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进门,方问黎目光从他堆满褶子的笑脸上划过。
两方签字画押,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掌柜客客气气将人送出去,眼光扫过陶青鱼身旁刻意降低了存在感的方问黎,他点了点头。
玄同书院的方夫子,他或多或少还是知道一点。
方问黎颔首,随着哥儿一起走了。
到人少的地方,方问黎拉住陶青鱼的手,一点点擦着他沾了印泥的指腹。
街上人不多,但依旧有人看来。
陶青鱼动了动手,收不回来。
他只能移开视线,看着方问黎的侧脸问:“你说……我办个做鱼丸的作坊如何?”
“自然可以。”
方问黎收了帕子,与哥儿挨近。
宽大的袖摆挡住了交握的手,方问黎捏捏哥儿手心。
“不过夫郎想在哪里办?”
陶青鱼摇头:“只忽然蹦出来的念头,还没想好。”
方问黎道:“我建议在县里。”
“你是不想我离家里太远。”
“这只是其一。”
陶青鱼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方问黎笑道:“若要做鱼丸,势必要人也要地方。”
“宝瓶村虽好,但家中没有多余的空间。且人多眼杂,还要顾及手艺被偷学了去。”
“不如在县里选个带院子的铺面。后面做,前面卖。岂不正好?”
陶青鱼抿唇冲他笑了笑。
“说得轻巧,可县里铺子本就不便宜,何况还带了院子的。”
“县里寻常铺面的租金一月在五两到五十两。价格低的也不是找不到。夫郎若愿意,我叫人帮你打听打听?”
“再等等吧。”
陶青鱼偏头看向方问黎,笑容微缓:“为时尚早,等我想明白了来。”
方问黎点头。
哥儿愿意折腾就先让他自己折腾着。
因着这笔意料之外的生意,陶青鱼又不得不去鱼市再订了些鱼。
鱼丸要的量加大,相应的家里也会更忙。
陶青鱼在县里也是闲着的,倒不如回去。
方问黎无所谓,哥儿去哪儿他跟着就是。
连续几次大集,家中的生意都极好。
甚至在鸿运酒楼将鱼丸做的各色菜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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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又有好些家酒楼找上门来。
此前供应鸿运酒楼也没要求只独给他一家。
趁此机会,陶青鱼几边供货,忙得脚不沾地。
一个大集里,陶家人要做一百三十到一百五十斤的鱼丸。
除了自家摊子上卖的五十斤,余下的还要供给鸿运酒楼、临水酒楼以及县里最大的鸣凰酒楼。
他摊子依旧是十文一碗,卖给那些酒楼的则是三十几文一斤。
只刨去卖料的成本,他每一次市集能到手三两八钱银。
小半个月过去,一家人起早贪黑。
木板车换成了小推车,五次大集下他总共挣了十九两二钱银。
后面再加上小推车一经推出,家里又接了第一批五个小推车的订单,定金总共五两,他爷全给他了。
所以现在陶青鱼手里有二十四两二钱。
加上前面零零散散存下的,再有方问黎之前给的没用完的,还有他小爹爹也把攒下的都给了他。
如此,一家人总算将这笔钱凑齐。
虽极累,但最后看到落在手中的白花花的银子,一切都值了。
陶青鱼原本想将到手的银子给三叔两口子分一分。
但三叔却道:“又没分家,先前给的银子还有,拿去还了才安心。”
杨鹊也道:“后面又不是没挣的了,着什么急。”
当初借的银子不仅是给他爹,给二叔治了腿。还负担了家里的开销。
只要不分家,大家都觉着这钱怎么都不该大房一家还。
甚至二叔一家还偶尔回来,几钱几钱地把之前治腿的钱给陶青鱼。
陶青鱼拢了拢自己身上所有的银子。
加上他小爹爹拿出来的那些;还有原来剩下没用完的;二叔家给的;爷奶垫的;以及几个酒楼付的定金,才堪堪凑齐。
众人见状,看哥儿点头才舒了口气。
他爷陶有粮道:“早点还了,也早点了事。以后挣的放兜里才踏实了。”
陶青鱼点头。
方雾拍拍他手背道:“说话想想再说,你两人不能为此生分了。”
“我知道。”陶青鱼道。
*
方家小院。
入夏了,晚风也带着几分热气。
圆月高悬,银白的月辉笼罩院子,还省了蜡烛钱。
屋外新搭起来的葡萄架子下,陶青鱼将自己带过来的钱盒子打开。
方问黎坐在他身侧,手拿扇子在哥儿后背轻轻扇动。
陶青鱼将一百两银票拿出来端端正正摆在方问黎跟前。
他笑着道:“我代表陶家来还钱。”
方问黎扇子不停,笑望着哥儿。“先前不是说好了不还的?”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儿?”
见人不动,陶青鱼虎着脸道:“你收不收?”
方问黎眉梢一挑,手指压住桌上的银票。
“好,收下。”
一百两而已,收下便收下吧。
他将银票拿起。
陶青鱼唇角轻翘,肩膀放松下来。
“我去放着?”
“嗯。”
陶青鱼看着方问黎进屋,又见他随意拎了个分量不轻的布袋子出来。
“这是什么?”
“家底。”方问黎推到哥儿身边,“以后就麻烦夫郎掌家了。”
陶青鱼疑惑看了方问黎一眼。
方问黎冲他扬了扬下巴。
“不瞧瞧?”
陶青鱼犹豫了会儿,将包袱打开。
简单的一个棉布袋子里,底下一层铺满了白花花的银子。里面放着两个棉布包裹,陶青鱼看了方问黎一眼。
“打开看看。”方问黎鼓励笑道。
陶青鱼挨个打开,又是一堆的银票跟地契房契。而布袋里唯一单独的银票则是他刚刚给的。
一时间,陶青鱼心里有种不真实的感受。
他嗓音微涩:“给我你放心?”
方问黎捋了捋哥儿耳侧汗湿了的头发,又拿起扇子给他扇风。
他神色悠然,交代家底儿跟谈论明早吃什么一般,轻松得有些随意。
“难道夫郎要跑?”
陶青鱼瞪他。
“没跟你开玩笑。”
“你我既是夫夫,家产交给你打理,好比从我的左手换到右手。有什么分别?”
方问黎拿起最上面的那张银票在陶青鱼面前摇了摇。
“难道说,哥儿还这一百两银子是为了跟我彻底撇清关系?”
陶青鱼耳朵一红。
囫囵道:“自然不是。”
他一把抽出银票,连带着包袱里的全都仔细拿出来,放在了自己的钱盒子里。
空空荡荡十几年的木箱子,今儿个是头一次被填满。
真就刚刚好,多一点就装不下了。
陶青鱼怀疑地看着方问黎。
“银票还是新的,你是不是才从钱庄取的?”
方问黎笑道:“也不是。”
“早在与夫郎成亲的前一日,我就取回来了。”
除了银子、银票,压底儿的还有方问黎名下的铺子。
一一数过,陶青鱼居然看着其中一张写了鸿运酒楼的地契。
“鸿运酒楼也是你的?”
“应该是吧。”
方问黎卸下白日里的端正,懒散地手撑着下巴侧看着哥儿,手上依旧扇个不停。
“应该?”
方问黎看哥儿睁圆了的眼睛,笑道:“都是从前叫阿修置办的家产。”
“我从未管过,也记不得数。”
陶青鱼数着手上的地契,只县里的铺子都有七八个,甚至还有江阳府的。
铺子都是不大不小的什么点心铺酒铺等等。
酒楼也是中规中矩的那些,不拔尖,也算不上差。
陶青鱼一一叠好,迷茫道:“我以为你就是个夫子。”
哥儿愣愣的莫名乖巧。
方问黎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道:“为夫置办这么多的家产本就是为了让夫郎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
“但是夫郎是个闲不住的,所以为夫也只能依着。”
“这些店交给夫郎。”
“若你想打理,我就带你看看。若不想,让其他人打理着也行。”
陶青鱼合上钱箱子的盖子,双手交叠搁在上面。
“你也不怕我拿着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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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问黎扇子一合,跟浪荡纨绔一般用扇尖挑起陶青鱼的下巴。
“夫郎都说几遍要跑了?”
“不过也成。”
“跑可以,为夫说过,带着我一起就行。”
陶青鱼一把抢过他的扇子,转而反过来抵着男人的下巴,手上一挑。
方问黎顺从抬头,墨发披散,露出完整的一张俊脸。
他看着哥儿笑。
直笑得陶青鱼恼了,凶巴巴调戏道:“美人颇有几分姿色。”
方问黎笑盈盈问:“几分?”
“九分。”陶青鱼撤下扇子,唰唰给自己扇风。
方问黎身子坐直,很是认真地倾身过去问:“剩的那一分差在哪儿?”
陶青鱼单手推着他胸口。
想了半天才故作嫌弃道:“差在太主动了,不矜持。”
方问黎幽幽望着哥儿。
“不矜持……”
陶青鱼被他气息包裹,红着耳根忙道:“你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做倒贴的不值钱吗?”
“不值钱……”
方问黎弯腰将陶青鱼揽腰一抱,顺带还颠了颠。
“夫郎约莫是不曾见过为夫不矜持的模样。”
陶青鱼勾住他的脖子,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他看着方问黎推开门,又一脚将门带上。然后直接将他按在了床上。
陶青鱼挣扎。
吻如铺天盖地而来。
他偏头躲开,被压制住的两条细长的腿使劲儿蹬。“唔……等……”
方问黎轻咬了哥儿的唇角。
“还有什么话要说?!”
陶青鱼泪眼朦胧,紧紧攥住方问黎的衣服,气息不匀道:“银、银子,银子还没拿进来!”
方问黎一顿。
随即埋头搁在陶青鱼颈窝边闷笑。
“夫郎啊夫郎,你可真是……”
“财迷。”
陶青鱼扑腾,心里着急做不得半点假。
“快点啊!你起来。”
“你不去我去拿。”
方问黎笑声渐渐停下,依旧趴在哥儿身上不动。
陶青鱼在空中划了下他的两条腿。“方问黎!”
“等一下。”
“等……”
方问黎往上动了动,陶青鱼身子一僵。
“你你你你……”
“我我我我我,我什么?”
小一刻钟后,方问黎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开门出去。拿了哥儿看重的钱箱子进门。
陶青鱼已经将自己蜷缩起来,贴在了床里侧。
他听到方问黎笑了一声。
“笑什么笑?!”
“睡觉!”
“夫郎不急。”方问黎将陶青鱼的钱箱子放回了原处。
陶青鱼闷闷道:“谁跟你着急了。”
方问黎哼笑一声。
翻身上床,又将哥儿搂住。
陶青鱼动了动,道:“你不热吗?”
“不热。”
陶青鱼抬头,露出被汗湿了的额头。
“我热。”
“好……”
方问黎无奈,鼻尖碰了碰哥儿额头。
陶青鱼眯眼,听着身侧细微响动,没一会儿就感受到风轻轻吹来。
是方问黎在扇扇子。
陶青鱼心里那股躁意瞬间消散。
他喟叹一声的,也容着方问黎揽着他。
*
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陶青鱼在黏糊糊的感受中醒来。
他迷蒙地半阖着眼睛,将背上的长发拨至一边肩膀。
后背衣服都湿透了。
每每到夏天,陶青鱼最想干的事情,莫过于剪掉手上这一把厚厚的长发。
“夫郎。”
耳边方问黎轻唤。
陶青鱼抬头,看着床边一身清爽蓝袍的男人。
他揪住男人衣角,冒着细汗的额头贴上他手背,被热得有些烦躁道:“方问黎,好热啊……”
方问黎撩开哥儿的长发,道:“抱歉。”
陶青鱼拧眉仰头。
大清早的,又做错什么事儿了?
