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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1章第31章
姬萦正磕着瓜子,等着霞珠和秦疾用完晨食,客栈对门的茶楼忽然爆发出如雷的喝彩。
正好小二在旁边一桌收拾客人?留下的残羹,姬萦扬声问?道?:
“小二哥,对面怎么这么热闹?”
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甩,笑嘻嘻地说:“客官有所不知?,每到双数日,这山海茶楼就有百事通讲四海新事,昨日是在讲九大节度使的事迹,今日讲什么,小的就不清楚了。”
“讲官府的闲话,就不怕被人?抓起来?”姬萦问?。
“嗐!”小二讪笑一声,“从前是不敢的,现在官府自?己都顾不过来,哪儿还管得了这么多?”
姬萦心?生兴趣,决定去听听那所谓的百事通在说?些什么。
霞珠无条件跟她行动,秦疾一样八卦之心?熊熊,至于徐夙隐和水叔,他们无事可做,便也跟着一道?来到客栈对面的山海茶楼。
众人?一进茶楼,恰逢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堂爆发出一阵大笑。
“小二,楼上还有雅间吗?”水叔叫住茶楼小厮模样的人?。
“坐雅间还有什么意思?我就坐大堂了。”
姬萦踩碎一地瓜子壳,径直走到空着的一张茶桌前坐下。霞珠见状,连忙占住她左手?旁的位置。
水叔拿不了主意,犹疑地看向徐夙隐。
“不必铺张。”徐夙隐淡淡四个字,已经避开地上的瓜皮果屑,走到了姬萦对面的空位坐下。
水叔拧着眉站在徐夙隐身后,像一尊怒目圆瞪的护法。
“水叔,坐下罢。”徐夙隐说?。
“老?仆站着就行。”
“坐下罢。”
“公子不必挂念,这里鱼龙混杂,不定会发生什么。老?仆还是站着的好?。”水叔用冷酷的视线扫射着所有行动可疑的人?。
“坐下。”
“……是。”
在这场小插曲过后,台上喝茶润嗓的百事通也休息好?了,他展开一把白面扇子,装模作样地摇了两下,继续说?道?:
“刚刚我们说?到,这华阳节度使朱齐仁到处坑蒙拐骗,借粮不还,这一回啊,他就遇上硬茬了——青隽节度使徐籍,我们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约定还粮的时?间到了,朱齐仁还不起粮,宰相一声令下,早已蹲守在边境上的青隽大军浩浩荡荡开往华阳——”
人?群中有人?质疑:“大军都到了边境线,朱齐仁还没得到消息?”
“勿急,勿急,且听我继续分解——战败之后,华阳节度使遭哗变的军士所杀,华阳自?此?变成徐籍的地盘。听说?,青隽大军离开的时?候,华阳硬没剩下一粒粮,连华阳寺的金佛都少了一层皮。”
“至于为什么青隽大军开到边境,朱齐仁也没得到消息……徐军为了秘密行军,把沿途的几个村庄都屠干净了,连个黄发小儿都没留。人?都没了,消息还怎么走漏?”百事通把白面扇挡在嘴前,故弄玄虚地说?:“我还听说?……这华阳节度使朱齐仁,其实从未借过徐籍的粮。”
大堂中一片恍然大悟的感叹声:
“大奸臣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这天下的乱局就是他一手?开始的——”
“话不能这么说?,要是没有宰相,三蛮早就打到这里来了,你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喝茶嗑瓜子?”
说?徐籍坏话,姬萦爱听。谁叫他偷窃皇权,躲在傀儡身后当摄政宰相呢?
“大公子,这事你一定知?道?内情,不如跟我们说?说?其中曲折?”姬萦调笑道?。
徐夙隐的两根手?指正在摆弄桌上的一粒瓜子,瓜子尖在他瘦削的指间里忽上忽下。
他头也没抬,平静道?:“兵者,谋略也。”
“这么看来,大公子也认同?宰相的做法?”
姬萦想要逼他看清现实,他可以?为之去死的父亲,是一个薄情寡义,狡诈阴险的阴谋家。这自?然是出于她自?身利益的考虑——希望着日后徐夙隐能够和徐籍割席。
这并非一日之功,此?时?此?刻,姬萦只希望他有哪怕片刻动摇,证明他们之间并非密不可分,他并非善恶不分,愚忠愚孝之人?。
但他没有。
“认不认同?,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姬萦压着一股怒意,“我想知?道?,大公子是如何看待宰相的所作所为的。”
霞珠和秦疾的目光都集中在徐夙隐身上,水叔强忍着没有发话,看他憋得绛紫的脸色,可以?想象只要徐夙隐一点头,他就立马可以?向姬萦发起质问?。
徐夙隐注视着手?中的瓜子,没有立即回答姬萦的问?题。
过了一会,他缓缓开口:
“姬姑娘菩萨心?肠,若是能做个游侠,日后一定能名扬天下。”
姬萦叫他大公子,所以?他也用旧的称呼回应。
“你讥讽我带不了兵?”姬萦立即悟出他的言下之意。
“天地远阔,姬姑娘为什么偏要往战场走?”
“姑娘”和“偏”组合在一起,刺激了姬萦的大脑,这好?像是在说?,她身为女子,本?该在家绣花,却舞刀弄枪,非要和男人?一较高低。
牝鸡司晨,大逆不道?。
姬萦知?道?绝大多数人?,那些把异议明摆在脸上的,和悄悄藏在心?里的,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徐夙隐,也终究是其中一人?。
霞珠不安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姬萦视若未见,怒目直视对面的徐夙隐。
“原来大公子眼中的英雄就是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是非不分——只要能打胜战,草菅人?命的将军也是好?将军。”
姬萦到底还保留着理智,记得坐在眼前的是篡国奸臣徐籍的长子,不是什么路边的阿猫阿狗,她咽下心?中刻薄的讽刺,忽然变脸,粲然一笑。
“大公子说?得有理,我会好?好?思考,除了战场,还有哪里是我的容身之所。”她拱了拱手?,神色平常道?,“为了尽早启程赶往天京,襄助宰相和联军,我先?行一步。”
霞珠连忙起身,秦疾见状也一抱拳,跟着姬萦告退了。
走出茶楼,姬萦见秦疾似在深思,故意问?道?:“秦弟如何看待大公子所说??”
