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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自己。

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儿时跟随父母去异星拜访,也曾遇到过类似情况的异兽袭击。

那时候年龄还很小的他受了伤,可正因为他的受伤,抑制住了所有异兽的进攻。

彼时的秘密武器,就是他这不知成分的血液。

为了保护孩子,这件事皇帝和皇后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也没有和谢恺尘再探讨。

以至于小太子有很长一段时间,以为那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惊险又刺激的梦。

二十年后,这场梦再一次在现实世界中上演。

谢恺尘挤压伤口,又涌出一部分血。

他用虎口随意一抹,沾了点血,前面正好有一只不死心的铁藤螳还挣扎着想靠近,他抬手对着它,后者发出一声惊惧至极的嘶吼,踉跄着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谢恺尘:“……”

尽管他的血对这些异兽来说堪比浓硫酸,可在平时的医疗中又和常人无异,甚至紧急情况下输血救人也没有排异反应。

可此时,螳螂大军见了他的血,又好像看见了天敌或恶鬼。

……这到底为什么?

他和这群德尔塔异兽,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怪物?

应该是自己吧。

不然得话,他怎么从来都与人世格格不入。

铁藤螳们慌不择路地跑了,不仅是他们附近的,螳螂大军的行动都是听从指挥,有成员发出警报之后,整齐划一集体撤退。

一场降临在黄昏晓星上足以天崩地裂的灾难,短短几分钟清场,宛若时间倒带。

那被密密麻麻异兽军团遮得宛若黑夜的天空,再次恢复到了近乎永恒的无尽黄昏。

一两朵橘粉色的流云慢悠悠游荡,清净得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么就结束了……?

真离谱。

谢恺尘杵在原地,就算是身经百战的太子也对急剧改变的现状有点儿发懵。

几绺发丝黏在脸颊上,谢恺尘下意识抬手擦了一下,结果连着掌心上的血迹一同蹭在颧骨上,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再修正了。

身后发出细微的摩挲声,凤凰拿着太子的披风起身,走向他。

谢恺尘不确定该不该转身,怕触目惊心的血色会让少年害怕。

其实担心会吓到小美人的,不是脸上那点儿战损痕迹。

是自己其实是个比铁藤螳还要狂暴的怪物这件事。

于是纪攸绕到他的面前来。

这回躲也躲不掉了。谢恺尘低头看着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少年。

太过精致的长相总会给人柔弱的错觉,像春日枝头绽放的樱花,或者玻璃橱窗里的瓷娃娃,精美而易碎,需要小心翼翼地对待。

他见小九的次数不多,不过也看得出这个小家伙总是被周围的人宠爱着,应该是没怎么经历过风浪、娇养着长大的。

这样的孩子从来不需要独自面对世界的困苦,在面对突至的灾难时通常都是手足无措的。

应该哭泣,应该害怕,应该瑟瑟发抖。这是正常的反应。

但小九那双翡翠似的漂亮眸子望着他,很平静,并无惊惧,也无瑟缩,宛若一捧并未被惊扰的湖水。

那里面的仰慕是很明显的,谢恺尘只是不解风情,不沾儿女情长,谢恺尘不是瞎。

但除了仰慕,剩下的竟然是……心疼。

他是帝国的继承者,人人都知晓,太子永远无坚不摧,太子永远所向披靡,太子永远无懈可击。

心疼这种情绪,和谢恺尘完全不适配。

普天之下,怎么会有一个人在他理所应当地迎战、御敌后,看见他的疲倦,心疼他的付出。

别说外人听了肯定不会信,这是连谢恺尘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事。

连他都习惯了不去考虑自己,不为自己着想。

怎么会有一个人,看向他的眼神,像一双想要拥抱他的天使翅膀。

谢恺尘怔忪之时,不知他所想的纪攸已经上前一步,抬起手想要触碰他的脸颊。

人类没有忘记自己先前蹭上去的血迹,他不想让纯白无瑕的小美人沾上这种污秽,下意识偏过头。

凤凰没有放弃,手指执拗地追过去。

“别动嘛。”

他声音软软的,下意识还在用小鸟儿对饲主撒娇的语气。

谢恺尘同样想起了奶啾,不动了。

他垂着眼,看着少年细白的手指很轻地贴在自己的颧骨上,触感细腻柔和,像朵掉下来的花瓣。

凤凰的指腹一转,那些血迹便迁移到他的手指上来。

他放下手,谢恺尘抑制住心中那种不明不白的失落感,清楚地看见转移到少年手指上的痕迹在一道弥漫起的金光之后消失殆尽。

绝对不是他眼花。

这可不太像普通人能做到的,结合先前少年先前种种惊人的表现,谢恺尘更觉得哪哪儿都不对劲。

他下意识抓住纪攸的手。

可能是他平常手劲儿太大,这时候确实忘了控制力道,也可能是少年对他完全不设防,只是抓住手的简单动作,却让小九猝不及防地朝他的方向跌倒。

谢恺尘想都没想,接住他。

然后他们顺理成章的有了一个相当戏剧化的抱抱。

从远处看很像什么浪漫情节的那种。

这一切完全是意外,但形成的亲昵之姿又好似某种蓄谋已久。

要是这时候有人在旁观,简直没办法解释。

又或者是太过经典的定格——废墟上一对热恋中的情人劫后余生的紧密相拥。

如果接下来进行深情炙热、旁若无人的拥吻会更符合氛围。

问题是他们既不是恋人,更不会拥吻。

猛然离得这么近,两个人都感到了尴尬。

但有更尴尬。

他们还真有个旁观者。

因为发现这里有幸存者所以赶过来看看、结果正好撞上小情侣贴贴现场的士兵:“……………………”

谢恺尘:“……”

小凤凰整个啾都要烧起来了。

他下意识像以前那样汲取安全感,把脸埋在太子的颈窝里,感觉到谢恺尘的身体顿时绷紧了。

凤凰也浑身一震。

他忘了,现在的自己不是毛茸茸,而是太子最不喜欢的人类。

他慌乱地想要躲开,出乎意料的是,谢恺尘不仅没有推开他,反而像之前那样手掌握住他的后颈,稍稍用力让他躲在自己的怀里,不用去面对来自他人的打量和猜测。

小凤凰额头贴着人类的肩胛,被强壮有力的臂膀环抱住,沉溺在饲主久违的气息里,眼眶有点儿酸。

他好想他,好想他的气息,好想好想他的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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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想要更多一点。

还想更贴近一点。

若世间有掌管愿望的神明,能否听见他心底最真挚的祈求,能否让时针就此停摆,时间从此凝固在这最动人一刻?

什么找回自己,什么啾生使命,什么拯救万物,那些远大的理想再也不要了。

他只想和约阿诺去往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就这样静静地待在他的近旁,或者怀里。

那就是他唯一想要的永恒。

暧昧的一幕被士兵尽收眼底,此人在心中默念我应该在地底不应该在这里,尴尬得抓耳挠腮:“呃,那个,抱歉,我知道我来的不是时候……我就是想问问,两位需不需要换个地方继续……呃不是,我的意思是,需不需要帮助?”

*

谢恺尘的血液成为吓退铁藤螳大军的独门秘籍一事,除了两个当事人没有其他人知晓,他们也没打算透露出去,于是凶狠的异兽突然整齐划一夹着尾巴逃跑的原因,成了黄昏晓星的未解之谜。

这一波袭击暂时告退,那个撞破了疑似小情侣贴贴现场的士兵,在高个男人几乎要吃人的目光中硬着头皮带他们去了军事据点。

这两人看起来什么武器都没有,却能在异兽的围剿中活下来,怎么看都不是普通人。

基于各种方面的考虑,士兵没有贸然让他们去聚集着平民的地下基地,两人表示对此表示理解。

说是军事据点,其实也就是以战舰为中心的、聚集了不少武器、比临时安置点条件稍好一些的帐篷群。

领他们过来的那个士兵去找军医来为两人做检查,据点其他人来来往往,目光不免落在这两个长得过分好看的陌生人身上。

一个刀锋般凛冽英俊,一个月光般清灵柔婉,看起来格外般配。

他们好像靠得很近,又好像在克制着同对方保持距离。

这两人是谁,他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

每个路过的人都在心里嘀嘀咕咕。

很快,有人认出了谢小九医生,去找岑大校汇报。

谢恺尘和纪攸坐在废墟之上,前者听见士兵的称呼后挑了下眉:“‘谢’医生?我都不知道这么巧,你跟我一个姓呢。”

纪攸:“……”

这话他没法接。

好在太子也没打算逼问,反而因为他的沉默心情颇为愉悦的样子。

并没有明显的笑意,可小凤凰对于饲主的情绪波动感知再敏锐不过了。

这个人……到底为什么在开心呀!

就是因为自己跟他姓吗?

这是非常值得开心的事儿吗?

