惊,她只是说:“既要随军出征,我还?需出门置办一些?生活用品。”
徐见敏皱了皱眉心:“需要什么,你写张单子,我让下人去办。现在三蛮四处作恶,城中?许多人都对异族有抵触情绪,我怕你冒然外出,会遭到无妄之灾。”
三蛮作乱后,徐见敏不让她出门的理?由是会遭无妄之灾,但她知道,哪怕没有三蛮作乱,他也会有别的理?由限制她的出行。
一个月一次的外出礼佛,已?经是徐见敏对她的最?大容忍。
告里没有与?他争辩,淡淡地应好。
十五天?后,由三方联合的大军集结在暮州前往洗州的必经之路上。
姬萦统帅着暮州军,徐见敏统领着兰州军,两军从暮州出发,在葛依山下同张绪真带领的五万青州精锐汇合,统合成一支十万人的军队。
目标,便是天?京战败后,陆续沦陷的天?京以北七州之一——洗州。
……
千里之外,一支坚兵利甲的草原骑兵,如黑影一般融入了洗州城大开的城门。
为首之人,高约九尺,双脚赤裸,身着皮甲。
随着马蹄飞扬,皮肤苍白的男人身上传出阵阵清脆声响,貌似贝壳的串珠在手腕和脚踝处碰撞。
在他腰间,一把蒺藜流星锤正在夜色中?闪着嗜血的寒光。
他带队冲入城门之后,洞开的城门又缓缓关?上了。
幽深的夜,重归寂静。
第070章第87、88章
三方?在葛依山汇合后?,当晚召开了第一场军议。
张绪真风采依旧,宽肩长身,面容英俊,在军议帐中格外打眼。徐见敏一见他,便热情?地迎了上去,赔笑不断:“义兄,又是数月不见,弟弟在暮州也听说了好多义兄的英雄事迹!”
“都是些旁人吹捧,做不得真。”张绪真一脸谦虚地笑道。
他看向旁边的姬萦,爽朗笑道:“明萦道长,这次你可是出了不少风头啊!”
姬萦拱手谦逊,张绪真拍了拍她的背,像对待同性?同僚那般,赞叹道:“你为宰相解决了暮州这个难题,我果然没?看错你——”
在张绪真看不见的地方?,徐见敏脸上笑意冰冻,目光不善地看着姬萦。
“还?要?多亏州牧的配合,不然我怎能这么轻易将暮州的四个地头蛇一网打尽呢?”姬萦转移话题,“既然人都到齐了,不如开始军议吧。洗州现在是什么情?况,下官还?一知半解。”
“也好。”张绪真笑道,如主人家一样令众人落座。
众人坐了一半后?,张绪真忽然看见姬萦身后?的孔瑛,好奇道:“这位老者是明萦道长带来的?可是哪方?面的大家?”
孔瑛年老体?衰,又有残疾,一瞬间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孔会察觉到那些不屑的目光,面露气愤地挡在孔瑛面前,对那些不友善的目光怒目而视。
一只皱巴巴的手把他从身前推开,孔瑛面无波澜,淡淡道:“老夫身无所长,只是在十万大山中生活了多年,对山野战有些许心得。”
洗?*?州城地处平原,和山野没?几分关?系,因而众人的目光都更加轻视。
张绪真打了个圆场,笑道:“既然是明萦道长看重的人,一定有独到之处。大家都别站着了,快坐下罢。”
姬萦自觉地选择了徐见敏下首的位置,待参会的将领都坐下后?,张绪真在桌上铺开军事地图,缓缓说道:
“洗州城地处安乐县,是洗州的治所所在,目前整个洗州城都在朱邪部的控制之下,是一座拥有四十万人口的中小型城镇。自半个月前,洗州各处都有起?义军蜂起?,因而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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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都可沿着重归汉人掌控的城镇前行——”
“直到抵达安乐县。”
张绪真有着厚厚老茧的手指在地图上洗州城的位置,轻轻点了点。
徐见敏双手环胸,言笑晏晏地看着张绪真。
“洗州城在三蛮之乱前,刚刚修缮过?城墙防事,对这样一座固若金汤的城池,义兄打算如何攻打下来?”