“道?理是这个道?理,就是听着不得劲儿。”秦疾露出一抹不快,“要是草菅人?命的事发生在某眼前,某是决计不能袖手?旁观的——”
“君子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姬萦顺手?拍了拍马屁,“秦弟是个君子啊。”
秦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什么君子,读过书的大老?粗罢了。”
从茶楼出来后,姬萦随心?走的右手?边,说?话的空当里,三人?已经走到了主街上,早市刚散,青石地板上到处可见零落的菜叶和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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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三个蹲在担子边,还没卖完货物?的可怜农家,朝姬萦三人?投来期待的目光。
姬萦正和秦疾说?话,一名脸色蜡黄的青衫女子从路边店铺跌跌撞撞摔出,眼看就要跌坐在地上,姬萦顺手?一扶,让女子在怀中站稳。
“……多谢姑娘。”青衫女子看见扶住自?己的同?是女子,松了口气,神色凄惶地向姬萦行礼致谢。
赶人?的店铺老?板也没想到青衫女子这么弱不禁风,轻轻一推便险些摔倒。见她被人?扶起,老?板也神色一轻,随后立马又板起脸,抖着手?中的鸡毛掸子,义正词严道?:
“不管你怎么说?,最?低就是五两纹银,一个子儿也少不了!你要不买就赶紧走,别?耽搁我做生意!”
“掌柜的,求求你大发善心?……”
青衫女子还没走到门前,掌柜的啪一声就关上了店门,姬萦还听到了落闩的声音。
“你这做生意的,好?生黑心?!”秦疾忍不住骂道?。
隔着一扇店门,掌柜的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回来:
“你也知?道?我是做生意的,不是开善堂的!”
姬萦按住更加生气的秦疾,走到青衫女子身前,仔细打量了她的面庞。
“刚刚我就说?有些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太守府见过?”
青衫女子闻言有些慌张,不欲与姬萦搭话,转身就要离开。
“你别?怕,你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姬萦放轻声音,安慰道?,“寻常人?不会没事到棺材铺来,你是有亲人?去世了?”
青衫女子立在原地,右手?紧张地攥着一张粗麻手?帕,天人?交战了好?一会,才泣声道?:“奴婢是太守府曾小娘的丫鬟,我家小娘的亲姐姐,前几日生产血崩,去了……可是主子却拿不出银钱帮她打一副好?些的松木棺材……”
“夫家难道?不管吗?”霞珠忍不住问?。
“他们一家挽裤脚的庄稼户,今年收成又不好?,手?里能有什么钱……要是我家小娘不帮忙,他们就打算一卷席筒,随意葬了……”丫鬟哭哭啼啼道?,“我家小娘为这件事已经几宿没睡了……白日里天不亮又要起身劳作,干那么重的体力活,再这样下去,非病了不可……”
“体力活?什么体力活?”秦疾皱起两道?粗眉毛。
“我们老?爷规定,府里每个人?都不能游手?好?闲,坐吃山空……哪怕是夫人?,也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爷特意在太守府后院给我们开辟了一大片荒地,夫人?和小姐们平日除了做女红的功课,还要下地劳作,直到太阳下山才能歇上一歇……”
霞珠和秦疾听得目瞪口呆。
姬萦早就觉得这太守府古古怪怪,人?人?脚步虚浮,只是没想到,岳宗向的装腔作势竟会达到此?种程度:崇尚古圣贤的俭朴之风,强制家中上下效仿,而他本?人?霸占虚名,私下里却用虾蟹炖煮的豆饭。
自?己可以?给狗儿穿金宝地锦的小褂,家中侧室却连为亲人?打一副稍好?一些的棺材都没有余力!
好?一个虚伪狡诈、道?貌岸然之人?!
第032章第32章
丫鬟平时被压迫得久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在太守府,闲言碎语也?是大忌。遇上一个愿意倾听的好心人,一不留神就说了太多。
等到回过神来,她脸色发白,双膝一软就要给姬萦跪下:
“姑娘,这些话奴婢都不该说,求求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家老爷……不然?,奴婢没命是小,牵连了小娘是大……小娘是府中对奴婢最好的人,奴婢不能害了她……”
姬萦连忙将人一把?捞起,再三保证:“你放心,你说的这些,我们姐弟三人都不会往外透露一个字——”
她一个眼神,霞珠和秦疾也?连忙答应保证。
丫鬟这才逐渐镇静下来。
“你别着?急,这点银两是我的心意,你带回去?给你家小娘,让逝者早日可?以入土为安。”
姬萦从袖中掏出一点碎银,大约□□两银子,不由分说地塞到丫鬟手?里。
“这怎么能行,我不能……”
“你能在这里恰好遇见小冠,便是祖师爷的好意。姑娘,快收下吧。”
姬萦再三劝说,丫鬟这才含着?眼泪收下银两,感谢姬萦的恩情。
恰逢此?时,雨后天?晴的空中传来一阵幽怨的琴声。
姬萦抬起头,发现那座高耸在凤州城内的楼阁,又拉开了四面的帘子。一名?貌美的白衣女子正在抚琴,散发袒胸的美青年被众佳丽簇拥,正在画案前?挥笔洒墨。
丫鬟也?看?见了这一幕,她带着?同情说道:“画画的那是我们公子,你们第一次来的时候,老爷就是在为公子的事情大发雷霆……”
“你们公子是怎么了?”姬萦早就对这位离经叛道的太守公子产生兴趣,试探着?问道,“我听街上的人说,你们公子似乎是得了什么病?”
“公子才没疯呢!公子比他们任何一人都要清醒!”丫鬟扬声为自家公子辩解,“奴婢知道外边的人是怎么说公子的,可?他们什么都不懂,公子是个好人……”
“你能不能和我说说这位公子的事?”姬萦谆谆善诱道,“说不定小冠也?能够帮他呢。”
丫鬟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了:
“我们公子从前?不是这样的……自从我们老爷的原配夫人四年前?去?世,公子一把?火烧了祠堂后……就变成这样了。”
“火烧祠堂?”姬萦的兴趣是越来越浓厚了,“看?来你家公子和太守之间是水火不容啊。”
“是啊,”丫鬟面露惋惜,“公子文武双全,年纪轻轻就中了会元,要不是出了这事,现在恐怕已?经是状元了。老爷除了把?他关?在楼阁里不让出门,也?没有别的法子。毕竟……再怎么说,公子也?是老爷唯一的儿子。”
“你们公子叫什么名?字?”姬萦已?经生出一个主意。
“公子姓岳,单名?一个涯字。”丫鬟看?了眼天?色,“奴婢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这银子要马上交到棺材铺掌柜的手?里,奴婢还要回府复命……”
“也?好,免得你家小娘担心。”姬萦笑着?拱了拱手?,丫鬟感激地一福身,匆匆跑到紧闭的店铺门前?,“掌柜的,快开门,我有钱了……”
木门马上开了,掌柜的看?了一眼丫鬟手?中的碎银,让她进了店。
丫鬟和掌柜都进了黑漆漆的店铺,姬萦把?手?兜在道袍宽大的袖子里,若有所思地望向太守府阁楼的方向。
岳涯还在作画,琴声依旧没停。
考上过功名?,又会武艺,还是凤州太守的独苗苗,本来前?途一片大好,却要自毁前?程——烧祠堂,穿女装,和莺莺燕燕混迹在一起。
很?怪。
很?怪。
但是,奇才哪有不怪的?