人类好奇怪喔。

纪攸突然发现自己还一直把谢恺尘的披风抱在怀里,后者只穿了那件军装,打算还回去。

但谢恺尘拒绝了,不容置疑地披回到他身上。

小凤凰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困惑。

“我不冷。”谢恺尘简单地说。

黄昏晓星终年接触不到恒星射线的直射,气温恒定地保持在星联标准中的十度左右。

士兵们都全副武装,和他们比起来,只穿着睡袍的小美人显得格外单薄,唇瓣嫣红,连仰角望着他的眼神都是那么楚楚可怜。

大概有一种冷,叫做「饲养员觉得你冷」吧。

太子看着少年那柔软的浅金色发丝,心底钻出想要揉一把的冲动。

但忍住了。

其实小神禽不会有明显的冷热感之分,不过久违地接触到饲主的衣服,是很幸福的。

没有小鸟不喜欢筑巢。他没再坚持,把自己裹进太子的披风里,悄摸摸地深吸一口气,满足得好像飞到了云端打滚儿。

少年一张小脸埋在衣服中,开心地闭上眼睛,小猫一样皱起鼻子。

谢恺尘看着,心也跟着变得软绵绵的,想要揉揉小九头发的念头也像小猫爪在挠。

他不得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才暂缓了这种念头。

过了一会儿,士兵带着医生来了。

来人并不是休斯,纪攸此前也没见过,应该是岑寻枝舰队的在职军医。

认出这位有名的年轻疗愈师并不难,但赛瑟纳林联邦人认出帝国的太子,是需要一点儿难度的。

医生觉得黑发的这位很眼熟,可是想破脑袋他也找不出一个尊贵的太子出现在这颗被战略放弃的灾难星球上的合理理由,就算再怎么觉得这位病人长得像新闻里的邻国太子,也不敢确认。

他给两人分别做检查时,目光时不时往谢恺尘身上瞟,试图察觉出符合或者推翻猜想的佐证。

谢恺尘从小到大最习惯的就是各式各样的视线,并没在意。

最后揭开谜底的还是纪攸:“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同样是困扰小凤凰很久的问题。

医生也忍不住竖起耳朵听第一手八卦。

谢恺尘屈起一条腿踩在他们坐的那块也不知原本属于什么建筑的大石砖上,另一条腿垂下,左手搭在屈起的那条腿上,低着头,鞋尖有一搭没一搭逗弄着地上的一根小草。

“本来是在联邦主星的。不过我和元帅吵架了。”他的语气轻描淡写,“所以我们现在各带各的队。”

纪攸则双腿都蜷在石砖上,抱着膝盖,歪头的模样乖巧得不得了:“为什么?”

在他的认知中,饲主是很温柔的,也许对自己以外的人类略为冷淡,也不至于像小孩子一样吵架。

谢恺尘抬起头,毫不避讳地看进他的眼底:“……唔,因为你。”

小凤凰:“……?”

他怎么了吗0.0

凤凰仔细思考,认真回溯。

自己什么也没做呀QAQ

太子恶劣地翘着嘴角,欣赏了一会儿少年茫然无措的样子,才大发慈悲解释道:“他认为帝国军没必要和德尔塔异□□战,但我觉得有必要。所有的异兽都汇聚在黄昏晓星,这不是什么正常的征兆,所以我过来看看。”

他的语气就好像“今天面包店出了新的海盐玫瑰口味的可颂,所以我过来看看”。

“他不能理解,他认为帝国的宇域绝对安全。但唇亡齿寒,如果德尔塔异兽真的攻破了联邦,下一个目标就会调转‘魔鬼礁’星云。到那时候,离帝国又还剩多远呢?”

谢恺尘其实是个话很少的人,哪怕在还未发生变节的、最幸福的童年时光,也一直是个酷酷的小孩。

可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少年身旁,他有生之年难得会生出倾诉欲来。

医生表面上还算镇静,大脑已经因为信息过载快要宕机了。

我靠,来真的啊!

天哪,隔壁人类帝国那个传说中冷酷、暴虐、不近人情的太子,竟然会万里迢迢跑来只为英雄救美!

谢小九医生就是未来的太子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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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跟他混熟了以后能不能去参加婚宴啊?

他一直想去帝国看看呢!

哎不对,好像想得有点远了。

二位看起来还是恋人未满的关系呢。

不过暧昧期最美好了,尤其是这两人郎才郎貌情投意合,很难不嗑到——

医生激情脑补的同时,凤凰一边听谢恺尘说话,一边难得分心。

他控制不住频频看向自己的脚踝处。

岑寻枝在小野莓花园捡到他,送去临时安置点之后,那边的对接负责人见这小孩儿光着脚,心疼得不行,找来快要长到小腿的深筒袜和一双算不上舒适但很保暖的靴子。

它们遮住了少年脚踝的位置,也就遮住了红藤蔓与琳琅球——那个谢恺尘赠予凤凰的信物。

幸好看不见,纪攸想,否则比起真实身份暴露,更有可能的,是约阿诺会以为自己偷东西了吧。

还有可能更严重,觉得自己把真正的小凤凰怎么了。

这就很难解释了。

谁会相信小鸟可以大变活人啊?

他都不会信的好吗。

除非……除非那个变人的小鸟就是他自己QAQ

谢恺尘发现了小九的心不在焉,以为是异兽留下了心理阴影,连自己都没发觉声音柔和了些:“你还好吗?”

等到他问了第二遍,小凤凰才冷不丁回过神,眼睛因为惊诧睁得圆圆的:“我、我好的呀……”

那个手足无措的小表情实在太像他的小叽了,尤其是奶啾在该睡觉的时候因为肚肚饿偷偷吃太阳花花种被他当场抓获的时候。

每次想起小毛球,都会让太子的心变得慕斯一样甜蜜又绵软。

他正要说什么,被身后的声音打断了。

“谢医生。”

两人一起回头,小凤凰看见来人,眼前一亮,从石砖上跳下跑到面前:“大校!”

岑寻枝皱起眉:“你从基地偷溜出去,回头要给我一个解释。”

纪攸:“。”

哎呀,差点忘了还有这茬呢。

岑寻枝没有当场继续追究,目光落在另一个人身上。

尽管不久前和帝国的太子视讯过,不过那时候他满脑子震惊于总统竟然连异兽进攻这么大的事都瞒着黄昏晓星,无瑕去记住太子的尊重。

再加上他和医生一样,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太子本人能莅临小小星球的,哪怕觉得有点儿眼熟,也完全没往正确答案上想,或者说最先把正确答案否决了。

此时此刻,谢恺尘在他眼里和什么帝国太子一点儿不沾边,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待在小九近旁、还很明显对小九充满占有欲的陌生男人。

离小九近,划重点。

陌生,男人,都是重点。

不、对、劲!

虽然小九也没比他小太多,但既然是他捡回来的,也是他负责的,那就是他认定的被监护者;尤其是少年的治愈力格外珍贵,是基地和黄昏晓星的希望,要绝对保障安全才行。

他在看到谢恺尘的第一眼,脑海中护崽本能的部分顿时激活,警铃大作。

这家伙是个人拐子吧,仗着脸好,说一句甜言蜜语就能让小孩上当受骗。

这种人他见识过,不能信,务必让小九离他远点儿。

岑寻枝眯起眼,伸手把纪攸拦在身后,摆出家长姿态:“请问您是?”

用词加了敬称,但语气绝对算不上客气。

另一边,真正的饲养员同样站了起来。

他比岑寻枝更高大,嗓音也更加冰冷,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是他的监护人。”

【作者有话说】

被两人同时担心会被对方拐骗走的啾宝:啊?

岑大校是有自家CP的,对啾宝只是关心小朋友的长辈情(?),不会和太子成为情敌啦。

但小谢同学真的要加油了,现在不止人类特别爱啾宝,外星人也超喜欢的——

「只妄想跟你去避世

风再急可捉紧你手」

——容祖儿《续集》

97千山

◎纪攸毫无防备地睡在他面前。◎

这个回答实在出乎岑寻枝的意料。

小九一看就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小孩,可也的确从未提起过自己的家境与来处。

黄昏晓星的游客太多,什么乱七八糟的种族都有,他不可能一个个去追根溯源,本人也不是那种八卦的性格,小九不主动提,他绝不会过问。

但冒出来个监护人也是够莫名其妙的。

且不说小九按照人类的标准已经成年了,从法律上来说不再需要被监护,光是少年在他旁边那拘谨而生涩的模样,像棵刚被移栽的小含羞草。

……还监护人呢,二位看起来根本不熟吧?

岑寻枝这辈子最烦的就是用脸和花言巧语把人骗得团团转的男人,现在对于谢恺尘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他干脆直接略过了男人的答案,转而问少年:“他说的是真的吗?”

纪攸:“……”

这要啾啾怎么回答呀!

他是小鸟儿的时候,约阿诺当然是他最最信赖的、也是唯一的饲养员,说是监护人也没差。

从他的角度来说,回答是肯定的。

可是他的人形和太子殿下不过几面之缘,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使用这种关系代称,可是如果自己现在答应得太畅快,会不会反而显得怪怪的、有暴露身份的危险?

约阿诺也会觉得很奇怪吧?

……可是,明明和人形的自己不怎么熟悉的谢恺尘,为什么要说是自己的监护人呢?

少年支支吾吾,讲不出明确的话来。

然而小凤凰有个改不掉的习惯,在迷茫和无助时会下意识看向最依恋的人,也就是谢恺尘。

现在也是同样。

岑寻枝没有错过这个细节,在心中又一次对陌生人和对方与小九之间的关系做评估。

既没有监护人与被监护人那样顺理成章的关系,可是好像也不算陌生。

小九那种无意识的倾向,其实很能体现心理关系上的亲密偏好。

他调整了问句:“你认识这个人吗?”

这倒是很好回答。

小凤凰赶紧点头。

岑寻枝无视了陌生男人那愈发冰冷的目光,又追加了一个:“你相信他?”

原本惴惴不安的纪攸因为这个问题放松下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谢恺尘,后者阴得能滴水的脸色在接触到小美人笑微微的眼神时,不自觉也跟着柔和些许。

小凤凰再度看向岑寻枝,眼睛亮闪闪,像通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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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宝石:“相信的!”