“硬攻必然会伤亡重大,因而只可智取。”张绪真道,“召开军议,便是想集思广益,听听诸位的看法?。”
一时间,军议帐内众人出谋划策,人声不断。然而这些法?子,各有各的疏漏,都不尽如人意。
岳涯沉吟许久,开口说道:
“前朝诗人曾有咏竹的名句,称洗州城内竹林绵延,每到冬季,落下的竹叶能够盖住诗人的皂靴。由此可见,洗州城内竹林密布,如果我们从城外?采取火攻的办法?,用箭引火,便能让洗州城内大乱,届时我军便有可乘之机。”
孔瑛朝他递出赞赏的眼神,显然是想到了一处去。
“这也不失为一种奇谋。”张绪真说,“我心中也有一计,说出来请诸位指教。”
“在得知此行目标后?,我便派人去找了当时修缮城防的工匠,虽然大多已流落战火中不可寻,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还?是找到了一个幸存的工匠。”
张绪真面露笑容,难掩自得。
“从他口中,我得知洗州城在修建的时候,因为州库空虚,东南西三道城门的城防在修缮后?,经费便已告罄,工匠们为了完成任务,只能以次充好,敷衍了事。因而虽然四道城门都看起?来固若金汤,但北门却是防守最虚弱的地方?。我们将兵力集中在北门,便可破门入城。”
“义兄的办法?好是好,但是——”徐见敏说,“蛮人不是泥塑木人,我们的士兵集中攻击北门,他们也会将兵力集中在北门防御,朱邪部以剽悍著称,正面对敌,我们恐怕也会有不小的伤亡。”
张绪真眉眼间闪过?一丝不快,他沉声道:
“那你说该当如何?”
徐见敏像是久等多时,从腰间掏出一把玉制的腰扇,刷地一下摇开后?,故作思考地沉默了片刻,然后?用抑扬顿挫的戏剧性?语调开口道:
“洗州城毕竟是夏朝的城池,若以火攻之,即便取得胜利,得到一座废墟又能如何?硬攻北门,也会引来朱邪部的疯狂回击,同样不妥。”
他故意一停,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后?,缓缓道:
“愚弟以为,应该从守城的将领处下手。”
“驻守洗州城的将领是朱邪部落中有名的勇将卡骋,卡骋此人,有勇无谋,实是草包一个。”徐见敏露出轻蔑的笑容,“我们的大军可伏于隐蔽处,遣少量兵士,扮做先头斥候诱之,待卡骋中计而出,详察其距离远近,相距若远,则尽力追袭,相距若近,争先入城时必然拥挤踩踏,我方?士兵即可趁机夺取城门。”
这个计谋也不错,相比起?火箭引火城中竹林,和硬攻北门,徐见敏的诱敌之计能最大程度上保留民生力量和我方?力量。如果卡骋足够狂妄自大,亲自追出,甚至还?能擒贼擒王。
不错到,难以想象是徐见敏这个草包想出来的。
更可笑的是,草包还?在公?然取笑另一个草包。
姬萦强力抿住破防的嘴角,不让笑意漏出。
最终,军议落下了帷幕。张绪真最后?还?是将徐见敏提出的计谋列为了第一选项。
只不过?,军议散会后?,待徐见敏走出帐篷的那一刻,姬萦正好落在张绪真的身后?,她清清楚楚地听到前面的张绪真冷笑一声,低声说了一句:
“倚靠女人的废物东西。”
接触到姬萦讶异的目光,张绪真若无其事,粲然一笑:“明萦道长请!”
好一个变脸!