“我想和他见上一面。”姬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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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萦的话把?霞珠和秦疾都吓了一跳。
“你要怎么见?”秦疾瞪大眼睛。
“太守会让你见他吗?”霞珠满脸担忧。
“那丫鬟是偷偷出来的,必是走的掩人耳目的角门。”姬萦说,“霞珠,秦疾,你们先?找个地方藏着?,待她出来了,尾随其后,找到太守府的后门在哪儿。记下来再告诉我。”
“那你呢,小萦?”霞珠看?着?她。
“我再随处走走。”
三人分头行动后,姬萦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太守府的位置,径直往东面走。沿着?东走了大约一盏茶时间,她在一家三层的酒庄前?停下脚步。
姬萦装作想为自己的道观寻个长期供酒商的样子,找到酒庄老板,一番谈笑风生后混进了酒庄三楼。
如她所料,从酒庄三楼的窗户望出去?,能将太守府一览无余。
“来,这是今年新?酿的姑娘酒,道长试试。”酒庄掌柜拿着?一碟芳香扑鼻的新?酒回来,热情地介绍给姬萦。
姬萦接过瓷碟,先?端到面前?,用?鼻子嗅了嗅,再用?嘴唇抿了抿,由衷赞叹道:“爽而不腻,厚而不重,果然?是好酒。”
酒庄老板闻言更加骄傲,挺起胸脯道:
“不是我吹牛,这凤州城里最好喝的酒必定是我们陈记酒家所出。”
“确实如此?,怪不得我听人说,陈记酒庄的酒一向是供不应求。”姬萦笑道,“有这么大的生意,掌柜的恐怕夜里也?不得空闲吧?”
“那倒不至于,我们差不多酉时就不干了,用?我娘子的话来说,这钱啊,是挣不完的。把?自己身体累坏了反而划不着?。”酒庄老板笑呵呵道。
姬萦又试了几种酒,在酒庄老板来回奔波的空当里,将太守府的大致构造记在心中。
比起从角门潜入,现在她想到了更快捷的方法。
觉得差不多了,姬萦花了二两银子买了一坛好酒,以回去?考虑为由告别了酒庄老板。
提着?酒坛走出酒庄,天?空落起了濛濛细雨。姬萦一开始没放在眼里,没想到走到半途,雨突然?大了,一改之前?温柔细碎的模样,变成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往头上砸。
不得已?,她躲进了临街的商铺屋檐下。
这凤州的天?气真怪,一会天?晴一会下雨,丝毫没有预兆!
姬萦被迫困在屋檐下,只能冲着?瞬间灰沉沉的老天?发牢骚。
那坛为她打掩护的酒,随意放在脚边,无声地散发着?幽幽酒香。
因为突降大雨,街上原本不多的行人俱都行色匆匆,有伞的赶紧打伞,没有伞的,只能把?荷叶或者双手?挡在头顶,焦头烂额的疾步快走。
在姬萦躲雨的商铺对面,一个在路边兜售油纸伞的老妪,正慌慌张张地收捡撑在地上的货品。
她年岁已?高,行动不便,只是弯腰捡起一把?伞,都显得跌跌撞撞。
往来行人很?多,但没有一人为老妪停下脚步。姬萦看?不下去?,踏进雨幕,冲到老妪身旁,帮她捡起地上撑开的油纸伞,收拢后扔入竹篓。
老妪来不及道谢,急匆匆地从怀中掏出一块雨布抖开,想要盖在竹篓上。
油布抖开后,几个老鼠啃出的崎岖怪洞和姬萦尴尬对望。
“哎呀,奇怪,奇怪啊,昨日还没有的……真的,小姐,老朽不是骗人……”老妪慌张不安地絮絮念着?,将油布盖在竹篓上,浑浊的雨水从老鼠洞里流出,哗啦啦地滴在色彩鲜艳的油纸伞上。
老妪见状又脱下缠在腰上的破布,勉强盖住了油布上的破洞。
虽然?她有几十把?样式各异的伞,但她一把?都不舍得打。
老妪顶着?被雨打得半湿的白发,无措又讨好地向姬萦笑了笑,那被沟壑一般深邃的皱纹挤占的卑微笑脸,让姬萦心中一酸。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她脱下身上的外衫,不容拒绝地披在老妪雪白的头上。
“使不得,小姐——使不得!脏了你的衣裳!”老妪极为慌张,想要脱下她的外衫,姬萦已?经抱起竹篓,往路边可?以挡雨的地方去?了。
老妪见状只能抓着?她的外衫急忙跟上。
姬萦抱着?竹篓冒雨前?进,竹篓里少说也?有二三十把?伞。老妪的油布和破布带保护着?伞,而姬萦保护着?老妪。
伞,无法挡雨。
多么滑稽。
忽然?之间,姬萦头顶的雨停了。
倾盆大雨,被阻隔在了方寸之外。
她停下脚步,蓦然?回首,青玉色衣裳,墨发束带的徐夙隐撑着?伞站在身后。他的神情依然?那么孤高冷淡,月色的发带和乌黑的青丝,都在萧瑟的风雨中轻轻晃动。
他散发着?淡淡光辉的脸,和身后那轮在云层中若隐若现的月亮相映成辉。
姬萦抿了抿唇,没说话,继续把?竹篓抱到可?以挡雨的屋檐下放了下来。
老妪追了过来,连连向姬萦道谢。
“老夫人,这把?伞你拿去?罢。冷雨伤身,莫要生了病。”
徐夙隐轻声说,将手?中素净的纸伞收拢后递给老妪。
老妪见他周身气度不凡,不敢收他的伞,惶恐地推拒了几次后,徐夙隐将旧伞直接放到了老妪手?里。
有了伞,她就不必怕雨水打湿货品,也?不怕自己着?凉生病,更可?以继续兜售她的商品了。
老妪向两人再三道谢后,用?手?挎着?竹篓,另一只手?打着?伞,朝人群聚集的地方挪着?小脚去?了。
留下姬萦和徐夙隐二人,站在简陋的屋檐下,看?着?雨水从长有青苔的滴水瓦上如小溪般潺潺流下。
姬萦还心有闷气,不想主动与?他搭话。
可?他一言不发站在身旁,比她还沉得住气,姬萦就舌头发痒,关?不住嗓子了。
“大公子先?前?可?是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用?意?我本以为大公子会把?老妇人的伞都买下来,没想到大公子是把?自己用?旧的伞送给了她。”姬萦笑着?开口,暗中挖坑。
“我没想那么多。”徐夙隐淡淡道。
“那大公子想的是什么?”
