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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裙摆
◎唯一纯白的茉莉花。◎
二十年前。
贝塔象限,第二帝国,琉璃卫Ⅲ。
这艘通体碧玉色、仿佛泛着珠光的战舰,是日后最尖端的S级战舰“永乐园”号的前身,将与“天使号角”号齐名,成为帝国赫赫有名的双子战舰。
现在,它还只是一艘普通的A级战舰。
舰船的高级军官宿舍爆发了激烈的争执,褚家父子俩吵得不可开交。
褚家世代忠良,为帝国镇守边疆,军功章与帝国的荣光同样辉煌。
褚老将军已经坐到了上将的位置,他这辈子大约止步于此了。但他的独子褚聿年纪轻轻已经成为上校,前途无量,很有可能会比他爬得更高。
老将军从来都是很满意这个儿子的,以褚聿为骄傲;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竟然儿子会因为一个来历不明不白的女孩和他吵翻天。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老将军吹胡子瞪眼,“你的妻子必须要是配得上褚家的身份,我是不会允许你娶她——除非现在回到古代,我能让你纳妾!”
褚聿握紧拳头:“难道非要讲求门当户对,就不是封建的想法吗?”
“如果你不是褚家的儿子,是随便哪个普通人家的儿子,你大可以随便娶;就是娶个猴子,我也不会管你!但只要你还姓褚,就必须遵从联姻的规矩!”
褚聿忍不住提高音量:“为什么?”
但父亲的嗓门比他更大:“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不幸的是,褚聿的确知道。
越是往高处走,在他人看来好像掌控了更多财富与权力,可事实上,很多事情却更加身不由己。
比如他在战役中对一个失去了双亲的逃亡孤女一见钟情,他的英雄救美之举与年轻神勇同样叫对方动容。
年轻人心潮澎湃,几乎就要定终生。
然而他满心欢喜来向父亲提出想要娶对方的想法,却被毫不留情地全盘否定。
老将军也不忍心看自己的儿子如此颓丧:“怒岭星系的那位鹿领主,你的老师家的女儿,叫……叫什么来着?哦对了,鹿蔚。小蔚跟你一般年纪,你们见过那么多次,平时也以义兄义妹相称,也算聊得来。小蔚知书达理,又是名门之后,和你最相衬不过。你若是对她有意思,回第一帝国之后就让你妈妈和鹿夫人……”
“我对鹿蔚没有那种感情。”褚聿负手而立,挺直腰板,像在立誓,“我今生今世,非怀木不娶。”
老将军对他的山盟海誓充耳不闻:“你们这一辈都算是一起长大的,陛下和皇后殿下跟你们一般年纪,你看看人家,小太子都上幼儿园了,我上次去皇宫,他还会叫我将军爷爷好呢;你们也得抓紧时间,我和你妈身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赶紧让我们抱上孙子……”
话说到这份上,褚聿反倒平静了:“您不要再继续游说了,我说过,除了怀木,我不会跟任何人结婚。无论是鹿蔚,还是别人。”
褚老将军的眼神愈发失望,声音也冷了下来:“如果你执意如此,那好,我会收养她。”
褚聿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您……!!”
老将军一旦收养怀木,那么无论从名义还是法律上,怀木都会成为他的妹妹,他们再也没有可能。
但老将军心意已决,哪怕和他斩断父子情分,也绝对不会让他和怀木在一起。
后来,被找来的怀木低着头,顺从地遵从了老将军的安排,乖巧地喊他“父亲”;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过褚聿一眼。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怀木,而是褚怀木了。
那天褚聿摔门而去,褚将军在他身后嗓音幽幽:“四大家族的诅咒,我们这一代要背负,难道,你以为你们就逃得掉吗?”
再后来,褚将军和妻子陆续过世,褚聿守住了自己的誓言没有娶其他人,但也没有对褚怀木再有过别的心思。
他与她这一世的缘分,也仅能停留在兄妹的层面上了。
十年后,苏皇后逝世,四大家族的利益链条以一种残忍的方式中断。
为了填补这一空缺,褚怀木按照褚将军的遗愿与苏家联姻,嫁给了苏跃连。
她从帝国去往“深渊”,再也没有回来过。
那是褚聿一生的痛。
不仅是痛自己疼爱的妹妹被迫嫁往无尽深渊,更是痛恨自己在这一切面前没有任何办法。
仅凭他一人之力太过单薄,是不可能撼动四大家族、帝国与“深渊”世世代代累积下来的残酷传统的。
皇帝谢铮在皇后苏槿心离世后,娶鹿蔚为王妃;褚家的二女儿褚怀木则嫁给苏家的次子、也是现在的独子苏跃连。
四大家族的利益链条通过交错的婚姻重新缔结。
宇宙看似平稳。
至于谁心碎,谁悔恨,谁不甘,在宇宙亿万生灵的安危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现今。
阿尔法象限,人类帝国,NN-36星系。
主星,将军府。
褚聿自赛瑟纳林联邦返航之后,匆匆去了母星一次,与代理皇权执政的伯恩斯、乔拣进行了一些交接,还是回到了最偏远,也最叫他心安的NN-36。
和褚怀木、父母的照片依旧摆在手边,他看了一会儿,心情有些空茫。
这三个,他在世界上最爱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尽管他身处元帅这样至高无上的荣耀地位,是帝国舰队叫敌人闻风丧胆的总指挥官,可他又比任何人都讨厌战争。
也正因为此,他才会和想留在赛瑟纳林联邦的太子有如此深的冲突。
他不希望帝国的士兵们受无谓的伤,尽管他在内心深处也认同谢恺尘关于唇亡齿寒的理论。
褚怀木和谢铮先后离世,四大家族的链条重新断裂,“深渊”里的野兽迟早会克制不住自己的原始欲望,爬出约定和协议的限制,向毗邻的象限与星域进攻、扫荡。
可是……
他倦怠地闭了闭眼。
他的这一生,还能活多久呢?
他的父母都是军人,正值壮年时就因为经年累月的伤病拖垮了身体,没有见到他和褚怀木任何一个人成家,就撒手离去了。
起码在还活着的时候,他不希望自己的士兵因为任何一点不够准确的判断白白葬送性命。
关于谢恺尘带领一支特别行动小组孤身前去“深渊”一事,他也有所耳闻。
当年褚怀木能够进入“深渊”,是苏家的人接她进去的;太子这样不请自来,还有再出来的可能吗?
如果谢恺尘永远地留在风暴里,那么谢狄川,他的义甥将顺理成章登基。
到时候,鹿家鸡犬升天,连他也可以被称一句国舅爷。
以他的身份、地位、立场,都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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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褚聿却丝毫庆贺不起来。
他心知肚明,谢狄川只是表面功夫做得足,和从来不屑于宣传自己的谢恺尘比乍一看好像为帝国做了很多,但实际上太子才是真正那个在乎帝国与子民的人。
这些事儿,终究是不归他过问的,无论是皇室的内斗,还是皇位继承权,政Z上的事都与他无关。
他要做的,就是尽职尽责守住帝国的边境,然后孤独终老。
等到归于群星,再与家人重逢。
他的思绪飘了很远很远,直到被腕机急促的铃声打断。
他惊醒过来,看了一眼通讯频段的备注,本来并不想接,但对方孜孜不倦,他被烦得不行,还是按下接听。
这一听,如同惊雷。
“什么?”他哗啦站起来,“你说怀木和苏跃连还有个女儿?!”
*
此刻。
德尔塔象限,“深渊”星域,伴星铜铃-伊塔地心。
和满腹诡计的韦伯斯特不同的是,他的妻子奥莉维娅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被流放到这儿来,绝对可以说是被丈夫拖累了。
他们有一个八岁的女儿,妮可,两周前突然开始发烧,昏迷不醒;吉斯特村民有医生,也有他们从帝国带来的先进药品,可是都无计可施。
纪攸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主动请求去看看小姑娘。
并且,在探病期间,请她的父母和其他人都不要靠近房间。
韦伯斯特并不放心,反倒是奥莉维娅很相信这个少年,最先把丈夫拉了出去,海登带着西盐随后。
谢恺尘是最后一个走的,他现在最常做的习惯动作就是抚摸未婚妻漂亮的长卷发。
“请放心。”小美人也很享受他的梳头服务,悄悄捏了一下他的手指,眼睛弯弯,“不会有问题的。”
韦伯斯特家的窗帘都是不透光的,但外面的人仍然能见到边缘缝隙出渗出的淡淡金光。
韦伯斯特焦躁地踱来踱去,奥莉维娅嫌他太吵,把他赶到屋子的另一头,然后自己跪在地上对着神明祈祷。
神明……请给予我宝贵的女儿好运。
海登看着这一幕,很想问问,你究竟信仰的是什么神。
什么样的神眼看着你的女儿病入膏肓,眼看着你们被流放到如此荒芜之地,也不出手相救。
又是怎样的信仰,会让韦伯斯特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举动,害得一家人跟着受苦。
谢恺尘单膝点地半蹲着跟西盐说话,看向这个自己唯一的妹妹:“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小幼崽一开始并不与他对视,尽管进入德尔塔象限后,她的状况比在黄昏晓星那样完全不搭理任何人、和世界有膈膜的玻璃娃娃状态好了很多,但那也是仅限定于同纪攸交流,其他人,还是只能等在门外。
在听见变成小哥哥的大哥哥的问题后,幼崽忽然抬起脸,张开小手交叉做了一个挥挥翅膀的动作。
“啾啾!”
她字正腔圆,不再是平日里吐息般的“咻咻”,而是非常明显地在模仿鸟鸣。
啾啾?
少年太子有些困惑。
啾啾,代表着什么?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
纪攸走出来,神态有微微的倦意,但心情很好,邀请韦伯斯特夫妇进去看一看。
两人又惊又喜,看见清醒过来靠在床头、脸色也恢复正常的女儿,一家三口相拥喜极而泣。
还有一根掉在床底的,没有人发现的金色羽毛。
*
距离村庄的庆典只剩下半天的时间,为了庆祝妮可的病愈,奥莉维娅坚持邀请他们所有人一起去玩儿。
吉斯特村的庆典分为三个部分,集市,篝火舞会,以及烟火。
集市早在今天早上就开始准备了,道路两边的摊位琳琅满目,有模有样。天晓得他们那些零零碎碎的小商品都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既然有舞会,总是要打扮一番,幸好韦伯斯特家的是女儿。
同样一件衣服,穿在八岁的妮可身上是T恤,穿在三岁的西盐身上就成了裙子。
妮可大方地和这个可爱的小妹妹分享自己的其他首饰,比如在奥莉维娅为盐盐梳了双马尾之后,贡献了一左一右两个毛茸茸的粉兔耳朵发卡。
盐盐现在身上的“小裙子”是粉色的,领口、袖口都有一圈缀着亮片的毛绒球球,连兔尾巴都有。
盐盐不大习惯地晃了晃小脑袋,原本笔直笔直的兔耳朵发卡跟着她的动作一起摇摇摆摆。
小家伙看起来像一只新生不久、刚刚从窝里溜出来,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的粉粉嫩嫩小奶兔。
奥莉维娅和妮可一左一右牵着小西盐从房间里走出来,对等待在外面的男士们笑着问:“可爱吗?”
已经有女儿的韦伯斯特还算淡定,没有女儿、但有姐姐和三个妈妈的海登眼前一亮,小妹妹的感觉好像和姐姐妈妈都不一样呢。
既没有女儿也没有妹妹的小太子的确被那双小兔耳朵可爱到了,尤其是盐盐大大的蓝眼睛望着他时,的确很有在兔耳朵上揉一把的冲动。
如果他有妹妹的话……
……不对,这不就是他的妹妹吗?
最捧场的,当然要属纪攸。
这可是小凤凰自己捡到、自己养的崽崽,怎么看怎么好。
他蹲下来张开双臂,把脚步还有些蹒跚、但尽力朝着他跑过来的盐盐搂进怀里,语气无比郑重:“崽崽特别、特别、特别可爱!”
幼崽开心地蹭着他的肩膀:“咻咻!”
别人听不懂幼崽说的话,但凤凰能听懂。
他放开小孩,指了指自己:“我也要吗?”
“咻!”崽崽点头。
纪攸摸摸她的小脸:“可是你和妮可姐姐的衣服太小啦,我穿不了。”
“没关系。”奥莉维娅走过来,神秘一笑,“我这里有呦呦可以穿的。”
记忆与时间线不同的少年太子称呼自己的未婚妻为“呦呦”,这个称呼遍在吉斯特村传开,奥莉维娅也这么喊他。
她以前在母星上是设计师,从第一眼看见这个漂亮的小少年就有了想给他从头到脚装扮一番的冲动,庆典简直是再好不过的理由。
虽然有话说长得好看穿麻袋都好看,可小美人这样惊艳绝伦的美貌实在是勾起了她的职业病。
天生的衣架子,不捯饬一下岂不是浪费?