方问黎擦掉他额角的汗道:“该准备些冰的。”
“费不着,这个天的冰死贵死贵的。”
陶青鱼起床气醒了。
他松开人下床,光着脚丫子走了几步,又被方问黎提溜回来穿鞋。
冲了个澡,换一身衣服便也舒服了。
时至六月,地里的庄稼都快要成熟,陶家人也即将忙着收成。
家里人手不够,鱼丸生意也起来了。陶青鱼也县打算在县里盘个地方专门做鱼丸。
不过现在只让阿修帮忙留意着铺子,他还得回村干活儿。
*
宝瓶村。
这次阿修没有跟来。
方问黎赶马车,陶青鱼则坐在他身边。
马车颠簸,但久而久之也适应了。这会儿坐在外面还能吹吹风,比扇扇子凉快些。
两边茂密的树林被落在身后,叶片舒展,还没被太阳烘得卷曲。
越往山里走,空气越清新。
陶青鱼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一头歪倒在方问黎肩膀。
“这日子可比起早贪黑去上工舒服多了。”
方问黎笑道:“夫郎所言极是。”
马车缓慢驶下破,两人进村。路过前面一段,就见秦家门前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院子外,几口大锅一字摆开。
从县中酒楼里请过来专门办席面的厨子到了,跟来的伙计们也搭好了案板。
院外有摘菜的,切肉的,杀鱼的,烧火的……
大伙儿各司其职,乱中有序。
马车从秦家院前驶过,陶青鱼瞥见那院中还在搭戏台子。
里面人头攒动,好些是生面孔。
“今年办这么大?!”
车轱辘滚过的声音引起了秦家的注意,秦竹爹爹出来。见是陶青鱼两人,笑了笑招呼道:“明儿记得过来看戏。”
陶青鱼笑道:“知道了,阿叔。”
马车离了秦家,又沿着才被拓宽的小路直接走到陶家门口。
陶青鱼帮着方问黎将车厢卸下,牵了马儿到西边树下让它自个儿吃草。
两人一进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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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堂屋的方雾就招招手让他们过去。
“小爹爹,爹。”
“岳父。”
“可看见了?”方雾冲着院子外抬了抬下巴。
“看见了。”
拉着方问黎在一旁坐下,陶青鱼问:“我好像看见秦秀了。”
秦秀是秦竹的哥哥,远嫁到江阳府给一个富商做妾。
他日子也过得不好。
往年秦桩办寿宴,他是不会回来的。
“今年办得大。”
“你是没看见,今日一早,马车一辆一辆不值钱似的往咱村里走。”
“秦家那些嫁出去的哥儿姑娘都带着女婿、儿婿回来了。明儿这宴席办得可不是一般大。”
陶青鱼低声道:“那可都是人脉。”
话落,他就听见耳旁的方问黎笑了一声。
他转头瞧去,人嘴角还残留着几分笑意。陶青鱼撞了下他的肩膀,反问:“难道不是?”
方问黎抓住哥儿的手捏捏,没说什么。
“卖儿卖女不算完,还卖孙辈的人脉,他用得也安心。”杨鹊从后院出来,翻个白眼道。
虽不耻,但秦家确实因此得了不少好处。
不只陶家看到了秦家今年的情况,村里其余人家盯着秦家的一举一动。
秦家搞这么一出大的。
这会儿又临近收赋税了,大伙儿送礼金又得再斟酌斟酌。
陶青鱼问:“咱家送多少?”
方雾摇头道:“问你爷去。”
方问黎挨着哥儿肩膀,瞧着端坐在跟前的小黄。
小黄已经长成大狗。
有人大腿高,毛短,呈焦黄色。体长轻盈,很适合当猎犬。
小黄怕热,坐了没一会儿就吐着舌头趴了下来。
陶青鱼叫它一声,它尾巴就摇一摇。脑袋搁在狗爪子上,看着人发呆。
歇了会儿,陶青鱼去后院。
见他三叔还在忙活,自己绑了袖子过去帮忙。
“三叔,送酒楼的做多少了?”
“差一半。”
“那趁着今日给他昨晚了。”
天热,鱼丸也不在家放了,做好了就给酒楼送过去。
余下的时间,陶青鱼就一直待在后院忙。
没多久,方问黎也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陶青鱼果断让位。有前半个月的了解,他知道这方面,他犟不过方问黎。
只要方问黎在,他就干不了多少重活。
真把他当个柔弱小哥儿了。
经过那半个月的锻炼,方问黎已经是熟练工。
陶青鱼看着大石臼,捉摸着改良改良工具。要以后做的丸子更多了,光靠人力始终是慢。
一日一晃而过,陶家熬了大半夜将剩下的丸子做好。
待明日回县里时,他们直接带上就走。
*
东方破晓,沉寂一晚的小山村苏醒过来。
陶家用完早饭没多久,就听到秦家那边人声鼎沸。
开门一瞧,路上已经有好些村民提着糖、鸡蛋这些往秦家跑。
“看什么?”杨鹊跟着看去。
“这才几时,人家就送礼去了。”
“不着急,中午那顿席面之前送了就成。”
因着要做客,陶青鱼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衣柜里不止有自己的,方问黎的衣服也放了一两身在这儿便于换洗。
陶青鱼给他找了找,选了一身看起来清爽一点的竹青色长衫。
换好衣服,陶家便送礼去了。
家里没分家,所以只用送一份。按照往年送礼的习惯,今年陶家照旧随二十文礼金。
陶青鱼拉上方问黎跟着去看。
那礼单上半数以上的人家是送这个数,有些想讨个好的则送的是三十文,五十文。
其中最显眼的倒不是村民,还是秦桩那些费了大心事结成的亲家,还有儿婿女婿们送的。
什么鹿茸、茶叶、山参……礼金也都是六十六两打底。
这一个寿宴办下来,钱虽然花得也不少,但进账只怕是比花出去的多了十倍有余。
这秦老头可真会赚。
现下还没开席,不过戏台子上已经唱起来了。来得早的客人不想走的就留下来看。
陶青鱼看向方问黎,眼神询问。
方问黎没看戏的想法,拉住哥儿的手道:“周令宜应该来了,让他去看岳父。”
陶青鱼:“人家是来贺寿的,不急于这一时。”
方问黎勾了勾哥儿手心。
“不叫他,他也得来找我们。”
“哟!方夫子!”
说曹操,曹操到。
周令宜本就跟秦家那些姑爷说不到一处,天知道他在屋里看他们比来比去只觉无趣至极。
好在他夫郎贴心,找借口将他拉了出来。
“走走走,去小鱼老板家。”
“小鱼!”
秦竹扑过去,双手双脚将陶青鱼抱住。
陶青鱼拍拍他脑袋道:“去我家做什么?”
秦竹下来,道:“玩儿啊。”
“快走快走,家里烦得很。”
秦竹拉着陶青鱼就跑,方问黎和周令宜慢慢跟在身后。
周令宜也许久没跟方问黎聚,趁机调侃:“听说你最近转行卖鱼丸了?”
方问黎淡淡道:“支持夫郎而已。”
周令宜道:“你俩都是大忙人。阿竹想找小鱼老板玩儿,每次县里都不见人。”
“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那找个时间聚一聚?”
“看情况吧。”
“呵——”
在陶家呆了一会儿,午时初便听到一阵鞭炮声响彻整个宝瓶村。
陶家人收拾收拾,叫上陶青鱼几个出门。
该吃席了。
第57章
村中吃席没那么多讲究。
寻常的位置不分男女,除了主家留下的那几桌,其余的想坐哪桌就坐哪桌。
吃这样的大席,又这么近,不吃白不吃。村中多是全家出动,一桌八个位置都是自家人。
秦家这席面摆得大,院子里搭了戏台子,剩下一半位置搭着桌子是给自家那些贵客。
而其余的桌子就没那么多讲究,直接摆到了外面的大路上。
陶青鱼跟方问黎在外围坐下。
小三叔夫夫俩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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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桌,三个小孩一来就找玩伴去了。再有陶老爷子也被他那些老伙计叫走了。
他小爹爹还有奶奶没来。
一个要照顾他爹,一个是吃不下多少,不想来。
不一会儿,路上的桌子被围齐。
戏台子上唱着戏,大伙儿难得有这机会,都看得认真。
方问黎对这些不感兴趣,他抓着哥儿的手捏来捏去。
上瘾似的,也不觉无聊。
陶青鱼看了看秦家院子里。
秦家那些亲家都落座了,里面分了桌,但还空着几个位置没坐齐。
陶青鱼收回视线,动了动被方问黎捏红了的手。
方问黎道:“茧子少了。”
“嗯。”
陶青鱼拉着他的手摊开,指腹蹭了蹭他掌心。
方问黎笑问:“如何?”
陶青鱼道:“糙了。”
方问黎握紧哥儿的手道:“不要紧。”
两人动作亲昵,杨鹊看了冲着陶兴旺挤眉弄眼。陶兴旺拍拍自家夫郎的手背,没说话。
忽然听到人群后头几声哄闹。
陶青鱼转过头。
只见秦桩老头笑着迎上去,老脸笑得全是褶子,一脸谄媚样。
“那是谁?”
方问黎瞥了眼,随意道:“县衙里的小吏。”
陶青鱼点头。
秦桩是里正,常跟县衙的人打交道,与里面的人交好很正常。
这人是个官儿,一进去其余的人全站起来跟他打招呼。
每个人脸上挂起虚假的笑,看着没意思极了。
陶青鱼膝盖撞了撞方问黎的腿,道:“以后咱不来了。”
方问黎浅笑道:“好。”
他一袭飘逸长衫,头上玉冠将墨发束起。
就这么一笑,陶青鱼不知道听到周围多少的轻嘶声。甚至还有咽涎水的声音。
陶青鱼扯住他的衣摆,嘀咕道:“生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嗯?”
“没什么。”
菜上得差不多,大伙儿动筷。
陶青鱼想着快些吃完就走,但谁料桌前走来一人,是秦老头的长子秦言忠。
陶青鱼眼睁睁地看着人过来叫方问黎去院里坐。
人口口声声方夫子,对方问黎的态度跟刚刚那官儿差不多。
方问黎好歹是来做客的。
顾忌着主家的脸面,他好言推拒。
秦言忠说了几次,看那执拗样子,是非要将方问黎带走。
无法,方问黎只能过去。
不过他面上带着笑,眼中却没多少欢喜。
一到院儿里,那县里来的人直接将他请到身边位置。
耳边叽叽喳喳,烦不胜烦。倒不如坐在哥儿身边来得清净。
院儿里还剩下最后一个位置,秦桩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只好叫大家开席。
没吃一会儿,又一辆马车停在外头。
院儿里的人纷纷抬头看去,谁知下来的人是秦家那个酒囊饭袋。
秦桩面上的笑容一僵。
不过还是带上自己几个儿子迎了上去。
“秦少爷。”
“吃上了啊,里正。”
“进来坐,就等着您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从身边走过,陶青鱼忽然感觉到一股令他不舒服的视线。
他皱眉看去,那人竟对着他轻佻地笑了笑。
只一瞬间,这一桌人脸色都变得难看。
而远在院子里的方问黎见哥儿如此,眼色一暗。瞥见那停在哥儿面前的青年人,他缓缓勾起唇角,冷气四散。
片刻,一行人到了院子里。
众人又不得不站起来。
一个院子里,只方问黎与那小吏少数几个人坐着。
秦桩介绍道:“这是我们秦员外家的爱子秦天阙。”
秦天阙敷衍地拱了拱手,随后落座。
人齐了,这席面也终于能安分吃上。
方问黎却见这人时不时往外面看,眼神□□,也半点没将这一桌人放在欣赏。
秦桩见势不对,脸色铁青。
他两方都不想得罪,只好让秦家几个人过来劝酒。
方问黎看那草包喝上了,他才收回视线。
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着,方问黎心里烦躁得慌,自顾自也喝了几杯。
一顿饭从午时初吃到午时末,院外的人都少了一半。
等酒桌散了,陶青鱼看方问黎趴在桌上,立马过去。
陶青鱼将方问黎的搭在自己肩膀,路过秦天阙时忽然冲着脸伸过来一只手。
陶青鱼厌烦,一巴掌拍开。
刚走一步,却又被拉住了衣服。
“美人……”
注意到这边的秦家人脸色骤变。
悄悄看了眼方问黎,心中庆幸。
好在人醉了。
陶青鱼狠狠将衣服一扯。
方问黎跟着踉跄,却是直接找准机会往人后背踹了一脚。
砰的一下——
踹得人摔下凳子,趴在地上挣扎半晌也起不来。
见人还要往前冲,陶青鱼忙搂住方问黎的腰。
秦家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陶青鱼笑道:“我相公喝醉了,发酒疯。我立马带他回去。”
转个脸,陶青鱼脸上的笑骤没。
方问黎脑袋搁在哥儿肩上,手紧紧抓住他刚刚被扯住的那片衣角。
陶青鱼姿势别扭地将他扶进陶家。
方雾瞧见问:“醉了?”