“一个卖伞却不舍使用?的人,即便我买伞相赠,她亦不会使用?。”徐夙隐说,“我想的,只是如何使她少淋一场雨。”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出一缕愁绪:
“我能做的,仅此?而已?。”
姬萦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愣在原地。
的确,如果徐夙隐刚刚买下老妪的伞再转赠给她,最大的可?能,也?只是老妪收回货品,重新?兜售。老妪淋雨的结局不会改变。
但现在,老妪撑着?伞在雨中来去?自如,竹篓里的油纸伞?*?也?少了一大半。
两种结局孰强孰弱已?经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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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了。
姬萦沉默片刻,开口道:“想不到连这种琐屑小事,大公子也?想得如此?透彻。”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然?今皇权勋爵、地方官僚、乡绅富户,而使民的价值比一斗米,一把?伞更低。”
他的声音慢慢垂落下去?,变得低不可?闻。
姬萦又是好一会没说话。短短片刻,她的心情已?经十分复杂。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从大公子嘴里说出的,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都是真的。”
他忽然?抬起长而直的睫毛,姬萦猝不及防撞上他的眼神。
徐夙隐的目光和滴水瓦中流下的雨水一样冷凉清澈。
“我未曾对你说过假话。”他说。
在姬萦愣神的刹那,他已?经收回了目光,重新?投向茫茫的雨幕。
“我知道你心有不悦的是什么。‘天?下英雄绝迹’——我早已?表态过。”
他轻声说,带着?一丝悲凉。
“那是我的亲生父亲,身为人子,我还能如何评价呢?”
姬萦心中对他的那点埋怨,在他如水般悲哀的眼眸中烟消云散。
第033章第33章
是夜。
凤州城内万籁俱静,万家灯火皆已熄灭。偶有风声经过,留下一地微寒的?萧瑟。
姬萦身着夜行衣,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陈记酒庄的门口。
城中巡逻的?更夫刚刚走过这片区域,更声?仍萦绕在夜空,一时半会不会有人来打扰姬萦的计划。
她掏出随身携带的铁丝,三?下五除二,撬开?了酒庄的?门锁,再听吱呀一声?,姬萦的?身影消失在重新合拢的门扉之后。
她闪进鸦雀无声?的?酒庄,静默在黑暗中竖起耳朵倾听了半晌。
流动的?空气中,只有迟缓的?水珠慢慢滴落的?声?音。
她谨慎地摸上了酒庄三?楼,站到?白?日观望的?那?扇窗户前。
凤州城静穆的?夜景被框在四四方方的?画卷里,一轮幽幽的?圆月,高高悬挂在蓝黑色的?天穹上。
姬萦取下腰间的?弩箭和绳索,蹲在窗边,瞄准那?座凤州城内最高的?楼阁,利落地扳下悬刀。
嗖的?一声?,弩箭带着绳索破空而去,深深地钉在楼阁二楼的?檐柱上。
姬萦试着扯了扯绳子,观察檐柱上的?情况,然后?把绳索的?另一端绑在了一坛装满酒浆,两人都难以合抱的?深坛上。
一切准备就绪,她戴上皮手套,爬上窗台。
深呼吸一口,姬萦抓住绳索,跳入静谧的?画卷之内!
夜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即便隔着一层皮手套,摩擦的?疼痛和灼热还是传到?姬萦的?手心里,无数沉睡的?民宅从姬萦脚下一掠而过,一眨眼,太守府楼阁的?二楼檐柱就已近在眼前。
姬萦做好准备,在即将迎面撞上檐柱的?前一个瞬间,松开?绳索,灵活地滚进楼阁二楼的?地面。
变故突生!
一节七节鞭从黑暗中伸出,紧紧地勒住姬萦的?脖子。
七节鞭勒着姬萦,拖着她往后?疾退。她的?双腿在半空中飞舞,察觉到?危险后?第一时间挡在鞭子面前的?双手,正死死地抓着冰冷的?鞭子。
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被勒住的?骨节传来断裂似的?疼痛。
姬萦沉住气,身体猛一蓄力,握着手中的?七节鞭向右侧翻滚!
暗中偷袭之人对姬萦的?怪力没有丝毫准备,猝不及防地跌倒在地上,姬萦听到?某种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她趁此机会摆脱七节鞭的?桎梏,翻身跃上,压住偷袭之人!
月光照亮了对方的?脸,赫然就是楼阁的?主人,姬萦此行要找的?岳涯。离得?近了,姬萦忽然发觉,他比远远看上去的?更加年轻。
她举起的?拳头刚一愣神,岳涯已经?抓住这个机会,踩住地面,猛一用力,带着身上的?姬萦翻了过来。
眼看着七节鞭又要往脖子上锁,姬萦只得?暂时放弃言和的?打算,一手握住七节鞭中心,不让鞭子靠近,同时屈膝用力上顶——岳涯避开?了,丧失了他的?居上位置,再次被姬萦压在身下。
这一回,姬萦没有给他再次反转的?机会。
七节鞭在她手中,任岳涯如?何拉扯,就是牢牢不动。
她的?双腿也像两节鞭子,紧锁住岳涯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岳涯的?白?色里衣经?过一番打斗,欲迎还拒地拢在胸前,而他的?黑发也如?月光倾洒一地。
烛光在四方同时亮起,楼阁里亮如?白?昼。一群素面朝天,长发披散的?貌美女子挤在楼阁的?四个角落,分别有一人抱着灯笼。
她们安静而又惊惶地看着楼阁中央堆叠在一起的?两人。
岳涯不动了,阴冷恼怒的?目光定定看着上方的?姬萦。
“咳……”
姬萦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误会,都是误会。岳公?子,你别激动,我这就解释。”
姬萦等?了片刻,见他没有过激反应,试着慢慢从他身上起身离开?。
岳涯在她之后?也站了起来。
他衣衫不整,但毫不在意?,那?条冰冷的?七节鞭,此刻就垂在他的?腿边。
岳涯哂笑一声?,面露嘲讽:“我还以为,是家里那?老头有了新花样。不过,他找不到?身手像你这么好的?杀手。”
“岳公?子放心,来这里完全是我自?身的?意?思。”姬萦向他抱了抱拳,神色一正,自?我介绍道,“小冠是高州白?鹿观的?新任主持,道号明萦,此前我们已有一面之缘。此次不请自?来,是因我在市井间听说了不少?岳公?子的?事迹,十分敬佩,起了结交之意?。这才出此下策,还望公?子见谅。”
姬萦神色坦荡,丝毫没有扭捏之态。
岳涯扫了一眼姬萦身上的?道袍,收起七节鞭,带着挖苦之意?说道:“出家之人,不劝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反而说敬佩我的?,你是第一个。”
“世既是俗,世俗之中有像岳公?子这般不俗之人,小冠当然敬佩。”姬萦笑道。
岳涯不置可否地一笑,轻轻拍了拍手掌。
楼下走上几?名端着托盘的?靓丽女子,为首那?人的?托盘上放着一件黄地桂兔纹的?妆花纱大袖衫,其后?的?托盘上则是几?碟瓜果,一套茶具。
他从想要为他披上外衣的?女子手中接过这件女子样式的?大衫,毫无芥蒂地穿在了身上。
“姬姑娘,介意?席地而坐否?”岳涯挑衅道。
“这有何难?”姬萦笑了。
两人同样大大咧咧地往地上随意?一坐,姬萦盘着腿——在白?鹿观盘惯了,岳涯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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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狂放不羁,一条长腿直愣愣地伸着,另一条长腿则松弛地曲了起来。
他从托盘里拿起茶壶,分别倒了两杯。
姬萦趁机观察楼阁内部,空旷简陋的?室内,原本应该雕梁画柱的?地方,被兵戈打斗的?痕迹破坏,主人也不花力气掩盖,让它们赤裸裸地展示在宾客眼中。楼阁中央,一扇先前撞倒的?屏风已重新竖起,画着梅兰松竹的?彩漆屏风后?面,是一套素色的?被褥。
岳涯将其中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给姬萦。
姬萦也不客气,她褪下手套,端起茶盏向岳涯敬去。
“深夜冒然到?访,这杯茶,权当是我向岳公?子的?赔罪。”
她毫不犹豫,一饮而尽。
岳涯兴趣盎然地看着她,等?她喝完了,才说道:“你就不怕茶里有毒?”