海登总觉得这一幕非常似曾相识,那时候在战后的654星,他的姐姐和妈咪们,还有舒兰夫人,也同样把小九当洋娃娃打扮。
男人们对奥莉维娅给纪攸准备了什么很好奇,然而她把小美人以外的所有人、包括两个小丫头都赶了出去,眨眨眼:“等到舞会开始,答案就会揭晓了。现在,先去集市逛逛吧。”
*
平心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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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无论是二十五岁的谢恺尘,还是十六岁的,都不觉得自己能带好幼崽,不管哪个种族。
二十五岁的那个还有养育小奶啾的经验,十六岁的这个则对此一无所知。
在他的认知中,他与未婚妻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投意合。
可要旁人问他们究竟有怎样的细节与过往经历,他却又什么都说不上来。
显然,他并不是真的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平行时空穿越过来的谢恺尘,而是被那两口井交错的混乱时间线困在了十六岁的身体、以及一些虚假的记忆里。
刚开始去集市的时候,西盐是由谢恺尘带着的,毕竟他的潜意识知道这个小孩子是自己的妹妹,作为哥哥,有照顾她的义务。
可惜,失去了纪攸这个中间桥梁,算不上会说话的谢恺尘和真正意义上完全不会说话的西盐很难相处得来。
小妮可非常无奈,像个小大人似的从他手里牵过西盐:“还是交给我吧,殿下,你太不会跟小朋友相处啦。”
韦伯斯特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怎么跟殿下说话呢。”
如果吐槽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滴水,那么海登现在的腹诽已经可以在铜铃-伊塔地心里开辟出河流来。
小太子有些尴尬和无措,但十六岁的少年已经学会了去隐藏它们。
他被集市小摊位上的亮色吸引过去,看见那儿在售卖手工艺品。
他盯着丝带出神,想象着它们扎在自己的未婚妻漂亮的长发上会是什么样子。
……总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
但谢恺尘并没有想起来。
没想起来归没想起来,这个谢恺尘和未来成年的谢恺尘毕竟是同一个灵魂,也有着完全相同的审美,挑了两根丝带,一根天蓝色,一根碧绿色。
一行人在集市东逛逛西逛逛,除了小孩子,大人们都各有各的心不在焉。
韦伯斯特想的是,三日的期限并不完全精确,可能会有半天前后的差值;太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恢复了。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一旦恢复,短暂的休息结束,帝国舰队就可以来接他们回家了。
不,不对,不是回家,是找个安全、幽静、文明的地方,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至于苏氏与皇室,“深渊”与帝国的冲突,都与他们无关。
至于另外两个年轻的男孩儿们,想的是同一件事。
……奥莉维娅夫人到底把小美人打扮成什么样儿了?
给两个小姑娘采购了一大篮子的东西以后,也到了篝火晚会的时间。
铜铃-伊塔的地心自然是看不见明显的恒星起落的,人类所习惯的白天黑夜也没有明显的分界,他们是找了个遮天蔽日的茂密丛林中心,营造出夜晚的架势。
谢恺尘一行人抵达时舞会已经开始了。
太子不会跳舞,对这种事儿没什么兴趣,分心想了一下这样会不会有火灾隐患,并不打算靠近吵嚷的人群中心。
妮可欢呼一声加入舞会,韦伯斯特叫着“小心点儿你病刚好”赶紧跟上去。
海登在谢恺尘和西盐之间看了看,决定还是带后者一起去玩儿。
盐盐虽然不会跑,但是会蹦,蹦蹦跳跳得更像小兔子了。
这片丛林的植物长得有点儿像阿尔法象限的竹子,只不过叶片要大很多,也不是绿色的,更偏深蓝。
连绵在一块儿,风纹轻拂,不像森林,倒像海洋。
谢恺尘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叶子的罅隙渗出点点天光,舞会的喧嚣嬉闹如同遥远的海浪在身后澎湃。
他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正徜徉在海的中心,不知下一秒将要漂流向何方。
去哪里呢?
宇宙之大……何处才是归处?
谢恺尘侧过身,不经意间瞥间一抹白。
那样的纯白在四周的深蓝中明净得有些突兀,谢恺尘下意识站起来。
纯白靠近了。
他先是看见了裙子。
裙摆层层叠叠,每一层的边缘都用金线绣着藤蔓的镂空纹路,闪烁着细碎的光泽。
每一层的连接处和胸口点缀着同样颜色的蝴蝶结,旋转起来宛若绵延的波浪,飞出一只只金灿灿的小蝴蝶。
然后是长发。
金色的月光不小心被打翻,全都倾泻在他的卷发上。
挑起一撮以碧色的丝带缠绕进去编发,发梢别着一朵纱做的花儿,泛着淡蓝的珠光,好像小美人鱼刚刚打捞起的、整个海底最好看的贝母。
最后,看见他的眼睛。
温柔的,玲珑的琉璃之色,无论在何处总是宝石一样莹莹发亮。
那是……
他的未婚妻,他心爱的男孩儿。
对方也同样看着他,白皙的脸庞涂着亮晶晶的油彩,将那种羞涩装点成别样的娇艳,眼眸里盛着快要满溢的爱意。
就算是这个十六岁、父母俱在、家庭和谐的谢恺尘,也从未被人如此深刻地爱着过。
小美人并没有立刻抵达他身边,在距离他几步之遥的几棵竹树后站定,伴随着篝火的音乐声,手腕翻飞,扬起修长的脖颈,踏出轻盈优美的舞步。
如同暗夜里第一秒钟绽放的昙花,美得惊人。
从林间,开到汪洋,从梦里,一直开进他的心底。
身后的人群仍在欢闹,篝火噼啪迸溅出碎星。
但他们对谢恺尘来说都不再重要。
他站在恍若月色的深蓝竹林下,世界按下了暂停键,有人为他跳一支舞。
只为他一人。
122心动
◎初吻。◎
半小时前。
小凤凰坐在梳妆镜前,好奇地凝望着镜子里的另一个人。
也就是自己。
他懵懵懂懂记起来,自己刚刚化人形之后,被海登捡去郝郎中的诊所时,也曾对镜子里的少年产生过疑问。
他是一只小鸟来着。
那么这个人类,又是谁呢?
昼夜翩跹而过,不知不觉,他已经接受、并且更加习惯自己作为人类的这个身份了。
学会以人类的视角去看这个世界,学会了类似于人类的种种情感。
他爱人类这个神奇的、富有创造力的种族,究其最初,应当还是因为爱着那个让他明白了所谓「一见钟情」的人类。
奥莉维娅正在为他用丝带编发,点点色彩慢慢融进他本就明亮的金发中。
妇人注意到他的表情,也微笑着看向镜子:“怎么样,呦呦喜欢吗?”
她的语气是很骄傲的,似乎笃定一定能收获一个肯定的答案。
人类总是很喜欢打扮他,小凤凰想。
从最开始给他买蝴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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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带的谢恺尘,到会做小衣服的乔拣,再到奥斯汀姐弟俩的三位妈咪,包括“血弥撒”的大胡子、乌元洲和达茜……
现在,又多了奥莉维娅。
作为爱美的小鸟,小凤凰很开心。
他点点头,表情是不加修饰的喜悦,还有一点儿羞涩。
奥莉维娅因为这个答复更雀跃了几分,还哼起了歌儿。
灵巧的手指翩飞,三两下完成了一个漂亮的编发,
最后,她把那朵用纱勾出来的珠光蓝花朵别在纪攸的发梢,就算大功告成了。
“好了!”她拍拍手,“来吧,我们去全身镜那里看一看。”
凤凰的美原本就超越了性别的界限,裙子也好,裤子也罢,男装、女装、柔美、干练……什么样的风格都能驾驭。
这条原本是为了去新家拍结婚十周年纪念照、却因为被流放一次也没有穿过的、全新的婚纱裙,也是同样。
“太美了,你是我从业这么多年来最惊艳的模特。”奥莉维娅喜不自禁。
她帮纪攸整理了下裙摆和每一个细小的、该有个褶皱,绕着少年走了好几圈,以一个专业设计师的角度打量。
“唔……”
好像有些不满意。
从发饰到裙子都是很隆重的,几乎可以说是浓墨重彩。
相比之下,完全的素颜倒是有些微妙的不匹配。
她本来并没有打算给纪攸化妆,毕竟这样天生丽质的美人不需要任何化学合成物来多此一举。
然而考虑到整体的搭配度,似乎还是要加点儿什么比较好。
小美人的额头上自带一枚晶亮的花钿,这很好。
奥莉维娅找出与婚纱裙相配的头纱和面纱,先是淘汰了过于臃肿的前者。
她把珠链和半透明纱相缀的面纱拿在纪攸的脸上比划了一下。
遮住了下半张脸后,再加上花钿的衬托,把少年那双琉璃瞳衬得极为突出,美得惊心动魄。
“不行不行,这样冲击力太大了。”奥莉维娅赶紧收起面纱,作势捂着小心脏,“我怕太子殿下会受不了。”
“受不了?”小鸟儿没听明白,“为什么呀?”
难道是害怕面纱后的自己吗?
“不不不,小家伙,是因为这双眼睛实在太美了,我怕他看见了会被惊艳得晕倒过去——那样可就成了乐极生悲的事故啦。”
奥莉维娅讲话总是带着点儿夸张,纪攸花了几秒钟才明白了这并不是一个实打实的担忧,很给面子地笑了起来。
既然不能把这张精致的小脸蛋遮住,那究竟该用怎样的装饰才叫画龙点睛呢?
奥莉维娅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看见女儿的玩具箱。
妮可大约是继承了妈妈的天赋,从小就很喜欢绘画,也拥有自己的全套工具箱。
由于小孩子小的时候画画总是会弄得自己身上到处都是,奥莉维娅特意选购了可以用在儿童娇嫩皮肤上、也可以洗掉的植物颜料。
现在,它们正合适。
她拿着画笔,在纪攸脸上创作。
小凤凰乖乖闭着眼睛,皮肤痒痒的,有点儿想躲。
奥莉维娅好几次停下来,很有耐心:“呦呦不想让殿下看见最好看的样子吗?”
她这么一说,纪攸立刻安静了。
他想的。
他当然想让约阿诺看看,想得到饲主的表扬。
最好,最好能让他目不转睛。
纪攸还不完全懂得「心上人」的标准定义,但他早就明白了要让对方的眼睛只看着自己。
奥莉维娅发挥了专业设计师的功力,没一会儿结束了绘画。
“好啦。”她欣然道,“睁开眼睛看看吧,小漂亮。”
纪攸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等看清自己脸上的图案,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凤凰……?
神鸟栖息在他碧绿的双眸中央,用的颜料是比花钿稍微明亮一点的金色,还有和头饰上的花朵交相辉映的亮蓝色。
顺着右眼的轮廓向下蜿蜒,一直堆叠在颧骨处,那是纤细颀长垂下的凤凰尾翎——
他慌乱起来,自己本就一直在逃避“凤凰”的那个形象,尽管这是一种装饰性的彩绘,可是万一让谢恺尘联想起来、加重了猜疑呢?
到时候他要如何辩解,这并不是一种暗示,只是阴差阳错的选择?
“怎么了?”奥莉维娅注意到他的慌张,“不喜欢铃兰花吗?”
铃兰?
纪攸一愣。
接着他再度睁开眼,仔细地看着镜子,才发觉自己误会了。
那垂落的并不是翎毛,而是藤蔓;亮闪闪的也不是尾羽上的孔雀之眼,而是一朵朵金灿灿的小铃兰花。
奥莉维娅只是想给他绘出花朵,是他自己“做贼心虚”了。
纪攸悄悄松了口气,冲着妇人眨了下眼:“没有,我很喜欢。”
奥莉维娅疼爱地梳理着他的长发,将发尾的小卷摆成最好看的弧度:“好啦,小家伙,去惊艳你的心上人吧。”
凤凰小心地站起来,怕碰坏了这件主人连一次都没有穿过的、珍贵的纪念品。
在最开始看见婚纱裙时,由于小鸟儿习性的保留,看到这样毛茸茸的一大堆他就很想往里钻,在里面打滚然后睡一觉。
他有点儿想念太子——二十五岁的那个——那件被他最初当做小床铺的黑色大氅。
此刻他只迫切地想要对方看见。
他提起裙摆,长发散落成金色的瀑布,像是要与心上人在月下私奔。
小美人来到门口,想起什么,回眸郑重道:“谢谢您!”
奥莉维娅微微笑,眼角却有些湿润。
为了自己错过的婚纱,为了自己的作品能够找到最合适的模特,更为十六七岁少年人最真挚动人的爱意。
*
现在。
昏沉天光下,深蓝竹林中,雪白的裙摆翩翩起舞。
凤凰还从来没有以人形为饲主跳过舞,无论是祈愿舞,还是仅为谢恺尘而舞的星尘舞。
这条裙子是真的很蓬松,但不是标准的厚重婚纱,加上小神禽自有办法,纪攸把它穿得很轻盈,就算跳起舞来也没怎么费力的样子。
他的四肢修长柔软,动作灵动有力,每一个舞步都踩在鼓点上,却又跳出完全不一样的清灵来。
随着每一次的旋转和跃动,自他身周亮起无数浅金色的星碎,漫天泼洒,却并不会消失,亮起萤火般的光雾,仿佛小行星带围绕着主星。
十六岁的谢恺尘并没有关于与小鸟联结灵宠的这部分记忆,他只觉得这一支舞蹈很美很美,让他好像想起了许多有关于过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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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正回看向过去,又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
祈愿舞是只有在观众受伤、暴躁时才会跳的,现在的小太子不仅没有伤痛和焦躁,反而以一种近乎于迷恋的神情望着他。
那双眼睛里饱藏着许多感情,和成年的太子一样,可是现在年轻的这个会更勇于表达。
凤凰在旋转、旋转。
裙摆开出金白色交织的花,四周的萤火也跟着他同步转动,就连脚边的小花儿都一同绽放。
而无论转动多少圈,无论那舞步蹁跹至何处,每当面向谢恺尘时,琉璃瞳总是望着他的。
那样旖旎的回眸,实在叫人心醉。
谢恺尘站在这如梦似幻的一幕下,喉咙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可又不愿打断对方半秒钟,生怕扰乱了这样的美。
篝火舞会的乐曲换了一首又一首,凤凰的舞步也变换了一重又一重。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他们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仅希望这样的浪漫与安宁可以存续至永久。
昙花自竹叶后现身,小美人来到少年太子面前,即便不间断地跳了这么长时间,依旧脸不红气不喘,好似他就是为了舞蹈而生。
纪攸拨弄了下发梢上的蓝纱花,然后冲谢恺尘伸出手,翡翠色的眼眸莹亮:“我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太子不会跳舞,但舞会总是要参加的,而舞会上最基本的规矩,就是男士主动邀请女士跳舞。
虽然他清楚小九和自己是同样的性别,但是作为无论在什么事儿上都是主动的那一方,突然被邀请,还有点不习惯。
但是心上人的眼睛比星星还要亮,叫他怎么也讲不出拒绝的话来。
在几秒钟的迟疑后,谢恺尘搭上他的手,然后调转了为止,轻轻揽住对方的腰。
不过还要小心不能碰坏了裙子上的亮片和蝴蝶。
凤凰是最擅长舞蹈的,但太子从来没学习过这方面的技能,明明在开机甲和战斗的时候比谁都厉害,可轮到跳舞的时候动作简直堪称笨拙,好几次都差点儿踩到纪攸的脚。
但纪攸不在意。
什么好不好看啊、在不在拍子上啊,都无所谓。
最重要的是,他能够和约阿诺一起跳舞了。
在他还是一只小奶啾的时候,也会经常给饲主跳舞,可是那些时候饲主永远都是静静微笑着看着自己,从来不会参与。
谢恺尘那样的性格,怎么可能陪着一只小鸟独自翩翩起舞。
宫里的人要是瞧见了,恐怕要担忧一句殿下的脑子是不是坏了。
但现在不同了。
这里不是所有人都在虎视眈眈的皇宫,这里没有任何世俗条条框框的规矩,这个,也不是那个总是需要隐藏自己真实想法和感受的成年的谢恺尘。
这里,有的情窦初开、却又好像已经深爱彼此很久的两个少年人。
少年太子虽然走的是占据主动地位的男步,实际上对舞蹈太过生疏的他基本都是被纪攸带着的。
小美人很早就放弃了繁文缛节的宫廷交谊舞,到后来干脆两个人手拉手随便转圈圈,只要开心就好。
凤凰笑得眉眼弯弯:“要不要加入大家一起呀?”