那可是他的人类先生呀。

全世界,最最好,最最喜欢的人类先生喔。

岑寻枝看着少年的翠眸,验证了这两人的确有点儿不同寻常又不可言说的关系的猜想。

好吧,原来此前看到的那种距离感,原来不是敬而远之的生涩,而是欲语还休的羞涩。

好家伙,这两人哪里是不熟,根本是在暧昧期吧。

这么一想,小九在他眼里像小孩,其实也是个完全可以为行为和选择负责的成年人了。

成年人有自己的心动和心动对象,也是理所应当的。

岑寻枝对刨根问底别人家的家事没兴趣,只要小九说相信,那就姑且相信好了。

岑大校对谢恺尘点了点头,表情平淡:“那行,请跟我过来登记身份吧。”

谢恺尘:“。”

总有种蓄完力然后目标跑了的恼怒感。

岑寻枝接下来的话更是把这种愠怒抬升了一个等级。

岑寻枝瞄了眼谢恺尘,嘱咐纪攸:“保护好自己,如果他欺负你,立刻跟我说。”

他故意没有放低声音,要的就是让陌生人听见、也听清楚,小九在黄昏晓星是有人罩着的,可别有不该有的心思。

少年没听出来这话里有话的微妙,还认真地回答:“我知道啦。”

约阿诺可不会欺负我呢,小凤凰想,每次遇到可怕的怪物,他都会保护我的。

这番话落在谢恺尘耳朵里,已经算得上挑衅的严重程度了。

十几年来面对三皇子的讥讽从来无动于衷的太子,在涉及到纪攸的“所有权”时,额角难忍地抽了抽。

他上前按住少年的肩膀,轻轻一带,将人带到自己怀里,手臂环住对方纤瘦的身体,银灰瞳孔深处似乎有火焰在无声烧灼:“我的人我会照顾好。”他说,“不劳您费心了。”

这人恨不得把独占欲化作精神力释放出来,无差别警告所有想要靠近小九的所有人。

不,不止人。

是路过的狗都被拉过来见证一下所有权的程度。

岑寻枝对于这种幼稚行为嗤之以鼻,明明跟自己差不多年纪,乍一看还以为是很成熟的人呢,碰到这种事儿就跟小孩子不许别人碰自己心爱的娃娃似的。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屑,对着小九很夸张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一切尽在不言中。

谢恺尘:“……………………”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挺强的。

在谢恺尘真的要化身成为满天飞谣言里的暴君之前,衣角上多出来的一点点力道阻止了他。

他低头一看,小美人的手指轻轻柔柔抓着他的衣角,乖顺又依赖的样子。

这个动作就像是在告诉岑寻枝,我很好,很喜欢他,请放心。

很明显小九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太子的心情舒缓许多,也宽容地不再计较“情敌”的无礼。

反倒是岑寻枝莫名有了种老父亲嫁女儿的沧桑感。

唉,孩子自己选的,凑合过呗,还能硬劝分手咋的。

岑寻枝喊来一个士兵带这两人去登记处,自己地下基地找休斯。

他他拍了拍深蓝色军服上的灰尘,想起这个男人身上穿的看起来也挺像军装。

不过和记忆中帝国那种黑底银纹又有点儿不太像,到底是什么人呢?

替他俩检查的医生小跑到岑寻枝身边:“大校。”

“嗯,怎么样?”

“除了那个小的划伤,他俩都没受伤,体征一切正常。”

岑寻枝挑起眉:“就一处划伤?”

医生也是一脸惊奇:“是啊,喊我过来那小子说是从‘野外’发现他俩的。”

“野外”是他们现在对于铁藤螳会侵袭的地面区域紧急赋予的新代称。

那种地方就算是有武器的士兵也很狼狈,这两人到底怎么活下来的?

医生想来想去,给出一个可能性:“他俩都是人类,应该是精神力等级很高的那种吧。但我没有这种检测工具,判定不了。”

岑寻枝点点头,如果是精神力,的确也合理。听说人类A级以上精神力可以当做杀伤性武器来使用。

他对谢恺尘那个伤口比较在意:“你给他测过血液吗?”

医生点头:“很正常,还是A型血呢。”

那也可以排除血液的异常情况了。岑寻枝又想到什么:“那个小孩的样本,有送检吗?”

“小孩?”医生想了下,“哦,你说那个小姑娘的特异样本啊,送去过了。结果把检测机器都弄瘫痪了,现在在等检修。”

他说这话时忧心忡忡压低声音:“那到底是个什么小怪物啊。”

岑寻枝的眉眼蒙上一层霜。

经手过幼崽检测样本和结果的人不约而同向他表示了自己的担忧,但幼崽目前为止出了这些数据上的异状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别的不同。

别说威胁其他人的安全了,到现在不是吃就是睡,连句话都没说过。

总不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猜测把这么小的孩子独自扔到野外等死吧。

小九一定不会同意的。

想象了一下少年抱紧幼崽不允许任何人来抢的样子,倒是跟刚才那男人搂着小九恨不得离他十米远的架势差不多。

大概属于威胁方式是眼泪叫人心软,和拳头直接让人软的区别吧。

……该说也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哦对了。”岑寻枝随口问道,“你知道那个新来的是什么人吗?”

岑寻枝与谢恺尘对峙的全过程,医生都在现场。

提起这个,脸色顿时精彩纷呈起来:“……大校,您真的想知道吗?”

岑寻枝莫名其妙:“你这是什么话?”

医生汗都要滴下来了:“我是听那位……阁下,自己说的。所以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真……”

连阁下这样的敬称都出来了。岑寻枝陡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他停下脚步:“你说。”

医生差点撞他身上,紧急刹车。

医生摸了摸鼻子,有点不敢直视大校的目光,眼睛到处瞟:“就是,那个,那个,我听他说他是……帝国的太子。就是总统邀请来援助的……那个太子。”

岑寻枝:“……………………”

也就是说。

自己一天之前,才在视讯中和他接触过,尊敬且客气。

一天之后,当着殿下心上人的面,暗示他是不怀好意的人拐子。

……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连夜从黄昏晓星,不,干脆从赛瑟纳林跑路应该不会被追杀吧。

人生重来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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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被岑寻枝(通过别人的提示)认了出来,谢恺尘没打算把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

他会在这里待几天,想办法和下属以及其他帝国军联系上,搞明白铁藤螳的突然出现和突然撤退的原因,最后带小九离开。

清晰明了的规划。

所以,在面对据说是总负责医生的休斯关于姓名的提问时,他说:“姓谢。谢约。”

“也就是说,你俩一个姓?”休斯放下笔,表情复杂,“你俩不会是那种□□的关系吧?”

他都不需要岑寻枝转告,光是看小九寸步不离跟着这个高大的男人,只要不瞎,都看得出来小孩儿有多依赖这人。

休斯认识纪攸的时间很有限,不过小家伙的性格还是很好摸透的,就是那种对谁都温和的类型。

但同意他人的靠近,和主动接近他人,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

这个高个子的男人看着年纪也不大,也就二十几岁,九成九的可能性从来没谈过恋爱,恐怕自己都搞不清楚什么叫感情,才会既想要把人牢牢栓在身边,又怕其实被拴住的是自己的心。

休斯暗暗摇头,小九喜欢这样的类型,怕是有的熬呢。

谢恺尘:“……”

谢恺尘:“……没有。”

一时半会很难解释得清。

毕竟他笃定小美人绝对不可能姓谢,出于某种尚不知晓的原因巧合地选择了与他同样的姓氏。

而他说的监护,也不是家长与儿童的那种。

再说了,他们也不是……那种关系。

他们就是两个没有血脉相连、也没有任何家庭联系、更还没到亲密关系那一步的,认识的人。

总之,跟□□可以说是毫不沾边。

休斯一脸不信任,不过本着医生治病救人不去评价病患道德问题的原则,也没有再追问。

小凤凰听见太子道出化名之后,呆呆地看着他。

谢……约。

……约,是约阿诺的意思吗?

人类先生还记得自己给他起的名字,凤凰语里的星星。

他一定还在想念小奶啾吧。

少年不禁有些低落。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以坦诚的真面目与饲主相认呢?

谢恺尘也察觉到他在发呆,张开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离得很近,好像连额上的发丝都拂过了掌心,痒酥酥的。

少眨了眨眼,无辜地望着他。

“还好?”谢恺尘问。

“……嗯。”

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可称不上「还好」。

谢恺尘蹙眉,但休斯抢在他之前开口:“哦对了,九九,小野莓一直在找你。你这走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跟她说,把她吓坏了,快去看看吧。”

纪攸心脏一跳。

和饲主重逢的喜悦压倒一切,他差点忘了还有个需要自己的幼崽呢!

“小野莓?”谢恺尘显然也没有漏听这段话,问,“谁?”

休斯接着写东西,头也没抬:“哦,他女儿,挺可爱的。你不是他家里人么,应该认识一下。”

谢恺尘缓缓看向纪攸。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已经有孩子了吗?”人类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古怪,“还是说一直有,只是我不知道?”

小凤凰:“Q口Q!!”

啾啾不是,啾啾没有啊!

误会大了QAQ

*

谢恺尘跟着纪攸进了地下基地。

楼梯间弥漫着厚厚的尘土味,在收到铁藤螳大军入侵的信号之前,这里至少已经几十年没有启用过了,建造基地不过是标配,谁能想到一颗小小的黄昏晓能成为战争的沦陷地。

联邦军已经尽可能找来通风和制氧器材,但下面躲的难民太多,根本不够用,很多人跑到楼梯口来换气。

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们不得不换了另一条有士兵把守的路。

下了楼梯,正式进入基地的地下部分味道更难闻,除了陈旧潮湿的霉味,还有各种吃到一半的食物味道,包括病人们的药品味,以及根本分辨不出来是什么的怪味。

太子自小养尊处优,哪里去过这种类似于贫民窟的地方,被呛得咳了好几声。

他担心小九身体柔弱会更受不住这种气味,出乎意料的是,少年适应得很,到后面还要回头等他。

“你不喜欢这个气味吗?”凤凰想了想,“是不太好闻……”

连看起来娇气的小家伙都能受得了,他堂堂太子总不能说不行。

不过纪攸并没有让他坚持,抬起手。

谢恺尘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并没有躲避。

凤凰抚上他的眉心,淡淡的金光自指尖流淌,如同夏日的溪水浸入谢恺尘的烦闷中。

比起感觉到自己的确对味道没那么敏感,谢恺尘此刻注意力都在小美人前额上那抹莹亮的花钿上。

三重螺旋,既像羽毛,又像泪滴,还有点儿像花瓣。

谢恺尘仍不清楚那究竟是颜料还是刺青,不过既然能发光,大约是精神力具象化的一种。

……无论如何,真的很美。

它为少年那原本就无可挑剔的五官更添一丝温婉和皎洁,让他如此动人,宛若此世间最叫人心醉的月色。

谢恺尘怔忪的片刻,凤凰已经离远了。

谢小九医生的归来终究还是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人们都在寻求他的帮助,祈愿神明可以来到自己身边。

