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他们心中念头好像一样。
孟佳期别过头,躲避他的视线,一时不能习惯两人如此温和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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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好了。”她用长筷子拌了拌,关停灶火。
沈宗庭上前两步,一手握住汤锅突起?的锅柄,绕开她,将?锅端到餐桌上。
她额外整了一点?小料碟,切好椒圈和蒜粒,酱油一洒,热油一拌,用粉边的小瓷碟装好,端到桌前。
这时,他也?已?经将?碗筷摆好了,正往她的碗里装饺子。
饺子还是荠菜馅儿的,孟佳期放到唇边,吹凉,咬了一口,总觉得,这味道和之前的似曾相?识。
咬一口,往事?如潮。
有一年,她在旺角的小别墅里和沈宗庭过春节,两个人都是没做过饭的生?手,演练了一遍“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那年他们做了很多?很多?饺子,多?得春节过了都吃不完。
“饺子不好吃?叫钱叔来点?些不一样的,还是吃粤菜?”许是见她放下筷子,沈宗庭问。
“饺子的味道,和我们那年在旺角吃的一模一样。”她没头没脑地说,眼泪差点?儿要落下。
距离那时,他们已?经整整过了五年了。
五年了,食物的味道没有变,人的味蕾呢?难道就不变了,永远固定?了,永恒了?
沈宗庭的固执,似乎隐藏在一个一个的小细节里。
他淡淡一笑。“期期觉得饺子味道一样,我倒是觉得不一样。”
“”她撂开筷子,忽然觉得被往事?填饱了肚子。
倒是一旁被呼叫铃叫上来的钱叔,默默立在餐厅门口,看着餐桌上一只只透明馅皮里裹着青的饺子,心里默默的。
少爷当然会觉得饺子味道不一样,因为?那不是孟小姐包的。
孟小姐和沈宗庭是局内人。可他们这些局内人却看不清楚。一个低估了自己对对方的份量,另一个则高估了自己。
反倒是他们这些局外人,看得一清二楚。
钱叔清楚地记得有一晚,那时孟小姐刚远渡重洋不久,沈宗庭偶然回老宅睡,夜里两三点?钟那会,忽然起?身,身上只随意披了一件浴袍,幽深双眸猩红,眉眼冷峻。
他命令他们把车开到旺角别墅去。
钱叔不明所以,听话?地开过去了。
站在别墅一楼的客厅里,看沈宗庭利落地打开冰箱冷冻室,“哐哐哐”地把三个透明抽屉都拖出来,凝目看着空荡荡的冷冻室,皱眉问。
“原本放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
钱叔当沈宗庭要找什么?宝贝,叫醒值班的仆欧一问,才知?道冷冻室里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用分装盒装了荠菜饺子,一格格地冻好。
被叫醒的仆欧连话?都说不利索,战战兢兢地说,冷冻室里饺子冻太久了,过期了,处理
依誮
?掉了。
沈宗庭其实是很温和的一个人,他对待服务于他的仆人们,并没有强烈的等级观念,也?极少对仆欧们冷脸。
但那晚,他的脸却是严严实实冷着的,如亘古不融化的冰山。
钱叔云里雾里地听了半天仆欧的陈述,隐隐弄明白来龙去脉。
想来那些分装并冷冻着的饺子,是孟小姐亲手包的,只是过期了,被丢掉了,沈宗庭没吃上。
钱叔不明白,沈宗庭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过来的。他似乎要固执地把一切留在从前,留在还有孟小姐的时候。
那也?是他们——他和仆欧们,第一次见沈宗庭失态。
后来这事?儿不知?怎的在沈家佣人圈里流传开了,只说沈少爷喜欢冰箱里备有荠菜饺子,斗胆尝过孟小姐那些过期饺子的仆欧们,一点?点?回忆饺子的咸淡,一点?点?调味,把饺子味道都复原了出来。
可是,可是。
味道能复原,丢失的人,还能再?找回来吗?
那个和沈宗庭一起?包了饺子,并柔柔叮嘱他“将?它们吃掉”的女孩,知?不知?道,为?什么?这饺子的味道,和五年前的如此相?似?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宗庭的情感,都是隐秘而寂静无声的。
钱叔不觉将?目光投向孟小姐。她坐在桌前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如一副美人丹青,莫名地惹人瞩目。
望向沈宗庭时,脸上的线条似乎比之前柔和不少。
其实孟佳期多?多?少少能猜测出关于饺子的事?——关于它的味道,关于某人画地为?牢。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在画地为?牢?就算她不愿意承认,她也?始终是陷在这段感情里,走?不出来。
吃完饺子才晚上八点?多?,孟佳期换好通勤的OL装,打算回“尚期”把这些日子积累的定?制单集中处理?掉一批。
前几日她刚收到一封来自英伦的电子邮件,她的导师Everest想来中国办一场时装秀,问她有没有兴致联合办一场。
孟佳期想了想,又向Everest询问了几个关键问题:秀场风格、预算、设计作品
了解过后,她疑虑于风格差异,委婉向导师提出,她可以协助导师办好这场秀,只是她认为?她如今风格和他大相?径庭,不适宜联合办秀。
“Kris,你?有东方人的谦虚,这我很欣赏你?,可是在这个舞台,想要走?得更远,你?更要豁得出脸皮,要‘起?范儿’,你?的能力我很清楚,你?最近正设计的女性经典复古服装我很看好。”
“你?设计的女性服装可以被描述为?艺术品,体现身材的轮廓,展现女人的美丽和各种各样的曲线只是,如今你?的服装艺术价值和品牌知?名度远远不匹配,前者远远高于后者。用中国的那句古话?来说,我愿意当你?的绿叶。”
Everest是什么?人?他是正正经经从萨维尔街走?出的裁缝,最擅长对服装线条剪裁的细部处理?,功底深厚。线条只是他的语言,后来他尝试用语言表达思想,设计了不少经典服装,一举走?遍四大秀场,自创的同?名品牌“Everest”销量在高定?圈很有名头,稳坐HauteCouture前排座椅。
他生?平带过不少徒弟,可没一个能让他说出“甘当绿叶”这句话?。
孟佳期还是第一个。
导师的开秀邀请可谓是诚意十足,孟佳期认真思虑了一遍,相?信自己的确有这个能力,不至于办秀之后砸了导师的招牌,这才慎之又慎地答应下来,并决定?投入百分之百的心思,将?这场秀办好。
力图一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期期最近挺忙,小鸟儿翅膀果真硬了。”
听她言简意赅地讲述完和她导师的来龙去脉,沈宗庭低声感叹一句。
她没忍住“扑哧”一笑,想起?这段时日,沈宗庭时不时问她来不来一起?吃饭,一起?散散步,都被她“无情”拒绝了。
这几个月的正式碰面,竟然寥寥无几。
不过,她倒是很享受当下这种生?活,两人各自忙各自的,各有各的生?活轨迹,只是在特殊时期轨迹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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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她不是他附属的一部分,她是她自己。
好像这种情感模式,还挺健康的?
“等忙完这场大秀,想不想放个长假?”他问,嗓音里透着点?循循善诱的意思。
他们坐在车里,车窗外渐渐出现了二环标志性地标建筑。
“放长假,去哪里好呢?”