那边篝火舞会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不知是不是有了什么其他的表演。
但谢恺尘摇了摇头:“只想我看见你。”
——这样美丽,这样惊艳的未婚妻,怎么能被别人看到呢?
他甚至在某一瞬间冒出了阴暗的想法,好想好想把他带回家藏起来,这辈子只有自己能看见。
要是未婚妻其实是一只小鸟就好了,谢恺尘荒谬地想,这样,他就能成为他唯一的人类,也可以去到哪里都把对方放在手心了。
可惜此刻的小凤凰并不能知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是金铃兰藤蔓勾出的面颊有些泛粉:“好的呀……”
只跳给你一个人看。
只有你一个人。
纪攸轻轻哼起了与舞会那边不同的曲调,更适合两个人在一块儿的、舒缓一点的那种。
“你唱的是什么语言?”博学多识的少年太子道,“我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是德尔塔象限的吗?”
纪攸摇摇头,冲他眨了下眼:“是秘密哦。”
他才不会告诉饲主,这些都是凤凰语呢。
就像眼前的小饲主也不会知道,自己在心中已经叫过他很多遍约阿诺了。
在这个看不见星星的村庄和森林里,他也仍然有星星。
好吧,谢恺尘想,不说就不说吧。
就像他的父皇和母后会彼此尊重私有空间一样,他也会学着对自己未来的太子妃不盘根问底。
尽管他真的很想知道。
背后的噪音嘈杂得很,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笑,有人大声合着拍子。
但谢恺尘还是能够更精确地捕捉到眼前人的声音。
婉转而空灵,圣洁得好似天外来客。
小的时候生日宴父皇也会请一些人过来唱歌,但是对于没有多少艺术细胞的小太子来说,看别人唱歌跳舞都是一种很难打发时间的折磨。
如果唱歌跳舞的人换成了自己喜欢的人,就成了无尽的享受。
人类都是双标的,他早该知道了。
谢恺尘喉头一动:“我……”
纪攸望着他,等待着他的下半句。
可惜他没能把这句话说完。
随着一声震落了竹叶的巨大轰响,庆典的最后一个环节,烟火,开始了。
*
如果让纪攸来选,这样快乐热闹的集市,一定要和所有人一块儿玩比较好。
但显然谢恺尘不是这样想的,他带着他走向茂林更深处,直到听不见熙攘人群的喧嚣。
那里是一块小山丘,他们占据了附近的制高点,走到边缘,从这里隐约能看到村庄的星火,和篝火晚会袅袅上升的青烟。
尽管地心依旧是明亮的白昼,但烟火毫不逊色,在天际盛开出巨大的花朵。
纪攸低头看见脚下深蓝色的森林,仅在咫尺,这一幕很熟悉,他还小的时候在荒星森林里练习飞翔时也总能看到林海,只不过那时候的“海水”是墨绿色的。
至于谢恺尘,就像舞蹈一样,他其实没有多大兴趣,但是因为是和身边人一起,一切的意义都显得不同。
两人坐在悬崖边,年轻的孩子们心大得很,也不怕掉下去。
纪攸的双腿晃啊晃,好像再努力一点,就能碰到那些深蓝起伏的海水。
比起扎堆在人群里面听他们吵,小太子还是觉得这样跟未婚妻一起欣赏烟火是更佳选项。
他们刚才在竹林中跳了很久,连体力很好的谢恺尘都微微地出汗了,但纪攸的皮肤永远雪白细腻,玉一样温润,连脸上的彩绘都没有半分掉妆。
他们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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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靠得很近,肩膀挨着肩膀,几乎贴在一块儿。
没过多久,本来还呈放松姿态的谢恺尘绷紧身体,坐得笔直。
因为他感觉到自己身上多出来的重量。
纪攸小心地,又大胆地枕在了他的肩上。
谢恺尘想,既然他们是从五岁开始就有了婚约的青梅竹马做这种事儿应该是很正常的,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跳现在跳得这样快?
难道说以前的自己为了尊重未婚妻,从来不和他有什么亲密的肢体接触吗?
他质问那个“过去”的自己——怎么忍得住的?
就算未成年不能做一些成年人才能做的事情,可是总可以拥抱和牵手吧。
或者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是靠在一起,也很满足了。
小美人柔柔开口:“我好开心呀。”
他的声音比萤火还要轻,但因为两个人之间几乎没剩下多少距离,每一个的字气流都吹在谢恺尘的侧颈,让他那里的一小片皮肤很快变得滚烫。
烟火还在不知疲倦地继续,这让两个人小声的耳语变得有些困难。
如果他想更清楚地听见纪攸在说什么,就必须……再靠近一点。
比现在,还要近。
谢恺尘转过脸,恰好纪攸要说什么,于是那绯红柔软的唇瓣贴在了他的脸侧。
与此同时,一束粉桃色的天竺牡丹形状的烟花缓缓攀升到天空的最高点。
璀璨烟花之下,少年看进彼此眼底更盛大的星河。
“想亲你。”
谢恺尘道。
他和成年后的那个自己一样,会有预告,会先提出请求。
声音是轻柔的,但眼神很有侵略性。
凤凰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不是对方的小恋人,而是变成了被猛兽锁定的猎物。
纪攸眨了下眼,他不确定现在和这样类似于“失忆”一样的饲主做这种事合不合适。
就算小鸟儿也知晓,人类与人类的亲亲是很谨慎、很重大的。
见小美人犹豫了,谢恺尘的胸口闷着一团火。
他有些焦躁,但也知道在小恋人面前必须要按捺住那团火。
“不愿意吗?”他问。
纪攸摇摇头:“想的……”
“可是?”
“可是,不好吧。”小美人听起来很犹豫,“殿下还没有成年呢。”
谢恺尘:“?”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吗?
“这不要紧。”少年太子理所应当、几乎是理直气壮得“驳斥”了他的举证反对,“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亲你是再正常不过的。”
纪攸发现了,现在这个稚嫩的小太子在有些时候是很执拗的。
这种执拗在未来会长成偏执,更加隐蔽,却也更加疯狂——这就是纪攸所不知道的事了。
年轻的谢恺尘认为自己的理由无懈可击,但小美人一句话反问住了他:“如果我们有婚约,亲亲就是很正常的,那殿下,我们以前有亲亲过吗?”
……好像还真的没有。
小鸟有了鸟生清晰得前所未有的逻辑,竟然能把人类先生问得哑口无言。
“那就是您的初吻啦。”纪攸郑重道,甚至以下犯上摸摸太子的头,“我听说,初吻是很重要的,所以要好好保存的哦,直到有一天,遇到最爱的人再交给他。”
谢恺尘捉住他逾越作乱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里,瞳色发暗:“那个人,不就是你吗?”
纪攸说:“也可能不是我呢。”
如果二十五岁的谢恺尘才是他的人类先生,那么这个十六岁的小太子,也许会有另一个属于他的小鸟才对。
但谢恺尘斩钉截铁:“不可能。”
不管哪个时空,哪个宇宙,哪个年龄、记忆和身份,纪攸都应该是谢恺尘的才对。
“如果你不说拒绝,我就要亲你了。”
他的眼睛那么亮,极光,银河,星海,哪一个都比不过。
纪攸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他的眸光缱绻,胜过翡翠,琉璃,宝石,和世间所有的珍宝。
小太子扣住小美人的手,不再犹豫,倾身上前。
又一朵金色波斯菊形状的烟火开在渺远云端。
三。
二。
一。
时光回溯的魔法忽然结束。
回到这个世界的,仍是二十五岁的谢恺尘,是那个成年的、真正属于凤凰的人类先生。
‘有句话,我很早就该说了。现在,应该也还不算晚。’
‘……什么?’
‘从今以后,让我……’
我好像跨越了星流,潮汐,宇宙谜题,才在时间尽头找到你。
情话永远嫌不够。
就让我,做你的四季,也做你的长河。
——他低下头,代替那个年轻的、幸运也不够幸运的自己,完成了这个吻。
【作者有话说】
呜呜,终于亲上了,终于
123漫漫
◎男友衬衫。◎
德尔塔象限,“深渊”边缘。
S级战舰“天使号角”,高级军官宿舍区。
这条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两边光带流动交织的墙壁也是特殊的隔音材质,确保指挥官们在繁重疲惫的工作之后能够得到安静的休息。
士兵在走廊踱过来踱过去,踌躇着转悠了好几圈,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
他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双手背在身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人脸识别系统:“长官,请求进入。”
起初是全然的寂静,直到士兵觉得今天应该是见不着太子殿下了,才响起对方冷淡的声音:“进来吧。”
听起来好像没有被打扰做什么事的怒气……?
呃,毕竟所有人都不敢擅自过来,也就是他猜拳输了,才会顶上如此重负。
真倒霉。
来之前他想着,要是恰好撞见了什么不合适的场面,他被盛怒中的太子殿下大卸八块然后直接丢进太空当垃圾都是正常的。
大门滑开,他小心又小心地走进去,看见坐在会客厅沙发里对着PADD办公的太子。
衣着聚在,发型整齐,脸不红心不跳,很平静的样子。
士兵暗自松了口气。
那就的确没有打断……那什么了。
这自然不会是房间里的全部,士兵的眼神下意识在房间里搜寻(这是相当不守规矩的行为,但他真的克制不住)。
然后就在右侧靠舷窗的位置正巧遇上一双漂亮的绿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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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金色长卷发的小美人坐在桌边,正小口小口品尝一份看起来就很好吃的牛奶慕斯状的甜品。
(见鬼,为什么他们的舰船上会有这样软绵绵甜腻腻的甜品?)
他见陌生人进来,也好奇地看过来,与士兵目光接触后,露出一个小小的、略带羞涩的微笑。
说实话,士兵在见到小美人第一眼,以为是“她”而不是“他”。
后来听别人悄声讨论着这是个少年时,他还不大信。
这么可爱,怎么会是男孩子呢?
小美人现在穿的衣服很明显是男装,就是有点儿不合身——不,不止是有点,这种深黑色的衬衫不仅不像他的风格,反倒更像……太子的。
太子比他高,身材也更健硕,衬衫穿在他身上空落落的,下半身似乎没有再穿别的,露出笔直细白的双腿。
长着一副纯洁干净的模样,这样的打扮却莫名有点儿……
士兵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双腿在靠近腿根的位置被衬衫下摆挡住了,但在小美人调整坐姿的时候隐约漏出一点儿,他离得太远,并不能完全看清,总觉得那似乎有一圈红痕。
而且,是用手指留下的。
士兵的大脑嗡的一声。
还有什么人,因为什么事,可以在如此隐秘的位置留下掌印呢?
嘶——
他怀疑,他们还是做了些什么。
具体是什么,他想都不敢想,赶紧把眼睛移开。
桌子的另一边是一张矮了很多的小桌子,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孩子正趴在那儿玩玩具,手边有另一份牛奶慕斯。
她对于陌生人的到来连眼都没抬一下,压根不在乎,也没有家长逼迫她非得打招呼。
很明显那个长发小美人就是板上钉钉的帝国太子妃。士兵想。
那么,这个小姑娘呢?
如果不是男人不能生孩子,不,严谨点儿来说,如果不是雄性人类和雄性人类不能共同孕育下一代,士兵会怀疑这个孩子就是帝国的小公主。
(从某种角度来说,他倒也算是误打误撞猜中了。只不过公主和太子不是父女关系,而是同辈的兄妹。)
忽略掉那些微妙的指印和所带来的所有旖旎遐想,事实上这副一个父亲在办公、另一个父亲在享用美食、孩子在玩儿的场景非常和谐。
如果不是发生在帝国的战舰,而是一个普通的民众家里,那根本就是夫妇和谐父慈子孝的典型,可以直接拍美好家庭宣传片的那种。
但是,如果这个场景发生在帝国最先进的S级战舰上,而且其中一位主角还是他们冷酷暴虐不近人情的太子殿下,怎么看都很违和。
士兵本来对这位美丽的太子妃非常好奇,碍于殿下的视线紧紧跟随,他觉得自己若是再在多觊觎几眼真的会成为太空垃圾,连余光都收敛得好好的,绝对不乱瞄。
他双手贴着裤缝,比刚入伍训练站军姿还标准:“报告长官,所有人都已经安顿好了。”
这件事儿说来还挺蹊跷的,不久前他们把太子和奥斯汀小阁下加起来也就两个人送去“深渊”边缘,的确听闻太子殿下要找一个人,那么以最佳预计结果,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回来的最多也就仨。
结果回来了一大串人。
幸好这艘战舰足够宽敞,否则呼啦啦涌进这么多人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殿下给他们下达的任务,就是把这群人安顿好,一起带离德尔塔象限。
至于送去哪里,他没说。
命令有头没尾的,很难琢磨。上位者讲话从来不会说满,要下面的人去揣测才行。
既然没有说要带回帝国,说明起码不是无辜的帝国民众;那么最好连阿尔法象限都不要进,在象限边界随便找个地方丢下来就行了吧。
“知道了。”谢恺尘冲他点点头,“辛苦了。”
士兵平日里是个军衔很低的小兵,若不是今天运气太差猜拳输了,根本没什么和殿下面对面说话的机会。
他只是来报告一下,竟然能得到殿下如此客气的回答,他突然觉得自己运气也挺好的,啪地抬手敬了个礼,激动得嗓子几乎破音:“身为帝国军人,义不容辞!”