“嗯,他酒量不行。”
将人放进屋里,陶青鱼将人松开。
方问黎坐在床沿,安静了会儿,忽然逮着他的衣服就脱。
“你做什么?!”
陶青鱼吓了一跳。
方问黎绷着下颚,面色沉冷。愣是要把陶青鱼衣服脱了。
陶青鱼争不过索性放手。
没一会儿,外衫被他扔在了地上,甚至他还动脚踩了踩。
陶青鱼皱眉。
“你醒了给我洗干净!”
方问黎勾着哥儿的腰往怀中一揽,下巴搭在他肩膀,使劲儿偏头去蹭陶青鱼的脸。
他闷声道:“不要了。”
陶青鱼别开头,微微挣扎道:“好好一件衣服,说不要就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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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
陶青鱼手抵着他侧脸囫囵道:“脸都要被你蹭掉皮了。”
他转头要去捡地上的衣服,又被方问黎按着脑袋转回去。
陶青鱼问:“你不会是因为那衣服被人抓了一下……”
看方问黎骤变的脸色,陶青鱼明了。
想起刚刚那事儿他也觉得恶心。
“行,不要就不要吧。”县里还有大半柜子的衣服,够他穿了。
“当抹布行不?”
“不要。”
“倔死你得了。”
将刚刚那事儿抛在脑后,陶青鱼拍了拍腰上禁锢的手。“你松开,我去给你煮点醒酒汤。”
方问黎捧着陶青鱼的脸打量了几下。
摸摸哥儿的脸,随后转头蹭上了他颈侧细腻的肌肤上,就不动了。
陶青鱼无奈。
喝了酒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酒量还这么低,要是在外面随便被人灌几下不得出事儿。
“你先松开,我去换件衣服。”
隔了一会儿,方问黎动了动,腰上的力道松了不少。
陶青鱼将他拉开,几下从柜子里拿了衣服换上。几乎下一瞬,方问黎又缠了上来,脑袋搭在他肩膀。
陶青鱼道:“你好粘人。”
方问黎半阖着眼睛看他。
只几杯酒下肚,冷白的皮肤染上绯色。凤眼润润的,唇也异常的红。
陶青鱼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反正是自己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他飞速凑过去在方问黎唇上亲了一口。
方问黎不躲不闪,双目水润,还慢慢舔了舔唇。
这谁招架得住!
陶青鱼飞速转头。
方问黎却是像懵懂幼兽,又往陶青鱼唇边凑。
陶青鱼捂住他的脸,往床边走了几步,将人往上面一推顺带用薄被禁锢住他的手。
等了一会儿,看人望着他不再挣扎,才缓缓松手快速退出屋里。
他长舒一口气。
待久了他怕自己忍不住。
擦掉头上的细汗,陶青鱼转去灶屋。
陶青鱼坐在灶前烧火。
方雾起身看了看锅里,随后找了根凳子坐下。
“从流这样了,你们今日还能回县里吗?”
“睡一会儿就成。”
方雾打了个呵欠,慢慢点头。
陶青鱼催促道:“您快去午睡吧,我自己看着就成。”
“好。”方雾笑着起身。
……
醒酒汤煮好,陶青鱼又放瓢里凉了凉,温度差不多了才端进屋里。
方问黎躺在床上睡熟了。
被子他刚刚怎么压上去的现在就是什么样。
陶青鱼忙将碗放下,拧着眉掀开。
也不嫌热。
他坐在床沿,方问黎眼珠微动,瞬间睁开眼睛。
陶青鱼看出他眼中的警惕,心道:还是有点戒备心。
拉着人坐起来,陶青鱼将碗递上。
“喝了。”
方问黎看了眼,别开头。
“酸甜的,不苦。”
见人不动,陶青鱼勾着人的下巴转过来。
碗沿凑到他唇边,正要说话,就见方问黎张嘴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陶青鱼将碗慢慢倾斜,等他喝完才道:
“谁惯得你!”
“喂到嘴边才喝。”
陶青鱼起身去放碗。
方问黎勾着他的腰将人带到床上。搂好后,眼睛一闭,又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陶青鱼戳戳他脸。
“睡了?不回去了?”
“醉鬼。”陶青鱼低喃。
他将方问黎的发冠卸下,头发打散。自己则一把扯了发带。
躺下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也跟着眯一会儿。
*
小憩醒来,日光在屋里换了个位置。
陶青鱼一动,方问黎也睁开眼。
陶青鱼见他眼神清明,问:“头晕不晕?”
“不晕。”
方问黎眼里溢满笑。像身边堆满了鱼的大猫,浑身透着欢喜与满足。
“辛苦夫郎。”
陶青鱼被他感染,也弯起唇角。
“有什么可乐呵的。”
“快起来,该送货了。”
方问黎一头扎进哥儿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
两人收拾好出去。
陶家其他人也起来了,围在一起闲聊。
陶青鱼听他爷道:“今年里正怕又是出在秦家了。”
陶青鱼道:“年年都这样,也没什么意外。”
“鱼哥儿醒了!这会儿可要走?”三叔问。
陶青鱼点头。
陶兴旺起身将鱼丸都放到马车上。
陶青鱼二人跟家里招呼了声就往县里赶。
正是太阳晒人的时候,在车厢外没坐一会儿脸上被晒得发烫。
陶青鱼给方问黎戴上个草帽。
瞧了瞧,还挺合适。
方问黎:“外面热,去里面坐着。”
陶青鱼摇头道:“里面挤,不去。”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县里,挨着送完了鱼丸,两人立马回了进福巷。
陶青鱼先将马儿牵去套好。
出来时不见方问黎。找到隔壁院儿里,看他在跟阿修说话。
他一进去,阿修笑着道:“主君。”
陶青鱼点头。
随后阿修匆匆出了门。
“走那么快做什么?”陶青鱼疑惑。
方问黎拉着人到屋里去坐着,慢条斯理倒了杯茶。
“夫郎可是想问铺子的事儿?”
“嗯。”
“阿修刚刚跟我说了,明日一起去瞧瞧?”
陶青鱼弯眼:“好。”
阿修干活儿效率挺高。
天气热,两人胃口都不怎么好。
在屋里歇了会儿,方问黎冲了澡换了身衣服去书房处理他的事儿。
陶青鱼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去厨房煮点绿豆汤喝。
绿豆先泡上,锅洗净后加水烧开,绿豆直接扔进去煮到绿豆开口就成。
操作简单,是陶青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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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数不多会做的东西。
煮好的绿豆粥加点糖,先放一放然后装进罐子里,用木桶吊在井中。
想了想,陶青鱼又丢了个瓜到井里。
傍晚,天边染了霞彩,绮丽似画。
方问黎从书房出来。
陶青鱼正好洗了个澡,披着一头湿发与人对上。
方问黎唇角翘起。
目光从哥儿微湿的肩膀移到泛红的脸上。
像刚出锅的糯米汤圆,软乎不少。
“头发擦干。”他从哥儿手中接过木桶,先去将水倒掉。
陶青鱼亦步亦趋跟着他。
结果差点踩着方问黎后脚跟。
方问黎放下木桶,干脆牵了人在屋檐下坐着。又拿了帕子拢着那一头湿发轻轻擦拭。
陶青鱼坐得端正,可没坚持一会儿又软趴趴松了劲儿。
他靠着椅背,仰头看着方问黎。
方问黎垂眸,将哥儿头发撩起,指腹蹭过他耳后。
“我做了绿豆汤。”
“嗯。那为夫定要尝尝。”
陶青鱼弯眼:“不一定好喝。”
“那为夫争取喝完。”
陶青鱼笑容灿烂,晃了晃脑袋。“方夫子挺会说话。”
话音刚落,额头被弹了一下。
陶青鱼笑容一收,瞪着方问黎。
“我惹你了?!”
“嗯。”方问黎摸了摸哥儿的发尾,五指轻轻梳理着。
陶青鱼拧眉思索,也没觉得自己刚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他偏头看方问黎。
“知道错了?”
“我错哪儿了?”陶青鱼一脸不服。
方问黎站在椅后,捧着哥儿的脸,微微矮身道:“小没良心的,我给你擦发,一句好话都没有。”
“我不还夸你了吗?”
方问黎双手一挤:“你那是夸?”
陶青鱼圆溜溜的眼睛忽闪,被挤得嘟起嘴巴,他囫囵道:“那唔……谢谢?”
方问黎松手,顺带捏了一把哥儿的脸。
“称呼呢?”
“方问黎,谢谢!”
方问黎无奈笑了一声,手拂过哥儿头顶。“怎么就那么难呢?”
他收了棉帕道:“麻烦夫郎帮我把扇子拿出来。”
陶青鱼进屋。
待方问黎看不见了忙拍拍自己发热的脸。
不难,就是他越催越喊不出来。
*
夕阳落尽,天上显出一轮弯月。群星散落着,似有星河淌流。
今晚也没做晚饭。将井里的绿豆汤端出来,西瓜破开,一人吃个七分饱就行。
夏日炎炎,晚间嘲哳的蝉鸣声少了许多。
两人坐在葡萄架下悠闲赏月。忽见生了草的墙根边,大小似豆的淡黄色光芒闪动。
“萤火虫。”
“照夜清。”
“嗯?”陶青鱼偏头。
方问黎起身过去,手指轻轻托着那尾部一闪一闪的小虫放在哥儿跟前。
“照夜清,说的也是它。”
陶青鱼目不转睛看着,伸出手来与方问黎手指相碰。
但小虫被惊动,张开翅膀飞远。
陶青鱼出神地看着。
方问黎手指弯曲,握住了哥儿的手掌。
“山上才多,夫郎要是喜欢,我带你上山。”
陶青鱼住在村里见得多了。但此时看着交握的手,他只道:“你们书院又不能随便进人。”
“不去书院。”
“去哪儿?”
“梅涧山庄。”
“没听过。”
方问黎手上轻轻一扯,陶青鱼扑过去半个身子,压在他胸口。
“热。”陶青鱼皱眉。
方问黎揽上他的腰,哄道:“给你扇风。”
陶青鱼翻个身横坐在方问黎腿上,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喜欢把人抱着。
往他胸口一靠,他大老爷似的吩咐:“风大点儿。”
方问黎笑了声。
“好。”
院子里熏了蚊虫,也能坐得住。
陶青鱼听着方问黎的平稳的心跳声,人也昏昏欲睡。
小风扇着,除了几只小虫吵闹,还算安宁。
陶青鱼视线模糊,望了一眼方问黎。见他好似低头碰下了自己眉心,说了句“睡吧”。
陶青鱼眼睛一闭,顷刻沉入梦中。
夜风拂过交缠的衣角,暑气随风而散尽。陶青鱼窝在方问黎怀中也睡熟了。
墙角一声微动,方问黎见是阿修便收回目光。
“主子,这是合适的铺子。”阿修递上几张纸。
方问黎示意他放在桌上,道:“回去歇着吧。”
“是。”
“明日一早可要我过来做饭?”
方问黎抬眸,打量了他一圈。
“二十了吧。”
“啊……是。”阿修一脸懵,不明白主子为什么问这个。
“这事儿完了你也该成家了。”
阿修眼睛一亮。
“主子!”
陶青鱼皱眉动了动。
方问黎立马横过他一眼,又是那副冷淡样。
“你自己找,找个称心的。”
“是!”阿修激动得咧嘴傻笑。
“回去吧。”
“诶!”阿修傻笑着搓手,门不走,直接翻出了院墙。
*
一夜过去,陶青鱼睡了个饱。
起床时方问黎不在,他随便在柜子里找了身衣服穿上,拉开门出去。
厨房里又是方问黎在忙。
陶青鱼洗漱完问:“今早吃什么?”
“虾饺。”
“现做的?”
“嗯。”
“你也不嫌麻烦。”
方问黎浅笑看着哥儿道:“不觉得麻烦。”
这是他盼来的,让他怎么着都可以。
一同上桌吃完早饭,饭后陶青鱼承包了洗碗的活儿。
方问黎看哥儿坚持,也就放任他去。
生活里的琐事虽多,但也是过日子。他想鱼哥儿多相处,拉近两人关系。
甚至于将阿修都赶了出去。
也未想过再找个其他人进来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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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收拾干净,趁着天还不热,陶青鱼赶紧拉上方问黎出去看铺子。
“阿修先选了五家,三家在县西,两家在咱们这边。”
两人步行出门。
就在进福巷巷口就有一家。
位置倒近,但陶青鱼进去瞧了瞧,没看上眼。
方问黎意料之中,牵着哥儿继续往外。
进福巷的外面一条巷子叫丰禄巷,也是以民宅为主,出了这条巷子之后就是各式各样的铺子。
这边也有一家。
但陶青鱼进去没一会儿就出来了。
方问黎:“没看上?”
