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苏柔雪回神,笑了笑,“只是看着那个巷子口,想起了一些事。”
“什么事呀?”
“是……”
苏柔雪不说话了。
她站在那里,落下的雪贴着她的头发,披了一层霜。
不是小事。
是,很重要的事。
当女人匆匆赶来时,一切已经结束了。
老人把孩子抱给她,女人泣不成声,连连道谢。
晚上,孩子醒了,一醒来看见她,就抱着她大哭。
她抱着,轻声安慰,心里滴出了血。
半夜,孩子哭累了,睡着了,但她却睡不着,站在院子里,看着天。
她痛恨人贩子,因为她就是被绑来的。
那年,她像往常一样,去关家探亲,走在半路上时,忽然有土匪杀出,随身的家丁和护卫都被杀了,只有她和丫鬟活了下来,被绑上了山寨。
在山寨上,丫鬟为了活命,委身给了大当家,但她却死活不从,性情刚烈,正好他们在和北境的武器贩子打交道,又想到女人的家世背景,怕留着惹出祸端,就把女人卖给了他。
武器贩子也做着人贩子的生意,见女人还是处子,就辗转几手,高价卖给了流云城里的一个军户。新婚当天,她发了疯一样的反抗,但却被军户殴打了一顿。
“老子花十两白银买的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婆娘了,你还敢反抗!?”
殴打,打的血肉模糊,几乎失去意识,到了早上,男人骂骂咧咧的离去,只剩下女人浑身是伤的躺在那里。
她想,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试过跑,试过死,可是都没办法,最后男人抓着她的头发,告诉她如果再敢逃跑或寻死,被他发现,他就扒了她的衣服,把她吊到城头,让她死都不能死的安宁。
女人妥协了。
她可以死,但绝对不能这么死。
她要报仇,直至发现自己怀了孕。
男人也变了,开始对自己百般照顾,女人的心开始动摇,可是最后生下孩子的那一刻,男人居然跑了。
月光下,女人捡起一根木棍。
她自己,已经这样了。
所以她的女儿,绝不能在这样。
从那天起,女人再带自己女儿出去,都会随身带着一根木棍。
她已经变了。
从一名少女,变成一位母亲。
苏柔雪牵着苏慕荣的手回了家。
进了茅草屋,她躺在床上,苏慕荣去烧水,然后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娘,感觉好点了吗?”
“嗯。”苏柔雪笑起来,“我感觉好多了。”
“娘,你放心,你会没事的,我都跟那老……跟钱爷爷说好了,他会教我救您的办法,到时候,您会一直这样的!”
苏慕荣滔滔不绝地说着:“等你好了以后,我再去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给您买好多好多吃的,娘最馋嘴了,我一定要把全天下好吃的东西,都端到娘面前。”
“小荣。”
“嗯?”
“娘不想吃什么好东西,娘只想要你以后有出息。”苏柔雪抓着苏慕荣的手,“你要记住,你的荣……”
“是荣耀的荣,放心,娘,我都记住啦!”
苏慕荣挺直着背说道:“娘,我以后肯定不会给您丢脸的!”
“好。”
“那我先去找钱爷爷啦,他还有东西没给我呢。”
“好,路上小心。”
苏慕荣起身向门口走去,苏柔雪一直看着她离去,那洋溢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气血丹……”
今早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她颤悠悠的起来,咳嗽,扶着墙,缓慢的下床。
气血丹的确让她恢复了视线,但不代表能让她痊愈,她的舌头已经失去了味觉,今天不管吃什么东西,都是无味的。
编织草鞋的工具堆放在墙角,麻绳,谷草,箩筐……她看着那些,眼泪缓缓滴下。
“傻孩子……”
泪光倒映着,闪烁出她幸福的笑容。
“你真是全天下,最傻,最笨的孩子。”
“还好吗?”
“能治好。”
“很贵吧。”
老人不说话。
过了很久很久,他说:“不要钱。”
“要的。”
“可以不要。”
“我明白我的身体,我好不了了,是吗?”
