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落文驰未曾拥有过卓旸独有的老道。他是个愣头青,被卓旸衬得颇具稚气。四人彼此打量,他们并未把明吉放在眼里,毕竟一个阉人,连男人都不算,有甚资格去抢夺浮云卿的喜爱。浮云卿的目光在四位之间转来转去,最终落至敬亭颐身上。“敬先生怎么来橫桥了?”不是说,你怎么才来。而是问,你怎么会来。敬亭颐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不算好看的笑。“臣来接公主回家。”韩从朗嗤笑道:“回家?你还不是驸马罢,哪里会跟公主有家?”敬亭颐笑意不达眼底,韩从朗这身姜黄袍刺得他眼疼。男人竞争不讲求说废话,若不是浮云卿在场,约莫此刻他就该动手打人了。然而他在浮云卿心底,一贯是清瘦的儒生形象。他佯装许久,绝不能因韩从朗这厮卸除伪装。敬亭颐转眸瞥向卓旸,不过对视半瞬,俩人便定好了今晚要折韩从朗几重羽翼。落文驰观看不惯这仨明争暗斗的场面,朝敬亭颐与卓旸唱喏,问:“二位与公主是何关系?”卓旸嗔眼眄视,“你跟公主又是何关系?”他能猜出落文驰的身份。他们腰间都环着蹀躞带,都为武人。若落文驰对公主无意,兴许他俩私底下还能做场酒肉兄弟。可观这厮眼底爱意深刻,卓旸便暗里与他划开阵营。落文驰话头噎住,只道是公主故人。十年之约,是他与公主的私事。他作甚要把这一桩私事说与外人听。“落小将军驻守边疆多年,怕是不知近来官家给公主找来了两位教书先生,看管她学习。以及,交友。”卓旸剑眉一挑,刻意把话往暧昧处说:“我与公主日夜相见,了解她的脾性,清楚她的习惯。我与她无论是什么关系,总要是比小将军你了解她的。”武将间来往,直来直去。卓旸把敬亭颐没说的都补充了全,倒是把落文驰气得怔忡。“那又如何?”韩从朗似是气急,哑声咳了几下,“区区教书先生,竟敢对落小将军口出狂言。你可知,落小将军有多大功绩。你也是武将,整日待在内院不作为,竟然对战场厮杀的将军不屑一顾。”卓旸本就怄韩从朗的气,学着他的话反问道:“是嚜,那又如何?”再威猛的将军,不讨公主欢心,那与市井粗夫有何不同。韩从朗又被气得够呛。他艰难地维持得体的表面,学着敬亭颐扬起笑容。可再怎么维持,他的笑仍带着赤裸裸的讽刺意味。他像个没精魄的傀儡,学得相,学不得骨。想及此处,韩从朗又随意寻了个话头,嘲讽卓敬二人。二人自然不甘示弱,反复戳着韩从朗的弱点与痛处。几人一言一句,叫浮云卿搭不了半句腔。她真想劝句,“别再吵了,和气生财。”然而正欲出声,却见这几人突然嘘了声。他们默契地一道望向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用各种暗藏深意的眼神看她。浮云卿唇瓣张张合合,被这场面吓得不知该劝什么。岑寂半晌,正巧女使迟迟赶来,她走得急,大口喘着粗气,“公主,有两位小官人要见您,说有位是您的驸马。”言讫抬头,才知自个儿闯进了个修罗之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把弯起腰,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浮云卿不知所措地摩挲手指,“驸马?我什么时候有了驸马?是谁,你指给我看。”女使颤颤巍巍地指向敬亭颐,“这位。”浮云卿暗叹口气,还好是敬亭颐。她摆摆手,叫女使合上门扉。明吉方才沉默无言,隔岸观火。他自知是局外人,忙呵腰告退。眼下一层剩一女四男。浮云卿站的位置也是尴尬。东西南北中,她居于中,剩下四人,各站一方。她可怜无辜地说:“诸位,要不咱们找个桌子,坐一圈说说话?”这话本是随口一说,哪知后方还真摆着一张长桌。只是那桌长且窄,桌面上摆着各种珍馐美食,与他们这剑拔弩张的氛围分外不符。她这转场生硬晦涩,然而敬亭颐却纵容地说了声好。这份你说什么,我做什么的正宫气场压得韩从朗直不起腰。他与落文驰坐在长桌这头,敬亭颐与卓旸坐在长桌那头。中间被一座座食山挡着,几乎看不到彼此的脸。看不到脸,气焰就消了大半。既然人都坐了下来,气氛还算缓和,浮云卿便清清嗓开口:“这次相看宴,不止我一人来相看,还有许多年青男女过来相看。