当天晚上,众人就在葛依山露营扎寨。
行军路上,吃的都是提前烹制的干饼,每天日落时分,军队驻扎下来后?,总有人耐不住性?子去附近山林打猎。
孔瑛爷孙是山林巡猎的好手,姬萦一路上就没?少过?野味。
今晚,孔瑛爷孙带回了一公?一母两只兔子,一篮子野果。春暖花开的时节,山林里不缺馈赠。
待兔子在土锅里炖熟后?,姬萦扯了一张干净的大树叶,包起?两只热腾腾的兔腿,又将野果用篮子装了一半起?来,一并带着,朝兰州军驻扎的地方?走去。
兰州驻军的地方?乱哄哄的,她径直走向中心位置,找到了州牧徐见敏的帐篷。
告里独自一人在帐篷内,丝质的襦裙下隐约可见明显突起?的小腹。
她见到姬萦,并不吃惊。
“你又来了。”
姬萦笑眯眯道:“我带了兔子肉和野果来,军队里的吃食简单,你有孕在身,不可敷衍。”
这些天来,无论得到什么野味,姬萦都会带一些给告里。
她还?记得第一天在队伍里见到告里的震惊,她难以理解,徐见敏行军打仗,竟然会带上有孕的女眷。难道他就不怕告里在战场上有个万一?
军议后?张绪真的那一句话,却解开了她心中的谜题。
“今天州牧在军议帐内提出了诱敌之计,很出了番风头呢。”姬萦故意说道。
告里面色平静,似乎对此不感兴趣。
姬萦把带来的竹篮放在桌上,怕告里觉得里面加了料,当着她的面,状若随意地拿起?一颗红红的浆果扔入嘴里咀嚼。
告里叹了口气道:“我知道里面没?毒,你不必每次都特意展示。”
姬萦被看穿心思,笑了笑:“你放心就好。”
“你这样煞费苦心,不可能是无备而来罢?”告里淡淡道,“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姬萦想了想,决定还?是如实相告。
“是真的无备而来。”她真诚地看着告里狭长明丽的凤眸。
“……”
“你我同为女子,你又有孕在身,这军队里都是男人,我总觉得,我应该对你负起?责任。”姬萦说。
告里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似乎头一回见到如此天真之人。
“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想过?了。”姬萦说,“待时机成熟,我会开设女学,先尽量让我辖内的女子都有书可读,等我事业有成的那一天,我要?学习前人,重新启用女官。”
“如果你能来帮我,那就再好不过?了。”姬萦说。
“你在两州州牧的后?宅里挖人?”告里忍不住笑了,“还?偏偏挑了为他生下长子的人?你为何觉得我会答应?难道没?听过?,生下孩子,就能绑死一个女人的话吗?”
“我不相信这种事情?。”姬萦坚定道,“哪怕你生了孩子,你也还?是你自己?。”
“那是因为你没?有孩子。”告里冷冷道。
“或许是吧。”姬萦沉默片刻,直视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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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乌黑的眼眸,“但我还?是想要?你。”
姬萦的直率让告里许久都没?有说话。
她的目光锁定在那些红澄澄蓝晶晶的浆果上,似乎透过?那些熟透的果子,看到了自己?怀念的过?去。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告里忽然开口。
“你说。”
“替我找一种特殊的毒药。”
……
洗州城,城楼外?叫骂声如浪涛声,滔滔不绝。
傲慢自大,耽误军机的卡骋被麻绳紧紧捆缚着,被迫跪在地上。
体?型高大的沙魔柯带着数十个骁勇善战的朱邪勇士走上城楼,俯视着包围了洗州城的民军义勇,他们数量庞大,武备不一,有的只有简陋的锄头,有的腰间别着破刃的长刀,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脸上都写满了愤怒与?憎恨。
这一切,都要?归罪于愚蠢的卡骋,小看了汉人百姓的血性?,他强抢民女、劫掠乡里、杀人如麻的时候,未曾想过?,这些他从未放在眼里的软弱汉人,竟然有胆子聚集起?来反抗他。
因为他的失误,洗州起?义不断,几乎整个州都重归了汉人掌握。
汉人的叫骂,严重扰乱了朱邪守军的心神。他们习惯了冲杀,现在被沙魔柯勒令闭门不出,像他们看不起?的汉人士兵一样龟缩在城内任由敌人侮辱,每个朱邪士兵的心中都充满了忿忿不平。
“王!让属下出城与?他们决战!”沙魔柯身边的亲信忍不住说道。
沙魔柯不置可否,但他的沉默便是反对。
他伸出手,从身边接过?他惯用的长弓,对准城楼下方?最前线的一名汉人农民,拉满弓弦,全力射了出去。
嗖的一声,被他瞄准的汉人农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带着贯穿头骨的箭矢倒了下去。
城楼下方?的暴民们更是群情?激奋,恨不得立即就要?冲上来强攻城楼。
然而一群紧密的锣鼓声制止了他们,混乱的人群不情?愿地后?退,直至退出沙魔柯的射程以外?。
一个骑着高头骏马,穿银帽银甲,有着飒爽英姿的女子,在乱民中现出身形,对城楼上的沙魔柯朗声说道:
“蛮头,你打算躲在城里多久?是不是皇宫里待久了,也丧失了你们民族的血性??!”