她一时有些兴致缺缺。人一旦习惯了陀螺般忙碌的生?活,再?次清闲下来时,总会有些不习惯。
“想不想回港城看一看?”沈宗庭哑声,掌心有些微潮。
回港城?孟佳期一怔,她从来没动过这念头。三年前刚回国时,港城就是沈宗庭的地盘,去到那儿,就相?当于脱离了鸟笼的小鸟,再?度回到笼子里。明明那时她回港城,能得到更好的发展,但她还是打消了这一念头,转身北上,从一个陌生?的地方从头开始。
“去那儿干什么??”她轻声。
她用的词是“去”而不是“回”,好像曾经她停留了差不多?六年的地方,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城市,她成了那儿的过客。
“去看看你?的小马。”
“它在等你?的胡萝卜。”
沈宗庭淡声,垂在身侧的右手不自觉地握紧。
来路
说起?小马,孟佳期无意识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低头去抠手指。
“等着我去喂胡萝卜难道你不喂,你要?饿着Beauty?”说起?小马,她难得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怔怔的,无意识地轻轻抠自己手指。
都说人会被童年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
将她从这种物质的贫瘠中拯救出来的,真?的只是?一匹小马。就像一丝丝甜,把心里的苦全部填满了。
“有马夫喂。”他沉声,垂眸。
她神情?里无形中带了小女儿的娇态,像是?撒娇,难得的软糯。
其实很少能在26岁的孟佳期脸上看到?小女儿般的神情?了。
这一刻,好像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小女孩,而不是?那个经历了重重变故,养出一副坚韧内核的女人?。
私心里,沈宗庭希望他的期期永远能做小女孩,她的世界只有阳光、鲜花和彩虹,不必知道“痛苦”“求不得”这些字如何写。
“它还养在马场里?”她眼神中带了几分希冀和憧憬。
这一刻真?心希望,早点儿把大?秀的事情?办通,早点儿去看她的小马。
“嗯。你到?时就知道了。”
眉目俊美的男人?看着她,眼神中闪过几缕宠溺。
倒是?坐在副驾驶的钱叔,听到?车后?座的两人?在讨论小马和马场,忍不住捂唇轻咳了一声。
其实,沈宗庭给孟小姐准备了一个超级惊喜,这一刻,钱叔好希望孟小姐能快点儿接收到?这个惊喜。
看到?惊喜的那天,她或许会明白,这个被他们称之为“少爷”,被他们看着长大?的男人?,有对她有多用情?至深。
眼看着“尚期”所在的楼宇到?了,沈宗庭先下了车,把车门打开。
孟佳期跨出车门,小猫跟踩在地?平上。
“下次见,我先回去工作了。”她仰头,看向他的双眸里盛着盈盈柔光。
沈宗庭呼吸一顿,眼中好似有喜悦,转瞬即逝。
“晚上别太晚。”他垂眸,看她一缕发丝垂到?颊畔,骨筋分明的手指伸出,轻轻替她撩起?。
“嗯,晚上睡前?会和你说的。”她低声,有些留恋他划过她面?颊的微热手指。
“好。”
沈宗庭目送她背影进了旋转门-
秋去冬来,这两天,小方和娟姐都察觉到?,她们的老大?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老大?,你最近变漂亮了啊?”小方说。
“切,不会夸人?。我们家老大?哪时候不好看来着?顶黑眼圈时都美得像仙女。”娟姐说。
孟佳期轻轻白了这两人?一眼。
“咳咳,我是?说!老大?现?在眼睛里有光了~”小方轻咳一声,忽然改口。
孟佳期:“”
眼里有光,当她是?奥特?曼?
“应该这样说,老大?看起?来像是?被爱情?滋润的女人?。怎么,最近收获一段高质量恋爱了?”娟姐说。
“高质量恋爱”这个形容,倒是?把孟佳期说怔了一秒,似是?不敢相信,有一天她和沈宗庭这段感情?,也能被冠之以“高质量恋爱”这个词。
“我最近状态很好?”她反问。
“看精气神,是?挺好的。”娟姐若有所思。“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你。”
她喜欢现?在的孟佳期,不仅仅皮相美得出众,一张清冷出尘的脸美得惊心动魄,更有一种少女的纯真?和女人?的娇媚相交杂,内蕴光华,刚与柔交杂得恰到?好处,举世无双。
“以前?的你,美则美矣,但不松弛,紧绷绷的,好像把自己封闭起?来。”
“现?在的你呀,有点儿小女生气,整个人?没?有那么紧绷了,像小猫咪。”娟姐说,“看来,那个人?一定很宠很宠你,能把你活生生再宠回小女生的模样。”
孟佳期眯起?眼睛,心想:小女生?小猫咪?
她不由得羞赧。也是?近来,她才发现?沈宗庭身上还有“爹系男友”的气质。三年时光使得他在原先的调笑?散漫性格之中,多添了成熟稳重。
他命花童每日送来一束玫瑰,饱满的花型,收拢得极漂亮的花瓣,鲜红欲滴,开在她的办公桌上,红得热烈,热烈得像一团火。
空气里,便都是?玫瑰馥郁的香气,带了点儿微醺的迷.情?。
小方路过。
“老大?,好漂亮的花,漂亮的花,配漂亮姑娘~”
娟姐路过。
“这花很贵的喔?应该要?每天从哥伦比亚原产地?鲜运过来,才有如此效果?。”
玫瑰不稀罕,稀罕的是?,有人?愿意为了让她看到?一束最鲜妍的花,付出高昂不菲的保鲜费用,甚至为她开出一条“鲜花专运”航线。
又有哪个女人?,不被这种浪漫打动呢。
眼看冬天就要?到?来,北城的冬天总是?无比干燥,使人?的鼻腔都粘滞,皮肤起?干痕。
孟佳期住的栾树胡同,水暖设施是?她后?面?安排人?装的,冬天时干燥得要?命,特?别是?刚引水暖那几天,又热又干。沈宗庭检查过一圈,蹙了蹙眉,低声对钱叔吩咐了什么。
第二天,便有穿着整齐制服的工人?上门来安装智能一键式恒温恒湿系统,引得周围巷子里的老头老太都抻长了脖子围观。
对他大?费周章的举动,孟佳期颇有些哭笑?不得。
“得了,我又不是?温室里的娇花,还恒温恒湿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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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宗庭只是?淡淡一笑?,低眸看她,眼中宠溺不减,慢条斯理说出的话,像在调情?。
“宝宝,可我想把你宠成娇花。”
她软声抱怨,装再好也留给房东了呀,这不就是?便宜了房东了?指不定住过这年她就腻了,想换个地?方住。沈宗庭听了也只是?笑?。
唯独钱叔耳朵好,听到?这对儿的交谈,心想,孟小姐如今还不知道,沈宗庭用了些法?子,早就把她这套小院给盘下来了。
不光她如今租住的这套小院,还有左邻右舍,也一并被他盘下来了。
说到?底,沈宗庭才是?那个“便宜”房东。
如今,她满26岁,即将就要?一只脚迈向27岁的门槛。但是?,她却好像越活越回去了。好像不是?从26到?27,而是?从26到?18。
在本?该越来越成熟的年纪,多了一丝特?属于小女孩的轻盈感-
这年冬天即将过去时,孟佳期的生活里出现?了个不大?不小的插曲。
先是?有个陌生号码,添加了她的微信,发来消息。
「你是?孟佳期吗,学服装设计,后?来去港城留学?」
收到?这条消息时,她心若擂鼓。当时她刚刚下班,正回到?栾叔胡同的门口,要?推开小红门。
大?概人?在某些时刻总是?有预感,就比如当下。
她回了一条消息过去。
「您好,是?我本?人?,请问您是??」
那头很快给消息回来。
「喔,佳期呀。我是?燕燕,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说来也巧,我还是?翻高中时期的同学录,才找到?了你的联系方式。」
「你是?不是?好几年没?回家了?那个,你家附近拆迁了,要?架设新高铁,线路从西山岭规划过去,西山岭那片不是?有许多坟地?,镇上的人?三三两两都将自己祖宗的坟给迁走了,我家也迁了爷爷和高祖的墓」
「前?几天去看,就剩你爷爷和你爸爸的墓没?迁了。再不迁,过几天推土机就要?来了。」
再不迁,推土机就要?来了
孟佳期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们那儿的人?一向把“入土为安”看得无比之重。架设高铁、迁移坟墓,这是?一件大?事,怎的没?有人?来通知她?