这样激昂的情绪不仅让太子有些诧异,连窗边的太子妃也略带惊讶地望过来。
唯有小幼崽注意力仍在眼前的玩具上,嘴里念念有词,对世界的运转是正还是反一点儿不关心。
士兵勉强还算个新兵,是没太见过大场面的毛头小子,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太过度反应了,脸一下子窜红成猴屁股。
谢恺尘:“……”
很少会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太子都没忍住反省了一下,自己刚才说什么了?
他捏了下鼻梁:“没什么事的话,就下去吧。”
士兵如蒙大赦,脚底抹油捂脸跑了。
出门后他差点跑错方向,调头时又忍不住往里面瞄了眼。
太子正看向太子妃,表情颇为无奈,大概是在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从来,从来,从来没有见过,殿下看谁的眼神那般温柔。
*
太空中没有昼夜,作息都是跟着星联标准时间来的。
战斗型舰船不比民用、商用,自然不会有给小朋友专门准备的小床,他们把房间两个有扶手的沙发相对着拼起来,又在里面铺上软绵绵的被子,就成了幼崽专属的儿童床。
小孩子身量小小的,睡在里面正合适。
她一开始不肯睡,睁着蓝蓝的大眼睛看着纪攸,似乎想要啾啾哥哥陪自己一起。
“你的床太小啦。”纪攸半蹲在沙发床旁边,耐心地解释,“我睡不下哦。”
“咻?”
“嗯,太小了。”纪攸比划了一下,“只能容纳很小的小朋友,比如你。”
这个年龄的幼崽对于大小的分辨力不足,总以为什么小小的东西都能装得下大大的世界全部。
西盐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可以睡得下,啾啾哥哥却不行,蓝眼睛有些失望。
不过她是一个很听话的小幼崽,哥哥说不行,就不会任性。
真正的哥哥走过来给她盖上小被子:“大人要睡大的床才行。”
幼崽眨巴眨巴眼睛:“咻?”
谢恺尘眼神示意他们身后的大床:“比如那里。”
啾啾哥哥好像脸有点红红。
西盐小朋友想。
但西盐小朋友还没有长到可以思考「为什么」的地步,所以脸红红,也就是脸红红而已。
“好啦,睡觉吧,晚安。”
啾啾哥哥俯身,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个吻。
小凤凰在还是小奶啾的时候,每天雷打不动要和饲主有早安、晚安亲亲,他保存了这样的好习惯,也会对自己养的崽崽做同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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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崽也习惯了。
真正的哥哥也走过来,但他并没有给她晚安亲亲,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
盐盐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和谢恺尘的关系,但她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哥哥的亲亲会给谁。
她已经见过好几次啦。
她已经快不记得妈妈是什么样子了,更对所谓的爸爸毫无概念。
小家伙的世界里只会记住对自己好的人,比如啾啾哥哥,其他所有人和事都会很快被遗忘。
心智上的欠缺对于命途多舛的孩子来说,反倒是好事。
更何况,现在有啾啾哥哥和大哥哥在,也像是爸爸妈妈。
崽崽闭上眼,缓慢沉入甜蜜的梦乡。
等到幼崽睡着,就到了大人们的休息时间。
他们的确躺在大人的床上,不过没有做大人做的事。
两个人之间甚至还隔了点儿距离,没有一下子太靠近。
谢恺尘靠着床头,被子只盖了腿,手上拿着本纸质书。
有点儿装模作样,又有点儿欲盖弥彰。
纪攸没想那么多,他是坐在被子上面的。
把自己蜷成一个小卷,好像很喜欢这个姿势。
“你们的头发,都是黑色,而且是直的。”
纪攸说,声音听起来有一点羡慕。
谢恺尘看向他的浅色卷发:“我和小野莓?”
“盐盐。”纪攸纠正。
“盐盐。”谢恺尘问,“你也想要黑发?”
小凤凰没回答。
要怎么说呢,他羡慕约阿诺和盐盐同样的发色,是因为自己想要和饲主长得很像吗?
好像……也不是那样。
“你有妹妹啦。”纪攸抱着膝盖枕着脸,身体的柔软度不可思议,“真好。”
皇室那些丑闻,恐怕全帝国皆知,小九知道也不奇怪。
谢恺尘心念一动:“你呢,你有兄弟姐妹吗?”
他爱这个人,这是不用字斟句酌也可以笃定的答案。
但在很多时候,或者说在绝大多数时候,他除了知道这个人也爱他,对小九好像一无所知。
故乡是哪个星球,家人是否健在,有怎样的童年,又有怎样的过往与畅想。
通通……一概不知。
如果小九不愿意说,谢恺尘会尊重他的意愿。
毕竟他们只会参与对方的现在和未来,至于过去,不过是一段追忆。
但事实是,谢恺尘自己从来没有问过。
他不算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正相反,对于他人隐私的窥探欲简直稀薄。
然而在这一刻,他忽然很想,很想了解少年。
“有爸爸妈妈。”小凤凰弯着眼睫笑起来,“是郝叔叔,和达茜姐姐。”
谢恺尘瞬间被拎起的心重又放下;差一点就要考虑女婿上面见老丈人的礼节了。
小九开了这个玩笑之后,神情有些空茫:“我好像……没有家人。”
朋友是有的,从森林里的小象朋友到山魈长老,再到森林边缘的老爷爷老奶奶,再到跟着饲主去了母星后认识的人类与灵宠,以及化形之后自己认识的那些人。
他们都是他的朋友。
只是,如果家人局限在血缘和族群,从某种程度而言,他至今仍是森林里的孤雏,没有来处。
小美人垂着眼睛,神情是显而易见的伤感。
谢恺尘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有我。”
纪攸借着这个姿势蹭了蹭他的手心。
的确。
有约阿诺一个,已经胜过世间千千万万。
“我有一只小鸟儿,是我的灵宠。”
这是谢恺尘第一次在小九面前提到小叽,过于他从来不讲,总微妙地觉得对少年的动心是对小家伙的“背叛”。
“他很喜欢我的父亲,我父亲也很喜欢他。很遗憾,我父亲生前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纪攸已经从其他人那里知晓老皇帝的事情。
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生离死别,甚至严格来说都没能直面。但溺爱他的父亲先生离开了,这样的事实总是沉甸甸坠着他的心脏。
少年眼底有水光,但他不能流泪。
他眨了一下,试图让那些湿润消散一些,轻声道:“是的……我也很遗憾。”
“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他在哪里,还好不好。”谢恺尘的声音空洞。
纪攸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说的并不是皇帝,而是小叽。
……是自己。
“其实我应该去找他的。”谢恺尘放在书页上的手指逐渐用力,那珍贵而脆弱的纸张被捏出褶皱,“我也找了……试了很多很多方法,整个象限都翻了个底朝天。可是没有他的踪迹。他会去哪里呢?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才离开?”
纪攸怔怔地看着他。
他猜想到自己的突然消失会让饲主难过,却没有料到这样的痛苦、自责会包裹着对方如此之久。
……是啊,他以他的角度,无论是从前养小鸟的谢恺尘,还是现在这个拥抱和亲吻过他的谢恺尘,都是他的约阿诺。
在他的世界中,他和约阿诺仅有分别,总会重逢。
可是,在谢恺尘看来呢?
站在人类的立场,小鸟儿一走了之,消失得干干净净,连一根羽毛都没有剩下。
凤凰惶惶然地想,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
因为担心被人类先生讨厌和丢弃,反过来一直隐瞒对方,让人类先生如此担心和悔恨。
……约阿诺是不是以为,他是因为生他的气才离家出走的?
不是的,不是的……
他早就知道了,林小草也不想结婚,他们的婚约完全是皇帝一手安排、没有得到双方任何一方同意的。
他也知道林小草是多么好的朋友,早就解开了误会。
自己离开是因为……是因为……
是因为谢恺尘总是厌恶着人类,而他也莫名其妙有了人类形态,怕被对方讨厌。
他想永远被饲主喜爱着。
事实证明,就算是人形的他,约阿诺也会喜欢。
他们的命运早就被系在了「注定相爱」的红线上。
凤凰早就打算有合适的时机就和饲主坦白,现在舰船里安全而安静,是不是就是那个“时刻”?
少年动了动,半跪在床上靠近太子,抓住对方的衣袖:“那个……”
谢恺尘从想起小鸟儿的失魂落魄中回过神来,就看见仍然把自己的衬衫当睡衣的小美人,像是猫儿一样柔弱无骨地攀上他的手臂。
他的衬衫穿在小九身上太过宽松,从这个角度几乎一览无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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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恺尘喉头一紧,下意识反手握住对方纤细的手腕。
凤凰还不知道自己在点什么火,琉璃瞳里写着和太子的理解绝对不同的、欲语还休的渴望:“其实,我……”
好不容易积攒了倾吐的勇气,却蓦地被打断。
与尖利的警报声一同在屋内响起的,是弥漫全屋的、血色般的红光。
红色警戒——一艘星舰上等级最高的警报!
这通常意味着星舰船体出现了重大事故,或者……
遇到敌袭。
小凤凰想说的话没了机会,不过比起这个,现在更重要的是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谢恺尘翻身下床,从沙发拼成的小床里抱起还在熟睡的幼崽,交给纪攸:“你们去安全屋等着,除了我,不要给别人开门。”
他的房间有一个秘密通道,通往储存着水、压缩食物、武器、清洁氧气和其他必要能源的安全屋。在舰船受到重大伤害可能有解体的风险时,它会自动形成逃生舱,确保里面的人员无论应对怎样的处境都能够存活。
纪攸焦急地攥着他的袖子:“我可以帮你,我很厉害的。”
他讲这话时的神情小孩子一样认真又稚气,谢恺尘笑了:“我知道。但我更希望你好好的,这样我才不会分心。”
凤凰咬了咬嘴唇。
他是乖小鸟,饲主说的话是要听的。
“那,那您一定要回来。”他还是不放心地叮嘱,“如果需要我,请您呼唤我。不管什么时候,当您呼唤我,我就会出现在您身边。”
那是他作为灵宠,作为小鸟,最最重要的守则。
谢恺尘亲了亲他的额头:“好。”
通道大门在纪攸眼前合上,安全屋里的灯自动亮起。
警报声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外面的嘈杂全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被吵醒的幼崽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不在小小床上了,疑惑地看着啾啾哥哥:“咻?”
“我们换个地方睡一觉。”纪攸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等睡醒了,就能到家啦。”
幼崽不疑有他,在安全屋里的简易小床上接着做五彩斑斓的梦。
纪攸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给小家伙掖好被角,站起来在这个陌生的小屋里转了转。
里面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个堆放了所有物资的柜子,朴素得就像还没来得及装修的毛坯房。
唯一的那张桌子上好像有什么。
纪攸走进去,看见是个相框,里面放着张很复古的纸质相片。
他拿起来,看见上面蜷在人类颈窝里、毛茸茸的小屁屁冲着镜头的奶金色小团子。
照片最上沿还有人类的下颌和勾起一点点弧度的唇角。
哪怕就是这样小小的一部分,也能看出来谢恺尘的笑意有多温柔。
……凤凰根本不记得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照的。
但他很难描述现在看见时的心情,好似心脏被浸在又酸又甜的溪流中,太多喜悦、苦涩与愧疚搅拌在一块儿。
约阿诺在照下它,和“失去”小鸟以后重新看见它时,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人类先生一定也很想念小鸟,希望小鸟能回到身边吧。
就像凤凰自己在每一个孤单无助的时刻,都那么思念着人类先生。
纪攸下定决心,等到谢恺尘回来之后,一定要向对方坦白。
他唤醒了那颗在精神空间中沉眠已久的、属于他们两人精神链接的小星星。
灰绿色小星星困顿地扭扭小触角,是谁在喊我呢……
“!!!”
是妈妈!
爸爸妈妈终于要和好了吗?!
它终于又是家庭和谐的孩子了QAQ
正当它激动地扭着准备链接上另一端的爸爸,妈妈却阻止了它。
——不要着急呀,再等一等。
等一等?
等什么?
小星星不知道。
但妈妈说的话,还是听好啦。
它得做最听话、最受宠的好宝宝,一定要比那堆奇怪的光粒子更被妈妈喜欢才行!
想起光粒子对它的打压它就痒痒。
一对多……这是群殴,是群殴啊!
还有没有天理TAT
凤凰没有去听小星星满肚子的牢骚,他透过单向链接去觉察谢恺尘现在的情况。
另一边,舰桥上,视讯光屏上出现了谢狄川那张讨人厌的脸。
“我亲爱的哥哥,你最近过得还真是甜蜜呢。”
124万钧
◎“你有没有想过,他一直在骗你?”◎
舰桥。
指挥官对着旁边的船员小声吩咐:“升起所有护盾,准备机甲,通知那些乘客去逃生舱室集合,然后等我通知。”
士兵敬了个军礼,快速离开舰桥。
这一切都被谢狄川尽收眼底,但他并没有做出什么进行相应的阻止:“其实你也知道是没用的,对吧?”