少年蝴蝶一样灵巧地穿梭在不同的病人中间,娴熟温柔地应对每个人的需求。

有一些受伤严重的病人躺在地上无法起身,他就跪在病人的旁边,低下头,双手扶着病人的额头两边,一点点玲珑的星芒沿着他漂亮的手指氤氲开来。

病人的焦躁和疼痛得到缓解,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小谢医生。

双手合十,在洒下的金光中默念着感谢神明庇佑。

他面对他们的感激和讶异,仍然温声细语,总是笑微微的。

在这样空气不流通的憋闷地下室中,好像只要在他近旁,周遭都浮动着花朵的馥郁馨香。

谢恺尘远远看着,心也跟着静谧下来。

如果真有神祇布施,真有圣子垂怜,大约就是这样吧。

这儿原本有一些地铺,但大多已经发霉,虽然在这种艰巨的条件下也没得挑;大家从临时安置点又带了不少东西下来,基地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摆得到处都是,一眼望过去全是无精打采的人们,很难分清谁是谁。

纪攸暂时停止接诊,两人还是耽搁了许多,才总算找到托管幼崽的地方。

主动提出帮忙照顾小野莓的年轻母亲名叫宣秋诗,有个七八岁的儿子。她一家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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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类,住在离赛瑟纳林最近的NN-36星系。

她的丈夫被公司外派到黄昏晓星出差,正好儿子放假,便带他来探亲。

没想到,遇上了这样的事。

她和丈夫在炮火中失去联络,后者至今下落不明,她只身带着年幼的儿子辗转,幸好找到了岑寻枝舰队的庇护,暂时有了安全。

宣秋诗和这里的赛瑟纳林人以及其他星球的人不同,她是帝国土生土长的人类,自然认得出自己国度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为了应对星盗以及德尔塔象限异兽的骚扰,褚聿元帅主动要求驻守处在帝国最边缘的NN-36星系,基本等于此星系的实权领主。

褚元帅和三皇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NN-36星系上的人基本都是谢狄川的拥趸。

宣秋诗一家是少有的支持太子派系的民众。

她年轻时候和丈夫去母星星系度蜜月,有幸亲眼见过彼时还未满十八岁的少年太子,知道这是一个怎样温文尔雅、沉静有胆识的未来领导者,他们夫妻俩也从来不信星网上传播的那些太子黑料。

宣秋诗在纪攸带着谢恺尘往这边走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太子,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您……您……”

这还是黄昏晓星上头一个认出自己来的。

谢恺尘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道:“请帮我保密。”

宣秋诗忙不迭点头。

天啊,无论是旅个游碰上星球大战,还是在战后的废墟中遇见尊贵的太子殿下,全是写成小说也会觉得离谱的情节好吗?

结果还都发生了!

平复了下自己的激动,她的眼神在两个好看的年轻人之间逡巡。

他们是一起过来的,很熟悉的样子。

也……很般配的样子。

好奇是人之常情,她犹疑着问:“殿下和谢医生是……”

被问到的两人下意识看向彼此,又在眼神接触到的刹那触电般分开。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好呢。

有了先前「监护人」产生的伦理方面的误会,谢恺尘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了。

事实上他和小九之间的确没有一个可以用来回应他人的清晰定义,要说的话,恐怕连朋友都算不上。

至于凤凰,总不能说这位是自己的饲养员吧。

好怪。

宣秋诗看看少年,再看看男人,抿嘴一笑。

她已经是孩子的母亲了,当然经历过恋人未满的状态。

初恋,真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时光了。

她盘腿坐在属于自己的一方窄窄地铺上,儿子盖着她的外套,睡得打呼噜。

而她的怀里则是盖着纪攸留下来的那件淡蓝色医生褂的幼崽。

小野莓眼睛一直跟着纪攸转,显然是认出了这位年轻的监护人,像石头投进湖面引起涟漪那样,叫玻璃娃娃凝滞的情绪产生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即便如此,她也只是望着,没有做出一定要他抱的动作来。

宣秋诗脑海中想象了各种两人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浪漫情节,跑题得彻底。

还是凤凰主动提醒:“姐姐,那个,可以把她给我吗?”

宣秋诗顺着他的话一低头,她的膝上一直暖呼呼的,差点忘了这个小东西。

幼崽不哭不闹,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哪怕就在怀里抱着,也好像没有存在感。

到底经历了什么,到底是生了什么病,才会让一个最是该撒娇年纪的孩子变成这样?

当妈的人实在太心疼了。

幼崽像只吃不饱饭的小猫咪,苍白瘦小得可怜。

纪攸也坐下来,她被从一个怀中递到另一个,没有半点反应。

只是在靠进凤凰怀里时,安心地闭上眼睛。

宣秋诗看着她,叹了口气:“她醒来发现你不在,到处找;说是找,其实也不哭不说话,就是眼睛转来转去到处看。怎么都等不到你回来,就发出‘啾啾’这样的声音——这是我头一次听见她发声,原来不是小哑巴呀。”

末了摇摇头:“可怜的小东西。”

凤凰听见她的转述,惊讶地眨了下眼:“‘啾啾’?”

女人点点头:“对的,‘啾’,‘啾啾’这样。那种声音,哎,我形容不出来,反正像小鸟一样。她模仿得特别像。我学不好……啊对了。”

她毫不犹豫拍醒睡得像头小猪一样的儿子:“旭旭,你给哥哥学一下。”

旭旭冷不丁从回到家大饱口福的美梦中被拽出来,揉着眼睛:“什么呀……”

“就是小莓妹妹之前发出的那种小鸟叫。”宣秋诗对纪攸和谢恺尘解释道,“我儿子学得比我像。”

两人看着小男孩。

小野莓是纪攸给幼崽起的名字,不过宣秋诗的儿子固执地叫这个妹妹小草莓。

他抓着妈妈的外套坐起来,眼神还有点儿没清醒的涣散:“草莓妹妹就是……啾,啾啾,啾。”

他学得惟妙惟肖,像极了小鸟儿,引得旁边人都扭头看,还以为基地里不知从哪儿飞来小动物。

宣秋诗拍拍儿子:“对,就是这个声儿。不过小莓比他的声音更细更弱,我一开始都没听清,还是把耳朵贴在旁边才听着。”

她笑:“我一开始还在想,为什么要小鸟叫呢,还是旭旭提醒我,因为是小九医生,‘九’和‘啾’很像,小莓就记住了。看来谢医生在她心里就像小鸟一样呢。”

宣秋诗觉得很有意思,旭旭一旦模仿起了小鸟就停不下来,还趴在纪攸旁边,试图唤起妹妹跟他一起学小鸟叫。

母子俩心情有多么轻松愉悦,凤凰的心就有多么沉重。

……太奇怪了。

小野莓为什么会用小鸟来对他的存在进行标记?

他在幼崽面前,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是纯正的人类模样吗?

岑寻枝和休斯都跟他说过,幼崽身上有很多疑点,可他从来也没想过能从这种角度看透自己。

更难捱的事,他能感觉到谢恺尘从听见“啾啾”声开始,就一直盯着自己。

他不敢回望,任人类的视线烧灼着自己的后脊,如芒在背。

不难看出太子对和小鸟有关的一切都高度敏感,而且似乎也一直在怀疑自己和小奶啾的关系。

有时候纪攸都在想,要不要告诉谢恺尘真相。

且不说太子现在对人类、对人形的自己究竟有没有厌恶和排斥,光是小鸟大变活人本身,就很难有说服力吧?

难道要找个私密的地方当场表演双形态切换?

怎么想都觉得怪怪的吧!

他能感觉到谢恺尘对现在的自己还算温和,但仍有戒备,而心里永远为奶啾留有最温柔地位置。这已经是他能预料到最好的状态了。

纪攸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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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告知了一切,谢恺尘会因欺瞒而感到背叛,两人之间宝贵的平和将朝着不可挽回的方向堕入深渊。

他的星星应当永远光辉,永远耀眼。

他无法想象他的星星会用冰冷厌恶的眼神看着自己。

小鸟会心碎的。

所以,在还没有把握能得到很好的结局之前,还是尽可能将这个秘密保守得久一点,更久一点吧。

所幸谢恺尘也不觉得这个场合是追问的好时机,没有顺着话题说下去。

他也坐了下来,膝盖碰到少年的小腿,然后又收起。

倚在凤凰怀里的幼崽睁着大眼睛一眨不眨看向谢恺尘。

宣秋诗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笑道:“小莓还认得出亲疏远近呢。”

之前不管什么人过来关心幼崽,小野莓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哪怕一个眼神。

她的眼里,就只有啾啾哥哥——这是旭旭根据小鸟叫给谢小九医生取的新名字。

结果现在又多了一个。

是因为新来的谢约哥哥和啾啾哥哥很亲近,很有可能会成为她的另一个监护人,所以她才会想要探究一下吗?

谢恺尘同样注意到了幼崽不含任何情绪的、称得上是审视的目光。

那是一双天蓝色的、玻璃珠一样的眼睛,过于纯净,没有任何人世的纷繁能够在里面留下倒影。

谢恺尘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孩子。

要不是小九年纪太小,又已经解释过是在小野莓花园捡到被压在废墟下面的小姑娘,他会以为幼崽与少年血脉相连,才会让他产生共振般的错觉。

纪攸已经调整过来状态了,他有一搭没一搭梳理着小野莓软软的黑发,瞅瞅幼崽,又抬头看看太子:“你们头发颜色一样喔。”

都是不含一丝杂质、最沉、最纯粹的黑。

纪攸当初在第一眼见到小野莓时,就从她的发色联想到了自己的饲主。

他喜欢黑发,喜欢和谢恺尘有关的一切元素。

谢恺尘也看着他,那头蓬松漂亮的长卷发为了行动方便随意地绾起来,昏暗的防空洞里也依旧闪闪发亮。

他其实有点儿想摸一下看看,又觉得不合时宜。

宣秋诗善解人意地拉起儿子:“你们也累了吧,我带旭旭去通风口走走,你们先在我这儿歇一会。”

她选的地方好,是个有隔断的角落,不会像其他地方那样大剌剌敞着,很有隐私。

两人目送母子俩离开之后,陷入短暂的寂静里。

最后是凤凰主动开口:“您……殿下会在这里待多久?”