说来这事,也是?她的疏忽。早在十二岁那年,孟良去世,莫柳女士改嫁,她便彻彻底底地?没?有了家。
从此一回身,便是?亲情?的废墟,从来没?有底气。
每年春节,不是?在外婆家过的,便是?在这个姑姑、那个舅舅家。逢年过节时,大?人?发红包,她在角落里,看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们欢呼雀跃着拿,她却缩在角落里。
其实小孩的自尊心比谁都强。
她不是?不喜欢包在红纸里的钱。只是?红包也算得上一种大?人?间的人?情?往来,你发给我的儿女,我便也发给你的儿女。
而她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如何能领别的大?人?的红包?
她的自立是?从15岁那年开始的。她执意要?学艺术设计,也从莫柳女士那儿拿到?了孟良一半的抚恤金,用以作为自己的学费。
那时,她坐在摇摇晃晃的大?巴上,拖着行李箱,到?市重点去上学,大?巴车驶过坑坑洼洼的县级公路,车窗外扬起?极大?的黄尘。
她一瞬不瞬看着黄尘,扬起?来,又落下去,缥缈无依,正如她本?人?。那时,她就决定,最好能远远地?、远远地?逃离这里。
从此,她顾不得自己飞得累不累,只管飞得高不高,飞得够不够远。
从郎镇到?港城,再从港城到?英伦,从英伦到?北城,她一步一个台阶,尽量地?攀高,没?有回身望一望后?头。
没?有回头望一望得后?果?便是?,这世界上最爱她的两个至亲——他们言传身教,教会她如何剪裁制衣,潜移默化影响了她整个童年的爸爸和爷爷,他们的坟墓很快就要?被推掉,她却完全不知道。
「谢谢你,燕燕。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我现?在先去处理我爸爸和我爷爷的事。」
她给燕燕发了消息,掐着掌心,逼迫自己平静下来。
迅速打开订票软件,定了最近一趟回家乡的飞机,也订了镇上的酒店。
进了自己的小屋子,简单收拾出几套换洗的衣服,用行李箱装好。
简单和娟姐、小方对接了下工作,也向导师Everest那边说明了情?况。她给自己放了两个星期的假,希望在这两个星期内,能解决家乡那边所有的事情?。
但到?底能不能解决,她心底也没?底。
她父亲这一支在郎镇,算得上是?外姓人?家。据说当年她的高祖父的爷爷是?逃难到?的郎镇,靠着一套裁缝手艺赢得了当地?人?的尊重,也慢慢融入了这里,生儿育女。
据说在尚未建.国的年代,十里八乡地?主们日常起?居的衣服,都由孟家来剪裁制作,很是?风光。
但不知怎的,孟家这一支,代代单传,香火不旺。
此时,飞机悬在几万里的高空,地?上的景物都成了舷窗里模糊的色块。孟佳期头脑里,仍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问题。
按照当年父亲下葬时阴阳先生的说法?,西山岭的风水是?最好的。如果?爷爷和父亲的墓,都还能原封不动留在西山岭最好。
如果?不能,那就请人?迁坟,迁到?凤居岭。
希望迁坟顺利。如果?不顺利,那能用钱解决的,就尽量都用钱解决孟佳期默默想。
历经了差不多三小时的飞行之后?,孟佳期在清晨天刚蒙蒙亮时落地?西省首府,直接打计程车回郎镇。
中途,她才想起?还没?告知沈宗庭她的动向,不想让他担心,编辑了条消息发过去。
「我回西省处理一点事情?,两个星期后?回来。」
沈宗庭这几天在纽约华尔街,出席一个年末金融峰会。
回到?郎镇,在快捷酒店下榻后?,孟佳期匆匆补了个觉,第一想到?的是?找镇上的老李头。
当年分田地?是?在生产队内部分的,哪块地?名义上属于哪家,也都是?老一辈人?口口传下来的,并无实际的土地?契约作为约束。
这就造成了一个问题:话事人?的权力大?,地?块的归属有松动的空间。
而老李头,当年是?生产队的队长,现?在是?村里的村长,也最有话事权。
她提了点烟和茶,出现?在老李头门口。
已是?寒冬时节,郎镇因为地?处亚热带,并不寒冷,只是?满屋透着一股潮气。
此时,老李头正穿着一件发白的线衫,惬意地?躺在竹椅上,用痒痒挠舒服地?挠着背。
听见孟佳期的动静,老李头掀起?眼皮,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过,也看到?了她手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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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和酒。再看她身后?,没?人?,是?她独自一个人?来的。
一番寒暄过后?,她说明来意。先问老李头,为何架设高铁,要?迁坟修路一事,缘何不通知她?
再问,她记得当年生产队分地?时是?按照人?头分的,她爷爷名头上的九分田,是?落在凤居岭,如果?可以,她想将孟家的坟茔全部迁到?凤居岭去。
最后?问,既然是?国家征地?,就有征地?的补偿款,属于孟家的那笔补偿款,现?在是?在哪里?