沙魔柯对她的激怒冷笑一声,不为所动道:
“狡猾的汉女,你不必白费功夫了,我和卡骋不同,不会受你这么低级的激将法?。”
“你确实看起?来比之前那个蠢货要?奸诈得多。”女子说,“难道你的朱邪血脉并不纯正?”
“我是诸部推选出的第一勇士,你的污蔑,对我不起?作用。”他轻蔑道。
银甲女将军见两次激将都不起?作用,眼珠一转,骑马走到队伍最前,大声说道:
“沙魔柯!你是不是在天京被女人吓破了胆子,所以见了我才屁滚尿流,只敢在城楼上与?我说话?!”
“你——”
一支充满杀意的箭矢迎面而来,银甲女将军躲也不躲,直到那箭矢后?继无力,落在了马蹄之前数十步的地方?。
她面露嘲讽,笑着看着城墙上破防的沙魔柯。
“沙魔柯,看来你当真是被女人吓破胆了。既然如此,你就一辈子躲在那城楼背后?吧,祈祷你害怕的女人,永远也不要?出现。”
沙魔柯气息不匀,目眦欲裂地瞪着城楼下大放厥词的银甲女将军,恨不得现在就飞到她面前,将此人亲手撕碎!
但他理智仍在,知道不可中了对方?的奸计。
“严加防守,一旦有人胆敢接近,便倾倒滚水。”沙魔柯青着脸转身,“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可擅自出城。”
沙魔柯拂袖而去。
城楼下,女将军转身回到义勇军中,所到之处都发?出阵阵欢呼声。
“铁娘子!铁娘子!”
铁娘子骑在马上,眺望着一张张充满敬意的面孔,大声说道:
“乡亲们,我知道你们有的人急着返回家乡,有良田等着你们耕种,但现在,我们是在为国驱逐鞑虏,我们的事迹,会令子孙后?代都为之振奋!我铁娘子从前虽是压寨夫人,但我的夫君,我的亲朋好友,都死在了这些残忍嗜血的朱邪人手下!我和你们有着共同的悲痛!若不能让他们血债血偿,我死去的丈夫和亲人好友不会瞑目,我也不会甘心!乡亲们,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我铁娘子发?誓,一定会带领你们,将这些杀害我们亲人的蛮人,彻底赶出我们的家园!”
铁娘子洪亮的声音传出很远,里里外?外?的义勇军都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声。
是铁娘子带领他们从一县杀到一州治所,他们相信一路上胜仗不断的铁娘子会引导他们取得最终的胜利,大多数人,都暂歇了回乡耕种的心思。
如铁娘子所言,如果他们真的能取回一州,朝廷肯定会给他们重重的赏赐,若能承袭一个小官,岂不是比当一辈子农民的好?
……
同一时刻,姬萦所在的青隽军在前往安乐县的路上,接收到了先头斥候的情?报。
“什么?有起?义军已经先包围了洗州城?”