锦衣玉食的太子应该是很不习惯这种条件的吧。森林里长大的小鸟儿倒是不怎么介意。

谢恺尘拨弄了下腕机,在地下已经完全没信号了,他打算休息一下,再去地上借用军用设备和帝国联络。

“不会太久。”他说,看见小美人的眼眸中漾过一缕失落的波光,补上下半句,“我会带你一起。”

“……一起?”

“嗯,回帝国。有很多问题需要你来回答。”谢恺尘盯着他的反应,“在那之前,我会把你放在身边。”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把小奶啾揣在衣领里一样。

然而凤凰并未对此表示欣喜,或者抗拒。他迟疑片刻后垂下长长的眼睫,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幼崽的黑发,不再说话。

如果有的选,小鸟儿当然最想和饲主在一块儿,哪里都不去。

可是纪攸已经见识过联邦战争中流离失所的人们,他能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他们也的确依赖着他。

他不能……现在就抽身离开。

可他对着饲主又讲不出回绝的话。

但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谢恺尘其实不需要小九的答应,也会把人带走的。但还是觉得有些气闷。

或许是身处逼仄地下的原因。

“睡一会儿吧。”人类说,“可以把她给我。”

小神禽没那么需要睡眠,不过他确实不太清楚再尴尬地对坐下去还能说些什么,选择了逃避。

他低头问幼崽:“可以吗?”

小野莓看着他,玻璃娃娃的眨眼都像慢动作。

好在纪攸已经初步摸清了一点儿她的行为逻辑,这表示同意。

谢恺尘把小姑娘接过来,不知为什么,她虽然可以接受来自监护人的监护人的肢体接触,但并不让他碰自己的小手,捂着耳朵,藏在垂下的黑发里。

谢恺尘和人类幼崽的接触少之又少,也清楚他们是群难以琢磨的小东西,学着宣秋诗之间的样子,让她坐在自己的前面,谨慎地撑着她那点儿轻飘飘的重量。

他后知后觉想起来,那日在赛瑟纳林主星的总统府,视讯里捕捉到的小九,好像就是在给这个小孩扎辫子。

少年起先背对着男人躺下来,渴望、但又不得不压抑地保持了一段距离,不碰到对方。

他比想象中还要快睡着。

哪怕中间隔着数月的分别,饲主的气息依旧是最叫他安心的存在。

睡熟以后也就没了顾忌,潜意识带着他靠近最想去的怀抱。

太子银灰色的眸子望着翻了个身已经贴着自己膝盖的少年,后者双手交叠枕在脸颊下,似乎做了好梦,眉目舒展,连均匀的呼吸里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在自己身边,就这么放心吗?

谢恺尘回想他们前两次的相遇,路边,与皇宫。

最开始他对小九的印象并不算好,少年没有任何他已知的身份认证,却能进入森严皇宫,除非是只被豢养的金丝雀。

但少年太干净了,干净得如同冬天掉下来的第一片雪花,叫人不忍以任何嘈杂的想法去玷污他。

现在纪攸毫无防备地睡在他面前,像一只愿意翻肚子、皮毛柔软的天真小动物。

谢恺尘的心中涌动过一些陌生的、名为怜惜的温流。

在他想要为纪攸披上衣服时,坐在他腿上的幼崽忽然抬起头,以颠倒的仰角看着他,似乎有诉求。

谢恺尘:“?”

小野莓放开自己的耳朵,主动伸出食指。

刚才还不让碰呢。

这又是要做什么?

人类幼崽的行为好难懂。

他并不喜欢幼崽,但如果这孩子是小九想要收养的,以后总是要相处,他可以试着接受。

太子想了想,也相应伸出自己的食指,尽量放柔动作不吓到幼崽,去碰一碰小孩子的。

一大一小的指尖相触的霎那,他的大脑骤然滚动过如同磁极靠近的反应,好像什么被召唤苏醒,一瞬间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

古老、空灵的钟声狠狠敲击在他的心脏上,仿佛被拽入完全不同的纬度。

谢恺尘猛然松开手,瞳孔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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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

发生了什么?

——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

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心跳拔高,死死盯着小野莓。

然而幼崽放下小手,视线再度落在纪攸身上,似乎发生的一切对她全无影响。

似乎那电光石火,只是谢恺尘的幻觉。

急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一大一小之间诡异的僵持。

休斯风风火火冲过来:“九九,快,快来搭把手——诶,九九呢?”

纪攸听见有人在喊自己,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手揉着眼睛,一手举起:“啾啾在这里……”

不对。

啾啾是刻在他本能中的自称。

他睁开眼,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好在休斯可没空去分辨细微的读音:“快快快,快跟我来!”

纪攸不敢看谢恺尘的反应,宁愿现在逃离:“怎么了?”

休斯急得直跺脚:“哎呀,是疯子,疯子又开始发疯了!”

少年一怔,回想起自己冒死去地上的原因——是郝郎中!

他一骨碌爬起来就要跟休斯走,然后又停住脚步,迟疑地看向谢恺尘。

男人并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看样子是很严峻的事情;“疯子”怎么听都不太安全,他得保护小九。

他按下对小野莓的怀疑,抱起幼崽:“我跟你们一起。”

*

二十分钟后,几人来到隔离间。

已经不再是后山废墟上的那个了,转移到了据点的那艘最大星舰里。

纪攸一眼就认出了透明牢笼里蜷缩在墙根、头发比海藻还要狼狈的疯子。

——就是郝郎中。

郝医生平日里是随性了点儿,不修边幅,可和现在这混乱不堪的模样根本不是一个概念。

他听见有人来,抬起眼,那里面的癫狂和紊乱,更是同往日的游刃有余大相径庭。

尽管来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真的看到,凤凰还是嘴唇发抖。

大叔怪是怪了点儿,可对他一直很好,如父如兄,还有救命之人恩。是他很尊敬、也很重要的人。

“血弥撒”的星舰坠毁以后,在郝郎中身上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这种情况?

谢恺尘在654星的某个夜晚,与这个男人有过关于小九的交托,同样认出了此人。

谢恺尘把小野莓交给休斯,走到纪攸旁边,并肩看向里面的人。

凤凰手掌贴在玻璃墙上,喃喃道:“叔叔……”

郝郎中不仅没有认出他,还冲上来狂暴地拍着里面的玻璃,发出一些动物般无意义的哞叫。

纪攸吓了一跳,谢恺尘立刻将他挡在身后。

“别怕。”他侧过头低声安抚,“我在。”

这句话他也曾跟他的小叽说过,哄小家伙很好用。

纪攸躲在他后面,同样因为这句话想起了美好的往昔,点了点头。

可是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没有被郝郎中认出的伤心。

谢恺尘重新看向玻璃墙里,皱起眉,面对着发狂的困兽反而更加冷静。

他沉声道:“你是郝郎中吗?”

休斯插嘴道:“别费劲儿了,他根本不会说话,语言功能已经失调,完全疯了。我们试了好多次,都没有反应——”

他话音未落,郝郎中就说话了,尽管咬字很模糊:“我……”

休斯:“。”

打脸这么快真的好吗。

“什么……我……”

里面人讲话颠三倒四,很有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郎……”

“郝郎中。”谢恺尘提醒。

“不……我不叫……蠢名字……”疯子瞪大眼睛,突起的眼球布满血丝,“好蠢……”

谢恺尘半步都没有后退,与他一墙之隔对峙。

“我……不好……不郝……”

“我姓……姓……”

好像有全新的东西在大脑里喷发,他的表情相当痛苦。

“我姓……”

再这样下去,谢恺尘都觉得他会直挺挺昏厥过去。

疯子的嘴唇狠狠地抖了一下。

然后,清晰地吐出一个字。

“——吝。”

他缓缓抬起头,那些火山喷发般的思绪好像被加入了巨量的冷凝剂,正在极速收缩。

堪比星球爆炸的信息量全都压缩进了他的脑子里,对于人类来说是比最严酷的刑罚还要痛苦之事。

但他捱下来了。

“我叫……”

“……吝天倾。”

【作者有话说】

这卷快结束了,下卷会讲到太子的身世之谜,小野莓就是引领他挖掘真相的线索

但绝对没有奇怪的狗血关系!

是从头到尾双向奔赴的身心1V1~

98复刻

◎眼神中有藏不住的依恋。◎

正如休斯医生所言,现在的郝郎中的大脑失调,语言功能紊乱,像刚学说话的婴孩那样,每一个发出的音节都不甚清晰。

谢恺尘和休斯都没听出来他在咕哝什么。

但纪攸听见了。

听得非常清楚和确定。

郝郎中说他不叫郝郎中,叫做吝天倾。

而纪攸并没有忘记这个名字。

654星的丧尸潮退去之后,他曾经和达茜·肯一同坐在屋顶上,分享一晚劫后余生的温软月色。

那时候美丽的达茜小姐拢起她火焰一样的红发,提起自己的恩人,也是“血弥撒”真正的创始人、拥有者,神色难得有些怅然。

‘他叫……吝天倾。’她说,‘我很早就认识他,可现在快要忘记他什么样子了。’

凤凰就是那时候记住了这个“令天都为止倾倒”的特别名字。

他知道达茜一直在这个人回来,也知道达茜从各种角度、因为各种原因看不惯郝郎中,几乎是处处针对。

结果现在,吝天倾和郝郎中竟然是同一个人?

相识之初,海登·奥斯汀就吐槽过,“郝郎中”这个怪名字肯定是个用来搪塞外人的假名。

就算是对人类还不算很熟悉的小凤凰自己,也能感觉到怪大叔是很有秘密的人。

但再怎么有秘密,一个医术高超但吊儿郎当的江湖郎中,和手上沾满鲜血罪恶的星际海盗头子,也差得太远了吧!