陶青鱼垮着脸:“看上了,贵。”
方问黎唇角扬了扬。
“家里不缺这点。”
陶青鱼却是认真道:“这鱼丸的买卖我是为了陶家。”
“嗯。”
“就‘嗯’?”
方问黎牵起哥儿的手往县西走,道:“夫郎有自己的考量,你能坦白告诉我,就可以了。”
“家里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也不缺银子。”
“你愿意经营便去,我没别的要求。”
方问黎停下,温柔看着哥儿道:“只盼着你什么时候愿意踏踏实实叫我一声相公了,我就满足了。”
本来哥儿就是用了手段套过来的。
他还想着陶家,理所应当。
即使他用手上的银子直接给陶家盘下个铺子,方问黎也不会说上一二。
他惦记的,从始至终只有这么个人而已。
陶青鱼没想到他又给自己来了一次剖白。
他抿紧唇。
他自进了方家门,细数起来,所做的事没一件是为了方家。
放在别人家里,早被看不顺眼了。
但他根本不可能放着陶家不管。
陶家生他养他,是他的家。
方家……
或者说是方问黎,到这会儿,他才慢慢将他放进心里。
“方问黎。”
“嗯。”
陶青鱼:“你图什么呢?”
方问黎握紧他的手:“图你。”
第58章
这些日子的相处,陶青鱼知道方问黎对他有心思。
但他不明白的是明明此前没多少交集,为什么他对自己情感这么深重,相处中也对他处处是偏爱。
陶青鱼探究地看着他。
方问黎避开哥儿视线,面上笑道:“不是看的铺子,愣着做什么?”
陶青鱼看他岔开话题,也没追问。
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但袖摆里藏着的被方问黎抓着的手却回握过去。
不说也罢。
反正自己也打算跟他过一辈子了。
方问黎垂下眼帘,紧紧抓住哥儿的手。
“夫郎……”
陶青鱼笑道:“不是看铺子吗?”
陶青鱼先一步走到他前面。
方问黎提步跟上,慢慢扬起唇角。
“县西有三个铺子,菜市那个可要去看?”
“料想也不便宜。”
“是矣,租金一月十二两银。”
陶青鱼勾了勾方问黎手指,直接道:“你就说最推荐哪个吧。”
他就不信阿修没提前踩好点。
“夫郎觉着一月多少能接受?”
“……五两。”
方问黎紧握哥儿的手,笑意粲然。
“那就去枇杷巷那家去瞧瞧?”
“走。”陶青鱼麻利地拉着人往前冲。
枇杷巷是鸣水县县西,柳街东侧的一条南北向的长巷子,其被东西走向的四条巷子分成了三段。
靠近县城门那一段与城门外流进来的小枫河交错,往北走就是鱼市、菜式,往南走就是入县里的第一条街,西街。
街上有书坊、钱庄、杂货铺等等。
枇杷巷虽不是主街,但南边这一段连接西街与鱼市,人流量不算太少。
加上位置不如正街那些商铺,也更加便宜。
两人穿过菜市一条街,快到尽头的鱼市那边就转弯往南走。待看到小枫河上的桥,桥旁处就是那家铺子。
“这铺子原本卖的是字画。”方问黎道。
陶青鱼草草打量一眼道:“这边风景挺好。”
铺子外就是迢迢流水,杨柳依于小河畔。跟前的石桥古朴,被岁月磨砺出了黑痕。
确实是个适合卖字画的好地方。
“但是为何卖不下去?”
“这地方合适,人虽不算多但也不少,按理说卖字画卖出一副能吃一个月能有吧。”
方问黎挑眉。
“确实如夫郎所言。”
“那为何会转租……不会是你给买下来?”陶青鱼狐疑看着他。
方问黎摇头:“非也,为夫囊中羞涩,没那个钱财。”
“那是……”
“夫子!您来了!”
陶青鱼一惊。
回头看去,是个眼神映着光亮,却瘦削高挑、面容苍白的羸弱书生。
来人行至跟前,迫不及待给方问黎作揖,叫了一声夫子后忽然又偏过头去闷咳几声。
方问黎道:“这是我夫郎。”
书生拱手,单薄的脊背像一株翠竹,易折却依旧挺拔着。“学生陈长康,拜见小师爹。”
陶青鱼知道这些书生重礼节,岁不习惯,但到底是站着受了这一礼。
他看了眼方问黎,这斯还在笑。
方问黎道:“顺安,先去看看铺子吧。”
长康,顺安……他家中人定是想着他安康平顺过一辈子。
陶青鱼跟在他后头进去。
他悄悄戳了戳方问黎的腰,不出意外看到人颤了下。
陶青鱼偷笑。
方问黎忙将他的手指握住,脸上透着些无奈。
“别作乱。”
他微低着头偏向陶青鱼,眼里没半点威势。
陶青鱼低声道:“你不会是打算坑自己的学生吧?”
“夫郎哪里的话?”
“这不是?”
“本就是阿修找的,正好他又在出租,如何看不得?”
陶青鱼嘀咕:“不是就好。”
免得到时候落了个欺负学生的口舌。
这间铺面不大不小,外面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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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靠墙两边摆四人的长桌,能摆得下八张。算是个中等小铺子了。
里边原来租客的痕迹被清空,只剩一张收钱的柜台。
往后走,通过一扇门连接的是厨房与后院。
厨房不算大,沿着屋檐过去连接了两间厢房。
院子也不小,快有小百平了。院中有水井,还有直通向外的下水道。
陶青鱼整个看下来满意得不行,眼睛都亮了。
“这院子做得挺大。”
“是。”陈长康手握拳抵着唇闷咳了两声道,“我家原是做挂面的,所以院子才修成这般。”
“因今年要下场,过不久就要动身,恰好此时这铺子上一位租客也不续租了,所以找得着急些。”
“租金多少?”
陈长康犹豫地看了一眼方问黎。
陶青鱼立马道:“你别看他,我们正经谈生意,该是多少就是多少。”
陈长康见自家夫子目光始终在他身上,心中明了。
这是小师爹做主了。
他正色道:“原是六两一月才租,因急着找人,所以挂的五两。”
“可能再少些?”
“这……”陈长康转头。
“方问黎,你出去。”
陈长康一僵,不去看他夫子,飞快道:“是不能再少的,五两已经是最低了。”
“不短租,半年起租,押金五两。一次性付清。”
一口气说完,陈长康眼神下瞥盯着桌面,再不敢看他夫子。
心想着:原来夫子也是畏夫郎之人。
陶青鱼看了眼方问黎。
不是你们商量好的吧?
方问黎桌下捏着哥儿的手心,浅笑着摇头。
陶青鱼点头,道:“容我考虑考虑。”
“那明日……”
“不用。马上就好。”
陶青鱼到铺子外面。
今日不是大集,街上零星几个行人。过了桥的另一边,人要更多一些。
他主要是做鱼丸。
既给各处供应鱼丸,也自个儿做出来卖。挣钱的大头主要是在工坊上,开铺子做热食还是顺带的。
而这边离鱼市菜市尤为近,进货方便。租金、地界已经是最优匹配。
但半年起租……
加上押金,一次性要拿三十五两银子出来。
陶青鱼抿唇。
方问黎站在哥儿身侧,看他脸上神情纠结。他扬起笑,暗自等着。
没一会儿,陶青鱼眼神边变得坚定。
他忽的一下转过身。
“唔!”陶青鱼吃疼,捂住撞了方问黎下巴的额头。
“我看看。”方问黎拉下他的手,轻揉着他额头,“这么着急做什么?”
陶青鱼看着他下巴上的红痕,笑道:“跟你商量个事儿。”
“夫郎请讲。”
既然决定了,陶青鱼便没有犹豫,直接道:“我从家里拿四十两出来,投入这铺子。”
“夫郎想拿便拿。”
陶青鱼拉下他的手道:“没说完呢。”
他不满看他:“照你这样,若遇到个心眼多的,早给你家底儿搬空了。”
“夫郎又不是。”方问黎笑道。
陶青鱼道:“这钱我不白拿,当是你的投资。”
方问黎道:“不是我。”
陶青鱼疑惑:“嗯?”
方问黎温声道:“是我们家。”
“行,我们家。”陶青鱼没跟他纠结这称呼,“到时候铺子成了,每月收益咱三七分,如何?”
“夫郎可真舍得。”方问黎笑容微敛,“不过我不喜欢。”
“那你说说,怎么来?”陶青鱼一副商量生意的态度。
“三七分可以,不过是我们家三,陶家七。”
“这不都一样嘛。”陶青鱼无语。
方问黎笑着顺了顺哥儿的发,道:“不一样。”
“你现在是我家的。”
“户籍也在我这儿。”
陶青鱼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拍了拍。“那这么说你同意了?”
“嗯,同意。”
“那好,回去吧。”
陶青鱼做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
付了银子,签了租契,拿到钥匙之后就拉着方问黎去买需要东西。
家里现在在做小吃摊,有现成的木头也可以打几张木桌。唯一要购置的就是厨具,还有做鱼丸要用的一应工具。
五两银子花得差不多,除了桌子,其余的陶青鱼当日就备好。
将门落锁,陶青鱼往等在门外的方问黎肩上一挂,蔫巴道:
“明日就让三叔将东西送来。”
“然后再招两个人来先做着,等三叔他们忙完了农忙,人手就够了。”
方问黎矮身,托着哥儿的腿弯将人背起来。
“嗯,该回家了。”
陶青鱼眯眼在方问黎背上趴了会儿,路上见了人,又立马从他身上下来。
往北沿着枇杷巷走,过了鱼市、菜式这一条街的十字路口再往北,是各式各样的成衣铺子。
两人拐弯往东走。
没几步,陶青鱼忽然感觉到身后扑来一人。
他脚下灵活一撤。
方问黎也心生警惕,勾着哥儿的腰抱入怀中。
两人定定地看着来人,脸色骤沉。
秦天阙刚从柳街出来,喝得醉醺醺的。脸通红,衣衫凌乱还沾了脂粉。走路靠小厮扶着,一身酒气令人作呕。
偏生他还像发.情的公狗,撒尿标记似的张扬不已道:
“美、美人,许久不见,竟然又生得漂亮……”
陶青鱼今日一身红衣,头发被方问黎细致打理过,明媚似火。
加上被方问黎一直好吃好喝养着,皮肤白了,五官更显精致。
又有与其他哥儿不同的独一份的英气,着实吸引人。
但更重要的是,因着他是已婚,便尤其吸引秦天阙这种有特殊癖好的渣滓。
那淫邪油腻的眼神令两人皆是不满。
方问黎皱眉,更是直接将哥儿拉到身后挡住。
“秦少爷。”
“你……哪来的狗东西!”秦天阙手指摇晃,不耐地指着方问黎,下令道:“来人啊!把美人给我拉出来,带回府中。”
方问黎眼神一暗。
“美人……”秦天阙脚下不稳,晃晃悠悠冲着二人走来,“你要是跟了少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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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方问黎一脚冲着人肚子踹过去,下了死力气,直接将人踹离三米远。
“嘶!!!”
人群低呼,一脸肉疼地围了过来。
陶青鱼眼看方问黎青筋暴起,握紧拳头就要冲上去,他忙抱住方问黎的腰。
“别冲动!”
“犯不着跟这烂人计较。”
方问黎紧紧咬住牙关,太阳穴直跳。
鱼市上陶青鱼的熟人多,有见势不对的,立马往县衙跑去叫人。
而砸在地上的秦天阙静了许久,才破了音呼疼,捂住肚子冷汗直下。
这一脚踢下去,酒也醒了。
他猛地推了一把身边小厮,脸色难看不已。
“还不给少爷我打回来!”
“区区一个教书的,敢动我!”
他恶狠狠地瞪着人。
看着畏畏缩缩的小厮,一脚踹过去,捂着肚子起来。
他威胁道:“叫陶青鱼是吧!”
“你只要跟了我,今儿这事我就算了。”
“你要是不从,我看你男人……”
陶青鱼冷笑一声。
打断他的话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老子给你当爹都看不起你这个儿子!”
“咦……”
小鱼老板嘴巴还是那么毒!