军议帐内,张绪真眉头紧紧皱起?。
风尘仆仆的斥候低头站在军议帐门口,恭敬地汇报自己?的所得。
“是的,为首之人,是一个被称作铁娘子的夫人,她的丈夫和家人都在朱邪部的屠虐中丧生了,为了复仇,铁娘子组织了起?义军,从通进县一直打到洗州城,队伍越打越大,现在已有六万上下的农民兵跟随。”
说到“铁娘子”和“夫人”的时候,姬萦感到帐篷内的绝大多数目光都巧妙地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
“战况如何?”张绪真又问。
“守军已被逼入末路。”斥候说。
张绪真沉默半晌,挥了挥手,斥候恭敬地倒退出了帐篷。
许久后?,张绪真说:“其他人都退下,暮州军和兰州军的指挥留下。”
众人都有些意外?,但还?是陆续起?身。姬萦对岳涯等人轻轻点了点头,他们也跟着离开了军议帐。
偌大的帐内,只剩下姬萦和徐见敏、张绪真三人。
三人六目对视,彼此猜测对方?的想法?。
终于,张绪真开口了:“二位将军如何想?你们也都听到了,这群暴民,即将攻下洗州城。”
姬萦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徐见敏并未对“暴民”这一词发?表置疑,仿佛他和张绪真已经在刚刚那一个眼神交汇中取得了共识。
“要?是每个女人都像这铁娘子一样,说造反就造反,说起?兵就起?兵——这世道岂不是要?大乱了?”他说完,特意看了姬萦一眼,笑道,“明萦道长,我说的是这铁娘子,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你的实力,我们是有目共睹的。”
姬萦没?搭理他,她看着张绪真:“张将军,以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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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当如何?”
张绪真并未迟疑,显然是对策已在心中。
但他并未直说,而说缓缓道:
“如今这些暴民已经取得重大胜利,是不可能乖乖将胜利果实交出来的。但任由他们占据洗州城,于我们而言,与?落在朱邪人手中也无甚差别。”
“既然不肯主动交出来,那就让他们不得不让出来。”徐见敏冷笑道,“一群暴民,难道还?想占地为王,画地而治不成?”
姬萦看不下去,终于说道:“他们本是洗州百姓,起?兵对抗朱邪,应是起?义军才对——”
“明萦道长,你难道没?听斥候说,那领军的曾是压寨夫人吗?”张绪真一脸耐心,仿佛在教导一个不懂事的天真孩童,“一个土匪是暴民,一个土匪带起?来的非官府军队,不是暴民造反是什么?”
“可——”
“明萦道长。”张绪真再一次开口,只是这次的神色已冷淡了许多,“你修道多年,难道还?没?修掉妇人心肠吗?”
军议就这样不欢而散。
留张绪真和徐见敏继续商讨如何偷袭铁娘子军,姬萦脸色难看地走出了帐篷。她心中烦闷又憋屈,拿着剑匣到营地外?的树林里,用练剑来排解心中的不快。
剑匣劈砍,风声呼啸,她的动静吸引了就在不远处觅宝的秦疾。
他一手拿着两根长短不一的光滑树枝,一脸诧异地走出草丛。
“姬姐,你怎么也出来了?”
姬萦放下剑匣,用衣袖擦掉额头的汗,避重就轻道:“我有件事想不通,干脆出来透透气。”
“是什么事情??”秦疾立马关?心地问道,“某能否为姬姐效劳?”
姬萦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连我自己?都想不清楚应当如何,又怎么能安排你为我效劳呢?”
秦疾见状,脸上也染上姬萦的苦色。
“要?是徐公?子在这里就好了,他一定能帮姬姐的忙。”
是啊,如果徐夙隐在这里,他会说什么呢?姬萦不禁想到那个留在暮州的风淡云轻的身影。
如果是他,一定能想到许多万全之法?吧?
但很快,姬萦警醒地擦掉了心中的这种想法?。
人才只是达到目的的工具,她不能因为使用工具就忘记了双手的存在,她真正能够依赖的,只有自己?。
她虽然没?有徐夙隐那么足智多谋,但她也有一个徐夙隐没?有的优点,那就是不懂得何为放弃。
“秦弟,多谢你,我已想通了!”
秦疾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看着姬萦匆匆往营地方?向走去。
姬萦径直造访了张绪真的帐篷,她知道,此人才是青隽军中说一不二的人物。
要?想让青隽军改变主意,她先要?说服张绪真改变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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