小神禽的善恶观和普通人类不一样,尤其是他认识了“血弥撒”那么多人,无论是达茜,还是乌元洲,又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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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后来来的大胡子和其他人,他们每个都把他当做小幼崽一样悉心照顾;凤凰的标准就是谁对他好,他就喜欢谁,所以于他而言,星盗也不是十恶不赦的百分之百大坏蛋。

更何况,他现在的名字还是“血弥撒”赋予的呢。

他是“血弥撒”的小九,尽管初衷并非自愿加入和留下,到后来半推半就也算是成为了星盗的一员。

若不是星舰在黄昏晓星意外坠落,恐怕他在赛瑟纳林施援、救治的身份也不是独立的谢小九医生,而是“血弥撒”的九哥了。

如果说“血弥撒”是一个上上下下几百号人的大家庭,那么身为一把手的达茜·肯就是这个大家庭的当家主母——按照她的话是临时的——虽然这一临时就是十来年。

她寻找和等待的那位,则是“血弥撒”真正的家主。

比起自己要怎么相信郝郎中就是吝天倾,第一个浮现在小凤凰脑海中的念头是,达茜姐姐会相信吗?

以她讨厌郝郎中和倾慕吝天倾的表现来看,大概会受很大的打击吧。

不过,达茜又在哪里呢?

她还……活着吗?

假定吝天倾真的就是郝郎中,不,郝郎中真的就是吝天倾,那么究竟是此前他刻意伪装,还是因为某些意外而失忆?

纪攸听说过类似的故事,在林小草喜欢看的那些小说和影视剧里。

按照它们会发生的情节,郝郎中很有可能是在星舰坠毁的过程中再次撞击到了头部,才重新想起自己本来的身份。

想起了,但没完全想起,才会造成如今“知道自己叫吝天倾,却不确定自己是究竟什么人”的混沌的中间地带。

作为“郝郎中”和作为“吝天倾”一定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这两种身份在不同的阶段是以一个绝对主导、另一个隐姓埋名的平衡状态寄居在男人的大脑中的。

可是现在,他们失衡了。

休斯对郝郎中此前扑咬其他人的疯狂举动心有余悸,不敢上前,远远看着:“你俩认识他?”

纪攸点点头。

休斯咧了下嘴:“那他说的这些是你们帝国哪里的方言么?我还以为都是胡言乱语呢,根本听不懂。”

尽管赛瑟纳林人和人类在千百年前是一家,如今相隔这么远,早就发展出了不同的两个文明。

他们此刻能够沟通,也都是用的星联通用语。

休斯问:“所以他刚才都说了些啥?”

“名字。”纪攸说,“但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

休斯:“?”

郝郎中在说完吝天倾那个名字以后,又回到了墙根颓然坐下,口中念念有词,眼神涣散得厉害。

纪攸从谢恺尘身后走上前,琉璃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我想进入他的精神海。”

休斯:“你能做到吗?我不太了解你们人类的这块知识。”

少年点点头:“可以的,我有经验。”

只不过,虽然名叫“精神海”,事实上每个人类的精神海都是不同的,很多人不一定会呈现出海的形态,比如玛尔工厂鬼屋的女导游,精神世界就是葡萄园。

就算是灵力远胜于人类的小神禽,也无法在正式进去之前预测自己会掉进怎样的世界。

进入他人的精神海,就是一场没有任何攻略的开盲盒冒险。尤其他没有专业疗愈师的仪器、灵宠,连个辅助都没有。

如果他人在没有得到受治疗者的同意贸然进入,或者受治疗者的本能防御太强,他的潜意识会进行激烈的反抗。

精神海内部是由人的意识组成的,潜意识守卫们在自己的主场无所不能,乃至可以扭曲和改变空间,非常凶险。

……伤过不少灵宠和疗愈师的谢恺尘对此再熟悉不过。

从几次碰面能看得出来,这个江湖野医对小九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他毕竟不是他真正的监护人,无论处在怎样的立场也不该阻止一个成年人去救自己亲如家人的朋友。

但有自己的前车之鉴在,他还是不放心小九:“我陪你一起。”

小美人欣喜地抬头看他。

他望着他的眼神总是带着点儿想藏都藏不住的依恋,而那总让谢恺沉喉咙发紧,不知该如何回应。

不知是否该回应。

他们同时回头看向休斯。

严格来说,是看向抱着小女孩的休斯。

好家伙,这是不放心他照顾他们的“女儿”呢。

休斯一噎:“……不是,你们二位这一脸不信任也太过分了吧——不用解释了,我看得出来你们就是不相信我会带孩子!我可是医生,是医生啊!”

谢恺尘:“。”

纪攸:“也不是不信任啦……”

虽然都是看起来不大靠谱的中年男医生,对什么都表现得很无所谓的郝郎中,和会被一个眼神气得跳脚的休斯,很不一样呢。

休斯医生哼哼道:“我得让你们看看我是个多么受小朋友喜爱、不、是多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医生!”

纪攸:“好好好。”

休斯:“你敷衍我?好孩子学坏了!”

纪攸:“没有呀OvO”

虽然满脸写着不开心,休斯还是同意了让他们一起和疯子缔结暂时性的关联。

他喊来护士,准备大剂量麻醉。

“普通人的量放不倒他。”休斯说,“得准备一头老虎,或者狮子的才行。”

纪攸显出担忧,不过还是相信生理医生的专业判断;正如同在心理方面休斯也必须信任这个看起来还是个孩子的小医生。

玻璃墙里的郝郎中已经被放倒了,躺在地上人事不知,和睡着了没两样。

囚室的另一侧门打开,谢恺尘率先走进去。

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过头:“对了。”

他的视线落在对他们的行动没有任何反应的小野莓身上,对休斯道:“尽量别碰她的手指。”

这个叮嘱其实没什么必要,毕竟在他说之前,为了抱幼崽方便,休斯可能早就接触过了。

小九也好,宣秋诗和儿子旭旭也罢,他们都从来没有刻意避开过小野莓的手指,也没有谁表现出过痛感。

唯一在相触之时涌现出磁场被唤醒般的异常,只有他自己。

谢恺尘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自己的血吓退铁藤螳大军的事情。

难道奇怪的不是小野莓,而是自己吗?

——他才是那个不同寻常的怪物?

小九见他在发怔,轻声唤道:“殿下?”

谢恺尘收回视线:“没什么,进去吧。”

两人都走进去之后,囚室的门打开了,广播响起,是休斯的声音:“里面有很高精度的激光,生物追踪的,如果他突然醒过来伤害你们,我们会控制住他,这点你们可以放心。”

至于「控制」会造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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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果,他没有说。

但对于现在的赛瑟纳林人而言,为了谢小九医生的安全,什么代价都可以付出。

拿一个反社会、有攻击性的疯子,换有治愈能力的珍贵的小医生,全黄昏晓星的人都会举双手(有些人可能不止两只)赞成。

谢恺尘用带感应芯片的束缚带捆住了昏睡中的郝郎中,动作娴熟得不可思议。

他对一脸惊奇的少年简单地解释:“以前学过。”

有乔少将这种老师,什么奇葩的东西都能学到。

墙壁自动从全透变成磨砂,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不过能从感应芯片上判断郝郎中的情况,激光追踪也处在开启的状态。

凤凰半跪在郝郎中旁边,像先前给基地的平民们舒缓焦虑一样,手搭在他的头上。

谢恺尘看着他的动作:“我要做什么?”

他还没忘了自己是来当保镖,而不是观众的,得跟少年一起进精神海才行。

小美人咬了下嘴唇:“我还没有试过带别人一起进去,所以……”

“没关系。”谢恺尘轻笑,“我当你的实验品。”

小凤凰眨巴眨巴眼睛。

这话就像家长哄小朋友做游戏一样。

“你相信我?”

“嗯,相信你。”

纪攸招招手,让谢恺尘和自己处于同一海拔。

太子挨着小医生坐下来,前者的手本是随意地搭在膝盖上,纪攸指了指,他把手翻过来:“这样?”

凤凰点头,左手仍然放在郝郎中的额头上,张开右手,贴上太子的。

纪攸的手比谢恺尘的小了一圈,白皙柔软,正好能让他包住他的手。

他贴着他,像贴着一朵轻盈、会在日光下融化的云。

手心相触的瞬间,好似有电流途径心跳,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对方,错过了那清浅酝酿的点点金光。

谢恺尘看见那双和小叽颜色很像的、琉璃般的眸子里自己的倒影。

很陌生。他是说自己。

他以为他冷酷如石如冰,以为他对所有人类与人类的情感敬而远之,可小九眼里的他,分明是温柔的。

……「温柔」这个词,居然也会属于对待人类时候的他吗。

那么小九呢?

小九从他的眼中,又能看见怎样的自己呢?

他想再多看一点,望进这个人的眼底,心底,好让他探听一下这个怎么都捉不透的神秘少年到底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在小九面前是透明的,看起来藏得很好,其实对方什么都知道。

然而直到此刻,直到这一分,一秒,小九于他而言依旧是个完全被茧包裹住的谜题。

到底要如何才能触到谜底?

他不知道。

向来掌控欲很强的太子很罕见地,感到一种失控的迷茫。

晃神间,浅金色光晕自他们相贴的掌心扩散得越来越大,直到将两个人完全吞没。

他在最后清晰的意识中,看见少年忽然冲他笑了一下。

很美。

但也很悲伤。

*

人类帝国,母星,皇室会议厅。

这间会议厅是个很私密的场所,老皇帝还健在时,专门用来同内阁大臣或是军部将帅谈事情。

现在老皇帝不在了,这儿被三皇子改造成了娱乐室。

偌大的皇宫,哪怕不说别的地方,光是三皇子的府上就有无数的房间、厅室够他休闲,可他看也不看,非要在这里。

他要打碎会议厅代表的老皇帝的余威,他要彻底抹除旧皇权加在自己心上的枷锁。

他要……一个全新的,只属于自己的时代。

现在,空空荡荡的会议厅只有他一个人。

还有视讯上的凯恩上校。

这面投影足足有十米长,用来放整个阿尔法象限的地图都绰绰有余。

凯恩一张大脸无尽放大在上面,显得有些好笑。

谢狄川双腿跷在会议桌上——这也是会议厅唯一没有更改的设施——笑出了声。

那边的上校本来是很严肃的,结果殿下一句话没说先笑开了,搞得他有点儿无所适从,茫然地摸了摸鼻子:“殿下,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谢狄川拳抵在唇边敛起笑:“没有,我就是突然想起好笑的事。你说吧,有什么事?”