老李头一改懒洋洋躺在竹椅上的姿态,眉目如河岸高耸,精光内露。
在老李头看来,这个孟良留下的小女儿,自父亲去世后?,就是?极其内敛安静的性格,如今十来年不见,说话逻辑条理清晰,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果?决感、磊落感。
不过,充其量也是?个姑娘,还是?个单身的姑娘,没?人?撑腰,料想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向来说话留三分,便笑?道:“你这又是?坐飞机、又是?坐高铁去读书的,镇上发生什么事,哪里好通知你?再怎么样你都是?个女孩儿家,掺合这些事也不合时宜。”
孟佳期淡淡蹙眉,有些难以忍受这扑面?而来的浓重“乡土男权”气息,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关于你爷爷、爸爸迁坟的事儿,我通知过你母亲那边,那边没?什么说法?。我以为,你母亲会和你说,哪里知道,你一小姑娘根本?不知道这事。”
老李头这是?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没?有通知到?位”的失责给摘干净了。
提起?母亲莫柳女士,孟佳期一张清冷出尘的脸,越发地?冷淡。
三年前?,她进入萨维尔街后?,其实和莫柳女士发生过一次冲突,那次冲突闹得极大?。莫柳女士卖掉了孟家在郎镇的祖宅,也一并卖掉了小佳期在其中度过的快乐童年时光。
两人?已经断绝母女关系。
“你母亲说,她现?在嫁出去了,管不着这里的事。至于你家在西山岭、凤居岭的地?,她也卖给了原先住在你家隔壁的李二婶,所以,你想把你爸、你爷的坟迁到?凤居岭,还得和李二婶商量过才行。”
老李头看了眼孟佳期带来的酒,是?茅台,这才额外多向她透露了两条消息。
“多少钱卖掉的?她怎么能背着我卖掉呢”孟佳期脸色发白,喃喃道。
“这我就不知了。你要?去问你李二婶。”
孟佳期点点头,勉强和老人?道过谢,走出老李头家的脚步有些凌乱。
她心真?正乱成了一团麻。
莫柳女士怎么可以这样?她明明知道,无论是?爷爷还是?爸爸,都是?特?别注重“落叶归根”和“入土为安”的传统人?士。
如今她的一通操作,却让他们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事到?如今,孟佳期也只能按捺下纷杂的心绪,按捺下她的难过、伤心、痛苦、失望和绝望,先去处理迫在眉睫的迁坟一事。
孟佳期去找了李二婶。
说起?李二婶,她生养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重男轻女的观念极重,也是?镇上最泼、最不好惹的那类人?。
她还记得小时候,李婶家的后?院养了不少鸡鸭,李婶每天都要?一只只数过这些鸡鸭,一旦有哪只小鸡/小鸭回笼迟了,她能站在院门口骂骂咧咧半天,疑心是?哪家的馋鬼,偷走了她的鸡鸭。
孟佳期推测,定然是?李二婶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了届时高铁线路会通过西山岭,为了多得拆迁款,就提前?向莫柳女士购买了原属于孟家的土地?。
乡镇居民在私底下交易土地?一事,在郎镇并不罕见,其实这多多少少属于法?律边缘,上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
孟佳期边往李婶的院子走,一边思虑应该如何开口。
要?么,就向李婶证明,她和莫柳女士的交易是?不成立的。
如果?李婶不认,她也只能想办法?再把地?皮从李婶那儿买回来。
最糟糕的结果?,是?李婶根本?就不搭理她,将她扫地?出门,她就只能想办法?,将爷爷和爸爸迁去公墓了。
没?想到?,现?实远比她想象的更为残酷。
李婶连大?门都没?让她进去,只问她,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回来了?管这档子事?轮得到?她管吗?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在这当口回来,真?晦气。”
“大?年关的,你回来干嘛?这事儿你一个女孩子能管吗?你们孟家凡是?有个男人?,我都让你们上桌谈。”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再过几年也不姓孟了。”
“要?怪就怪你们孟家活该断子绝孙,你爸爸死得早,你妈又改嫁,没?有给你留个哥哥弟弟,等你爸转世投胎生个男孩,再来掰扯这土地?三瓜两枣的事儿。”
“得了,别和我掰扯,要?扯和你妈扯去,她早就一锤子卖给我了,现?在你们又想来反悔,当我养这几个孩子是?白养的?”
李婶的叫骂声如连珠炮,一阵阵向她输出。
孟佳期起?先还很平静,后?来听到?那句“孟家没?有男丁”“等你爸转世投胎生个男孩再来掰扯”,只能死死咬住颤抖的唇,不让眼泪流下来。
现?实就是?这样残酷,生长于乡土的人?,真?的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利益而刀剑相向。
一点点利益,就足以让人?撕破脸皮。
更何况,对面?还抱着固守的观念,一句“你是?女孩”,将她作为人?的主体?性和话事权全部抹杀?
明明,即将遭遇推土机开过坟墓的人?,是?她的父亲、她的爷爷啊。
她从来没?有厌恶过自己作为女孩的身份,甚至,她因为她是?一位优秀独立的女性而自豪。
但这一刻,也未免想到?,如果?她是?个男人?就好了。乡镇的意识形态之一,就是?欺负没?有男丁的家庭,恨不得对没?有男性继承人?的家庭“吃绝户”。
事到?如今,她又有什么办法??
因为莫柳女士的搅和,如今是?她得求着别人?。
不管她在服装设计这个舞台上有多大?放异彩,一回到?郎镇,她的社会身份,都只能是?“家里没?有男性继承人?、即将外嫁的女子”。
既然李婶一家欺负她是?个女子,没?有话事权,她就只能通过更权威人?物的介入,来达成和李婶对话、商议的可能。
再怎么说,她的父亲和爷爷,都是?要?长眠于郎镇的,常言道“强龙难压地?头蛇”,她至亲至爱的两个人?既然躺在郎镇,她就得向这里的“地?头蛇”低头,按照他们制定的准则行事。
她想到?的第一个权威人?士,是?老李头。
老李头似是?料定了她会去而复返,坐在竹椅上不紧不慢呷着她拿来的小酒,慢吞吞向她透露了个消息:李婶通过提前?购买孟家的地?,即将得到?高铁的征地?补偿:城里的两套商品房。
这两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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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拿来给两个儿子做婚房的,怎么可能松口?除非孟佳期能给出比两套房还要?优渥的条件。
话里话外,老李头还透露出一个意思:请他当中间人?,也得给他点好处费才行。
城里的两套房,如今以孟佳期的财力,她咬咬牙,其实也不是?不能拿出来。只是?,她实在委屈,难过得要?命。
太讨厌这种孤立无援的境地?了。
就好像全世界都联合起?来欺负她。
如果?不是?她妈妈草率行事,完全至她父亲、她爷爷于不顾,她又何至于此?
她请老李头给自己一晚的时间考虑。
走出老李头的家门,她沿着田间小路,往岭深处走去。
秋冬的田野,星空黯淡,树林的倒影黑黢黢,时不时有一只孤鸟飞过,凄切地?叫一声。
不知不觉,竟然沿着田埂,来到?了西山岭。其实在夜深人?静的时刻,一个人?在荒郊野外,还到?了坟地?里,其实该是?害怕的。
许是?因为即将架设高铁的缘故,沿路大?大?小小的坟迁得差不多了,只有孟家的两座坟,还格外显眼地?矗立在野地?里。
既然是?父亲和爷爷长眠的地?方,孟佳期又有何必要?感到?害怕呢?
想起?十二岁那年,她从头上摘下戴孝的白布巾,把它夹在臂下走回去。明明不过12岁的年纪,人?生路上行了不过小半,便再无来路,只余归途。
从那时起?,她走了好长、好艰难的路,走得歪歪扭扭。
也是?从那时起?,每每到?了夜晚,伫立在凉风中时,她才发现?,夜晚亮起?的万家灯火之中,再也不会有一盏为她而亮了。
她已经坚强得足够久了。她从15岁起?,开始养活自己,发过传单,给人?补过课,在清吧里调过酒,偷偷给人?缝制过衣服,最艰难的时候,收集过宿舍里别人?不要?的纸箱就这样东一麟西一爪地?攒钱,这才磕磕绊绊地?将自己养大?了。
尚未成年时,她就已被迫当大?人?。
她已经当大?人?足够久,很想当小孩。
正是?如此,她才万分想要?一个“家”吧。
想到?这里,忍了一天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掉落。
星野之中,万物哀寂,好似天地?都为她而恸哭。
打破这片哀寂的,是?直升机螺旋桨的破风声,震耳欲聋。
厅堂
从高?空望着,冬日的郎镇,亚热带植被茂密,如巨大的黑影伏在地表。
在空旷的寂野中,两座坟茔之?间,女孩一抹纤白背影显得如此纤弱,像黄土中一点?雪,薄得可怜,让人害怕,这一点?雪,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融化掉。
在她彻底地消融之前,沈宗庭要护住她。
孟佳期怔怔看着,似是不敢相信眼前一幕。黑色的直升飞机远处的平地间停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被一根绳牵引着,缓缓降落地面。
这道身影,完美的身材比例,宽肩窄腰,长腿,不是沈宗庭,还能是谁?