而秦天阙更是气得怒目,呼吸急喘。
“少、少爷!”
秦天阙身后又五六个打手从柳街出来。
他们手上还绑着腰带,一看也是从柳街出来,跟主子一个德行。
“去!把那哥儿给老子抓来。”
“嘴硬是吧,少爷今天就好好教教你哥儿该做的事!都给我上!”
二对五,不打就得挨打。
陶青鱼咬咬牙,抄起一旁的扁担,顺带将自家夫子往身后拉。
他直接跟人混战起来。
一根扁担被他舞得呜呜作响。
方问黎是个斯文人。
斯文人一般鲜少动手,除非是被逼急了。
早看秦天阙不爽。
擒贼先擒王,这秦天阙王八都不算,最多是个鳖。
方问黎看哥儿应付得来,逮着秦天阙就揍。
秦天阙嘴角被一拳打出血,他顿时惊呼:“来了,来人!”
方问黎气压极低,压着人单方面较量。
开始秦天阙还能还手,最后直接被收拾得躺在地上抱头呜咽。
方问黎眼神阴鸷。
往死了下手,直把人打得哭爹喊娘,丑态毕露。
夫子虽是个文人,但成日里爬山下山,体质不是一般好。打个酒色亏空的人不在话下。
而看自己主子被这么收拾,其余被陶青鱼敲了腿的打手忙不迭又去救主子。
“住手!”
“住手!!!”
陶青鱼夫夫俩瞥见衙门的人来了,气势一消。
陶青鱼立马上前扶着方问黎,一个眼神,方问黎就歪头虚弱地靠在了哥儿身上。
两人坐在地上,看方问黎那出气多进气少的苍白脸色,一时间围观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难以言喻的心情。
不愧是教书匠跟卖鱼郎。
脑子就是灵活。
脸也变得好快。
这气虚模样,他们都怀疑刚刚是不是看错了,难道这两人刚刚不是占便宜的那一方?
他俩收手,但秦天阙显然打红了眼睛。
见状,他立马指着地上两人红着眼睛道:“给我打啊!往死里打!”
打手冲上去。
还没碰到两人衣角,忽然被人一个刀鞘掀翻在地,背脊重重撞在地上。
他们痛苦嚎叫。
捕快紧紧压着人,严肃道:“别动!”
陶青鱼瑟瑟发抖,忽然惊呼道:“相公,相公!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呀!”
“这……还不快点送去看大夫!”告了衙门回来的邹逢春几人立马道。
陶青鱼泪眼汪汪,扶着人踉跄起来。
围观众人:……
捕快将秦天阙几个抓住,道:“这位夫郎,待会还请衙门走一趟。”
“好的官爷!我先送我相公医馆,马上就来。”
秦天阙见两人装模作样,惊怒道:“明明是他们打了我!”
捕快将他压住。
秦天阙怒火滔天,奋力挣扎:“你们这些狗杂碎放开我!少爷我你们也敢抓!”
“我告诉你……唔唔唔!”
捕头抓过人群中不知谁递过来的帕子往秦天阙嘴里一塞。
一股鱼腥味儿冲鼻而来,顿时熏得娇生惯养的秦天阙连连发呕。
其余几个打手看他们对自家少爷都如此,更是如鹌鹑似的再不敢吭声,老老实实被捕快压着送入县衙。
陶青鱼搀扶着方问黎进了周家医馆。
“哟,稀客啊!”
“怎么了这是?”
陶青鱼道:“遇到了恶心人,挨了打。”
周令宜打量了一眼方问黎,也不再调侃。
他塞了一瓶伤药给陶青鱼道:“给他擦擦就行。”
进屋里,关了门后陶青鱼给他衣服扒拉开,一身白皮上红肿清晰也骇人。
他顿时脸色不好看。
方问黎轻轻扯了扯哥儿袖子。“快些,还要去衙门。”
“叫你不要冲动。”
“夫郎不也冲动了。”
陶青鱼没好气给他上药,边道:“咱俩能一样吗?而且那些话我听得多了。”
“而且你一个书院夫子,最是看重什么礼行德行的,一个处理不好,这夫子的活儿都得丢了。”
陶青鱼说的是实话。
方问黎知他为自己考虑,凤眼微弯冲着哥儿笑。
陶青鱼忿忿。
还笑得出来!
身上力道重了些,他只皱了皱眉头,半点不吭声。
陶青鱼又小心放轻动作。
他语气缓和些,道:“这事儿咱们占礼,但难保官府不会看在秦家的面上放过他,甚至倒打一耙。”
“不会,有我在。”
方问黎握紧哥儿的手。
他敢动手,便已经想到万全之策。
陶青鱼给他上完药,拉起衣服,颓然道:“走吧,对簿公堂。”
好好出来找个铺子,遇到的都是什么事儿!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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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黎捏捏哥儿的手,凤眼清润,望着他道:“别紧张。”
“谁紧张了。”
抓着方问黎的手跟自个儿沾了药的手一起洗干净,随后两人就往县衙去。
周令宜也跟上,到时候能帮兄弟说说话也是好的。
*
县里的冲突当天就传到了宝瓶村。
彼时,秦桩正在写自己用于县司考核的文书。
他细数做里正期间自己为民为村尽心尽力做的“好事”。适当夸大一下,正满意地落下最后一笔。
秦言忠忽然跑进来:“不好了!”
秦桩一惊,笔尖在文书上画拉出了长长一笔。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扔了笔就道:“什么事这般大惊小怪,慌慌张张!”
“陶家鱼哥儿把秦少爷给打了!”
“秦少爷,哪家的少爷?”
“还有哪家,秦员外家!”
“什么!”秦桩吓得踉跄撑桌。
鱼哥儿给人打了!
给秦员外家唯一宠着的儿子打了!
他这正值里正考核之际,怎能还生出这样的事。且不说秦家还是他千辛万苦拉来的关系。
他咬牙切齿,一把捏紧了桌上的纸。
“陶青鱼这个惹祸精!”
“你细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还不是人看上鱼哥儿,喝了二两酒,当街昏了头要抢人。正好方夫子也在,这一来二去,可不就打起来了!”
“方问黎也在?!”
“是啊!”
秦桩顿时苦了脸。
他站起来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两边都不能得罪……
“爹!怎么办?”
“慌什么!”秦桩站定,他双手缓缓背起,目光落定。
他道:“走,去陶家一趟。”
*
秦桩带着人气势汹汹赶去陶家。
方雾正拌了米糠喂鸡,见着秦家来人,回去将自己公公叫出来。
“里正,有什么事?”
“哼!你家鱼哥儿做的好事!”秦桩一来就甩脸色,看得陶家人心里忐忑。
方雾一惊,忐忑道:“这……我家鱼哥儿在县里好好的,能做什么?”
说起这就气,秦桩怒道:“能做什么!他把秦员外家的大少爷给打了!”
“什么!”陶家人瞬间坐不住,面色担忧。
“那我家鱼哥儿如何了?”方雾追问。
“如何?哼!怕是被逮到县衙了!”
方雾手一抖,忧心忡忡道:“爹,我去县里看看。”
“依我看,当务之急你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平息秦家的怒火吧。”
“呵!平息怒火!”
“我说里正,你说这话也得有根据。”
“族长!”
陶家大门外,陶居安带着一众陶家的子弟进了院子里。
老爷子身体硬朗,背着手来,步子迈得极大。
陶有粮起身迎,沉声问:“族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陶氏宗族里,陶有粮家跟陶居安家也算得上叔侄关系。
自己宗族,自然护着自己宗族的人。且莫说鱼哥儿还嫁给了一个举人,这关系自然要维系。
陶居安道:“里正怎么跟你们说的?”
秦桩听他一问,老脸顿时挂不住。
知道让陶家先去平息秦员外家的怒火是做不到了,他黑着脸闷哼一声。
强撑着道:“陶族长,你这问的是什么话?”
秦桩比陶居安小了一个辈分,也年轻二十来岁。
只有秦氏族长,自家亲叔跟他对上才不输阵。秦桩在他面前摆不出谱子。
陶居安眼神明锐,道:“秦桩,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什么性子,当我不知道?”
秦桩恍惚被戳中了心思,脸色难看。
“那就看看陶家能不能承受秦员外的怒火了!”
他强撑着抛下这一句,顿时带着儿孙气冲冲离开。
碍眼的人走了,陶居安才道:
“我也是才收到消息,哥儿被那姓秦的当街调戏,要不是他相公在,恐怕都被直接抢去人府上了。”
“这!畜生!”
陶家人惊愕不已。
“光天化日之下,还能这样行事!他秦家真是无法无天!”陶有粮气得胡子翘起。
方雾冷静下来,立马反应过来秦桩刚刚是在误导他们。
他跟秦员外家交好,想把他们送出去给人当出气筒。
到时候哥儿那边若是知道,还不知怎么着急。
再来,若他们先低头,哥儿那边又不认。后头问起来,他们一股脑跑去道歉反而会拉哥儿下水。
“秦家没一个好东西!”
想明白了,方雾咬牙切齿道。
“这事儿哥儿没错,咱新来的县老爷也是个明辨是非的。再来哥儿身边还有人护着,应当没事。”陶居安宽慰道。
他心里还是很看得起方问黎的能力的。
“爹,我还是去县里看看才放心。”
“我也去!”杨鹊道。
陶有粮道:“去吧,三儿也跟着一起去看看。”
陶兴旺点头。
他们一走,陶居安又跟陶有粮说了许久。
等听到县衙里有人来传唤秦桩上县衙,两人一对视,万千心思皆藏心中。
第59章
鸣水县新来的县令是个年轻人,姓郑,单名一个硕。
与方问黎同岁,且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早年方问黎去江阳府游学时,才十五的年纪已经是秀才加身,更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他与那群同窗一样,久闻其大名,那次听说他来也去围观过。
不过那时的方问黎孤僻不与人往来,而郑硕也只是个还未下过场的普通学子。
面对这种人,只心中敬仰,并未有勇气与他攀谈。
只是时过境迁,曾今敬仰之人站在堂下,自己早已经官袍加身。
他不禁感慨世事难料,但也更觉可惜。
……
烈日灼眼,野外的景物被热浪扭曲。马车驶过干燥的土路,掀起滚滚尘埃。
秦桩被带上了县衙。
当看到被压跪在堂中的秦天阙时,他直接腿一软。
再见到边上站着的一脸冷色的方问黎,更是两眼一黑。
惊堂木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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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桩一个哆嗦,腿软得直接跪了下去。
他躬着背趴伏在地,颤声道:“宝瓶村里正秦桩,拜见青天大老爷。”
早在里正来之前,堂上已经问过一轮。
证人带了几个,无一例外,都证明是秦天阙先惹事。
但秦天阙咬死了秦家与陶家有罅隙,有宝瓶村里正可作证。并道方才他醉了酒,且陶青鱼是故意激怒他方便他下黑手,拒不画押。
如此,只能再叫人来。
如今证人已道,郑硕问:“秦桩你可知,叫你来所谓何事?”
“不知。”
“那本官问你,可识得你身侧那人?”
“认识,认识!”
秦桩见秦天阙看来,那眼神中透着威胁。他心里苦涩,只道是秦家还没给他帮忙,这会儿就惹了一身骚。
“那他家可与你宝瓶村陶家有矛盾?”
“这……”
方问黎看着秦桩犹豫不决,眼神淡漠。
“说便是!”郑硕沉声道。
秦桩飞快看了一眼方问黎,闭眼咬牙道:“不知!”
郑硕何尝看不出来这个秦桩是来和稀泥的。
他气势一盛。
“你身为里正,村中事事经手,到底是知还是不知?有还是没有?!”
秦桩往地上一趴,欲哭无泪。
“我、我……”
说哪个都会得罪一方,秦员外出于秦家宗族,是一家。方问黎是举人,已经可以授官,以后前途无量。
叫他、叫他如何说!
还是不知吧,不知最多在大老爷这里落下个失职之名……应当对此次里正换任影响不大。
“我真的不知!”
“好。”
“秦天阙,你可听见了?”
里正大骇。
他抬头,见身侧秦天阙一脸恨恨,如遭榔头一击。
难道是秦天阙让他来的!
那岂不是……那岂不是既给县令落下个不好的印象,还得罪了一边!
完了!
完了啊!
秦桩颤颤巍巍,挖金那会折腾过的身子早已大不如前。
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爹!”