大概是因为最近发生的所有都很顺利,所以殿下心情好吧。凯恩也没多想:“我也是来和您说好消息的。”

“哦?说说看。”

凯恩简单地复述了一遍帝国军抵达赛瑟纳林联邦之后,在主星发现这场战争没那么简单,绝不只是反对总统的自由军,和联邦军的对抗。

德尔塔异兽的大规模来袭,总统的避而不谈,都预示着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自由军,也就是总统口中的叛军,原本自诩为联邦人民的幸福而斗争,但在掌握的权势越来越大之后,很难不被利益熏心。

自由军行军至此,还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吗?

至于自诩正义一方的联邦军,既然有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又怎么会连异兽调转航向突袭黄昏晓星,都不告知星球上驻守的舰队呢?

联邦军想做的是保护,还是……抹除?

谢狄川听这些部分时都兴致缺缺。

不是不感兴趣,而是早有所料。

但在听到谢恺尘和褚聿因为帝国军究竟要不要撤退而发生矛盾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

“继续说。”

凯恩心想,我知道您很兴奋,但也稍微收敛一点吧。

“他们本来就是带领两支舰队汇合的,元帅带了他的那支返程,太子似乎把自己的那支分成了两部分,大部队还在联邦主星附近的宇域停留,自己带了一小支先锋部队去了黄昏晓星。”

“就是那个螳螂都往那儿跑的地方?”

“是的,不过到现在还没研究出来那里到底有什么吸引了它们。总之,元帅和太子争执得很厉害,要不是太子是太子,元帅就要指着鼻子骂了。”

谢狄川的手边有个花瓶,里面插着娇艳的玫瑰,所有的刺早就被剔除干净。

他随手摘了一枝出来,抖掉露水,笑道:“连舅舅那种人也会生气到这种地步吗?”

“是啊,元帅觉得太子不心疼帝国军,太子觉得元帅考虑得不够长远。反正都各说各有理呗。”凯恩摇摇头,“我看他俩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和平共处了。”

“是嘛。”

谢狄川眯起眼,掐住花瓣,没有丝毫怜惜之情将它撕碎。

“看来大哥和舅舅闹得很不愉快呢。也好,舅舅总是想找个中立的地方站站,可是中立就像走钢丝,哪儿那么好保持平衡呢?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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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容易往一边倾倒的。”

军部那边虽然暂时看起来完全被乔拣控制了,不过等到褚聿回到母星,格局必然会发生变化。

毕竟,乔拣再怎么有威望,也只是个少将,就像一条再勇猛的狗,没有主人,总是发挥不出来什么实力的。

先前关于太子谋害老皇帝的谣传愈演愈烈,忙着出兵联邦的太子至今没有回应过,导致许多原本相信他的人也产生了怀疑。

与之相对的,谢狄川的民意大涨。

现状看来他的确占据了很大的优势,但并不保证王冠已经双手捧上。

毕竟按老皇帝的遗嘱,普选需要一年时间。

一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既能让他将长兄完全踩在脚下,也足够让深陷泥潭里的人再爬出。

唯一能够一劳永逸的方法,只有谢恺尘回不来……

只要谢恺尘,再也回不来。

*

赛瑟纳林联邦主星,总统府。

总统端着红酒眺望窗外,哪怕不久前唯二的两个盟军,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一个中道崩殂,可以说是全都失去了,处在孤立无援的境地,他的神色还是很平静,甚至是闲适的。

这个窗口外正对着总统府的白色喷泉,迸溅出碎钻般的晶莹水珠。

喷泉周围开满了象征着联邦团结的玉烟花,正是开得最好的时节,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这样的景色,还能看多久呢?

叛军的枪炮,很快就要扫平这里的吧。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更美丽的窗景可以享受。

他将红酒一饮而尽,恰巧秘书带着几个男人走进来。

他放下杯子,转身微笑:“先生们,欢迎你们来。”

总统决定发动对叛军的Z压,并且不在乎平民的处境,议院对此非常不满,前议长带着一批德高望重的议员集体请辞。

眼前为首的这个穿着驼色大衣、文质彬彬的高个男人,就是最有声望的下一届议长候选人之一,边临松。

他很年轻,从联邦外交学院毕业没几年,看起来人畜无害,实际上是个相当狼子野心之人。

本人出生在普通的家庭中,在学院中师从前议长的学生,被赏识后一路高升,顺风顺水。

边临松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总统是知道他的那些个“光荣事迹”的,包括……一些桃色的花边新闻。

不过今天边临松和其他几人来可不会是找他闲谈叙旧,问了些很尖锐的问题。

——德尔塔异兽来袭的消息是否真实?

——联邦有没有针对异兽防御和反击的方案?

——联邦军对现在自由军一路高歌猛进的状态究竟有没有战胜的把握?

——雇佣星际海盗的消息是否属实?

——无视平民安全、在叛军聚集地投放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如何处理星际舆论?

诸如此类,每一个都直逼要害。

万幸的是,总统最擅长的就是打太极,每一个都被精心地敷衍了回去。

他能从议员们的眼中看出不满,到后来那几个沉不住气的都不想再说话了。

唯有边临松依旧笑得很和气,还能客客气气得附和“你说得对”。

用那种“我知道你是个傻○但我不和你计较”的眼神。

是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总统想,说不定能把灰烬中的联邦拼出一点儿碎片来。

不过,那些都和他没关系了。

议员们无论如何也没法从他这里套出什么答案来,气呼呼地结束了不愉快的会面。

临走前,总统叫住了边临松:“边议员,借一步说话。”

边临松对同僚们点了点头,他们不放心地瞅了眼总统,还是先行离开。

“总统先生是有什么好秘密需要悄悄告诉我吗?”边临松仍然挂着随和的笑,总是会用些有趣的小玩笑化解困境。

“‘好’算不上,不过确实是个秘密。”总统一脸神秘,“边议员想知道为什么我刚才没有回答他们关于黄昏晓星的问题吗?”

边临松作思考状:“难不成阁下害怕虫子,怕提到了今晚做噩梦?”

总统朗声大笑:“还真被你猜到了——不过,倒也不是因为这个。”

他敛起笑,在只有两人的房间里刻意压低声音:“黄昏晓星如今驻守的,是岑寻枝大校的舰队。如果我没记错,岑大校是你的老情——啊不,抱歉,我得口误——老熟人吧?”

他说这些话时,紧紧盯着边临松的眼睛,生怕错过任何一点儿反应。

“……是啊。”边临松的笑容有那么零点几秒的僵硬,但恢复之快,叫人根本看不出丝毫破绽。

“岑大校是很有能力的人,派他去黄昏晓星是英明的决定。”他圆滑地恭维到位,“我相信他能做好您期望的事情。”

“是嘛。”总统状似不经意,“包括在必要时候……牺牲?”

“是的。”边临松的微笑像一张没有裂纹的假面,“包括牺牲。”

【作者有话说】

这位满脸写着追妻火葬场的边议员就是岑寻枝的CP,主场在《垂耳兔幼崽的少将监护人》,本文里戏份不会多,感兴趣的可以收藏那本~

啊想念啾宝的小毛球形态了(趴

崽崽究竟会以怎样的方式掉马呢,小编也很想知道

99霏霏

◎小美人声音又软又甜:“主人?”◎

郝郎中的精神海不是海,是座城市。

两人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传送到了CBD,好巧不巧杵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

这里的信号灯还用着最老实的红绿两色,此时正好信号灯交替,刺眼的车灯和催促的喇叭一同朝他们袭来。

从来没经历过这架势的小凤凰吓懵了,被灯光照着的小动物们通常会僵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他便是如此。

好在有人能反应过来。

他的手腕一紧,有谁紧紧扣住他,带着他朝着绿色光的方向跑去。

纪攸还没反应过来,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这里究竟是幻境还是真实。

但手腕上温热有力的触感是真的。

在认出那是谁之前,潜意识已经先笃定地告诉他,这是可信的。

无论在哪里,都可以信这个人。

凤凰在四面八方涌来的光和声的浪潮中怔怔地看着前面的人,看见高大的背影和长长的黑发,看见一闪而过的线条硬朗的侧脸。

他的意识慢慢回笼。

……是他的星星啊。

谢恺尘带着纪攸退回到安全的人行道,司机愤怒的鸣笛和降下车窗的咒骂声都远去了。

少年累得喘了好一会儿,谢恺尘的手在他背后悬停几秒,还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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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贸然放下:“还好吗?”

小凤凰的发丝黏在脸颊上,他拂开它们,算是缓了过来:“还、还行……”

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化作人形的那天,对着陌生的、突然长出的双腿,不会使用,走路都会摔跤。

现在已经能跟在饲主后面奔跑了呢,真是好大的进步呀。

太子点点头,两人一同打量着这个全新的异空间。

纪攸此前也在其他病人的精神海中看到过城市,不过大多只有一个布景,很多人的精神海都是他们最留恋的一个场景,一幢房子,一间花店,那里是他们在现实世界中累了倦了最想回去的地方,是温柔乡,是乌托邦。

然而郝郎中的这座城市拟真度非常之高,布局清晰,基建完整,建筑物上还有不同的LOGO,连附近小摊贩的叫卖声都听得清楚,除了时代过于原始,几乎与现世无异。

是的,连刚才路上跑的车都是装轮子、用汽油的,灰蒙蒙的天空看不见一条轨道,路人用的是巴掌那么大的腕机——不,应该叫做手机才对。

这儿比帝国、尤其是母星要落后个几百年,似乎还处在进入大宇宙时代之间的新文明时代。

倒是有点儿像……654星。

只不过建筑群更加繁华,但街道上的行人车辆更加冷清。

明明抬眼望去全是挤在一块儿的高楼大厦,心口却还是空旷的寂寥。

富丽堂皇的建筑群包裹在以紫色调为主的闪烁霓虹灯中,周遭浮动着扑朔的雾气,融进大面积的LOGO中,看起来十分迷幻。

谢恺尘转了个身,皱起了眉。

他们先前一直没有往这个方向看,这个十字路口三面都是摩天大楼,只有一面不仅没有高楼,也路也是坑坑洼洼凹凸不平的。

再往远处看,两边平房低矮且破烂不堪,坐在门口的人们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神情呆滞又阴郁,和奢靡的其他三面完全不像同一个世界。

太子不是没见过底层生活,正相反,皇后非常关心穷苦人民,在他很小的时候就会带他去视察其他星系的贫民窟,谢恺尘很受触动。

他成年后逐渐有了皇子的权限,也为遥远星球上的穷人们送去过许多关怀。

可是,究竟是什么样的城市,才会让富人区和贫民窟离得如此之近?