姬萦微微一笑,胸有成竹:“你不屑。”
岳涯朗声?大笑,叫了一声?好。
“这赔礼我便收下了。”
他也端起手中茶盏,一饮而尽。
姬萦悄悄观察着他的?模样,这位传闻中几?近神奇的?太守独子——岳涯的?下颌线虽已有成年男子的?清晰和硬朗,五官却有一种山水画的?秀美,这股潇洒的?写意?让他的?面目依旧停留在少?年时代。
若是不仔细辨认,他身着女装,完全可以以假乱真。
这回换姬萦主动握住茶壶,给两杯空了的?茶盏重新满上。
夜风从帘子的?缝隙里吹进,茶叶的?幽香扩散在宽阔的?楼阁之中,姬萦和岳涯各自?坐着,那?些貌美的?女子则侍立在四个角落,以观察和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两人。
继身份姓名之后?,两人又互报了年龄。岳涯反比姬萦小上一岁,今年刚至冠年。
“不知岳兄是何时发觉我的??”姬萦问。
“从你的?弩箭钉在檐柱上的?那?一刻,我就发觉了。”岳涯面露嘲意?,单手提着茶盏晃悠,潇洒得?好似提着一杯美酒,“要是没有这份警觉,我早就暴毙在这楼阁中了。”
在这句话里察觉到?凤州太守父子之间的?暗潮涌动,姬萦小心地避开?涉及到?岳宗向的?可能,转而说道:“这些姑娘是岳兄的?……”
“家人。”他说。
看到?姬萦脸上的?不解,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她们都是流落风尘的?可怜女子,其中不少?是被家人亲手卖进青楼。我将她们赎出,收留在此地,想离去的?,也可自?行离去。平日里,我教她们琴棋书画。又成立一雅社,让她们可以售卖字画为生。这座楼阁里的?开?销,现今都是她们一力承担。我们相依为命,与家人何异?”
听到?岳涯和姬萦在谈论她们,有几?个胆子大的?姑娘,脚尖越凑越近,其中一个年纪最小,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忍不住附和道:“公?子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公?子,我们有些人早被狠心的?老鸨给打死了!”
姬萦见多了将风尘女子赎买出来以作禁脔,还美其名曰“救风尘”的?道貌岸然之士,像岳涯这般对这些可怜女子爱重如?家人,尊重如?朋友的?,却是头一回看见。
“岳兄大义,这一杯茶,我还敬你。”姬萦发自?内心地端起茶盏。
“过奖了。”
两杯茶盏在半空中轻轻一碰,各自?饮尽。
“可惜没有美酒相伴。”岳涯惋惜道,“昨夜最后?一坛酒已被我喝光,你来迟了。”
“我和岳兄相谈甚欢,再香的?酒也只是点缀。”姬萦说,“岳兄平时就生活在这楼阁里吗?没有想过出去看看?”
“出去?”他的?笑里有锋利的?讥讽,“我为何要出去?”
岳涯的?目光飘向太守府里另一顶屋檐,他的?声?音变得?又冷又沉:“我出去了,有人岂不是要解脱了?”
姬萦随着他的?视线看进黑夜,没有冒然搭话。
“四年了,你以为锁住我的?,是这楼阁吗?”
他说。
第034章第34章
“公子可想过打破僵局?”
“小道长,你还是明说你的来意吧。我不信你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与我促膝长谈。”
岳涯放下茶盏,似笑?非笑?道。
“实不?相瞒,我想请岳公子与我一道,前往天京勤王平叛。”姬萦收起随意的姿态,正色道,“岳兄年轻有为,若是随我出世?,定能?在青史?上?留下姓名,难道岳兄就甘愿在这小小楼阁困居一生?”
“我为何不?可在这楼阁困居一生?”岳涯嘲讽道,“同外边相比,这楼阁里还要?干净得多。”
“难道公子在楼阁之外,就没有一个?牵挂的人?”
“没有。”
他答得果决而?冷漠。
这家伙油盐不?进,姬萦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她年纪轻轻已是一观之主,同是年轻人,岳涯却是一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岳兄驻足不?前,定然是怀有心结。若是小冠能?帮你解开心结,岳兄可否出世?相助?”姬萦问。
“哪怕是你的祖师爷再世?,也会对此?束手无策。”
“岳兄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结果?”
岳涯哂笑?一声,从光凉的地上?站了起来。他的里裤之下没有鞋袜,就那么坦然地光脚而?立。姬萦也坦然地看着坦然在月光下的岳涯。
他走到楼阁的窗台边,双手撑在栏杆上?,像之前俯视后花园里的姬萦一样,俯视着苍凉月色下的太守府。
一座黑漆漆的食人牢笼。
“小道长,你的父母还在么?”他问。
“俱亡。”
“我是一生一亡。”他望着夜色,幽幽道,“该死的没有死,不?该死的却早早往生。小道士,你们是如何看待生死这个?问题的?”
“始祖庄子曾说,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又谓之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要?是怕死,那便?是道行不?够。”
“小道士,那你的道行够了没有?”