……
“如此,事情已经明了。秦天阙,你该画押了吧。”
“我不!本少爷没罪!没罪!”
陶青鱼站在方问黎身侧,冷言看着人挣扎。
来县衙之前,他还以为秦天阙因当街斗殴最多被判个几天,但他家相公直接将事情拔高到他藐视王法,当街强抢民……
嗯,举人夫郎。
这样一来,抢人与举人夫郎的身份一叠加,不坐他个一两年牢是不行的。
最后,陶青鱼看着人被按头花了押。
而唯一有希望救秦天阙的,只有他那员外爹了。
*
出衙门时,天空似遗落半张画卷。
火烧云红得热烈,烧得狂野。
遥远的另一边,银月似金鱼翘着尾巴,悄然爬上了群山之巅。
“小爹爹、三叔、小三叔。”陶青鱼一出来便被方雾整个抱住。
陶青鱼嗅着他小爹爹身上的茉莉香,哑声道:“没事,您别担心。”
“还好从流当时跟你在一块儿。”
方雾说着眼眶就红了。
陶青鱼忙哄他:“就是不在一块儿我也能打得过。”
方雾气得拍了他一下。
“给我收了这种想法,能跑就跑。”
“是是是,下次就跑。”
“呸呸呸!没有下次。”杨鹊虎着个娃娃脸道。
陶青鱼一手拉一个,笑着卖乖道:“好了!你们也别担心了。跟我一起回小院,今晚在县里歇。”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
方雾道:“不成,你爷奶他们还在家等着。”
杨鹊也点头道:“是,家里牲畜还得照看。”
三叔拍拍方问黎肩膀,说了今天第一句话:“你跟从流好好的,我们走了。”
方问黎道:“那我让阿修送你们。”
“行。”方雾叮嘱,“从流,好好看着哥儿。”
方问黎道:“我知道,岳父放心。”
几人匆匆来,又匆匆回。陶青鱼站在原地,沮丧垂头。
“又让他们担心了。”
方问黎揉揉哥儿发丝道:“也不是夫郎故意的。”
“可不是。”周令宜走上前来。
他刚给秦桩扎醒,秦家人立马将他扶着上马车,随后忙不迭地离开这地儿。
周令宜道:“去我家?”
“我爹娘听说了你俩的事儿,做了饭给你们压压惊。”
“小鱼!”秦竹从周令宜身后钻出来,吧唧一下贴在陶青鱼身上。
陶青鱼回抱住秦竹,累得往他肩膀上一靠。
“你怎么来了?”
“相公没回家,公婆又说你们出事了,我过来看看。”
方问黎跟周令宜对视一眼,各自将自个儿的夫郎拉到身边。
“饭我们就……”
“可别着急说!我生辰,不得小聚一下?”
方问黎捏着哥儿掌心的软肉,淡声道:“还没到七月。”
周令宜扬起笑。
可喜可贺,方从流这个冷心冷情的人居然记得他生辰。
不过可转瞬又垮了脸。
他娘可是真的做了一桌好菜等着的。人带不回去,他又得挨训。
他眼珠微动,手轻轻碰了碰自己夫郎。
秦竹眼睛一亮,顿时靠过去抱住陶青鱼的手臂就摇。“去嘛去嘛,小鱼我们都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阿竹。”陶青鱼为难。
“小鱼~”
陶青鱼看向方问黎。
方问黎瞥了周令宜一眼。
周令宜望天望地,就是不看方问黎。
方问黎只得道:“去。”
“哈哈哈哈,走走走!今晚咱不醉不归!”周令宜长臂一挎,勾着秦竹的脖子将人带回身边。
秦竹也笑得两眼弯弯,仰头看他。
周令宜捏了捏秦竹傻笑的小脸。
这哥儿,刚刚还可怜巴巴担心他爷,现在就撇下心思,又乐呵上了。
心真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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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问黎带着陶青鱼到周家,去时还顺带在街上买了些礼品。
一进门,周令宜的爹娘立马迎来。
说了几句话,周家人就招呼着落座。
陶青鱼本来是安静坐在方问黎身边,吃着他面前的菜。
但谁知周家小六跟周家小五见了他热情得不行。看大人不管,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跟陶青鱼说着他们不知哪儿听来的八卦。
什么江阳府顾家被赵绮搅乱了家宅;书院有人给方问黎写诗;他们对家医馆被败家子赌没了……
别说,还挺下饭。
吃完饭他们又拉着陶青鱼去了一边。
“小鱼哥,这个你收着。”
“还有这个。”
他俩一人递上来一个瓷瓶。
“这是什么?”
周小六嘿嘿笑道:“迷药,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迷倒一头牛。”
周小五弯眼,温婉又灵动。
“我自己研制的毒,能致幻。”
周小六道:“你拿着,带在身上,出门在外哥儿也需要自保。”
周小五道:“竹哥哥也有的。”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话里透出的关心让陶青鱼心中一暖。
但他还是推拒道:“这怎么行。”
小小两瓶,放外面十两都能卖的。
“哎呀,你收着吧!”
“就是就是,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方问黎微醺着走来,目光落在那瓷瓶上,默了一会儿道:“谢谢小五小六。”
两人对视一眼,将手里的东西往陶青鱼手里一塞,随后笑着跑远。
“就这样收了?”陶青鱼呆看着手中东西。
“嗯。”
“行吧。”方问黎与周家的关系比他想得还要亲近些。
“回家了吗?”
“先去跟周叔他们说一声。”
“好。”
*
离开周家,夜色已经漆黑。
方问黎紧紧牵着哥儿的手,夜风一吹,神思清明。
今日那事又猝不及防撞入脑中。
他忽然停下。
陶青鱼转头,疑惑问:“醉了?”
话音刚落,腰上突然一紧。陶青鱼直接扑入方问黎怀中。
他手臂搭在方问黎肩膀,一只手上还捏着瓷瓶。
他皱眉问:“怎么了?”
方问黎脑袋靠在他肩膀,轻轻蹭了蹭哥儿颈窝。
“夫郎。”
“嗯?”
陶青鱼身体放松。
察觉到方问黎声音沉闷,见周遭漆黑无人,他手臂伸长越过方问黎肩膀,手心贴着他后颈轻抚。
方问黎心中郁气翻涌,眼神比夜色还浓重。
这事还不算完。
他亲了下哥儿的侧脸,随后弯腰将他横抱起。
“你别摔着。”
“没喝多少。”
“你三两杯就倒。”
方问黎轻笑一声:“不会摔。”
听他笑了,陶青鱼心神微松,也弯起眼睛,臂弯勾住方问黎脖子。
想到今日发生的事,他道:“秦家的事,秦英不会善罢甘休。”
“这是自然。”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相公护着你。”
陶青鱼抿唇笑了笑。
他卸了力道安静地窝在方问黎怀里。
“怕倒是不怕。但还是要警惕些,尤其是家里。”
“嗯。”方问黎声音懒懒的。
“你累不累?”
“不累。”
“你为什么动不动就抱我呢?”
“夫郎不愿意?”
“也不是。”
“那就是愿意。”
你来我往的交谈声与夜色交汇,伴着虫鸣鸟语,最后隐匿于心。
方问黎将哥儿搂得紧了。
紧到似乎就算成了一抔黄土,也要与他融在一起。
回到方家小院,时辰已经不早。
屋里亮着灯,但没人。料想是阿修来过,点了灯笼又走了。
开门进屋,陶青鱼站在门口舒展双臂,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啊……累!”
“坐着歇会儿。”
“不要,早点收拾完早点躺床上。”
天气热,一日不洗澡身上就黏腻得慌。锅里有现成的热水,兑了凉水就能直接用。
“你先洗还是我先?”
方问黎:“何不一起?”
“好啊。”
方问黎一滞。
他目光寸寸扫过哥儿的脸,见他不是随意一答。方问黎挑眉,道:“那我可就拿衣服了?”
陶青鱼张了张嘴。
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头脑一热,咬牙道:“你拿吧。”
反正都是夫夫,摸也摸过,抱也抱过。看……也看了二分之一了,还差剩下那点儿吗?
方问黎浅笑。
他揉揉哥儿的头发。
“逗你的,快去吧。”
陶青鱼圆眼清澈透亮:“你确定?”
“嗯,确定。”
陶青鱼看了一眼方问黎,心底有那么一点点的可惜。
算了,以后再看也不是不行。
洗过澡,陶青鱼将头发擦得半干往门口一坐。等了一会儿,就见方问黎大敞着衣服出来。
他直勾勾地盯着。
对上方问黎视线,耳尖一热。
目光晃动几下又似正经人一般,手忙脚乱抓着人的衣带飞快系上。
“热。”方问黎懒声道。
“衣衫不整,成何体统。”陶青鱼盯着他腹肌,恶狠狠道。
“我要睡觉了,还需得衣衫整齐?”
陶青鱼脑袋一转,噔噔噔往床上跑去。
刚刚那话不是他说的!
都怪美色太诱惑!
方问黎嘴角微翘,拎着水桶出去倒水。
熄了烛火,两人睡在竹席上。床帘放下,屋里飘着淡淡的熏香味道。
熏香是在医馆里买的。
里面掺了驱蚊的东西,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
方问黎拿了扇子翻个身,面对着里侧轻轻扇动。
陶青鱼嘴角翘起,他挪得近些,试图在黑暗中看清方问黎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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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明日要回村里。”
“好。”方问黎鼻尖碰了碰他额头。
“等我找到了铺子里做工的人,我们就去山庄?”
“依你。”
“不是累了,快睡吧。”
陶青鱼这次不嫌热了,直接往方问黎怀里一窝。侧脸贴在他凉幽幽的蚕丝中衣上。
他抓着方问黎衣角,轻声道:“晚安。”
方问黎拢了拢哥儿,虽奇怪,但也贴了贴哥儿的脸作为回应。
“睡吧。”
*
三更天,人睡得正熟的时候。
一辆马车在江阳府到鸣水县的路上疾驰。
至鸣水县地界后径直进入县中,最后停在了丰禄巷。
车帘被一把掀开,出来一个眼神精明,一脸横相的高壮中年男人。他踩着下人的背下马车,手上不停地转动着一串佛珠。
他大步进了三进的院子,院子外的府门上,高高悬挂着秦府两个字。
这人便是秦英。
与秦天阙那个一脸公子哥的纨绔相相比,他身材略显魁梧,更像是个在外押镖的武夫。
“老爷!您可算回来了!”
进入府中,年轻管家立马穿着衣裳跑出来。
灯火朦胧,掩盖住了他脖子正新鲜的抓痕。
“少爷呢?”
“没、没回来,还在县牢!”
啪的一声——
茶杯携着温热的水撞在额头,伴随着一声痛呼落碎裂在地。
冯史顿时跪趴在地,大气不敢喘。
“叫你们拿银子赎回来,不行?”秦英的声音中藏着怒气。
“这……赎了!”
冯史一脸哭相地伏在地上,看着自己额角的血啪嗒啪嗒落下。
“银子给了,县老爷也收了,可人就是不放啊!”
“收了?”
秦英目光一闪。
“是,整整五百两,全收下了。”
秦英压抑的怒气顿时散了一半。他掀开衣摆坐在太师椅上,问:“那他可有说什么话?”
“没……没有。”
冯史铆足了劲儿回忆,道:“但他却拍了我的肩膀,好像……好像是笑了。”
秦英眯眼。
难不成……
“行了,你下去吧。”
“诶!”
“等等。”秦英默了默,冲着他招手。
冯史躬身,立在秦英身侧探耳听。
耳语几句,秦英摆摆手。
冯史领命出去。
秦英手指徐徐敲在桌面。
要先试试郑硕的态度。
确实如他所想……
正愁不知如何打通这关系。
他嗤笑一声,装得那样清正,骨子里却比姓赵的都贪婪。
他儿这次虽受了罪,但也是帮了家里一把。
*
夏日的小山村格外安宁。
小河沟两岸,萤火虫挂着黄色的微芒散在草丛,虫鸣混着蛙叫,将夜色衬得格外静谧。
村中远远传出几声狗吠,早已习惯了这声音的村民睡得更熟了。
村西边,陶家。
朦胧月色下,一道人影绕过山林到了陶家后头。
围墙之中,熟睡的小黄忽然支棱起了耳朵。
它低低鸣叫,尾巴压低。
只一个呼吸间,忽然站起来从狗洞钻出院墙,狂吠不止。
陶家人在狗叫出声时便瞬间醒来,匆匆忙忙点了油灯出去,却听到一声凄厉哀嚎。
等赶到鱼塘,却见小黄落入鱼塘中沉浮。
“小黄!”