指挥官不卑不亢:“三殿下,我想您同样知道,‘天使号角’是帝国军部和星舰武器科研部的心血与结晶,它是帝国最锋利的矛,可不会那么容易被攻破。”
谢狄川嗤笑:“我上一次听见有人用‘帝国之矛’一类的词,好像还是在形容乔拣少将。结果是什么呢?他永远地失去了右眼。所以,这可不是一个好征兆。”
指挥官的额头也在冒汗。
他其实非常清楚,“天使号角”再如何强硬也只是单独一艘星舰,现在的局面是以寡敌众——谢狄川这个孙子,竟然调出了三支舰队!
之前听闻谢狄川娶了卡洛斯上将的孙女,再加上他同凯恩上校、褚聿元帅的亲密关系,谢狄川能获得军部的大力支持的确在意料之中。
但是这么随随便便地调出几十支战舰、团团围攻没有触犯任何法条的另一艘帝国战舰,未免也太随意了一点。
在他们随太子去赛瑟纳林联邦的这几个月,帝国的高层究竟混乱成什么样了?
谢狄川,是不是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帝位是仍悬而未决,还是成了谢狄川的囊中之物?
指挥官是军人出身,在打嘴仗上不太在行,更何况就算他能说会道,毕竟面对的是三皇子,总不能以下犯上顶撞。
舰桥的其他士兵也同样沉默,这沉默中裹挟着怒火。
就在这时,涡轮电梯门打开了,有谁从里面大步走出来。
见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所有人下意识松了口气,又很快提起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三皇子此举就是针对太子的,兄弟二人的对峙,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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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狄川看见谢恺尘,心情很愉快的样子:“嗨,大哥。”
谢恺尘在从宿舍去往舰桥的路上已经把发生的事大致了解了一下,他面对这个叫人头疼的三弟早就修炼出了不动如山的功夫,绝不会被轻易勾动情绪。
指挥官让出位置,低声道:“殿下。”
谢恺尘冲他点了下头,然后看向光屏里的谢狄川,目光无波无澜:“有什么事非得在这里说,等不到回帝国?”
他清清淡淡一句话,把谢狄川挤兑成了急不可耐、需要等待大人来主持公道的形象。
谢恺尘就是有这个本事,明明语句和语气没有丝毫阴阳怪气,总能把更会阴阳怪气的谢狄川气得跳脚。
三皇子的眼神阴沉了一瞬,他今日胜券在握,不至于为了这点儿小事动怒。
“哎呀,小九不在吗?”
他的语气很是亲昵,好似小九和他是认识多年的伙伴似的。
谢狄川有备而来,知道什么才能正中谢恺尘的红心。
果然,谢恺尘的眼神因为这个熟悉的名字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纹。
“小九姓什么来着?”谢狄川装模作样想了想,“哦对了,我差点忘了,真是巧啊。”他笑眯眯道,“我们谢家人找的,也还是姓谢呢。”
此言一出,舰桥响起轻微的窃窃私语。
声音不大,像夏日夜晚躲在草丛里的虫鸣,嗡嗡的,总叫人心烦。
他们都知道太子此行除了探查“深渊”内部究竟是什么人在主事,也是去救一个人;
他们同样见到了那个惊艳的小美人,和殿下对他的独一无二的温柔,确定这位就是他们的太子妃(也很有可能是将来的皇后,“天使号角”的所有人都是太子一派的)。
但太子妃也姓「谢」,这就是刚刚才得知的了。
……嘶,不会有什么伦理问题吧。
太子可是全帝国最炙手可热的钻石谢老五,二十几年来清淡克制没有任何绯闻,现在突然出现了个让他宁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救回来的心上人,的确惹人遐思。
这么大的惊天八卦居然以前没有任何娱记捕风捉影过,真是太不专业了!
指挥官横了他们一眼,所有人立刻噤声。
现在是八卦的时候吗?
人类面对八卦的天性是很难压制的,即便不敢说话了,一个个眼神还在乱瞟。
谢狄川清楚自己在这个议题上扳回一局,继续笑意吟吟:“你的小美人儿,苏跃连本来是答应给我的。没想到那个贱人自己扣下来了,兜兜转转,现在到了你手里。”
在外面永远文质彬彬的三皇子竟然也会用这样粗俗的话。
但比起他正在做的事,说的话又有什么要紧呢?
谢恺尘在此刻终于明白了当时小九和苏跃连见面时所说的“给模特送花”“不是我的先生”“殿下是最好的”一系列云里雾里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大概率是苏跃连在小九面前说了谢狄川什么坏话,但是没有只说了姓氏,于是小九一开始就认为说了自己。
即便是这样,小家伙也在维护他。
比如他人的话语,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他。
谢狄川有些意外谢恺尘竟然没有被这些话惹怒,继续添油加醋:“大哥就不想好奇,你心爱的枕边人到底是什么人吗?”
谢恺尘没有说你怎么知道,而是冷声道:“和你有什么相干?”
谢狄川朗声大笑:“是和我不相干,可是大哥你想想看,你又知道他究竟是谁吗?真实的名字,从哪里来,家庭什么样,为什么会三番五次那么恰好地出现在你的身边——”
他的笑容变得愈发诡异,最终音量轻下来,如同耳语。
尽管这耳语,相当于向着全舰宣告。
谢狄川低低地笑了。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一直在骗你?”
*
阿尔法象限,母星,王妃寝宫。
鹿蔚通常会睡到日上三竿,起床慢悠悠享受皇家主厨为她每日行程定制的早餐,然后泡个达尼斯玫瑰花浴。
这种玫瑰极为罕见,难以成活,价格高昂到热恋中的情侣连一两枝不敢肖想,然而她却奢侈地拿来泡澡。
结束之后换上手作的精致晨袍,再去料理她的小花园。
皇宫里每一个皇室成员的居所都有自己的花园,皇帝的御花园是规模最大、品种最多的,堪称全帝国花儿的博览会;皇后生前唯爱紫雾花,太子的花园里种满了小鸟儿最爱吃的太阳花。
王妃的花园风格反差极大,大面积的黑色晚殇花,中心则是一簇簇火红的枝和菊。
枝和菊的花瓣色彩极为艳丽,饱和度之高衬得黑色的晚殇花仿佛被大火烧焦后留下的炭迹。
老皇帝谢铮生病伊始,鹿蔚就同他分居,搬回了自己的寝宫。
在谢铮还能自行活动的那些日子,每次看到这些花都心惊胆寒,好似它们不是娇嫩的植株,而是一个个对自己的恶毒诅咒。
今天天气不错,鹿蔚很有闲情逸致地拿着手动的浇水壶喷洒在枝和菊重叠的花瓣上,晶莹的水珠一颗颗滚落,稍微冲淡了一点视觉上的冲击。
侍卫和侍女守在不远处,齐齐站着,比在花丛间来回溜达忙碌的园丁机器人数量还要多。
和不喜欢被太多人跟着、宫里基本只留机器人的苏槿心谢恺尘母子不同,鹿蔚谢狄川母子都很享受人多势众的大排场,不管什么场合都要前呼后拥,好像这样才能体现皇室的尊贵。
帝后都已逝世,下一任新帝的位置仍然悬而未决,尽管她的封衔只是王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最已经站在了帝国最高位。
更何况她的儿子是帝位最有希望的继承人,没有之一。
她沐浴过后手上只戴了一圈玉镯,此时贴身侍女拿着腕机过来,低声道:“小姐,是褚元帅的视讯。”
鹿蔚拿过来,侍女也接下她的小喷壶,对其他人道:“都下去吧。”
转瞬,花园安静了下来。
这个从怒岭星系带过来的、鹿家的侍女是不用避着的,鹿蔚点下通讯,对着光屏另一端微笑:“聿哥早安。”
无论什么时候,出现在通话里的褚聿总是军装整肃,勋章不离身,好似随时可以接受表彰,或者走上战场。
褚聿的神色并不轻松,看见她悠闲自得地逛着花园,一愣:“你在皇宫?”
“是啊。”鹿蔚露出微微的困惑,“聿哥以为我会在哪里?”
褚聿不答反问:“狄川跟你在一起吗?”
“聿哥想找小川吗?他前两天就出去了呢,我也不太清楚做什么。”鹿蔚问,“聿哥找他有什么事儿吗?”
视讯里鹿蔚的表情纯然,好像仍是那个从来不问世事、只插插花学学茶艺的王妃。
王妃的真面目究竟如何,不远处的宫中仆从可能不晓得,但褚聿是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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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聿和她从小相识,后来拜她父亲鹿领主为师,更是义兄妹的关系。
有谢铮这么一个在做家长的职责上完全不靠谱的父亲在,谢狄川的成长基本靠母亲和远在怒岭星系的外公。
他这个做舅舅的,偶尔也会关心一下。
谢狄川并不能说是长歪了,他是的的确确按照鹿家人的想法去长大的,非常符合他们的期望。
鹿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苗儿,当然要拼尽所有的资源把他送上帝位。
褚聿不是不能理解。
当初的约定,苏、谢、鹿、褚四大家族应当共同管理帝国。
结果却成了谢家世袭的天下。
苏氏一直待在德尔塔象限不说,褚家战功赫赫,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唯有鹿家,屈居于并不算顶级富庶的怒岭星系,尽管在星域内也算是占山为王,可谁又不想要更高、更大的位置。
巧的是,鹿蔚嫁给了谢铮,生了一个同样姓谢的儿子。
谢狄川顶着谢家的名号,自我认知却是鹿家的人。这再符合鹿家的期望不过。
褚聿从来没有想过帝位,那儿换成谁,他都无所谓,只要帝国安好,褚家永世为了捍卫它而活。
鹿蔚明里暗里做了什么,褚聿并非一无所知。
然而王妃表现出来的永远清淡如水,不争不抢,老皇帝在世时,很懂得怎样用这副淡泊随和的外表讨他欢心。
这样一个看似柔弱且没什么脑子的女人,以一己之力送走了苏槿心和谢铮,如今又要把谢恺尘葬送在深空里。
很不得了。
就算褚聿是她的义兄,也不得不真诚地赞叹一句。
他有时候都会想,如果坐上帝位的人不是谢狄川,而是鹿蔚本人,帝国又会变成什么样。
褚聿皱起眉:“我知道狄川是去找太子了,他的舰船应该还在德尔塔象限吧?卡洛斯上将告诉我他调走了三支舰队——他想要做什么?你们想要做什么?把‘天使号角’击沉吗?”
鹿蔚的表情仍然清淡:“这样可怕的话是不能随便讲的,聿哥。就算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在,也难保风不会讲给别人听。”
褚聿的质问她听不进耳朵里,她这套话术对褚聿同样不管用。
元帅深吸了一口气:“你们和太子有什么过节……有什么打算,我不管。褚家只守护坐在帝位上的人,这是我的忠心。但是,不要动‘天使号角’!”
鹿蔚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问为什么。
她知道褚聿会主动说出来。
面对光炮、鱼雷、轻核武的打击眼都不会眨一下的元帅,此刻竟然嘴唇发抖:“你知道,你知道怀木有一个女儿吗?你知道那个孩子被狄川拿来用作和苏跃连交易的筹码吗?你知道她……现在就在‘天使号角’上吗?”
鹿蔚皱起细长的眉。
褚怀木嫁给苏跃连一事她自然是知晓的,一年前褚怀木的死亡,她同样听说过。
但褚怀木怀孕、诞下女儿,她的确不清楚。
她倾其所有为儿子铺路,然而谢狄川却瞒着她和苏跃连暗中交易。
与其说她是否在乎一个孩子的死活,她更厌恶的,是事情,尤其是他的儿子超出了她的掌控。
“我褚聿这辈子没有求过人,但我请求你,小蔚,现在除了你没有别人能够劝你儿子了……”褚聿在这一刻看起来像老了十岁,“——我不要别的,只要那个孩子好好的!”
*
德尔塔象限,S级战舰“天使号角”。
谢狄川自认为这个问题抛出来绝对是重磅消息,毕竟他自己在得知的时候是狠狠惊讶了一番的。
但谢恺尘的反应跟他想象得根本不一样。
谢恺尘不仅没有接着他的话问那个小美人是什么人,或者痛骂他的胡乱猜忌(当然这样的行为也不太符合长兄的性格)。
谢恺尘看着,银灰的眼瞳像某种灵力流转的魔法水晶球。
“那你又知道我是什么吗?”
谢狄川先是一愣,接着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大哥也终于知道了啊?”
他这话说得,就好像除了谢恺尘本人,其他所有人都知晓了他的秘辛。
谢狄川笑了笑:“大哥真是小看我了。帝国和苏家的那些事儿,对外人来说的确是绝密,但身为皇室,还是皇子,我还能不知道吗?”
“不过大哥倒也不用自责自己太迟钝。”他颇为怜悯地补充,“其实我也就是和苏跃连有了来往才知道的。啧啧,真是没想到,那样美丽的皇后殿下竟然是……”
谢狄川比谢恺尘小四岁,苏槿心去世的时候他才九岁,甚至还没有搬进宫中,哪里有什么印象。
他说的这些话,都是为了激怒谢恺尘。
谢狄川话锋一转:“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属于苏家的那部分血统被封印了,据我所知,他们家的老头子是再也不可能醒过来了。那你还是和我一样,是个纯粹的、普通的、无能为力的人类。”
他说的话一半明一半暗,当事人心知肚明,可旁人却听得云里雾里。
苏家是谁?什么血统?
什么又叫“只是人类”——在座的难道还有人不是人类吗?
他们有心八卦,却还要面对更棘手的事情。
操控台上的士兵转过头,战战兢兢:“殿下,他们把我们包围了……而且,已经有三艘舰船的武器锁定了我们。”
指挥官忍不住了:“三殿下这是想做什么?炸了我们的船吗?”