姬萦闻言笑?了:“自然不?够。天底下,恐怕没有几个?道行够了的人。只要?是人,谁不?怕死?说不?怕死,那都是唬人的。”
“你倒是比那些秃驴牛鼻的要?诚实许多。”岳涯赞赏道。
“岳兄谬赞了。”
姬萦跟着起身,走到栏杆前,学着岳涯的模样撑在栏杆上?,同样俯视着楼阁外的夜色和黑暗中隐有的几点烛光。
“我母亲,原是本地的豪族之女,在家时从未受过苦楚。与我父亲成婚后,父亲立下规矩,太守府的公鸡打第?一声鸣,母亲就必须梳洗起床,亲自带领后宅的姬妾与府中下人田间劳作。待到日出,再亲手准备羹汤,送至我父亲床前,服侍他起床用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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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性情温婉,以夫为天,战战兢兢地服从着我父亲苛刻的命令。我父亲每日三餐,母亲只有两餐,父亲嫌豆饭和素斋难以下口,厨房便?偷着加入河鲜高汤——我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而?我母亲和其他人,吃的依然是石子似的豆饭和素斋。哪怕是在生下我之后,母亲想喝一口鸡汤,也被父亲断然拒绝了。”
“我母亲生我之后,本就孱弱的身体更?是日渐西下,即便?如此?,父亲也不?肯减免我母亲的劳务。等我稍大一些,能?够帮着母亲处理田间的工作了,母亲的日子才好过了一些。为了让母亲能?从父亲的磋磨中解放出来,我努力读书?,十六岁便?考中了会元,但就是那一年——”
岳涯的声音变得暗流涌动,他极力克制,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痛恨,还是随着他不?自觉加快的语速溢了出来。
姬萦知道岳涯的讲述已经来到了他人生最?为关键的转折——火烧祠堂。
就在他成为举子,前途一片大好的时候,他放火烧了岳氏祠堂,自从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我母亲回娘家看望生病的外祖母,适值表舅也在府上?逗留,得知母亲在岳府不?沾荤腥,表舅心生同情,亲手盛了一碗鸡汤给母亲。母亲自出嫁后便?没有喝过鸡汤,更?不?记得鸡为何味,她忍不?住喝下了那碗鸡汤,但此?事后来被父亲知晓,他大发雷霆,在众人面前呵斥母亲,说——”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岳涯沉声说出这八个?字的时候,一双阴柔似水的丹凤眼?暗沉无光,恨意无边无际。
“我母亲羞愧难当,绝食七日……活活饿死。”
他的讲述落下了帷幕,寂静笼罩着楼阁。冰凉的月色下,风是冷的,屋檐瓦当是冷的,楼阁栏杆也是冷的,在这其中,尤以姬萦身旁的岳涯最?冷。
他绵绵不?绝的恨,缠绵纠葛的悔,都藏在那副轻狂无羁的外表下。
他忽然转头,低眉而?笑?,眼?神中有种荒凉。
“你说,这心结,要?如何开解?”
姬萦觉得不?可解。
回去的时候,和来时不?同,她砍断绳索,收回钉在檐柱上?的弩箭,一路潜行,鬼鬼祟祟地钻出了太守府的后院角门。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说的就是姬萦此?刻的心情了。
她唉声叹气地走在入夜后的街道上?,想着离去前和岳涯最?后的交谈。
“如果我帮你杀掉岳宗向,你的心结能?不?能?解?”
“我留着他的命,难道是杀不?了他吗?”
是啊,他不?杀他,是为了折磨他,曾经的天之骄子,父亲沽名钓誉的心爱物件,现如今是有癔症的疯子,火烧祠堂的罪人、穿女装颠倒阴阳的妖人。
桩桩件件,都是为了折磨活着的岳宗向。
受折磨的,只有岳宗向吗?
“让他死,也太便?宜他了。”岳涯说。
臭茅坑石头。
不?好搞,但她还想搞。
姬萦愁眉苦脸回到客栈,小心翼翼合上?吱呀作响的大门,上?楼梯的时候下意识抬头一看,险些被吓得倒退两步。
“你怎么还不?睡!”
徐夙隐穿戴整齐,手里提着一盏黄豆大小的油灯,静静地站在楼梯上?方看着她。
“你久去不?回,我怕事情有变。”
“能?有什么变?”姬萦嘟囔道,上?楼的脚步重新走了起来。
踏上?最?后一阶半朽的木楼梯,姬萦已经能?平视面前的徐夙隐。他似乎是睡下后又起来,一头墨水似的长发散落在身后,肩上?披着一件月色的大氅,脸色在烛光的闪烁下有些微苍白。
“你达成所愿了吗?”他问。
姬萦从未对他说过此?行是去夜访岳家公子,但徐夙隐以既知的语气询问,她竟然也觉得合情合理。
对方是徐夙隐,哪怕她什么都不?说,他也能?自己?猜出七八。
“唉——”她重重叹了口气。
“你为何觉得他是你需要?的人?”徐夙隐问。
“直觉。”姬萦说,“经过这次面谈,我更?能?确定,他非一般之人。”
“你想要??”
“想要?。”姬萦毫不?犹豫。
“好。”徐夙隐的声音像他的神色那般平静,他点了点头,好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明日我去见他。”
姬萦愣在原地,还未来得及反应,徐夙隐已经揖手作礼,转身离去。
姬萦看着他回房关门,心情十分古怪:他大半夜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说这几句话?
她没把他说的话放心上?,没想到第?二天——
徐夙隐当真去太守府了。
……
楼阁第?三层,帷幔迎风飘荡,如水波万千。
岳涯衣带半解,半醉半醒地靠在栏杆前。他早已得到同楼女子的通报,但直至徐夙隐走至身后,他也未曾转身。
“整整四年,老头子第?一次放人进来。得知是你,我就觉得不?稀奇了。”
岳涯拿起手中酒壶一饮而?尽,透明的液体顺着他的下颌蜿蜒而?下,点点滴滴落到栏杆和地面,酒香扑鼻而?来,连贯穿楼阁的风也带上?了酒香。
他放下空荡荡的酒壶,终于转身。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半是冷漠半是嘲笑?地睨着面前平静如水的人。
“好久不?见,徐师兄。”
岳涯提起脚下一坛未开封的酒,朝徐夙隐举了举:“喝一杯?”
“不?了。”
“师兄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意思。”岳涯笑?了一下,那抹笑?容像是病重之人临终前的返照,片刻便?消失无踪了。
他径直向栏杆前的条椅躺下,喃喃自语道。
“光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不?喝不?喝了。”
徐夙隐走到栏杆前,目光眺望着太守府外热闹的凤州城。还未受战火波及的富饶城市,民众虽然心怀不?安,但仍安居乐业着。太守还沉浸在虚假乐土的幻想里,不?知道阴云已经悄然靠近。
“我是来请师弟出山相助的。”徐夙隐淡淡道。
“我?”躺着的岳涯用手指着自己?,哑然失笑?,“请我出山,为师兄弹琴助兴吗?”