他沉默起来。
“苏慕荣的荣,是荣耀的荣。”女人看向窗外,定定的说道,“我不能成为孩子的累赘。”
他没有回答女人的问题,站起身。
“没有哪个孩子,会觉得自己的父母是累赘。”
老人留下了这句话:“让我想想办法,我会有办法的。”
女人还想说些什么,但老人不给她这个机会,走了。
失去视力的日子,一片黑暗,女人只能坐在床上。
过了好久好久,她听到窗户外传来了细微的声音,便知道是自己女儿回来了。
嘎吱——
木门推开,有人走近,握着自己的手。
“娘,你感觉好点了吗?”
女人艰难的笑起来:“嗯,好多了。”
“娘,之前你说梦话,想吃鱼,我就去搞了鱼。”女儿高兴的声音传来,“老天爷都眷顾我,我抓到了一条好大好大的鱼!”
女人微微愣了愣,现在是冬天,哪来的鱼抓?
“娘,今晚我们吃鱼吧!”
她摸着女儿胸口前湿漉漉的衣服,明白了,声音里带着哭腔,用力的点头:“嗯!”
鱼,一条小小的鱼。
即便看不见,女人也知道,那是一条小小的鱼。
自家女儿把所有鱼肉剔下来,夹到她碗里,跟她说:“娘,你吃,我也吃!”
“好。”
她一口一口吃着,忽然泣不成声。
女儿手忙脚乱:“娘,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就是太好吃了。”
“真的吗!?那娘,你多吃点!”
女人以前在家里吃过好多鱼。
糖醋的,炸的,蒸的,她都吃过,但这条鱼,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鱼。
她抹着眼泪,小口小口吃着,脸上突然洋溢出幸福的笑容,呢喃着:
“傻孩子。”
女儿又跑出去,不知道干嘛去了,她放下碗筷,仍然固执的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真是全天下,最傻,最笨的孩子。”
苏慕荣气冲冲的跑进药铺,喊道:“老东西,快教我炼气血丹!”
钱老仍坐在那个位置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看见苏慕荣冲进来,放下了烟:“决定了?”
“这话你都问过一遍了,决定了决定了,赶紧的!”
“行。”
他俯身,拿出一张纸,扔给苏慕荣:“先回去把这些药以及药的功效还有流程背下来。”
苏慕荣瞪大眼睛:“还要背东西?”
“怕了?”
“怕个屁!”
“那你不认字?”
“认,怎么不认!你等着,我今晚就背给你!”
她拿起纸,转身跑了出去,外面碰见了杨平生。
他正低头扫雪,心神不宁的样子,苏慕荣从背后跳起来拍他,说道:“嘿,想什么呢!?”
“啊?”杨平生愣愣的回头,发现是苏慕荣,勉强露出个微笑:“你拿到丹方了?”
“没,拿了张纸,上面写着药材药效和流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老东西让我先背下来。”
“那个,你娘怎么样?”
“挺好的啊,今天跟她走了一圈,又宰了老不死一顿,可开心了。”苏慕荣笑嘻嘻的说道,“还是气血丹管用,所以,以后就由我来炼制气血丹啦!”
“这,这样…..”
“你怎么了?”
“没什么,那你快回去吧,别让你娘等着急了。”
“嗯!等我神功大成,回头也分你几颗,走啦!”
杨平生看着苏慕荣挥手远去,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他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掌心,出声问道:“系统。”
“嗯?”
“这就是…..你说的命数吗?”
“差不多吧,人生下来就有数,仙人有劫数,凡人有命数,这些都是天道而定,改不了。”
“是嘛。”
杨平生抬头,伸出手,接住了雪花。
凉,冷,不近人情。
原来这就是……天道吗?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苏慕荣兴冲冲地跑回了家。
“娘,我弄到好东西了,我跟你说,你以后……”
屋里一片寂静。
苏慕荣的笑容消失了,她放慢了脚步,轻轻的,轻轻的推开了木门。
嘎吱——
“娘?”
血红色的残光入照,房梁上的身影摇摇晃晃,麻绳连接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苏慕荣的手垂下来,松了。
纸张脱离了手,飘啊飘,跟着雪一起,飘在地上,消失不见。
那年冬天,一名女婴出生了。
那年冬天,一位母亲自杀了。
那年冬天的雪,缓缓地下着,带来了一生,一死。
苏慕荣的娘死了。
连带着,她的尊严也死了。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跟她说苏慕荣的荣是哪个荣了。
因为她成了孤儿。
没有娘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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