谢狄川坐在舰长椅里,托着腮看他,好整以暇:“你叫什么来着?福斯?摩斯?算了,都无所谓。其实我对你们没兴趣,对你们的船更没兴趣。”
他的目光从指挥官移向旁边的谢恺尘,笑意更盛。
“我今天就是来杀你的啊……哥哥。”
“天使号角”上怎么说也有几十士兵和几十号身份未知的乘客,谢狄川自己的船上后面也有许多人。
他就这么堂而皇之、毫不避讳地讲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帝国人人都晓得太子和三皇子势不两立,可皇家表面的和谐总是要做足功夫的。
就算谢恺尘派和谢狄川派恨不得弄死对方,谢恺尘和谢狄川仍然要保持兄友弟恭。
现在,却直接撕破脸了。
指挥官惊愕道:“做弑兄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殿下就算登基,难道是想遗臭万年吗?”
谢狄川笑容不变:“等大哥死了,我就是帝国名正言顺的皇帝。胜者为王,历史都是胜利者书写的,还有谁会在意我真正做过什么呢?”
指挥官驳斥:“怎么会没有人在意?起码我们、所有在场的亲历者,都会记得!”
不仅是指挥官,“天使号角”其他的的士兵眼中同样迸溅出同仇敌忾的愤怒。
谢狄川懒洋洋道:“很想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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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解释吗?那行,反正我今天不赶时间,就说给你们听。
“我的名义很简单啊,就说大哥杀了父皇畏罪潜逃,我前来苦口婆心劝说你,但你不听,还要攻击帝国舰队,那我只能为民除害了。
“至于真相不真相的,亲历者就这么多,其他人都是道听途说。舆论这个东西,是最好运作的。
“民众们有什么脑子呢?他们要的只是情绪。根本不需要别人来煽动,自己就能先慷慨激昂地掀翻天了。”
在谢恺尘去赛瑟纳林的这些日子,他早就把上上下下的路子打点好了。
原本寄希望于谢恺尘可以死于联邦的战火,没想到他命硬,不仅没受波及,还胆大妄为了“深渊”,并且在那里依旧大难不死。
他不能让谢恺尘活着回帝国,否则自己所有的阴谋诡计都会暴露于青天白日。
他也不想弄脏自己的手,这都是谢恺尘逼他的。
“你我的恩怨和他们无关。”谢恺尘比想象中还要冷静,“放他们走,你想做什么,我奉陪到底。”
“好啊,反正我对他们也没有兴趣。”谢狄川爽快地答应,“带上你的‘天羽羽斩’,哥哥。上一回你胜了我的‘婆罗王’,毕竟那是在凯恩手里。现在要不要同我比试一下?”
谢恺尘皱眉:“你根本不会开机甲。”
谢狄川噎了下:“……大哥这话真伤人啊,还是一如既往这么看不起我呢。但就像我也是才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你又真的了解这些年的我吗?”
谢恺尘没有反驳他的话,他的确没有太关注过这个最小的弟弟的心理路程。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又何尝了解过任何一个时候的谢狄川呢?
名义上的弟弟,身体中也的确流着同样的血。
可是从出生起,他们就注定踏上两条对立的路了。
*
谢恺尘大步踏在长廊上,指挥官加快脚步跟上去:“我不同意!”
他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不够礼貌,连忙调整:“我是说,我觉得不妥啊殿下!”
谢恺尘并未放慢速度,指挥官擦了擦汗:“您、您这,我说句难听的,三殿下就是在挖坑给您跳,您去了必死无疑!”
太子头也不回:“我当然知道这是鸿门宴。但给我的设的局,也只有我能赴不是吗?”
指挥官:“起码让我们陪您一起,宇宙就是我们的家园,一寸也不会让步……”
“你们去了,才是真的送死。”谢恺尘忽然停住脚步,指挥官差点没刹住车撞上去,抬眼看见太子宁静的瞳孔,语气相当心平气和,“况且,在你们心中,我胜利的可能性就那么低吗?”
指挥官一噎:“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的实力当然是帝国顶尖……可是,他们那么多人……!”
谢恺尘攥紧拳头又张开:“最近我可能发生了一些变化。也许……会比以前更能掌握力量。”
这句话就是委婉的,「我又变强了。」
太子比指挥官要年轻十岁有余,后者却已经伴着前者出生入死过好几回,对他绝对忠心。
谢恺尘在任何人面前永远是八风不动、无坚不摧的,有他在,军心就稳。
这是他头一回在别人面前露出那种小孩子一样迷茫的神情:“如果我不是纯粹的人类,也适合坐在领导子民的位置上吗?”
起初指挥官没听懂他在说什么,随后想到刚才谢狄川模棱两可又意有所指的那些话,心脏一缩。
谢家世代都在帝国,陛下肯定是人类没错;难道是早逝的皇后殿下……
但他并没有在谢恺尘面前表现出犹豫,神情无比坚定:“您一心为帝国,又有与之匹配的能力,自然是最好的人选。虽说我帝国以人类为主,但大宇宙时代,星球、种族之间通婚如此频繁,谁又能鉴定出自己祖上三代全是纯人类、没有一丁点外族的血统呢?您最无须忧心的,就是这一点了。请您务必相信,您走上至高位是众望所归,更是对帝国来说最好的选择。”
谢恺尘看向他,鸦羽一样的睫毛有轻微的、仅仅一瞬的颤栗。
年轻的太子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重新睁眼:“那我更应该为子民去努力了。”
指挥官一愣,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劝解好像在把殿下往深渊——不加引号的那种意象——里推:“等等,殿下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您应该保重自己——”
他在涡轮电梯门关的最后一秒挤了进去,心有余悸,继续念叨。
红色警戒尚未关停,整艘星舰笼罩在叫人心惊胆战的红光中,谢恺尘在这种晕眩的血色里来到海登门前。
小奥斯汀像是早有所料,在他们抵达的那瞬间打开门。
舰桥上所发生的一切,或者说谢狄川那番演讲是同步直播给全舰的人听的。少年取下了护目镜,海蓝眼瞳里是和指挥官一模一样的不赞成:“殿下,虽然我有自信‘天羽羽斩’已经被调※教到最好的状态,但是您毕竟是只身前往,我不认为胜算很大。他们根本不是要跟您比试,就是找个理由……”
杀了你。
这句话在海登和指挥官心中同时响起。
但如此不详又泄气的话语,他们不愿在当事人面前讲出来。
“我知道。”谢恺尘沉声道,“他们想做什么,我都清楚。但我不想死,也不会死。”
他才刚刚与小九互诉衷肠,他还没有找回小叽,他还没有去母亲的墓前以真正了解自我的身份叫她放心,有那么多待做的事情,怎么可能现在就死。
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再加上有了联结之后没那么容易暴走,而最匹配的“S-天羽羽斩”这回是放在海登手里的,不会再被有心之人动手脚。
他相信自己,也同样是相信他们。
海登和指挥官仍在左一句右一句劝他另作他法,最年长的也最先想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天羽羽斩’的初号机一直摆放在机甲库里,就在船上。也许有个人先代您探探路,看看他们的诚意比较好。”
谢恺尘不同意这个方法:“一旦他们发现了是假的,会毫不留情杀了去的人。”
海登要是留胡子现在一定在吹胡子瞪眼:“您都知道他们在这种情况下根本不会留情面,怎么还要以身试险?”
谢恺尘:“我不会让别人替我去冒这个险的。”
指挥官:“殿下,您相不相信,只要您有需要,全舰的士兵、包括我,都会打破了头要替您去探这个路——我们都不怕死,但怕死得没有意义,死得憋屈。”
谢恺尘:“替我伪装然后被揭露,就是有意义的死吗?”
指挥官:“当然!如果敌方杀意已决,说什么我们都会选择殊死一搏,誓与您、与舰船共存亡,绝不让战友蒙受平白的冤屈!”
这两人情绪高昂,年纪最小的海登反而冷静下来分析:“其实就算以寡敌众,‘天使号角’也不一定就是百分百输。我已经看过参数了,这毕竟是帝国首屈一指的战舰,三皇子带的舰队虽然数量多,可是大多是A级以下、甚至还有C级的星舰,不堪一击。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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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得当,时机合适,还是有可能逃脱包围圈的。一旦接近帝国疆域,我有办法恢复通信,联系乔少将。”
在发现被包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尝试着与帝国联系,但信号全被阻断,就算想向乔拣求助也没办法。
指挥官同意:“他们不敢在阿尔法象限公然对太子的舰船下手,就算虚构出殿下的罪,也应该交予帝国法庭审判,而不是凭借一个人的判断就地处决。”
谢恺尘沉默片刻。
他在衡量,衡量一个人的性命,一船人的性命,一个舰队,整个帝国。
人命,前途,是否可以拿上天平进行衡量?
他不知道。
就算是他,也没有遇上过如此棘手的问题。
指挥官见太子的表情怅然,知道自己和小奥斯汀的话对方已经听进去了一点,松了口气,趁热打铁:“所以,殿下,就试试看那个先派一个人乘初号机过去的方法吧。”
海登看了看谢恺尘,问指挥官:“那派谁去呢?”
指挥官没有立刻回答。
这个派遣九死一生,选择谁,就是选他去送死。
就算他也相信所有的士兵们都会同自己所说的那样,为了太子和帝国赴死没有一秒钟的犹豫、甚至会争抢不已,可是说出这样的决定仍然是沉重的。
“要不,让我去吧。”
一个声音响起。
房间里的三人面面相觑,发现都不是对方说的。
他们同时扭头看向门口,有谁倚着门框笑着。
……是韦伯斯特。
“是你……”
指挥官认得他,后者曾经也是帝国军的一员,差点害死太子之后销声匿迹。
他的眼中迸发出怒火:“你还有脸说这种话!你知不知道,上次你……”
韦伯斯特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复杂难以用语言描述,然后看向谢恺尘:“殿下,让我去吧。我不想再做缩头乌龟了。上一次做的事,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弥补了。”
且不论他的英雄主义情结究竟是否合理,海登先提出问题所在:“你的精神力等级是多少?A?B?你根本匹配不了‘天羽羽斩’。就算是初号机,也是为了S级设计的。凯恩能驾驶三皇子的机甲,是因为他们同样是A+。”
然而放眼望去,整个帝国,全人类也不可能有比肩谢恺尘的S级。
韦伯斯特意味深长道:“小阁下,我知道这是您的专业领域,不过您是正派人物,使用的也总是合规的办法。但您要知道,我们这种不入流的小角色若是想在大背景下抢眼一点,就得有些歪门邪道。”
指挥官听了他们的话,明显不信任韦伯斯特,很不放心:“这种满口谎言的
人——万一他是过去和三皇子汇合的呢?他本来就是鹿家的人啊!”
韦伯斯特并不回应前同僚的质疑,捋了下头发:“殿下,我曾经对不起您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就当是我的赎罪。”他似乎预知到了自己的结局,很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只有一个请求——请您带上我的小妮可和奥莉维娅回帝国吧,妮可就要过九岁生日了,我想她比起孤零零地漂泊在太空中,一定更愿意和母星上好久不见的朋友们一块儿。”
他最知道用什么话拿捏太子的软肋。
此话一出,谢恺尘眼前浮现了妮可和西盐在一起坐在地上玩玩具的情形,那是他的小妹妹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拥有同龄的玩伴。
韦伯斯特很清楚,谋害太子是重罪,就算谢恺尘此前在吉斯特村答应过会赦免他,日后仍有可能被翻出来,不仅是他,他的妻儿都会被连累。
迟早是一死的。可要是今天成了探路石和牺牲品,说不定能封个烈士什么的,他的奥莉维娅和小妮可能够洗掉罪罚,还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听起来就很划算,绝对是个很难被拒绝的交易。
韦伯斯特看太子的表情,知道自己的请求算是被答应了。
背负着罪孽的男人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长官,带我去看看初号机吧。我之前就觉得她很美,没想到还有亲手摸摸看的机会呢……”
*
两年前从瓦伦丁共和国返程帝国的路上,韦伯斯特既然能让谢恺尘的机甲暴走自舰船坠落,他的确是有那么点儿小能耐,竟然也匹配上了“天羽羽斩”的初号机。
以药物手段强行提高精神力等级的方式一直是禁忌,因为它不但是短暂的,撑不了多久,而且会严重超出身体负荷。
不需要敌方做什么,光是坐在机甲里,韦伯斯特很快就会承受不住了,七窍流血,或是更惨烈的死状。
但足够蒙骗谢狄川一段时间,试探对方究竟是何意图。
谢恺尘第一次看见其他人坐在自己机甲的驾驶室,就好像看到别人穿了自己的衣服。
……虽然小九也确实穿过他的衣服,但跟现在不是一回事。
他仰头看着韦伯斯特被环绕在荧蓝脉络中,它们起初很欣喜,毕竟初号机已经很多年没有被启用过了,还以为是主人回来了。
结果在碰触到驾驶员的精神力后,又发现陌生得很。
它们和他大概同他一样,觉得这个场景古怪极了。
药物作用下,荧蓝脉络还是链接上了。
韦伯斯特一直疼得发抖,牙齿打架,话都说得囫囵:“帮我转告我的奥莉维娅和小妮可,对不起。还有我爱她们。”
海登帮他调试完毕,从机甲的外壳跳下来拍了拍手,冷冷道:“懒得说,这么大人了不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回来讲吧。”
韦伯斯特嘿嘿一笑:“幸好我没生个儿子,成天跟我顶嘴可受不了。”
他深吸一口气,收起笑容的同时,也按住颤抖:“好了,那各位……我就不说再见了。”
说不说,都大概再也见不到了吧。
舰船尾部的舱门已经打开,指挥官把收到的坐标发到机甲的定位系统上。
除了韦伯斯特架势的“天羽羽斩”初号机,还有另外三个士兵陪同护送他前去。
他们举起机械臂挥了挥,自此告别。
海登扭过头,不想见证这一幕。
陆地上看见的星舰再宏伟,进入茫茫宙海中也只是一叶小舟。
小小几架机甲离开船体,连一尾鱼都算不上,像随时会被戳破的泡泡。
真正的太子本人站在指挥室的舷窗前,目睹一切。
几十艘星舰环绕着“天使号角”停泊在宇宙上空,从这个角度隐约能看见下面几颗星球,斑斓深浅不一,像孩童时代会吃的糖果。
距离最近的、不知是不是载着谢狄川的那艘漆黑星舰打开了尾部舱门,指挥官同时在耳麦里告知他们航线正常,按照既定坐标前行就可以——
变故陡生!