但,在这小小的郎镇,在这接近夜晚零点?的时刻,缘何他会出现在这里?明?明?时间和地点?都不对,但他还是出现在这里,像是千里迢迢,要履行?一句诺言。
后来真正和沈宗庭共度一生,在生命的尽头回望和他共度的岁月,她发现,沈宗庭真用他这一生,践行?了对她的每一个承诺。
他从不轻易给出承诺,但只要是已?对她许下的诺,他就一定会做到,从不落空。
就如他说?过,他不会再让她受一点?点?委屈,就是不会。
他的羽翼足够宽大?,足够庇护她,谁都不能给她委屈。
那道黑色的身影,终于安全落到地面上,然后朝她行?来,黑色的速干衣扬在身后,男人双眸猩红,薄唇微绷,周身透着风尘仆仆的气?息。
不知为什么?,看见?他,喉间的哽咽竟然止不住。
她极力压着嗓子不给自己哭出来,却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犹如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般,哭得不能自已?。
大?概,累极了的心也知道,无论如何,眼前这个男人都会给她一个庇护,为她解决问题,接住她的一切情绪。
崩溃的、难堪的、脆弱的、不论是怎样的她,他全都爱,也全都要。
沈宗庭给足了她底气?。
她不会因为哭泣、不会因为脆弱,因为像个小孩就被抛弃。
还没反应过来,她就被他用力地摁进怀里,眼泪洇在他的风衣布料上。
她喉间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啊啊呜呜,好像要把这十几年的艰辛孤苦都哭出来。
沈宗庭眸中闪过一抹恸色,更紧地抱住她,双臂交叉环在她背后,恨不得把她揉进骨血当中。
他的女孩啊,实在吃了太多的苦。
可就算吃了这么?多苦,她也从不曾在他面前展现脆弱,揭开她关于原生家?庭的伤疤。只是这一次,终于有了即将崭露的苗头。他愿意等,等到她愿意将关于她的一切和盘托出。
直升机的破空声渐渐地远去了。
天地重?新?归于寂静,只有女孩时不时的抽泣和呜咽。
也不知哭了多久,哭到她眼睛都发酸发痛,忍不住伸手去揉,他握住她手腕,轻声制止她,从口?袋里抽出纸巾,轻柔的纸巾沾在她面颊,轻轻擦拭,眼泪将纸巾润湿。
他开口?,嗓音沙哑而?平静,眸中闪过一丝狠戾。
“期期,他们都欺负你是不是?我来欺负回去。”-
奔波了一天,孟佳期已?经很累了。
身累,心也累。
从老李头家?到西山岭的路并不平,她穿着一双小羊皮的平底单鞋,一路的石子瓦砾透过薄薄的鞋底,硌痛她的脚。
沈宗庭一把将她抱了起来,一手穿过她纤薄的肩背部,另一手穿过她的腿弯。
“先回去休息。”
此次,沈宗庭来郎镇的行?程,可谓十分匆忙。收到孟佳期发来的讯息时,他正准备从肯尼迪国际机场起飞,预备直飞北城。
孟佳期发给他的讯息十分简短,只说?要回一趟家?乡,两个星期后回来。
当时,沈宗庭正在肯尼迪国际机场候机,等待他的私人飞机起飞。本次金融峰会,沈氏资本成功将人工智能领域的一大?块份额收入囊中,可谓收获颇丰。
随行?的助理?们喜气?洋洋,看向沈宗庭的目光也多了几分钦佩。
但当沈宗庭划开手机时,目光凝在屏幕上时,钱叔敏锐地发现,原本脸上带着几丝散漫笑意的沈宗庭,蓦地表情微变。
如今,除了孟小姐,已?无任何人、任何事?能让沈宗庭情绪为之?变动。钱叔猜测,这条消息只会和孟小姐有关,果不其然。
片刻后,沈宗庭沉声吩咐。“改航线,直飞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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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通知沈氏资本在西城的负责人,找到孟小姐,并准备一架直升机。”
十几个小时,跨洋飞机,他不眠不休,似乎没见?到他的女孩,他就不能合眼。
将孟佳期抱回酒店时,她在他怀里睡着,素日清冷绝美的一双秋水眸,哭肿成了桃子。
酒店的床狭窄,空气?里弥散着一股陈旧的木头气?息。他将她轻轻放置在床上,拧了热毛巾,轻轻擦拭她的脸颊、纤柔手掌和足底。
迷迷糊糊中,孟佳期只觉得有什么?又热又暖的在面颊上擦过,润泽了她因为哭泣而?绷紧的肌肤,良久才反应过来,那是沈宗庭在给她擦脸。
像在照顾一个小孩。
她很困,又有些害羞,但更多是不舍。就好像心灵终于找到一片土地栖息。
“沈宗庭你别离开啊。”
女孩很轻很轻地呓语,这话轻得像一片羽毛,好像轻轻一吹就要散掉。
沈宗庭垂眸,定声。大?概是难得感受到床上人儿?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他连嗓音都放得极低,像怕惊醒一个柔软的梦境。
“期期,我不走,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待孟佳期睡着后,沈宗庭起身,去阳台拨了几个电话。
就这么?一支烟的功夫,就将昨日孟佳期的遭遇了解得清清楚楚,甚至不用她开口?向他陈述。
沈宗庭面色沉沉,英俊深邃的轮廓,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沐浴在月光之?下,更显脸色冷沉,如亘古冰山。
随后,他拨通了钱叔的电话。
对付这点?儿?微末,还不值得他亲自出手-
孟佳期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还是扎着两只羊角辫,辫尾用小绒毛球球拴着,粉装玉琢的小姑娘,坐在凳子上,等爸爸给她的洋娃娃缝公主裙。
爸爸粗糙宽厚的大?手摆弄着,在缝纫机下灵活地走线。
裙摆出来了,花边缝好了,蕾丝的头饰缀上去了,洋娃娃眨着眼睛,换好衣服,成了小公主。
可转瞬之?间,洋娃娃掉进了泥地,金色的长发染了泥泞,公主裙沾了脏污。一辆推土机开过去,站在推土机前的,直直面对着推土机履带的,竟然是她的爸爸和爷爷。
爸爸还是年轻时的模样,容貌俊美儒雅,一身质地考究的中山装,三七背头,唇角含着笑。爷爷穿着白色府绸长衫,手里拿着量尺,慈爱的目光望着她。
孟佳期大?恸,眼看那履带就要碾过来,想要奔过去推开爸爸和爷爷,可她的手穿过了他们的躯体,就好像他们的躯体是透明?的、无实质一般
“期期、醒醒,做噩梦了?”
