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那天他们聊到很晚。

对话的最后是老陈问，“你们从普吉岛什么时候回来啊？下了飞机来店里吃饭，泰国菜酸了吧唧，偶尔尝鲜还可以，和中餐没法比。”

林听笑笑，倚着沈微明的肩，“4 号的飞机，傍晚到，提前给我们留个桌子呗。”

“好嘞！叫上周昱白那小子，我们来个迟到的跨年聚餐。”

灶台附近的油烟不出意外呛到眼睛。

油泽透亮的干炒牛河端上桌，林听迟迟没下筷，半晌喊了声，“服务员再来听冰可乐吧。”

她吃的很慢，这儿以及店铺后面那栋单元楼里 402 发生过的点滴历历在目，却又虚无缥缈，让人分不清究竟有没有真实存在过。

可乐咚一声放在面前，林听抬眼，对上老陈毫无波澜的眼。

“第一次来啊，瞧你面生。”

“对啊，男朋友很爱你们家的干炒牛河，叫我一定要来尝尝。”

老陈一脸坦然，对赞美毫不意外，“你男朋友识货。怎么没陪你来吃？”

“他出差了。”

短暂的对话到此结束，怕再多说几句就暴露心虚。她还没有学会如何怀揣于别人而言尚未发生的记忆坦然面对每个人；总忍不住失落，只有一个人记得的往事很像是脑海中虚构出的幻影，见证人只剩她自己。

每嚼一下都在琢磨要不要开口，开口的话该怎么说，又该从何说起。

可是别说老陈了，她自己到现在还是云里雾里。

一顿饭吃完，不成熟的想法被冰可乐彻底浇凉。于老陈，她不过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想要说服他，势必要牵扯到沈微明，她不敢。再说，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和时间线，不到万不得已，她没理由擅自闯入别人既定好的时间轴里。

买完单，老陈扬手跟她告别，“喜欢我手艺的话等男朋友出差回来一起来啊！我记性好，说不定能认出他。”

林听莞尔一笑，“一定。”

进门时林永年正在沙发上看电视，她不打算再费一次时间和精力折腾一圈搬出去。

时隔两年多又和爸妈住到同一个屋檐下，从拧门锁的那个瞬间心里就开始憋闷气。

“回来了。”悠悠的，沙发上的人翘着二郎腿，不停按着遥控器。

“嗯。”

“下周一去医院报道，你材料，照片什么的都准备好了吗？”

林永年显然没有把昨日的对话放在心里。

林听去厨房拿了个苹果，啃起来嘎嘣脆，“我去美国的事这么快就安排好了？”

林永年瞥她一眼，确认她没有在说胡话，“你真要去美国？”

“不然？”

姜艺文打了个圆场，“你不告而别好几天，突然回来说那一通，我跟你爸都以为是在赌气说气话呢。”

林听没作声，只盘算了一下时间，不管最后以何种方式去美国，她都赶不上去医院报道。

随即转念一想，为什么要把过去两年的班再上一遍？吃饱了撑的么？那些闭着眼都能让她 PTSD 的手术，脆弱的颈椎，每天几乎膨胀到要爆炸的膀胱，光回想都毛骨悚然。

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刚辞职的人接受不了重入职场的现实，她不要去。

林永年见她不说话，关了电视，侧过身打量她。

“确定要去美国？”以他对林听的了解，但凡是他妥善安排的海外交流这种事，林听绝对会抗击到底坚决不去。眼下她不知为何转了性子，主动提及。

美国就美国，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我确定。”

“行，那哈佛那个项目就归你了，八月底出发。”

“我不去。”

“？？？”

“波士顿太远，我要去洛杉矶。”

连林听自己都不得不承认此番对话的无理取闹，也能深切感知林永年一触即发的团团怒气；她挺直胸膛坦然迎接林永年的怒视，没在怕的。

“我再重申一遍。”林听清了清嗓子以示郑重，“一，我下周一没办法报道，我要去香港处理很重要的事情。二，如果能去洛杉矶，我如你所愿去医院上班，如果不能去，我直接买机票自己飞。”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像话吗？”

林听关上房门，从里面反锁，不再搭理。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琢磨，没时间和林永年浪费口舌。

由于不知道沈父遇害的确切日期，谨慎起见，她只能选择提前去蹲点。通行证一次最多只能在香港呆七天，最把稳的方式是中途找个下午去深圳转一圈再入港，确保不会因非法滞留影响正事。

既然不能硬斗，只能靠智取。

沈父的模样在她脑海中大致有个轮廓，为防止记忆出现偏差，她又以想见沈微明童年和家族合影为由找夏冉多发来几张加深印象。

提前报警不现实，香港也并不如电视剧里所演每条街头随时都能出现巡逻的警察。要在嘈杂的环境里一眼认出素未谋面过的人，同时还要做出准确又及时的反应，怎么想都似乎是个无解的难题。

好在沈微明提过他爸爸是个训练有素的老刑警，练得一手好擒拿。如果能引起他的警觉，这事好像也不难办。

怎么引起？总不能跑上去跟他说有个人要来捅他，他得当心。

何况躲得了一次躲不了第二次，治标不治本，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此人在不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露出凶器且被当场捕获以绝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