“腿!小黄的腿!”
杨鹊指着水中的大狗,看它腿骨直接刺破了皮肉。
陶兴旺警惕地四处查看,却没见到什么人影。
而方雾立马回去抄了网,将水里的小黄捞出来。
“有人来鱼塘。”陶有粮看着那漆黑如山洞般的坡下,手握紧了拐杖。
“爹,小黄怎么办?”
小黄浑身湿漉漉的,只碰到它受伤的腿,它才低低地拉长了声音呜咽。
凄凄切切,听得人心揪。
方雾心疼地摸了摸它的脑袋,看撑着身子他着急地去舔自己伤口。
方雾目光瞥见着那一截骨头,又立马闭眼。
总是心慌得紧。
陶有粮叹声道:“只能看看岑猎户能不能救了。”
陶兴旺搜索了一圈没见到人,只能回去。他将小黄抱起,道:“你们先回去,我带它去看。”
*
西屋。
陶有粮坐在床沿。
邹氏褪下他外面披着的那件衣服,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不禁道:“不是早料到了吗?”
“睡吧,明日起来再看看是什么样子。”
陶有粮叹息一声。
“多半是……可惜了。”
*
次日,陶家人在一声幸灾乐祸的大笑声中惊醒。
方雾将自家男人收拾好,匆匆跑出去。
却见陶家所有人都站在后面的鱼塘上,看着水中失神。
今日的天蓝得清透,白云也似棉花,蓬松干净。
蓝天之下,往日碧绿的池塘水显出了一层银白,像浪一般。
全是死去的鱼!
辛辛苦苦养到现在,大的鱼已经有巴掌大了。但不知谁扔了毒药下去,连那些拇指大的鲫鱼,肥硕的田蛙也都翻了肚皮。
往日人走过来喂食,只张嘴露出了一点脑袋的鱼也彻底裸露了半身。
鱼塘里一片死寂。
除了对面岸上那还笑着的人,陶家人全部沉默不语。
方雾眼睛一红,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他猛地抬头,紧盯着对岸背着背篓的秦梨花。那神情似发狂的牛,恨不能冲上去把人撞死。
秦梨花背脊一寒,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她双手叉腰,嗓门响亮:“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干的!”
方雾目光深寒,轻飘飘道:“有一就有二,是不是……谁知道呢?”
“你!你别污蔑人!”秦梨花恨声回应。
方雾收回视线,不想跟他多言。
他艰涩道:“爹,报官吧。”
陶有粮闭了闭眼。
他轻叹,握住拐杖的手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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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儿,报官吧。”
陶兴旺狠狠抹了把脸,闷头转身。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直接变成了跑。
*
清早,陶青鱼跟方问黎回村里。
阿修依旧没跟来。
方问黎赶马车。
陶青鱼坐在他旁边,手指转动着昨日才到手的钥匙。
“正好铺子里有两间屋子,收拾出来一间留着自家住,一间给伙计住。这样小爹爹他们在县里也有落脚的地方了。”
方问黎点头。
“那今日要把东西搬完?”
“也没多少,一趟就能搬完。而且还要让爷再打几张桌子。”
陶青鱼正想着有了铺子之后,工坊怎么做。
正好马车拐了个弯,迎面走来了陶兴旺。
虎背熊腰的一个汉子,肩背佝偻,一脸菜色。吭哧吭哧喘着粗气,那股隐忍的怒火是个人见着都得远离。
陶青鱼心中一惊。
他一着急,不等方问黎停下马就跳下车,直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鱼哥儿!你作甚!”
陶兴旺眼皮一跳,难得厉声说话。
“夫郎小心!”方问黎立马将马儿拉停,绷着脸下去将人稳住。
陶青鱼反手抓住方问黎,忐忑问:“三叔,出什么事了?”
陶兴旺心气儿一散,苦笑道:“鱼塘被下了毒,鱼全死了。爹叫我去县里报官。”
陶青鱼握着钥匙的手顿时一紧。
手心被硌得生疼他都没察觉。
“三叔……”
方问黎眼色微沉。
他捏开哥儿的手指,将钥匙拿出来,指腹不停揉着套陶青鱼掌心。
他冷静道:“三叔上马车,我们一起去。”
陶兴旺无力地点了点头。
*
而在宝瓶村。
陶家鱼塘被下了毒的消息飞速传播,一上午,村中所有人都过来看了又看。
有跟秦梨花一样幸灾乐祸的,心里开心得直呼菩萨显灵。
也有胸中愤懑,尽力安抚陶家的。
尤其是陶有房,看着那一池子都能卖了的鱼,骂了好几句脏话。
除了陶家人,最气的莫过于昨儿个才受了惊吓的秦桩。
“陶家的鱼塘被下毒?!”秦桩在屋里气得跳脚,“都这个节骨眼了还给我闹事!”
秦言忠愁得吧嗒吧嗒抽旱烟。
“爹,你还是趁着陶兴旺没把县衙的人带来,赶紧把凶手找出来吧。”
村里出了这等恶劣事情,少不得拿里正问责。
更莫说之前自家爹在县太爷那儿留下的印象就不好。
这事儿要处理不善,他秦家的里正……多半没戏了。
“找找找!你以为我不想找!”
问题是他找得出来,但是他敢说吗!
这陶青鱼真就是个祸害!
惹谁不好,偏偏去惹秦天阙。
到头来还连累了他!
秦桩气得直哆嗦。
第60章
陶青鱼一行到县衙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从里面出来的秦英。
擦肩而过时,方问黎握住哥儿的手紧了紧。
方问黎问:“三叔,刚刚那个人是?”
“秦员外。”陶兴旺道。
他以前干活,在宝瓶村的庄子上见过人。
“秦英!”
陶青鱼要回头,却被方问黎拉着继续往前走。
陶青鱼皱眉道:“他刚刚是笑着出来的。”
方问黎:“嗯,不过能不能笑到最后就说不定了。”
陶兴旺报官之后,县衙立马拨了捕快随他去。
寻常百姓对官府有种天然的畏惧,能不与官府打交道就不与官府打交道。
当捕快出现在陶家时,围观的人顿时少了一半。
秦桩见状,也知道这遭是躲不过了。
他从家中出来,随着捕快一起调查。
很快,尤大郎被带上了县衙。与此同时,秦家的人也被一并请上。
……
郑硕升堂,看着堂下跪着的一家老小。
他道:“传尤大夫妻。”
秦梨花跟着尤大郎一来,狠狠瞪了一眼陶家人。
随后往地上一趴,高声喊冤。
那声音尖锐,听得郑硕耳鸣。
“肃静!”
秦梨花瞬间闭嘴。
扫了一眼身旁装孙子的男人,心中直怨。
“今日陶家鱼塘被下毒,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秦梨花低着头,不敢再撒泼,如实道:“戌时,我出去打猪草看见的。”
“那在此之前,可遇见什么人?”
“没有,坡上就我一个。”
“但真的不是我!真是我的话,我还会傻站在那等秦家来吗?”
郑硕表情不变,转而看向他身边的男人。
“尤大。”
尤大郎肩膀一哆嗦。
“武定四年,冬月,你曾在陶家鱼塘偷鱼。但被陶家发现后,又于腊月往鱼塘下药,可对?”
尤大郎瑟缩道:“是。”
“陶家鱼塘出事前三日,你在何处?”
尤大郎呼吸骤乱,不敢言语。
“说!”郑硕厉声道。
尤大郎瞬间以头撞地,惊呼:“大人冤枉,下毒之事真的不是我做!”
“你只需告诉我,这几日你在哪儿?”
“若你不说,那本官不得不怀疑……”
“你快说啊!”
秦梨花动手推他,心里着急不已。
尤大郎看着女人凶恶的脸,眼睛一闭,重新将额头贴在地上。
“我、我在县里。”
“县里何处?可有人证?”
“柳街,有、有人证。”
秦梨花一脸不可置信。
她一屁股瘫坐下,半晌回不了神。
她喃喃:“你跟我说拿银子去看儿子……儿子念书……”
“儿子念书的银子被你拿去逛窑子。”
秦梨花声如泣血,惊颤不已。
“老娘跟了你这么多年,为你尤家生儿育女……你个没良心的!你居然喝花酒,逛窑子!”
她说着说着,忽然暴起,疯魔一般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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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尤大郎又打又踹。
陶家人见状,默默往边上挪。
“肃静!”
捕快立马将两人拉开,架在木棍之下。
女人哭嚎,撕心裂肺。
男人默不吭声,像扎在地里的老木头桩子。
又传了证人,问清了情况后尤家嫌疑解除,便也将人放了。
方问黎牵着哥儿站在人群前面,听得周围人对已经出来的尤家夫夫指指点点。
“男人逛柳街而已,不是常事儿。”
“常事个屁!没听那妇人说用的是给儿子念书的银子。”
“窑子里病多得不行,让你男人逛窑子,你还会这样说?”
“……”
“这女人凶悍,怪不得男人往外面跑。”
“呵,再温柔小意,那也不是三个四个地往家里抬新人。男人不都这个德行。”
“……”
方问黎握紧哥儿的手。
陶青鱼疑惑看他。
方问黎跟他耳语道:“我不会。”
陶青鱼瞪他一眼。
都这会儿了,还有心思玩笑!
“别担心。”方问黎冲他笑。
陶青鱼点头,又继续看向堂上。
第二个嫌疑人被带了上来。
是秦英。
秦英目不斜视地进来,丝毫没将陶家人放在眼里。
他恭恭敬敬给县令行了个礼,眼神与郑硕交汇。
郑硕眼神微定。
得了暗示,秦英便站立好。完全没将陶家当一回事儿。
只一个鱼塘而已,下手还是轻了。
不过好在也知道头上这位的态度。
他心下松快,开始思考如何好好借用一下上头这位的关系。
吃了他那么多银子,总得给他们点儿甜头。
……
又是一番审问。
与陶家有恩怨的,就这两家。
但由于时间仓促,且没找到证据,这事便也只能继续去查。
陶家人一脸苦色。
陶青鱼却紧紧抓住方问黎的手。
这是多半就是秦家干的。
方问黎:“没事。”
秦英回身过来。
路过两人时,他细细打量了下陶青鱼,那眼神赤裸裸的,像看一件玩意儿似的嗤笑了一声。
陶青鱼暗自握紧了拳头。
方问黎手掌将哥儿的拳头包裹,黑洞洞的眼神与人对上。
来了县衙,那就别走了。
“大人!”
“我要状告秦英强占民田,纵容手下殴打佃农致死,勾结前任县令私人开采买卖铁矿……”
众人哗然。
而堂上的秦英更是脸色一变。
陶青鱼瞬间看向来人。
竟是个弱柳扶风又生得极美的年轻妇人。
妇人高高举起状纸,泣声道:“还告他父子杀我丈夫,藏我幼子!”
“常婼!”
“民女有证据,一字一句皆为属实!”
女子往衙门前一跪,脸上落下两行清泪。
在场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心底暗骂这秦英原来跟他儿子一样,也不是个东西。
郑硕看了一眼方问黎。
他道:“来人啊,将状纸呈上来。”
郑硕只一眼看过,立即道:“来啊!将秦英收押,择日审问!”
“是!”
“郑硕!”
秦英被这一出打得猝不及防。
他自以为已经系好的关系忽然成了利剑,刺向他。
他看向女人。
却见她眼中透着恨意,如飞蛾扑火,恨不能啖他肉喝他血。
常婼!常婼!
这时究竟是谁告诉她的!
他如被困于囚笼的雄狮,目光藏着狠意,扫过周围的人。
忽然,他定睛看着那一身文气却从始至终淡定不已的年轻夫子。
是他!
这一局,最终是冲着他来的。
秦英自然聪明,否则如何攒下这么大的家业。
但他疏忽了,从始至终藏在陶家身后的方问黎——
这个之前将鸣水县搅翻了天的人。
忽然不知事情为何发展成这样的陶家人则面面相觑。
这……
他们还走不走?
“大人!抓到下毒之人了!”