千钧一发之?际,她被一道声音唤醒,紧接着,被揽入一个足够宽大?、温暖的怀抱,背后有什么?在轻轻地抚着她,护住她急速悸动的心脉。
睁眼,对上沈宗庭平静温和的双眸,他的眼中映出两个小小的她。
“嗯”
她声音嘶哑得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就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
她衣服已?全部被冷汗所浸湿,黏糊糊地贴在身上。
好在此刻,沈宗庭还在这里。他像抱一个孩子似的将她抱起,用他真实存在的躯体、用他坚实的、壁垒森严的肌肉、用他温热的呼吸、用他身上清冽干净的味道、用他的所有安慰她。
他就在这里,这本身就是一种安慰。
“我梦见?,推土机的履带就要压到爸爸和爷爷身上了,要碾过去,把他们都碾碎了我想叫他们走,想推开他们,可是、可是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根本没有办法阻止”
她说?得语无伦次,泪珠似乎也承受不住这悲伤的重?量,“啪嗒”一声,落在他的襟口?,将他的衣服润湿。
“不怕不怕。”他哑声宽慰她,宽大?手掌穿过她缕缕散乱的青丝,碰触到她头皮。“期期,那只是梦。梦和现实是相反的。”
“一切,只要是你所厌恶的,所不喜欢的,我都不会让它发生。”
“真的?”她眨眨酸痛的眼睛。
人生中第一次,她好像碰到了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解决的事?,她不知如何去面对这恍如未开化的、充斥着重?男轻女气?息的荒野。
当道理?和公序良俗都失去作用,那就只有暴力和强权。
好在,沈宗庭最不缺的就是暴力和强权。
头一次,孟佳期感觉到,在她的人生里,她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有沈宗庭在她身旁。
“乖,当然是真的。”他反过手背,中指轻轻刮了刮她挺翘的小鼻头。“抱你去洗个澡,身上都湿透了。”
浴室里水汽氤氲,孟佳期的脸被水汽蒸腾得洇上一层红,思绪也漫无边际地漂开。
沈宗庭也不知哪儿?来的精力,又是坐飞机又是乘直升机,还把她抱回酒店,好像她睡下之?后他就没合过眼
这精力,属实有点?非人哉-
沈宗庭说?到做到。
郎镇一夜之?间变了天。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老李头、李二婶等人,忽然收到村支书的通知:从西山岭铺设高?铁的项目规划暂停,后续将改道建设。
此外,原生产队队长老李头涉及在田地分配时,收受贿赂,暗动手脚,私自把好田分配给亲戚,要接受调查。
老李头、李二婶、莫柳等人涉及非法交易土地,已?立案。
且不说?后续的法律追责,光是西山岭高?铁建设暂停,就已?足够老李头、李二婶等人捶胸顿足。
早在前两三年,他们通过各种关系途径,提前得知了高?铁规划将经过西山岭等地,利用信息差和时间差,在村民手中大?量购地以赚取国家?征地补贴。
如今高?铁改道,他们自然是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要面临后续的法律追责。
事?态的发展还远远不仅于此。
高?铁改道后,李二婶的分房泡汤了,两个准儿?媳妇也相继提出了退婚。本来这两桩婚事?能成,也是看在有分房的份上。如今分房没有了,谁还愿意嫁给这两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汉子?这直接让李二婶急怒攻心,当场就犯了高?血压,被紧急拉到镇医院抢救。
此外,老李头、李二婶大?量购地的行?为在当地引起众怒,村民们吃了哑巴亏,这下见?这两人再也搅不起风浪,纷纷上门讨公道,一些行?事?极端的村民,直接朝这两家?门口?泼狗血。一连几天,这两家?无一人敢出门。
他们的名声,在这村里也是完完全全地臭了,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孟佳期万万料想不到,事?态的发展竟有这样的柳暗花明?、天翻地覆。
“西山岭高?铁的立项不是早就批下来了,如今才改道,不会是你干预的吧?”她迟疑地看向沈宗庭。
她实在无法确定,到底是沈宗庭在背后动了手脚,还是她真就有如此好运,遇上高?铁改道,这直接捣毁了一切矛盾、利益纷争的源头,也让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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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头、李二婶等人大?大?地吃了亏。
据她所知,修建一条高?铁,可是要铁路总公司进行?规划设计、项目立项,报国.资.委进行?多方位审核,国.资.委批准后,再由总公司作为业主,组织工程项目,招投标,期间还需当地政.府的配合*
一条高?铁改道,就意味着之?前的规划和立项全部推翻。
这些,沈宗庭只用一个电话就做到了吗?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沈宗庭的财权和势力,似乎比以前还要大?得多,强得多。
沈宗庭只淡淡地笑,摸摸她的头,哑声。
“只要期期对这个结果满意就好。”
最近,他很喜欢摸她的头,像把她当成小孩儿?。或许,是他大?约也意识到,她已?经当大?人足够久,也足够累。在这片本该盛满她童年欢乐的沃土,她得到的,却只有死离别、颠沛流离、无家?可归,他不要她再得到这些。
如今她有了他,一切不一样了。她在他这里,能当一辈子小孩。
他们在郎镇逗留的第三天,郎镇方面派出代表,请孟佳期前往郎镇厅堂,共同商讨西山岭、风居岭等处田地的归属问题。
在厅堂里,孟佳期见?到了李二婶。才不过短短几天,她就跟换了个人似的,皱纹更深了,头发花白。
一旁的老李头也是形容枯槁,垂头丧气?如丧家?之?犬。
听镇级代表方面宣布,她和莫柳的土地交易宣布作废,钱财由莫柳女士全数退还,西山岭、风居岭等地依旧由孟家?持有和归属,李二婶一下子激动起来,蜡黄着脸吵吵嚷嚷。
“孟家?要这么?多地干什么??有这么?多地,子子孙孙都死绝了,无福消受。”
“女孩子,终究是泼出去的水,有本事?她招个上门女婿试试?就算招到了又怎么?样?生出来的照样不是他们孟家?的血脉。”
饶是听惯了这等言语,孟佳期还是脸色一白,正要反击时,手腕被沈宗庭温热粗粝的手拽住,他轻轻摩挲她的指尖,作为对她的安慰。
于此同时,原本隐在人群中的两个黑衣彪形大?汉也各自上前一步,逼近李二婶两侧。
他们是沈宗庭的贴身保镖。
陡然被两个壮汉逼近,饶是他们什么?都没做,李二婶也不住地发怵,嚣张的气?势软了下来。
对付这种人,道理?不管用,强权和暴力才是最好的手段。