来往皆是京中贵胄,诸位吵得热火朝天,岂不是叫外人看了笑话。”这话说也在理。可浮云卿这口气,不像是对四个男人说的,更像是对四个争风吃醋的面首说的。面首实在不光彩。说是甘愿做面首,实则只是一套说辞罢了。在场的谁甘愿做面首,都是为驸马之位而来。做不成驸马,说要做面首,不过是以退为进,倒逼一把罢了。话音甫落,落文驰便不满道:“臣是想好好说话,叵奈对面实在咄咄逼人。”卓旸翘起二郎腿,跅驰道:“落小将军,你可不能睁眼说瞎话啊。我来寻公主,你身旁这厮却话里话外不饶人,揪着我的话头不放。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厮都放言挑衅了,我还不能出手反击么?”落文驰冷哼一声。二郎腿,他也会翘。手,他也会抄。他学着卓旸这副潇洒模样,捎过去一个白眼。后来话不投机半句多,四人又吵了起来。当然,更多时候,是卓旸与落文驰在吵。吵着吵着,四人又站起身来,踱回东西南北四方。继而又是莫名岑寂,彼此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浮云卿无奈地叹了口长气。想了想,抬脚踅至敬亭颐身旁。“敬……敬先生。”浮云卿无措地揪着敬亭颐的衣袖,示意他把自己带离出这个地方。敬亭颐爱怜地抚着她的脑袋,“别怕,我们马上回去。”比及浮云卿乖巧地颔首说好,二层三层措不及防地迸发出欢呼声与鼓掌声。浮云卿愕然抬眸,只见楼梯处站满了人,人多挤不下,就挤挤搡搡地扒着头,往她这处瞧。胆大的男郎吹起戏谑的口哨,八卦的小娘子又惊又喜。一群人里,施素妆与荣缓缓站在最前面,她俩挎着花篮,见浮云卿转眸,忙掏出花篮里的花瓣,一捧捧地往下洒。花瓣飞旋卷落,有的落在韩从朗肩头,有的落在落文驰脚边,二人神情阴沉,郁闷不乐。卓旸却咧着白牙,笑得没心没肺。难怪方才一层吵架时,二层三层没一点动静传来。想是都在竖着耳朵听热闹呢。浮云卿脸红得透,不敢窥敬亭颐的神情。眼前娇艳的花瓣晃了她的眼,花有各色,每片花瓣饱满圆润,讨巧得紧。紫色是清早她与敬亭颐廊下相遇,他捻起一片紫藤花,应着她的话说可恨。绿色是暴雨里她顽劣地丢掉那把伞,凑近他的耳边,故意说心有中意,看他失措。白色是她坐在石凳上,任由他穿针引线,缝补破烂的裙摆。粉色是她醉酒放肆,偎着他的胸膛,是莽撞推门,撞破他的体面。黄色是她邀他赏的月,蓝色是她与他共处的天。漫天花瓣,红色居多。红色该是什么。该是她与他因一句调侃而烧红的脸,该是她与他怦怦心动不断贴近的心。过往多幕如走马灯一般,不断在眼前浮现重演。浮云卿觉着心底最深处的虚荣要被这花瓣阗满。他们的欢呼庆祝,是为她与敬亭颐间的亲密互动。他们也许偷听见那句“驸马”,而他们心里的驸马是敬亭颐。她要活出个样子给旁人看,而有了敬亭颐,就能叫她活出个样子!驸马之位,就得是敬亭颐,就得是她喜爱万分的敬亭颐!浮云卿终于鼓足勇气,抬眸望向敬亭颐。他眼底是震撼,是惊诧,可看不出半分喜,半分乐。她开心得恨不能吼一嗓子,可他依旧平静,依旧温柔。好似再惊艳的场面,都唤不起他的欣喜。然而落寞的心情转瞬即逝。他没有明显的欣喜,兴许是对驸马之位还没有太多期盼。但这不要紧。浮云卿握住敬亭颐的手,推开户牖,将他拉到阁楼外。楼外聚着更多人,他们遥遥睐见公主牵着一位陌生男郎的手,而公主步伐雀跃,几乎就要跳了起来。浮云卿牵着敬亭颐踅出橫桥。不由分说地把他塞进金车,不顾一脸懵的卓旸,只是对车夫说,赶路回府。快些,再快些。没人知道什么事叫公主这般高兴。只是那日散场后,他们都确信了个信息——这位陌生的男郎,怕是要被公主豪夺囖。第35章三十五:温泉◎脚崴了,您能扶我出去么?◎洒落的花瓣扑了敬亭颐满身,也在他的心底凿出个阗不满的缺口。夏日的风燥热黏腻,吹得他鬓边发了层薄汗。太顺利了,一切都太顺利了。花瓣一洒,就能做驸马了么。他的背挺直成一条单调的线,宽松的衣袖垂落在身侧,恰好挡住紧握成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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