原本处在牵引路线上的机甲突然停下了,并且姿势不正常地抖动起来,好似陷入了挣脱不了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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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官焦急地拍打着耳麦:“喂,你们怎么了?突然不动了?”
“长官,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请——”
几秒钟后,充斥着噪音的耳麦彻底失去联络。
接着,所有人都看见那四架机甲在同一时间失去了控制,收起了喷射悬浮装置。
而那艘漆黑的星舰的碟腹位亮起了红光,装有光子鱼雷的发射管瞄准了无能为力的机甲——
爆炸是无声的。
四架机甲瞬间燃出巨型光束,脉冲磁波的色泽明艳又瑰丽,好似一场释放于深空的盛大烟火。
太子的鼓膜充斥着指挥官凄厉的哭嚎,颤栗的瞳孔中倒映着自最高处倾泻而下的绚烂火光。
他的意识在这一刻进入一种奇异的漂浮状态,好似自己并非处在被更多光炮锁定的战舰内,而是不久前的铜铃-伊塔地心。
他在吉斯特村的庆典上,也是同样遥望向漫天绽放的白昼烟火。
那时候有多壮美,现在也就有多残酷。
谢狄川的脸突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光屏上,笑得很愉快:“我就知道大哥会耍些小手段呢。怎么样,喜欢这个我送给你的礼物吗?
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真正见证时还是无法接受。
指挥官的拳头已经砸出鲜血,发出比厉鬼更可怖的、泣血的声音:“谢狄川,谢狄川你不得好死,你会尝受千百倍的煎熬——”
谢狄川连瞟一眼的功夫都没分给他,对着谢恺尘笑眯眯:“是不是很生气?很愤怒?很想杀了我?大哥不也是苏氏一族的后裔吗?那倒是让我看看啊……”
谢恺尘根本听不清视讯另一边还在嘚啵什么。
他恍惚想起那日在进入空间之门前,他问苏家的老管家的那个问题。
苏氏是什么?
我的母亲是什么?
我……又是什么?
他知道了。
他身体里流淌的血液,一半是人类。
懦弱的、勇敢的、无能为力又无所不能的人类。
另一半。
贪婪,暴虐,自以为是,恶贯满盈。
——可是恶龙啊。
125长夜
◎“我知道你的宝贝小鸟在哪里。”◎
“找到了!”
海登从自己的百宝箱中拿出那一蓝一红两块晶板,最初设计的用途是想增强“S-天羽羽斩”的能力,并且能让自己的牵引机甲同样适应“深渊”的,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韦伯斯特,两人顺利进入“深渊”,根本没用上。
兜兜转转,终于到该它出场的舞台了。
他遗憾地收起蓝色的晶板,此行太子是不会同意他去的;把红色的那块交给了谢恺尘。
“用法我已经跟您说过了,很简单,机甲还在折叠状态时把晶板放入机甲接口,剩下的都交给它自动操作。等到延展回原来的状态就已经完成升级了,您直接使用就行。”
谢恺尘沉默地听着,看着处在折叠环状态的、真正的“S-天羽羽斩”。
从谢狄川炸死韦伯斯特和那几个士兵之后,他至今一言不发。
海登和“天使号角”上的所有人一样对谢狄川这种畜生才能干出来的事非常愤怒,然而他总觉得太子和他们的状态都不太一样。
要用语言来描述的话……就好像影视作品中进入黑化状态之前,身周弥漫着黑雾那样,好似下一秒就要双眼就会变得血红,然后暴起杀死所有人。
尽管这样的想象过于夸张,但谢恺尘现在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诡异。
而且……恐怖。
海登是近距离见识过太子的能力的,包括精神力失控时的状态。S级的威力的确碾压,但也许是太子本人正直善良,他从来不会用“可怕”这个词形容谢恺尘本人,而不是他的力量。
现在的太子,就和被什么恶魔附身了一般,处在爆发前最后的沉默里。
指挥官应当同样感觉到了,可他也刚刚亲手葬送了自己最优秀的士兵,无法用理智来要求他。
他,他们的脑海中都被同一个念头充斥——复仇,然后胜利!
海登隐隐有些担心,事态实在不太妙。
唯二能让谢恺尘保持镇静的,只有他的小灵宠和小男友。
那只风靡全帝国的小金鸟至今下落不明,而小美人……同样不知道被谢恺尘藏去了哪个安全的角落,在谢恺尘和谢狄川交锋的全过程里始终没有露过面。
海登当然不会去问太子小九究竟在什么地方,换作是他也不会再这样危险之极的时刻让自己的恋人出面——谁不想保护自己最爱的人?
只不过如果连他也不在的话,还有谁能将陷入沼泽和泥潭的太子打捞起?
“S-天羽羽斩”已经恢复成了本来的体积,它的真面目的确美得惊人,比被韦伯斯特大力称赞的那架初号机还要完美得多,白金色熠熠生辉的机身,流畅而有力的线条,就像它的驾驶员一样,是力与美的化身。
谢恺尘整装完毕,这一次他没有让任何人陪同,决定独自前去。
“你们在旁边会受伤。”这是他唯一说的话。
说白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其他人太过碍事,的确,S级的实力和普通人根本就不在一个层面上,就算是“天使号角”上全员A级精英,在太子压倒性的实力面前,也只能望尘莫及。
他没有回头,没有像前一批人们那样挥手告别,因为也无需留下什么话语,打开舱门,纵身一跃进入无垠的深蓝宇宙。
与此同时,舰桥的船员惊叫道:“他们全都出来了!”
主控屏幕上代表着敌方的红色光点密密麻麻向着谢恺尘行径的路线包围,这些机甲上装载的武器甚至比低等战舰更加高级。
就像海登先前考虑过的那样,如果他们能找到低等战舰的弱点,轰出一个缺口,或许局势能够更加明朗。
但现在,谢狄川扼杀了所有因舰毁而人亡的可能性,这等于是近距离把所有枪口都瞄准了目标。
就在此地,就在此刻,他要杀了谢恺尘!
“天使号角”的士兵们已经全都进入机甲库,若太子有任何不测,他们也不会让敌军有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德尔塔象限。
海登的额头淌下一滴汗。
这下真的,真的是大事不妙了。
*
安全屋里。
幼崽醒来揉了揉眼睛,在视野变得清楚之前,先感受到了监护人的气息。
对于现在小小的她来说,睡醒第一眼能看见监护人就是最开心的事情了。
幼崽坐起来,并没有等到啾啾哥哥来看自己。
她左右看了看,发现哥哥躺在地上。
“咻?”
“咻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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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试图呼唤,却并没有等到回应。
这张成年人的床对于西盐来说有一点儿高,她趴在上面往下看,不敢自己下来。
但是监护人的情况更让她担心,她想了想,把自己的枕头扔到地上,然后是被子,飞起一个软绵绵的小山之后才小心地“倒车”往下挪。
这个办法无疑是行得通的,她安全地落在地面上。
在“深渊”已经能跑会跳的小幼崽进入人类设计的星舰之后,再度失去了行走能力。
还好安全屋里铺着厚厚的隔音地毯,她手脚并用,像婴孩一样爬到监护人身边。
“咻,咻!”
她用力推了推监护人,然而少年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这不对劲。
就算是不怎么喜欢观察世界的崽崽,也记得以前自己每一次醒来,哥哥都能感觉得到。
她绕着纪攸爬了一圈,来到正面,看见少年双目紧闭,以一种不正常的节奏急促着呼吸,脸色泛着潮红。
西盐学着啾啾哥哥以前对自己的样子抬起小手,用手背贴了贴哥哥的额头。
好烫……
为什么?
哥哥应该是温暖的,不是烫的。
啾啾哥哥,生病了?
她再度呼唤了好几次,少年仍然蜷缩在那儿,很不舒服的样子,好像被囚在了梦魇之中。
“不要……”
他忽然说了什么。
西盐吓了一跳,随即发现是监护人在说梦话。
她低下头,试图听得更清晰。
“不要伤害他……”
“离他、离主人远点……!”
“别碰他!”
最后一声变得高亢,像鸟儿发出的凄切的鸣叫。
他很痛苦。
尽管幼崽并不明白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也知道现在的哥哥必须要有人来帮助才行。
崽崽并不会知晓,小凤凰打开了同饲主的精神链接之后,谢恺尘现在战斗中所受的每一次伤害、每一次冲击,都会同样传递到纪攸的脑海中。
他感受到的并不是等量的疼痛,更像放映厅的观众,能够清晰地感知到链接伴侣现在处于怎样的困境。
他被太子处在失控边缘的精神力波动带进了共振的迷雾中,醒不过来,只能在噩梦中呼唤和祷告。
幼崽摸了摸监护人红得不正常的脸颊,想着,她也要来做什么帮助啾啾哥哥才行。
西盐和谢恺尘一样,都是半人半龙的混血种。
但和诞生就被苏老家主封闭了龙族血统的太子不同,她连存在都是个秘密,从来没有人帮助她。
龙和人类的基因在她幼小的身体里反复打架,导致年幼的孩子从生理到心理都混沌不清。
对于心理上,那些争吵和互相占据的声音太大了,导致她根本听不见外面的人在说什么。
她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接收不到常人发出的讯号,更不会回应,表现出和其他自闭症患儿一样的症状。
对于生理上,两种截然不同、而且无法和谐相处的血统导致她的身体机能异常紊乱,尤其是在“深渊”之外的地方,伤口极难愈合,无法像正常的孩子一样生长,成了脆弱的玻璃娃娃。
和她一比,只是精神力不好控制的谢恺尘是幸运的。
然而她身上也远没有谢恺尘需要肩负的那些重担与虎视眈眈。
他们兄妹俩都是相冲种族强行结合的产物,本会泥泞艰辛地过一生。
还好,他们都遇见了同一位心软的小神灵。
幼崽爬到门口,扶着门颤颤巍巍站起来,锁的位置恰好在她头顶,稍微踮脚就能够着了。
问题是她没有验证密码。
她无师自通变出了那对蓝色的小龙角,双手扒拉着门锁拽起无力的身体,龙角往门锁上一戳——
咔哒。
这是西盐除了屏蔽力的另一个能力,复制密码。
无论是数字,指纹,虹膜,声纹,还是精神力,她都能直接变出一模一样的,不过都是一次性。
不仅是他人,幼崽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反正需要的时候能派上用场就够了。
门打开后,她发现自己回到了不久前的房间,两个沙发拼成的摇篮一样的小床还在那里,只不过因为舰船之前被冲击而倾翻在地上。
不仅是小床,其他东西也都惨兮兮地躺在地上,包括妮可姐姐给她的玩具,啾啾哥哥吃甜品的餐具,还有哥哥(这是啾啾哥哥叫她的称呼,尽管西盐并不明白为什么很高的大哥哥是自己的哥哥)的书。
那个哥哥们曾坐在那儿眺望星河、展望回家以后生活的舷窗,那个本应该漆黑之上点点萤火的宇宙,此时充斥着炫目的色彩。
小幼崽呆呆地看着。
那是什么?
是烟花吗?
一架又一架机甲的陨灭倒映在小孩子天蓝色的瞳孔中,映出晃动的亮光。
爆炸、粉碎、坠落……
人为的惨剧在这一刻流星雨一样壮阔。
流星雨。
幼崽模模糊糊想起妈妈说的话。
不是啾啾哥哥,是她真正的妈妈,总是悲伤着微笑,身体纤瘦孱弱,怀抱却那样牢不可破。
妈妈说,流星是用来许愿的。
可是她,她们,他们,已经没有愿望了。
*
数十万公里之外,“S-天羽羽斩”还在不知疲倦地斩杀来敌。
“天使号角”的其他机甲也已经出发,一部分用磁辐扰乱战舰的武器系统,阻止鱼雷发射,另一部分挡在“天羽羽斩”的背后为他守住阵地。
他们是A级,是纯人类,是并没有那么势不可挡的普通人,他们在许多时候的确是谢恺尘的累赘和阻碍。
可是在有的时候,也是他最忠诚的后卫。
白金机甲的驾驶舱内,谢恺尘汗如雨下。
他早就感觉到自己的自控力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不知这种清醒还能坚持多久。
也许下一秒就会彻底失控,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荧蓝脉络感受到了他不正常的状态,越来越多滋长出来,像茧一样想把他包裹起来。
在他没有发现的地方,脖颈处偾张的动脉血管不再是往常的青红,而是呈现出浓郁的、近乎诡异的黑色,像某种被诅咒的藤蔓一样攀缠而上。
体内被压抑数十年的龙血察觉到了主人濒临极限,哪怕仍有枷锁,也拼命想要激活。
奇怪的力量重新涌入体内,谢恺尘没能分心去觉察究竟是什么来源,只以为是精神力再上一层的释放,连肩颈处长出的鳞片都还以为只是疲倦后的身体僵硬。
“天羽羽斩”手执骨刀,回手劈向敌军偷袭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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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与武器系统的压缩脉冲同时完成了一场残酷的极光。
每台价值百万信用点、耗费多少人心血凝结出的机甲,在碎裂后如同太空垃圾一样静静漂泊。
失败的机甲如雨落下,又有更多的自战舰尾部涌出。
谢恺尘看着这一切,疲惫而麻木地想,自己的机甲,舰船和精神力,从来都是为了保护帝国的子民而存在。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了对同胞拔刀相向、自相残杀的地步?