沈宗庭从孟佳期身后站了出来。
此时,一缕冬日暖阳恰好通过厅堂上方一片破损的瓦砾投射下来,光线如柱,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间,和光同尘,纷纷起舞。
来看热闹的镇上人,全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放在沈宗庭身上。
原本人群中还有细小的议论声,吵吵嚷嚷,但这下,议论声也全部停止了,全场鸦雀无声。
就好像这个站出来的男人,天生便有极强的气?场,明?明?他神色淡淡,平静从容,却让人从心底发怵。
李二婶瑟瑟缩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待最先的害怕、发怵过去后,他们也才意识到,这个男人是如何的丰神俊朗,不似凡间人——本来他和他们也不是同一个世界。
他们没见?过神仙,却觉得如果谪仙有模样,那应该就长这样。
今儿?算是见?识到大?世面了!他们这样想。
这个男人只说?了3句话,却让他们津津乐道了一辈子,一直到脖子埋进黄土,都还记得,并践行?着。
“那年,我在郎镇的厅堂,听到一个俊后生讲话,那话可真是让人清醒。”“就是,谁说?女儿?是根草?我的家?产就要全给女儿?。”
那天,沈宗庭是这般说?的。
“不要欺负孟家?没有人,谁打孟家?的主意,我第一个不放过。”
“我有的是能耐,也不介意采用强权和暴力。每一个想要欺负她的人,都要在行?动之?前好好想想,承不承受得住灭顶之?灾。”
“她是女儿?又如何?女儿?一样是传后人。”
“在座的所有女儿?,也应当同她一样,你们都具有作为人的主体性,你们的财产和权利,都应当得到尊重?。”
话音落地,全场鸦雀无声。
人们默默低头咀嚼着这几句话。
一个小男孩童言无忌,先问了出来。
“可是这位叔叔,以后等她嫁给了你,她就是你家?的人了——她以后生的小孩就跟你姓,不会再姓孟。”
小男孩的童言无忌,吓得他母亲紧紧拉住了他,呵斥他“别多嘴。”
沈宗庭淡淡一笑,垂眸,望向小男孩的目光难得有几分耐心,解释。
“不是你说?的这样。我心仪她很久,可她首先是她自己。
如果我有幸能娶到她,她嫁与了我,她身上一样流着孟家?的血,她照样是她父亲的女儿?,是她爷爷的孙女。”
“我们的婚姻,是我和她自由、平等的结合。她是我的,我也是她的。四舍五入,我也是孟家?的人。”
“至于冠姓权,我并无男权社会中对冠姓权的追求,如果我有幸和她生养小孩——”说?到这里,他温和地侧眸,看了一眼孟佳期。
他的期期就这么?站在他身侧,低着头,脸上洇着一抹玫瑰红。
“我们的小孩,想和父母哪一方姓都可以。”
丰神俊朗的男人唇角微勾,低声,望向身侧佳人的目光,宠溺而?温柔。
回家
就连冬日正午透过来的阳光,都对这对璧人格外地眷恋,浅浅地为他们镀上金色的发冠。
孟佳期在一旁听着,脸上发热,鼻尖泛酸。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从“女儿也是传后人”扯到,她?愿意同他生?孩子
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怪让人脸红的。
倒是先?前提问的那个小男孩,听了沈宗庭这一席话?,一时有些呆怔。
只觉得,这位怪好看的叔叔,似乎有些话?说到了他心底,需要他好好去思?考。
更让他开心的是,这位叔叔对待他的态度,很平等,就好像他是一个大人。
孟佳期察觉到,不少人朝她?投来艳羡的目光,其中赤.裸.裸的羡慕之意,简直掩盖不住。
在这种情?况之下,有谁会不羡慕她?呢?
一个恍若天神般俊美的男人,拥有那样强的权势,在她?自小生?长到大的地方,强势地宣布,不惜动用强权和暴力的手?段去保护她?。
在这一道道艳羡的目光中,孟佳期也捕捉到别的目光——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看向她?的眼神十?分复杂,既有来自女性?长辈的慈爱,也洋溢着痛苦、懦弱、更有闪躲,有对她?的祝福
孟佳期一怔。
循着这道目光,她?捕捉到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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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莫柳女士,她?名义?上的、也是生?了她?的母亲。
还没等她?自己想明白过来要做什?么,脚步就已经先?于意识迈了出?去,穿过人群走出?厅堂,到了那憔悴的美妇人跟前。
莫柳先?是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向后躲避。
此时,他们来到了厅堂的偏厅里。有看热闹的镇民认出?来,这不就是早已改嫁的莫柳,孟佳期的母亲?
镇民想跟过来看热闹,被沈宗庭的保镖阻拦,为她?们隔出?一个私密的谈话?空间。
认真算起来,孟佳期已有八年未见过母亲。从?18岁到26岁,她?对母爱的希冀,永远停留在20岁,想要回家?过年,母亲却让她?退了飞机票。
后来的联系,无非是母亲单方面管她?要钱。
最后一次联系,是她?得知母亲卖掉了孟家?祖传的老?房子,隔着远洋,两人吵了一架,散尽了最后一点母女情?谊。
看着眼前略显憔悴的莫柳女士,孟佳期心中五味陈杂。
“女儿,有话?快说”莫柳不安地向两边张望了下,好似害怕被人发现。
其实,孟佳期是知道她?新近情?况的。
莫柳女士生?于小镇,却长了一张得天独厚的脸。如今徐娘半老?的年纪,容光仍剩三分,但就凭这三分,就已经绝杀这镇上大部分年轻女孩儿了。
因为有这张脸,她?又结了第三次婚,就在今年年初之时。
嫁的是镇上一位富商。那富商是脖子快进黄土的年纪,却对她?喜欢得不得了。
正好,富商需要比他年轻一点儿的女人,而莫柳女士需要男人,也需要钱。
过了这么多年,孟佳期也足够认清,莫柳女士是个离了男人就不能活的女人。
她?没有自己的主心骨。只有一辈子被娇养着,被捧着,像个姨太?太?那样有人伺候着,她?才活得下去。
而这也是给她?给孟佳期上的,最有力的一门“课”——以她?自己为“反面教材”的一门课。
“妈妈,你不觉得,你对爷爷和爸爸做的事?情?,很过分吗?”
孟佳期终于将话?问出?口。
对母亲她?始终有种恨铁不成钢感。如今她?站在这个生?她?养她?的女人面前,只觉得,莫柳女士的心理年龄,恐怕比她?还小。
果不其然,莫柳女士瑟缩了两下。
“你卖掉的是爷爷、爸爸分到的地,你可曾想过,卖掉这些地,他们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如果不是我及时回来,拖拉机的履带就要碾到他们头上了。”
世间最大的心凉莫过于此,如果爷爷和爸爸地下有知,他们会怎么想?