“天京城破,陛下殡天,诸侯割据,新皇群狼环绕,孤掌难鸣,大夏已值生死存亡之际。夫子临终前,最?放不?下的,就是这天下将倾的乱局,我想请你出山,勤王平叛,襄助夏室。”
岳涯听笑?了,笑?到最?后,变成苦笑?。
“师兄,我和你不?一样,大夏如何,我不?在乎。母亲去世?后,我便?失去欲求,只想偏安一隅,终老此?生。没有归隐山林,只是因为不?想让仇人过的太痛快而?已。”
“我在楼阁里也听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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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事。”岳涯坐了起来,看着脚下歪倒的空酒壶,眼?神中露出悲凉之意,“皇城撤退时,宰相命你用三万将士阻拦十五万敌军,你赢得漂亮,自那以后名震天下。世?人只知你算无遗漏,明若鬼神,却不?知你绝境挣扎,在里外夹击中几次死里逃生——”
“……”
“我不?明白,师兄,你并非那种迂腐之人,何苦为了夏室做到此?种地步,以至于父子离心,进退为难?”
“……匡扶天下,济世?救人,是夫子最?后的遗愿。”
“那你的愿望呢,师兄?”
“我的愿望……”
徐夙隐说:
“我的愿望就是你能?出世?襄助姬萦,让她能?够拨乱反正,还政于夏室。”
岳涯现在是真的迷惑了,他眯眼?看着依旧背对着他的徐夙隐:“你是替那个?小道长来的?她是什么人,竟能?说动你当这个?说客?”
“她于我有救命之恩。”徐夙隐垂下眼?眸,将多余的情绪都藏在纤长睫毛下的阴影中。
“我不?会出去的。”岳涯冷漠道,“我在母亲的墓前发过毒誓,余生都要?让岳宗向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他那贤名远扬的春秋大梦,只要?我在一天,就一天不?可能?实现。”
“仅此?,你便?消气了吗?”
“什么意思?”
“只是让他受些不?轻不?痒的嘲笑?,就够偿还他对你们母子二人的折磨吗?”徐夙隐平静道,“你若无欲无求,便?不?会每到天晴就在楼阁上?弹琴作画,引众人观看。在你内心深处,你还是将自己?视为那个?只有十四岁的少年,除了自暴自弃以外,没有任何报复父亲的办法。你母亲若在天有灵,看见你如此?作践自己?,真的能?够安息吗?”
“你说什么?!”
岳涯猛地站了起来,冰冷而?愤怒的目光直指着徐夙隐颀长的身影。
他仿佛没有感受到身后的愤怒,依然沉静地站在围栏前。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徐夙隐低声说道,“师弟,你扪心自问,你在尘世?当真没有牵挂了吗?世?上?有很?多事情可以失而?复得,唯有时间难以挽回。莫要?等到再次失去,才知道痛彻心扉……”
岳涯愣在原地,忽然从记忆深处复苏的往事,冻结了他的一腔怒火。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徐夙隐停顿了片刻,压抑住喉中的刺痛,哑声道,“你的时间还长,总有一天,你要?走出这座楼阁的,为何不?能?是现在呢?”
徐夙隐朝他揖了一揖,转身走下楼梯。
岳涯听见了楼下传来的克制的咳嗽,想起师兄自上?学时候就时好时坏的身体,想起各式大夫对他悲观的预言,又一次想起了他轻如云烟的话。
“莫要?等到再次失去,才知道痛彻心扉……”
他看着楼阁外的蓝天,怔了片刻。似乎有一百年那么久,但其实不?过片刻之间,他便?追到了二楼。
“师兄!”
岳涯叫住正要?走下一楼的人。
他长身玉立,背对着自己?,一头流云似的青丝铺在脑后。
“……我要?见姬萦。”
一瞬后,传来徐夙隐预料之中的淡然话语:
“好。”
第035章第35章
姬萦万万没想到,那块又臭又硬的茅坑石头,在见了徐夙隐一面之后,竟然态度松动,要求见她。
当?天深夜,她再次夜访楼阁。
酒庄换了一把更复杂精妙的铜锁,但这难不倒曾拜师江湖人称“小盗天”的牢山二当?家的姬萦,她轻车熟路撬开了锁,再次降落在二楼楼阁。
楼阁彻夜亮灯,帷幔在夜风中拂动。身穿红色衣裙的美公子?早已备好?美酒佳肴,等待她夜半赴宴。
“你来了。”岳涯盘腿坐在食案前,没有看?她,自顾自地倒了杯酒,“请坐。”
姬萦在他对面那张空着的食案前坐下,酒盏里已经满上一杯。
“岳兄好?雅兴,这酒怕是有十年以上了,香得我隔着十丈远都能闻到。”姬萦端起面前的酒盏,陶醉地嗅了一下。
“小?道士鼻子?灵,这坛酒刚好?十年。”岳涯微微一笑,“是我母亲去世四年前埋下的,本想在我考中状元时拿来待客。既然要走?了,与其便宜老头子?,不妨让小?道士喝个痛快。”
“岳兄愿意出山相助了?”姬萦吃了一惊。
“但我有一个要求。”
“岳兄尽管直言,但凡是我能做到的,又不伤天害理的事,小?冠绝不推辞。”
“我要救一个人?。”他说,“夏室命运如?何,我不关心。我愿意为你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只为救一个身不由己之人?。此人?身份重?要,如?果你不能令天下枭雄俯首,此事便是空谈。所?以,只有当?你拥有绝对的实力时,我才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在那之前,我会倾尽全力辅佐你到达那个位置。你可答应?”
“此人?是否作?恶多端?”姬萦谨慎问道。
“未曾作?恶。”
“好?,我答应你!”姬萦说。
“以酒为誓,以月为证。”岳涯朝姬萦端起酒盏,神色郑重?,“愿今日之誓,互不辜负。”
姬萦也举起酒盏,正色道:“愿今日之誓,互不辜负。”
一盏饮尽,姬萦放下酒盏,说:“既有酒誓,你我二人?今后就?如?亲手足一般,共进?同退。我虚长你一岁,便厚颜唤你一声岳弟如?何?”
“称呼而已,随你高兴。”
“岳弟,我有一事不明,敢问夙隐兄是怎么说动你的?”姬萦哈哈一笑,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我说尽了好?话,你屹然不动,怎的他上门一次,你就?改变了主?意?”
“你和他是怎么认识的?”岳涯不答反问。
姬萦略去徐夙隐为父自刎的缘由,只说是凌县雨夜相遇,随手救了被歹人?威胁的他。
“怪不得师兄说你于他有救命之恩。”岳涯说。
“师兄?”姬萦捕捉到关键。
“我和师兄,曾在一个屋檐下求学。”岳涯说,“徐家家塾聘请的夫子?是天下有名的大儒袁玮,少年时期,老头子?为了示好?宰相,主?动将我送至徐府,与徐家的公子?们一起念书。我与师兄,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这么说,你们还是早有因缘。”姬萦若有所?思。
“师兄是夫子?最为爱重?的学生,我不愿输人?一头,总是想要在评比中与师兄争个高低,师兄每每让着我,反倒惹我不快。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何其幼稚。总是将别人?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反而和张绪真那种假仁假义之辈混迹在一起。”岳涯冷笑一声。
“张绪真是谁?”姬萦问。
“他是徐籍的义子?,生父乃徐籍的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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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将,为保护徐籍而亡。张绪真此人?,虚伪阴险,以徐籍马首是瞻,颇得重?视。在徐家,只有徐籍的嫡幼子?徐天麟才可与张绪真的风头平齐。”
“这么说,徐家共有三位公子??”