秦英被压走,一群人还没出县衙呢,忽见那姓江的捕头逮着个人进来直接往地上一扔。
“主子,是秦家下人。”
陶青鱼一惊。
转头看,许久不见的阿修来了县衙。
而堂上,那被抓的秦家下人不用审,直接将管家交代的事无巨细吐了出来。
至于秦府管家……
江捕头道:“人已经出了鸣水县地界,我们的人还在追捕。”
至此,事情明了。
陶家被判得秦家赔银五十两。
包括鱼苗,饲养费用,清塘换水费用等等。
秦家下人被关押,至于秦英父子,还需要审问其他的事。
再一次从县衙出来。
陶青鱼也没了轻松的模样。
他异常平静。
阿修驾上马车,先将陶家人送回去。
陶青鱼走到方问黎身边,出了县城门才道:“阿修这几天不在。”
“是夫郎想的那样。”
“什么时候有这个打算的?”
方问黎摩挲哥儿手背,眼前大道宽阔。
“秦家大寿时。”他说,“夫郎怕吗?”
陶青鱼站定。
方问黎眸中深藏暗色翻涌。
陶青鱼瞧着他,忽然往方问黎身上一扑,抱着人的脖子跳起。
方问黎被他一撞,心石落地。
他托着哥儿,步步踩稳了继续走。
陶青鱼:“谢谢相公。”
方问黎喉结滚了滚。
“回去再喊。”
“你不愿意听了?”
“不是。”方问黎声音暗哑,注视着哥儿一双眼睛道,“我怕我忍不住。”
陶青鱼脸一热。
脑袋撞在方问黎肩膀,腿上动了几下,忙从方问黎身上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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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一时激动。”
他目光不自觉往方问黎腰部以下瞄过。
方问黎突然捏住哥儿脸,晃了晃。
“看什么?”
陶青鱼脸色绯红。
“我没看!”
方问黎松开哥儿的脸,手指弹了下他额头。
“心虚得太过明显。”
“脑子里一天想的都是什么?”
陶青鱼抓住他的手,闷头往前走。“快点,天要黑了。”
“明明中午。”
“你别说话!”
恼羞成怒了。
方问黎温柔一笑:“好,不说。”
*
宝瓶村。
到家时已经是下午。
陶家人报官后全须全尾地回来,村里人不免好奇。
不过陶家人下了马车就进屋,搞得他们插不上嘴问一句。
倒是看见尤家两口子一前一后走回来,立马有人问:“尤家的,陶家那鱼塘抓到人没?”
秦梨花不发一语,黑着一张脸进屋。
尤大郎落后几步。
众人转而要问他,却看见男人脸上几道抓痕。
眼神一对,立马知道有事儿。
可来不及问,砰的一声——
尤家的院门在跟前重重关上。
险些被拍了脸的人冲着门就啐了一口。
“我呸!神气个什么劲儿!以前不还是去县牢里走了一遭。”
没什么看头,众人只得遗憾散去。
*
阿修送完了陶家人,又回来接上陶青鱼两人。
折腾大半天,到现在陶家人才后知后觉还没吃饭。
又忙活着下了点面垫垫肚子,招呼人休息,睡一觉起来已经是傍晚。
陶有粮将众人都叫到堂屋。
二叔一家子也回来了。
陶大郎恢复得很快,此时已经能自己走动。他坐在方雾旁边,也开始参与家中事务。
如此,除了三个小孩,陶家人此刻都到齐了。
“天气大,鱼塘里死鱼臭得快。”
“趁着太阳下山先捞出来,在山下找个地方挖个深坑都埋进去。”
陶兴隆跟陶兴旺点头。
方雾道:“那鱼塘里的水怎么办?”
杨鹊也点头:“水里有毒,放了坡下的田都得遭殃。”
陶有粮道:“稻子收割后再放,到时候还要清几遍塘。”
说完这事儿,陶有粮将那五十两银子拿出来摆在桌上。
“这五十两,刨开买鱼苗跟请人清塘的,挤一挤最多余下三十两来。”
“这三十两,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他目光一一看过三个儿子。
而陶兴隆跟陶兴旺则纷纷看向自己大哥。
陶大郎道:“鱼哥儿盘了个铺子。”
“此时刚开,正是用钱之际,十两暂且给哥儿留着急用。”
“青嘉也八岁了,是上学的年纪。他也爱学,该送去学堂。”
陶青鱼道:“我不用……”
杨鹊按住他的手。
他道:“十两给鱼哥儿应急可以。”
“青嘉送去上学,我们三房也同意。”
“家里没分家,青嘉读书必然以全家之力支持他。但我也想送青苗去念书。”
陶有粮道:“青苗再等两年。”
杨鹊摇头。
陶兴旺按住自己夫郎的手,但被自己夫郎压下。
“爹,青苗本就是跟着青嘉一起启蒙的。”
他不担心家里会有不让青苗念书的心思。
他担心的是再等两年,家里负担青嘉出现困难,再负担不起另一个。
又或者像之前老大那样出现什么意外。
如今没分家,一家的银子都掌在婆婆那里。
他们挣的钱自己留三成,交七成,也攒不下多少。
只有现在,虽是发生了恶事,但实实在在拿到手里五十两。
他想让青苗一起去。
就算后头负担不起了,至少青苗也能上个几年。
总比等几年,等到落空的好。
念书才会有出路,不然一辈子都是泥腿子。
“给鱼哥儿应急那十两我是同意的。”
他看着陶青鱼道:“一个读书人,光是笔墨纸砚一月的开销就要好几两。”
“供一个青嘉勉强是够了。但要再供一个,到后头只靠卖鱼种地势必也艰难。”
“家里挣不了什么大钱。”
“小三叔明说,还打算跟着鱼哥儿混一口汤喝。”
“小三叔这说的哪里的话。”陶青鱼皱眉。
方雾没好气道:“家里还少了你吃的。”
杨鹊一笑:“雾哥,我总得想到最坏,就怕万一。”
家里有事大家一起商量。
也正是因为陶家不是老的说一不二,他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陶青鱼问:“爷,咱清鱼塘怎么算?”
陶有粮道:“请人的话,要将塘里的泥挖了,放水冲几遍。请十人,算紧点也要七日。”
“一日百八十文。”
陶青鱼:“那就要七两银。”
陶有粮:“是,还要包中午一顿饭。买肉买菜也要花银子。”
而余下十两,就是明年的鱼苗钱了。
五十两,能刨出三十两确确实实已经是极限了。且不说下半年还不能像往年一样卖鱼贴补。
“那念书要多少?”
这算问到了陶家人的盲点。
众人眼中迷茫。
方问黎:“若是启蒙,方家村的私塾便可。不过一年要十两银。”
陶家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知道念书不便宜,但头一次知道这么不便宜。
村里读书人没几个,往日只从别人口中偶尔听说一月要几两银。
现在到自己家孩子要念书了,才真真切切觉得多。
刨出去十两,余下二十两单单够两个小孩进学堂!
还莫说每月的笔墨纸砚书本钱。
“平摊到每月,加上纸笔这些……用节俭点,两个幼童一月二两足以。”
小孩年纪小,不像像玄同书院里那些书生,每次课考甲等者还有膏火费。
名列前茅者只要节俭些,后期也不怎么花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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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前期就是纯往里面填银子了。
陶有粮紧皱眉头思索半天,还是道:“老三家的,青苗年岁不大,等两年家里定送他去。”
杨鹊却坚持。
方问黎三岁启蒙,五岁入学堂。
十二岁开始下场,十五岁有了举人身份。
到二十岁就已经可以入书院教书,且执教两年已经是书院里响当当的人物。
世人都认为,念书越早越好。
而公卿世家,也无不早早送幼童进家学。
杨鹊站在为孩子考虑的一方,并没错。
而陶家此刻,也确实能送两人一起去。但未来的压力也是双倍的。
杨鹊恳求道:
“爹,就让他试试。”
“若读不走我也不强留,让他回来便是。”
他们老三在家像一头老牛,不争不抢,让做什么做什么。
家底没攒下几个,自己也送不了孩子去。
虽说老大跟老二家也一样尽心尽力为这个家。
但老大家只有鱼哥儿,老二家两口子托老丈人的关系在酒楼有差事。
他们什么都没有。
现在机会摆到面前,他想争取。
陶有粮叹息一声。
“老大老二,你俩说说。”
陶兴隆道:“能送就送吧。”
宋欢道:“照鹊哥儿说的,先试试,念不下来回来也不迟。”
“不止他家青苗,我家青嘉也是一样的。”
陶兴永看了眼自家哥儿。
陶青鱼冲他扬起笑,虎牙尖尖,一脸讨喜。
鱼哥儿对弟弟自来不偏不倚。
他道:“送吧。”
“现在能送就送,读不走或者家里负担不起再说。”
一家人同心协力。
若因为这一件事让老三家起了隔阂,那就得不偿失。
家族家族,同宗同族都要维系,何况是最亲的血脉。
*
刚到手的赔偿银还没捂热乎,就转手到了私塾。
远近各个村子里,幼童开蒙都是送去方家村。
陶家人做了决定,陶兴隆跟陶兴旺立马带着银子过去将这事儿定了下来。
这一下子,家里就只剩下青芽一个小孩。
小哥儿初时知道哥哥弟弟两人都要去念书,委委屈屈说自己也想去。
但无奈不是富贵人家,杨鹊紧紧抱着自己小哥儿,安慰说让哥哥弟弟们回来教。
陶青鱼怕小哥儿伤心,便直接将他带去了县里。
回程的路上,陶青鱼抱着小孩坐在车厢。
身侧放着杨鹊给他收拾的几身衣服。
出了宝瓶村,青芽趴在窗上往村子里看。
“看什么?”
“青嘉哥哥和弟弟。”
“想跟他们玩儿?”
小哥儿摇摇头,回身趴在陶青鱼怀里。
青芽年纪虽小,但也知事了。
在家念书的时候他们是一起的,可是上学只有两个男孩去。
青芽是小哥儿,所以青芽不能去。
他闷闷靠在陶青鱼,不说话。
陶青鱼揉揉他的头发道:“你若是想学,大哥哥教你些其他的。”
“可我想跟他们一起。”
陶青鱼看着他水汪汪的圆眼睛,心中一叹。
他抱紧了小孩,不知该如何安抚。
小哥儿上学,小哥儿跟男孩一起上学。无论哪一件,对现在的他们而言都是难事。
*
回到县里天色已晚。
原本说好的搬东西,因今日发生的事也只能推迟到明日。
陶青鱼将青芽安顿好,看着他睡着了才回到隔壁小院。
洗漱后躺在床上,陶青鱼望着房梁出神。
身边传来细微动静。
陶青鱼问:“你说我以后请个教书先生,家里的小孩是不是都可以一起上学了?”
“男孩还是小哥儿?”
陶青鱼被方问黎搂住,他问:“什么?”
“哥儿想要男孩还是小哥儿?”
陶青鱼侧脸枕在他胸口,感受他胸腔的震动,缓缓扬起嘴角。
“不知道。”
“也没准备好。”
方问黎顺着哥儿的长发,换了话题,轻声道:“哥儿识字。”
“一点点。”
“那你要教青芽什么?”
陶青鱼:“算术。”
方问黎:“不错,也是一项立身之术了。”
陶青鱼出神道:“若教了青芽,以后家里的铺子可以让他去当账房先生,也不用担心以后找不到活计。”
“哥儿能养活自己,安身立命,不靠着男子在这个世道已经比大多人强了。”
“夫郎想法与常人不同。”
陶青鱼忽然撑起身来,双手放在方问黎颈侧。
他道:“你说,要是生意做起来了,以后多让哥儿来上工,能行吗?”
方问黎长睫忽颤。
他仰视着身上的人,凤眼明亮。
“自己的店,也无不可。”
“哎!不过现在也只是想想。”
“生意哪有那么好做。”
陶青鱼手臂一松,又趴了下去。
“生意……夫郎可以问我。”
“你会吗?”
“不问问怎么知道?”
陶青鱼考虑到后期铺子如何发展,随口问:“若是要想扩大这鱼丸买卖,卖遍全国,就得把鱼丸送出去,如何送?”
“鱼丸易腐,确实不便。”
方问黎脑子一转,道:“那不送,就地做。”
“开分店?”
方问黎摇头,他收紧胳膊,与哥儿的腰完全嵌和。
要开分店的话,夫郎会四处奔忙。
私心里他不愿。
“既然我投了银子可以分成,那换成手艺也是可行的。”
陶青鱼猛地抬头,直勾勾看着方问黎。
“加盟店啊……”
方问黎挑眉。
又是个没听过,但又能明白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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