他在静止的某一秒中,于心中默念。
‘我的小神明,赐予我幸运。’
那是在有了小毛啾之后第一次与凯恩决斗时,他向凤凰祈求垂怜,神明对他微笑,于是幸运女神便来到了他这一边。
然而这一次,「幸运」并不只是为了自己的胜利。
他很贪心,想要幸运降临在所有人身上,让自己的战士们不再受伤,让谢狄川明白这样下去毫无意义,让这莫名其妙、从来不该有的无谓的内战停止。
尽管他知道这一切全都不可能,但神明教会了他祈祷。
他最后想了一次那令他心醉的琉璃瞳——小叽的,也是小九的——尔后重新高高举起横刀。
另一边的主舰内,凯恩焦头烂额地劝说:“殿下,三思啊!!您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在太空进行对战,更何况太子很有可能马上就失控了,到时候失去常人的意识和理智,哪怕现在不是您,是二殿下,是其他人,他都会格杀勿论的!”
谢狄川挥了挥手,让人打开机甲库大门,回头狠狠瞪他:“你懂什么?不在现在杀了他,难道等他进入暴走状态再去挑战吗?”
凯恩道:“太子的暴走状态只会持续到他耗空自己,到时候我们再收割,不是更轻松吗?”
就如同去年他在皇家训练场上和太子那场全帝国直播的决斗一样,这么多年每一次谢恺尘的暴走都是以自己精疲力竭为收场。
“你个蠢货,那是以前!”谢狄川狠狠戳了戳他的额头,“亏我还对你抱有那么高期望,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凯恩一脸痴呆:“……啊?”
谢狄川恨铁不成钢:“以前他是单身,现在不同了,他有伴侣了。你知道对于苏氏——对于龙类来说,伴侣有多么重要吗?他们会为了保护自己的伴侣而拼上性命殊死战斗,不是直到失去最后一丝力气,而是流尽最后一滴血!”
凯恩慢慢回过神来,倒吸了一口气。
谢狄川冷冷道:“换句话说,一旦他进入暴走状态,不仅是我们,就连他的友军、他的战士,就像你说的,格杀勿论——不把我们所有人都杀光,他是不会停下来的!”
机甲库大门已开,“S-婆罗王”沉默地矗立在那里。
谢狄川看向这架为了自己而设计、却很少真的有操纵过的机甲,眼底有兴奋,更多的是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让我猜猜,你应该不会想和太子比一比谁能坚持更久吧。”
*
“S-婆罗王”出现在战场时,所有机甲不约而同停了下来,自动为它让出一条路。
它来到“S-天羽羽斩”的面前,帝国仅存的两架S级机甲相对的盛况倒不是第一次,只不过去年他们出现在对决场的时候还是有所顾忌的,但今日,结局无非你死我亡。
“天羽羽斩”驾驶舱内,将主人层层叠叠包裹起来的荧蓝脉络因为谢恺尘稍有松动的精神力慢慢收敛了一些。
太子从汗湿的睫毛下睁开眼,看着和他隔着不远不近距离的弟弟。
机甲上被忽略至今的通讯装置终于开启。
他其实没有什么话要和他说。
他和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谢狄川显然有话要说。
他看着“天羽羽斩”并未放下的骨刀,那银河般的光束有多么灿烂,就有多么叫人不寒而栗。
谢狄川盯着他,尽管谢恺尘并没有打开视讯,他从这里根本不可能看见兄长的表情,但还是能想象出那双总是不动如山、结了冰似的银灰色眼眸。
可能就算到这种地步,也见不到憎恨和厌恶,有的只是高高在上的平静吧。
就算是冰山,也会为某个人融化吗?
谢狄川想象不出来,谢恺尘在看着那个小美人时,又会是怎样的目光。
“怎么,大哥是打算跟我同归于尽吗?”他摇摇头,“那皇帝的宝座是要让给谢鸣风那个残废来坐吗?”
“天羽羽斩”已经受到了很多次打击,尽管仍在正常运转,有些设备,比如通讯还是受到了轻微的损害。
这让谢恺尘的声音在不规则的电流中有些失真:“他比你好得多。”
从谢狄川针对他的行为愈演愈烈以来,谢恺尘就在有意识地推着从前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谢鸣风参与进国事,建立起属于自己的人脉。
若真有一日他和谢狄川两败俱伤,不是为了帝国必须姓谢,而是谢鸣风不至于在接下来的滔天混乱中毫无自保能力。
谢恺尘皱起眉:“你真的要和我战斗吗?你明明从小到大也没上过几次训练场。”
谢狄川是家中幼子,又是王妃的孩子,谢铮把他们母子俩宠上了天,谢狄川不想做什么就不做什么,连谢鸣风都被盯着要做体能训练,谢狄川撒个娇就可以玩自己的去。
谢狄川闻言嘴角抽了抽:“都到这种时候了,不会还要装什么兄友弟恭很关心我的成长吧?”
谢恺尘心平气和:“那倒没有,我并不关心你,只是在陈述事实。”
谢狄川:“……”
谢恺尘忽然注意到,“S-婆罗王”的胸口有一个怪异的凸起,像个不该存在于机甲上的装置。
他直觉不对劲,必须要警告自己的部下。
然而舰内通讯的频道刚打开,就看见“婆罗王”抬起机械臂按下那个凸起。
无须再去好奇它的作用了,因为所有,在场所有的机甲,无论敌我,包括“天使号角”在内的几十艘星舰,全都调转武器方向。
朝向他。
他成了明晃晃的靶子,只要谢狄川一声令下,顷刻间万箭穿心。
谢狄川胜券在握的笑声从通讯口传来:“大哥其实提防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这些人都是你的亲信,平时亲自训练的吧?”
“可惜啊,下次最好连机甲、星舰建造师和维修师也自己养一批——哦,抱歉,我忘记了,大哥已经没有‘下次’了。”
如果此刻是模拟演练,或者观摩其他人的战役,谢恺尘或许还会有兴趣研究一下这样控制全舰队的锁链是如何做到的。
但如果他自己是那个众矢之的,研究原理,好像也没有必要了。
不过即便如此,“天羽羽斩”依旧没有放下骨刀,甚至白金色的电光愈发炙热。
他是战士,没有战士会投降。
他将在星海中战斗到最后一秒,直到尸骨化作星尘,亿万年后重归于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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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狄川的确想不通,同样是养尊处优的皇子,身为太子谢恺尘比他得到和拥有的东西可能还多得多,谢恺尘为什么宁愿放弃性命,也不可能投降?
虽然谢狄川也知道,就算他投降,他也不会留他一命。
不过都无所谓了。
等谢恺尘一死,所有的,所有的,都会是他的了。
他“啧”了一声:“最后再免费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哥哥,我也不想你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的,抱憾到轮回转世下辈子,挺难受的不是。”
谢恺尘预感到了什么,抬眼看向遥远的“婆罗王”。
它也是唯一一架没有准备攻击他的机甲。
谢狄川压低声音,像在说一个秘密。
谢恺尘已经不记得他们很小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过哪怕一次在一起玩儿。
有没有过这样一起兴冲冲地、抱着期望地去寻找宝藏。
而不是注定有一方死亡的失败结局。
“我知道你的宝贝小鸟在哪里哦。”
谢恺尘心脏狠狠一跳,不可置信地看向谢狄川。
“好消息,他没死,活得好好的呢。”
“而且其实离你挺近的。”
“就在——”
世界突然消失了。
谢恺尘因为突如其来的耀光下意识闭上眼,等到再睁开时,眼前不再是宇宙和机甲对峙,而是一片没有形状和边界的白光。
这光里竟然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
而火里……
谢恺尘的瞳孔紧缩。
是他寻找多日、始终一无所获的小鸟。
“小叽!”他扑上去。
他的小鸟儿为什么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困在火里?
火焰并没能侵蚀小叽,他的身体、羽毛依旧完好,可是神情看起来却那样痛苦。
这可是他捧在手里怕掉了、顶在头上怕掉了的心肝宝贝,究竟是谁做出这种事?
小叽为什么会在火中?
又是为什么……他在战争的间隙中突然得以看见?
太多的谜团像他掷来,直到幼小的鸟儿在浑身烈焰的疼痛中奋力张开眼,那抹玲珑的琉璃色此刻更叫人心惊。
他看见了他,嫩黄的小喙轻轻一开阖:“叽啾……”
小鸟已经很虚弱了,即便是求救的声音也微不可察。
可谢恺尘还是听见了。
他记得「叽啾」这个发音,在联结之前,在他能听懂小家伙的意思之前,「叽啾」一直指的是他。
凤凰瞳再度挣扎着睁开,而这一次的呼唤更加清晰。
“主人……”
“约阿诺……!”
幼雏终于完全睁开了眼睛,由浅到深的六根金色尾翎包裹着自己,好像随时会融化在赤焰中。
“谢恺尘。”他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为什么不来救我?”
谢恺尘被钉在原地。
……原来万箭穿心,是这样的痛楚吗。
另一边,谢狄川见谢恺尘不再回答自己,似乎被拖进停滞的空间,“天羽羽斩”的骨刀光华不再,机械臂颓然垂下,知道目的已经达成。
此刻只需轻轻一击,就能将那白金色的战神完全摧毁吧。
这样值得纪念的时刻,也就不需要其他人来代劳了。
就算是没那么熟悉机甲战斗的他,也可以做到。
谢狄川凝神察看了下面板,找到“婆罗王”的武器装置,锁定好目标。
只要按下去,就能结束一切了。
太子之位,帝王之位,帝国和阿尔法象限,都会是他的。
他这二十来年始终被谢恺尘压了一头的憋屈的人生,终于可以彻彻底底翻身。
母亲,舅舅,父亲,你们看到了吗?
我才是这个帝国最后的主人——
就在这时,原本丧失了斗志的白金色战神双手重新握住横刀,并没有发动攻击,而是以一种沉默的捍卫者的姿态、骑士般拄着长剑。
机甲面罩处是有能源灯的,就像人的「眼」。
但在灯光亮起的瞬间,谢狄川看见的,分明是谢恺尘睁开了那双星河一样浩瀚而岑寂的银灰眼瞳。
冷酷,孤绝,再无软肋。
“————————”
被凤凰的“死”逼到了极限状态的太子终于割断了缰绳,精神力彻底失控。
以他本人和机甲为中心,铂金电流暴涨,以足以抽干他本人的程度高强度向外流溢,交织成一张庞大而强悍的网。
它无坚不摧,瞬间穿透了周遭所有敌甲,几乎如同一颗小行星的诞生与死亡。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及反应。
霎时间,满目炙烈的铂金色成了宇宙唯一的色彩,震天撼地,群星无光。
谢恺尘以一己之力掀翻了围攻他的、数以百计的机甲,里面的人连惨叫一声都来不及,就消泯了意识。
所有星舰也同一时刻失去控制,无能为力地跌下轨道。
他同样陨星般坠落。
*
他坠落在银铃-西格玛。
谢恺尘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才醒过来,睁眼发现自己好像掉在了一朵……花上?
那花盘比人的床还要大,是什么样的植物可以长到如此逆天的地步?
以往精神力暴走之后,耗尽体力的他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过来,然而今天苏醒的速度却要比往常快很多。
不知究竟是“深渊”的特殊影响,还是因为他已经有了牢不可破的缔结。
谢恺尘对发生了什么印象不是很深了,头宿醉一样疼痛,那些交战、威胁、控制和暴走,也都像浸在水流里的记忆般模糊,全是拼不出全图的碎片。
他揉着额角看向周围,在距离自己几十米的另一朵花儿上发现了也刚醒过来的、戴着呼吸面罩的谢狄川。
S级机甲毕竟是帝国科技的尖端,在其他机甲炸裂和粉碎的同时,“S-婆罗王”还能护着他降落在这里。
尽管和苏氏有过不少联系,“深渊”也好,银铃-西格玛也罢,谢狄川也都是头一回来,被辉煌浩大的银色巢穴惊呆了。
但和半人半龙、能够在这些奇异的星球上自由呼吸的谢恺尘不同,谢铮与鹿蔚都是人类,谢狄川也是同样,“S-婆罗王”给予的紧急状态下的氧气储备一旦用完,他就没救了。
在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骄横跋扈的谢狄川才终于显出慌张。
他也同样看见了谢恺尘,成百上千的机甲和星舰坠毁,最终幸运地落在银色巢穴的,好像只有他们兄弟二人。
花朵以下是望不到尽头的浓雾,鬼知道里面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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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狄川不敢站起来,在花盘上往前爬了几步,摇尾乞怜:“哥……”
太子默默地看着他。
严格来说,是在看他的面罩。
之前其他人告诉他,苏槿心是龙,而他身体里也流着一半龙血时,那种感触并不深刻。毕竟除了精神力等级过高且难以掌控外,从小到大,他从来也没觉得自己异于常人——物理和生理意义上。
直到看见谢狄川一步都离不开氧气面罩,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想过,为什么此前进入“风暴之眼”他可以顺畅地呼吸。
德尔塔象限,尤其是“深渊”,是龙的领地。
人类在这里,在没有装备的情况下,不消几分钟就没命了。
但他却自在好似回到了家园。
他体内的另一半……真的是龙。
从情理上来说,他应当施以援手,毕竟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
可是从实际操作上来说,他也办法,总不能从自己身上抽点血扎给谢狄川吧。
大概率在融合生效之前,先因为龙血的腐蚀度过高先杀死谢狄川吧。
这样一合计,自己无动于衷的话,才是真正的帮助。
于是谢恺尘默默地盯了他一会儿,默默地转开脸。
谢狄川:“……………………”
他被无视了。
他被放弃了。
起初是茫茫银白中唯一的一个黑点,然后越来越大,直到看见那钢铁般的双翼,遮天蔽日,势不可挡。
体长十数米的黑色巨兽蓦地降临在银色巢穴。
是苏跃连。
面对苏氏少主的现身,谢家的兄弟俩不约而同皱了皱眉。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谢狄川和苏跃连曾经也算是合作关系,但他们的关系早在苏跃连得到西盐后却拒绝交出纪攸时就已经破裂了,并且前者压根没有相信过这个总是喜怒无常的家伙。
然而不管怎么样,他也是他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
“苏跃连,救救我……”面罩里的氧气含量已经下跌到红色水平了,这让谢狄川连发声都很艰难,“我、我快不能呼吸了……”
“哦?是嘛。那可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