“四位。”岳涯说,“师兄是长子?,还有一位名声不显的次子?,名叫徐见敏,也是妾生。徐籍此人?,极重?嫡庶之别,除张绪真以外,看?重?的只有两位嫡子?嫡女?。”
嫡子?是徐天麟,嫡女?姬萦也听说过,就?是那位如?今嫁了新皇的徐家皇后,与徐籍分别把持前朝后宫。
“无怪世人?说越缺什么,越看?重?什么。”岳涯面露嘲讽,哂笑道,“我们这位宰相,漠视苛待庶子?庶女?的时候,浑然不记得自己从前也是庶子?,也受尽磋磨。”
“丧己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姬萦冷笑道。
“你的经书读得挺好?。”岳涯笑道。
“谬赞了,只是记性比一般人?强上那么丁点。”姬萦谦虚了,但又没完全谦虚地说道。
一坛酒,两人?喝到天刚刚明。
当?最后一滴酒落入岳涯口中后,他换上了青色的男子?衣裳,拿出所?有金银遣散了哭泣不舍的年轻女?子?们。
踏出楼阁的时候,他抱着永不回头的念头,带走?的却只有一个精致小?巧的木盒。
姬萦和他一起踏出楼阁,迎着众多奴仆震惊的目光,一直走?到太守府的大门前。
“逆子?!混账!你要去哪里?!”得知消息的岳宗向从后宅方向匆匆忙忙赶来,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恼羞成怒,衣冠不整的老头。
岳涯头也不回。
“今日你要是踏出这个家门,你就?再?也不要回来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岳宗向勃然大怒,面红脖子?粗地怒喝道。
岳涯停下了脚步。
岳宗向粗重?的呼吸略有和缓,他看?着岳涯的背影,看?着他慢慢转回一个侧脸,眼角余光,充满轻蔑。
“求之不得。”
四个字后,岳涯毫不犹豫跨出太守府的大门门槛。
姬萦随后踏出,在大门外,她掏出明镜观主?给她的玉佩,弯腰放回太守府高高的门槛内。
她直起身,向着面红耳赤的岳宗向一抱拳,笑道:
“大人?所?资援军,小?冠?*?确实收到了。从前旧诺,一笔勾销。”
“你——你就?不怕得罪整个凤州吗?!”岳宗向气得仰倒。
姬萦飒爽一笑,转身走?向门外等候的岳涯。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小?冠如?何阻拦得住?”
离开太守府,姬萦把岳涯带回客栈。徐夙隐见到岳涯,没有丝毫吃惊。反倒是霞珠和秦疾,忍不住好?奇,围着这位曾身穿女?装,在楼阁三楼艳射四方的美公子?左右端详。
“干他娘的,竟真是个男的!”秦疾有了眼见之实,依然忍不住感叹道。
姬萦为岳涯介绍两人?:“这是幽州的童生,姓秦,单名一个疾字。心直口快,性情?豪爽,又有天生力气。他年纪最小?,我们都叫他秦弟。”
“姬姐谬赞了——哥哥在上,弟弟在此见过了!”秦疾豪迈地一拱手。
“这是霞珠,霞姿月韵的霞,珠联璧合的珠。与我情?同姐妹,在道观中一同修行了多年。我下山云游时,只带了她一人?。他们二人?都是性情?直率简单之人?,说话没有弯弯绕绕,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望岳弟多多担待。”姬萦笑道。
霞珠紧紧抓着姬萦的手臂,脸色通红,连连点头表示极其赞同。
“放心好?了,我也不是什么心胸狭窄之人?。”岳涯说。
霞珠脸上的热气甚至扑到了姬萦脸上,她诧异地推开霞珠,仔细观察她的面庞。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姬萦伸手在她额头一试,大惊道,“你发烧了,烧得好?烫!”
“是吗……我只是觉得今早起来后,有些晕乎乎的。”霞珠一脸茫然地试了试自己的额头。
发热的手掌当?然摸不出发热的额头。
但霞珠后知后觉地发觉,脚步很是轻浮,呼吸也十分灼热。
“我……”她话未说完,双腿就?忽然一软,要不是姬萦手疾眼快搂住她,下一刻她就?要坐到地上。
“请大夫来——”姬萦当?机立断,“秦弟,你去医馆,立即请大夫上门!”
“好?!放心,马上就?来!”秦疾知道轻重?缓急,当?即便冲出了客栈。
“水叔,你也跟着去。”徐夙隐掏出钱袋,递给水叔。
“我先扶她回房间了,你们……”姬萦看?着剩下两人?。
“无妨,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回来。”徐夙隐说。
姬萦点了点头,留他们在大堂叙旧。她扶着霞珠上了客栈二楼,把她安顿在床上,又绞了一张帕子?给她敷在额头降温。
“我……我应该没什么事。”霞珠不安地在被子?里拱动身体,“应该是昨天下雨着凉了,我去煮完姜汤,喝完出一身汗就?好?了,我真的没什么事……”
“你好?好?躺着,姜汤我让小?二去煮——”姬萦瞪她一眼,威胁道,“大夫来之前,你哪里也不许去。”
秦疾回来的比预料得更快。
当?门扉像被狂风吹开一样推向两边时,秦疾背着一人?冲进?客房。岳涯和徐夙隐随后走?入房间,水叔最后进?入,关上了房门。
“王大夫来了!”秦疾叫道。
王大夫在他背上叫苦连天。
“你这牛小?子?,差点把老夫颠死在路上!”王大夫愁眉苦脸地从他背上下来,一时间险些站不稳地。
“嘿嘿,某不是着急吗……”秦疾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对不住了,王大夫,你快去给霞姐看?看?吧——”
王大夫被秦疾一路上折腾得够呛,给了他一个白?眼,这才提着药箱走?到床边。
姬萦连忙为其让出位置。
王大夫将手搭在霞珠的左手上,过了一会,又让她伸出右手。
“王大夫,怎么样了?”姬萦问。
王大夫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又过了片刻,他才收回诊脉的手,叹息一声道:“是疟疾。”
“疟疾?!”姬萦心头一跳。
“春末夏初,是疟疾高发的时候。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也需得慢慢服药调养,少则三五个月,多则半年才能痊愈。”
水叔脸色大变,立即看?向徐夙隐。
徐夙隐沉默不语。
水叔按捺不住,出言提醒:“公子?,我们在凤州耽搁多日,必须走?了。”
“你们有急事?”王大夫问。
“我能走?,我不用静躺休息——”霞珠怕被丢下,着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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