如果不是她?回来得及时,不是沈宗庭恰好有这样的权势,她?其实无颜再出?现在爷爷和爸爸的坟墓前。
“我、女儿,你不能这样说我。我怎么知道,李二婶她?们会做得这么过分?当时卖地,也是不得已”
晶莹的泪水从?莫柳女士眼中涌出?。
“您的不得已可多了。连我从?小到大生?活的房子,都要卖掉。”
孟佳期说着,忍不住要迎风落泪。孟家?的祖宅,约莫是孟良的高祖父营建的,论起寿命,丝毫不比孟佳期的爷爷短。
青砖包墙,硬山顶,木结构建筑,层次分明。难能的是,孟家?人一代代住下来,这房子仍没有衰颓的迹象,地基稳固,青墙挺立。
据说当年营建时,便是用了木炭粉拌石灰浆勾兑,很是精心。
这样一套宅院,居住价值和文化?遗产价值兼具,很快便有开发商看上了,想将它打造成一座旅游景点,作为景区开发,彻彻底底地商业化?。
莫柳女士被开发商说动,彻底将房子卖了出?去,地契也到了开发商手?中。
可是对孟佳期来说,被商业化?掉的,不仅是房子,还有她?的童年。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跟过来,向莫柳女士刨根问底,质问她?“为什?么。”
以莫柳女士的软弱性?格,根本无法给她?一个回答,莫柳女士也不会愿意面对懦弱的自己,不会反思?所作所为。
也不会对深埋在地底的爸爸和爷爷说“对不起”。
有些欠着的,就只能永远欠着。
有些遗憾,就永远是遗憾。
母亲转身离开,孟佳期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
她?可笑地发现自己身上竟然还存着那么一丝妄想,妄想着能从?母亲身上得到一丝丝来自亲人的温情?。
厅堂里,人群被遣散。
太?阳西斜,细碎的光影照进偏厅,阳光落在她?身上,却无一丝温度。
良久,沈宗庭的脚步惊碎阳光,斜阳将他投下的身影拉得无限长。
男人的影子,一点点靠近她?的,直到这影子两相交错,紧紧地贴在一起。
他的大掌,极其轻柔地揽过她?。
孟佳期顺势靠在他肩头,眼里蓄满的泪意一触即发。
“期期乖。”男人哑声,手?掌轻轻抚过她?纤瘦的脊背,哄宝宝似的口吻。
“为什?么哭了?我欺负回去,期期不哭。”
这次,孟佳期只是摇了摇头。
良久,才和他说明原因。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或许,我想要妈妈的一个道歉。让她?向爸爸、向爷爷道歉。又或许,我只是向让她?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她?舍得卖掉我们的小院子,明明院子里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
沈宗庭静静听着,手?轻轻抚过她?脊背。
此刻,孟佳期需要的是被倾听。他愿意倾听她?。
只要她?说,他会一直听下去。
“沈宗庭,你还记得吗?你问过我,为什?么喜欢住在胡同里因为,我小时候住的房子,就是那样。垂花门进去,先?到一个小天井,我住的北城院子里,没有一口井,但我小时候住的院子,有一口井,夏天的时候,爸爸会把井里吊的西瓜拿出?来,破开成两半,挖最甜的瓜心给我。”
“老?房子的垂花门换了好多好多扇,每一扇我都要爸爸漆成红色。”
所以,她?才会那么喜欢栾树胡同那间小院子,喜欢那扇小红门。
“现在房子没有了。好像,过去什?么都没有了,也没有家?了。”
站在26岁的人生?路口回望,若说20岁之后的人生?,因为有了沈宗庭,而有了半分光亮,那20岁之前的人生?,就随着房子被卖掉,彻彻底底地不剩什?么了。
她?回来,也只能在镇上的快捷酒店落脚。
就像一句电影台词。“有一种鸟儿是没有脚的,它只可以一直飞,飞累了就在空中睡觉,直到死亡的时候,那是它第一次落地。”*
如今,她?也成了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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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脚的鸟儿了。
她?眼睛酸痛得厉害,察觉到沈宗庭手?背轻轻刮过她?鼻头,像是在安慰一只哭花了的小猫。
“期期,只是房子而已。既然你妈妈能把它卖掉,我们也能把它买回来。”
“买回来?”她?眨眨酸痛的眼睛,还没明白过来,便被沈宗庭拉过手?掌。
一枚冰凉的金属物品,摊到她?削薄白皙的掌中。
“原谅我,要过了这么久,我才知道你对‘家?’的渴望。”
“期期,我会给你一个家?。”
还好,“给她?一个家?”,这句承诺没有来得太?迟。
他再也不要在她?的生?命里步步来迟了,再也不能让她?心碎了。从?此往后,她?人生?中的点点滴滴,他再也不要错过了。
若他们的爱情?之中仍需有人飞蛾扑火不顾一切,那就让他成为那只飞蛾。
锡兵终于走进了舞蹈艺术家?姑娘的皇宫殿堂。
摊在孟佳期掌心的,赫然是一枚钥匙,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什?么?”
“你的家?门钥匙。”
其实那天的孟佳期有点儿迷迷瞪瞪,钥匙塞到她?掌心时,她?以为这都是一个梦。直到沈宗庭拉着她?,一直朝东边走,走到快出?了郎镇的边缘,在青江旁找到她?回忆里的房子——青瓦墙,小红门。
推门进去,有天井,天井左上的位置果真有一口小井。
院子里,似乎还盛着昨日的欢声笑语。一切都是熟悉的,青砖砌的墙,抹白的墙壁褪了色,微微发黄,上面还贴着她?幼时用来学语的“abcd”字母表,胶带的印迹尚未淡去。
地板的瓷砖上印着不间断的几何图案,她?小时候,常常从?一个方格里,跳到有相同图案的另一个方格去,乐此不疲。
一天之内,从?极度悲伤到喜悦的转变,足够她?又哭又笑。
哭的时候说,沈宗庭,你好坏,为什?么这时候才告诉我,你把房子买下来了?你害我流了好多好多眼泪,都是你,都是你。
笑的时候又一遍遍摩挲那枚钥匙,那是旧式的黄铜钥匙,最上方是扁扁圆圆的一块,只在中间穿了一个孔,给佩挂者穿绳和线。这种老?式的黄铜钥匙,配老?式锁,其实没有多少人在用了。
或许镇上的老?锁匠还懂得如何配一把新的。她?应该快快让老?锁匠配一把新的出?来,好给沈宗庭带着。
说起来,这枚小小的钥匙,是如何辗转过莫柳女士的掌心,再从?莫柳女士那儿,到了开发商手?里,最终,到了沈宗庭手?里,再从?沈宗庭这儿,重新回到她?的掌心?幸之又幸的是,开发商还未来得及投入资金进行开发,所以这儿,被极大程度地保存下来。
就连夏天时,她?爷爷最惯常用的老?式摇头扇都还在。
自沈宗庭到郎镇起始,大致了解了她?和她?妈妈产生?过节的原因,就一直谋划这件事?。
找开发商买下她?小时住的房子,不光要有钱,还要有耐心。好在几经周折,他也联系上这位开发商了,成功将房子买了下来。
回家?的钥匙啊,她?整整走过了这么多年的路,才又重新拿到了。
沈宗庭浅浅勾着唇角,看她?像痴了似的,时不时放钥匙在唇边亲一亲,吻一吻。
“别亲了,脏。”
“我洗过了。”她?低低说着,还是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笑得露出?皓齿,还去亲那枚钥匙。
他拉过她?手?掌,在她?掌心和掌背各落下一吻。吻很轻,像蜻蜓点水,含着无限温柔。
“早点配钥匙给我。”
“噢。”她?浅浅应一声,心里已经默认会配一把钥匙给他带着,嘴上还想调侃他几句。
“谁说要配钥匙给你了,你就当来我家?做客。”
沈宗庭双手?合上去,将她?手?腕抓在掌心,垂眸。“期期在厅堂的时候,没有反驳我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我同意什?么了?”她?脸上慢慢染了一层红,装听不懂。心里却忍不住泛上丝丝缕缕的甜蜜,微微咬着唇,眉梢带着三分羞涩,三分喜悦,四分的欲说还休。
其时正值黄昏,他们立在黄昏里,冬日的微风从?江面拂过,将她?的发丝吹向他。沈宗庭从?身上脱下大衣,披在她?单薄的肩头。
尔后倾身,薄唇轻轻擦过她?的耳廓线,哑声。
“同意回到我身边,做我的妻,同我生?孩子。”
“期限是‘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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