所有经过此地的人都要站上同样的十字路口,可能下一步的转向是乐园,也可能是深渊。

的确很不合常理,不过考虑到精神海本身就不同于真实的世界,或许和郝郎中过去的经历有关。

这边谢恺尘思索着城市的布局究竟暗示着精神空间的主人究竟有过这样的过往和看法,那边纪攸小小地“咦”了一声。

他看向少年,后者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衣服变了诶。”

谢恺尘也才注意到。

两人进来这么久,先是被困路况,又被拽进新世界的设定中,连彼此换了衣服都没发现。

谢恺尘自己穿了灰色衬衫和黑色西装外套,打着条银色纹路的领带,外面还有件比衬衫的灰色更深的风衣。

手上没有腕机,是一块和领带风格相近的、能放进帝国博物馆的机械表。

他难得穿西装,这件修身挺括,衬得他禁欲凌冽,英俊得要命。

他是皇室成员,出席大大小小的场合服装礼仪有严格规定,是不能自己随心所欲搭配的,平日里不是皇家的礼服就是军装,很少会穿这种职场精英式的服饰。

不仅是衣服,连发型都变了。

当初他流落到荒星太久,没有条件剪发,头发长了很多,小凤凰说喜欢他的长发,回到母星也就一直留着。

现在成了利落的短发,搭配上西装十分干练,连他自己都有点儿不习惯了。

谢恺尘在现实世界中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在这个精神海也像上流社会要去参加重要晚宴的世家贵族的大少爷。

有的人天生就是要在高位的。

纪攸眼睛亮亮地看着饲主,小星星都要冒出来了,毫不避讳地夸奖:“好帅呀!”

他的语气真诚,完全没有恭维和谄媚感,就算是从小被夸到大的太子也很受用。

“可是……”纪攸低下头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转了一圈,“我不认识我是什么。”

谢恺尘稍退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

不仅是少年自己,他也看不太出来。

他身上与其说是衣服,不如说是从头裹到脚的布料,应该是什么特殊材质制作的,既呈现出半透明,又一直发着光,好不至于太暴露。

何止暴露,荧荧的微光别说衣料下的肌肤了,就连露出来的也都一同拢起朦胧的光感中,叫他好似从梦境中走来。

小美人的发型改变不算大,算是披散着,不过左边挑起一撮,加入一条亮蓝色的丝带编出造型,尾端系成小小的蝴蝶结,别在耳后,露出小巧洁白的左耳。

和平日散发时的温柔圣洁比较起来,更娇俏生动。

他的眼瞳依旧是冰绿色,因身上的光效比往常显得还要浅一些,皮肤更是白得剔透,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无机质的非人感。

全新风格的小美人也是很好看的,可惜太子没那么直球,夸不出口。

倒是凤凰看着看着又“咦”了一次,食指戳着自己的脸颊,不解道:“是凉的。”

谢恺尘:“什么?”

纪攸不由分说抓住他的手,也碰了碰自己的脸蛋:“这个。”

谢恺尘先是因为肢体接触有些不适,接着心一惊——正如少年所说,他的皮肤是凉的。

依旧细腻,但是是冰冷的,他好像抚摸的是件瓷器,或者艺术品。

总之不是个活生生的、温热的人。

小美人皱了皱鼻子,又有了新发现:“我……我不需要呼吸!”

小神禽很迷惑,尽管他知晓自己不是人类,和谢恺尘在当“人类”这件事上有诸多不同,可是凤凰也是鸟,鸟也是生物,生物或许有冷血热血之分,总不能不呼吸吧?

谢恺尘倒是隐隐察觉到什么。

小九的种种异常的确不符合生物的表征,也许,他在这个精神海里的设定,根本不是人类。

他迟疑片刻,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觉得你可能是机器人。”

“机器人”小凤凰歪头,“可是机器人,不是机械样子的嘛?”

他最熟悉的机器人就是鎏宫里的清洁机器人,以及花园里的园丁机器人了。两种都是矮矮胖胖,还傻傻的。

总之没个人样儿。

“以前是出现过高仿真的人形机器人的,在我祖父继位之前。”谢恺尘解释道,“但后来因为种种伦理上的考虑,我祖父登基后出台法案,禁止阿尔法象限再生产类人机器人。”

人类进入大宇宙时代之后,自然不止发展了交通工具和武器,日常生活中的各种科技都在以爆炸式的速度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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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解放人类、提高生产效率的机器人,也是当初最花样百出的一种。

仿真机器人和克隆人的问题自概念初次诞生起争吵了几千年,新文明时代的技术还达不到,但到了帝国发展后期已经完全可以以假乱真,并且出了许多相当严重的事故。

谢恺尘的祖父禁止的决议也遭到了利益方的强烈反对,什么游X,什么举字抗议,最激烈的那段时间一度连皇室都收到了威胁信,但他还是强硬地推行了这项举措。

后世看来,是个正确的选择,应当感谢他。

最后一代仿真机器人销毁于谢恺尘出生前,太子也从来没见过这些只活在口口相传的民间故事和禁忌的深宫秘辛的存在。

此刻看见少年“异变”成了这种身份,体验很奇妙。

从初遇时小九总就给他一种「非人类」的疏离感,虽然外表和常人无异(就是好看一点……不,许多点),行为举止也没有特别违和的地方,但谢恺尘相信自己的直觉。

眼下真的名正言顺成了「非人」,反而让谢恺尘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谢恺尘对仿真机器人基本没有了解,他暗自疑惑,是不是需要充电才能维持运转?

……是吃电池,营养液,还是……从哪里充电?

问题越来越不对劲了。

爱观察的小凤凰又一次有了新的发现,他扒下基本完全贴身的、如同胶衣的衣领,谢恺尘下意识转开了目光,又被少年说的话吸引回来:“这是什么呀?”

太子看过去,目光保持礼貌只落在他所说的地方。

小美人雪白的皮肤上,有一行……刺青。

不确定是不是刺青,远远一瞥像串乱码,印在他的锁骨上。

谢恺尘的视力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在短暂的凝视之后,认出了那行乱码。

是几个字母。

K-A-T-H-E-N

Kathen……

恺尘?

谢恺尘一愣。

这是他的名字?

为什么少年的锁骨处会烙着他的名字?

这种意味过于鲜明的、向所有人宣誓所有权的印记,刺激得他的大脑嗡的一声。

在这片精神海中,他和他,是什么关系?

小九是个机器人,这一点已经八J不离十了;他一身西装革履的,职业有太多可能性,一时半会看不出设定。

难不成自己是个搞科研的,小九是他制作出来的机器人?

也有可能他是买家,小九是他购买来的商品。

不管哪一种,这个异世界中的小九,都是他的……所有物。

绝对私人的那种。

谢恺尘的目光不自然地闪烁了下。

小美人还在好奇地用手指蹭那片纹路:“擦不掉呢。”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是如此天真,扯着衣领的动作,以及锁骨上的所有权编码却和这种纯洁截然相反。

越是纯洁,也越是让人……

可谢恺尘毫不留情地截断了自己的念头。

小九是月光下的新雪,谢恺尘不愿以俗世的任何方式玷污,哪怕只是想想。

他把自己的两种猜想告诉少年,后者思索了一会儿,非常开心地得出结论:“所以,我是殿下的专属小机器人吗?”

“算是吧。”

“哇,是殿下的小机器人!”小美人笑得眼睛弯弯,双手背在身后,一副期待的样子,左边的那缕编发和蝴蝶结顺着动作摇晃了几下,“那我可以叫您主人吗?”

怎么会有这种好事情,小凤凰想,兜兜转转,竟然又能够名正言顺地喊人类先生主人啦!

最开始在荒星捡到约阿诺时,小凤凰还认定他是自己的宠物;后来慢慢明白了点儿人类世界的规则,他和人类先生身份对调,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以陌生的人类形态重逢后,他既不能叫他主人或者饲养员,更不能叫他约阿诺,只能和所有人一样疏远地喊一句“殿下”。

天知道这对希望独占人类先生的小鸟儿来说有多么难熬。

这片精神海的自动设定,无疑是份天赐的礼物。

不过是从小灵宠变成小机器人,对于啾啾来说没差啦。

只要约阿诺还是他的主人就好QWQ

至于谢恺尘,听见这个出乎意料、却又意外满足了心底最深处某种遐想的要求后,瞳色深了深。

他情不自禁似的伸出手,帮小美人把那缕金发别回耳后,声音也不易察觉得喑哑几分:“……当然。”

皆大欢喜。

他从来没有如此感谢被小九像尊敬的家长一样看待的这位江湖郎中。

既然为他俩分配了如此详细的身份设定,是不是意味着和这里接下来要发生的某些事匹配上了呢?

谢恺尘空有顶级精神力,本该是对精神海最熟悉的人群,可惜很陌生。

他的精神海一直在变动,通俗点讲,就是每次退出再登入又是全新的地图了。

他在里面虽然都是自己,但总是不同时期和场景下的自己,尤其是一旦暴走进入“回溯”,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精神力容易失控。每次见到的精神世界都是全新的、陌生的,又叫他怎么能好好管理呢?

马路上的行人车辆来来往往,每个人都有自己忙碌的事儿,才让这里看起来格外真实。

偶尔有人打量这两个傻站的人,尤其是视线转向漂亮得像个小精灵似的的小机器人身上,再看看高大英俊的男人时,目光会变得意味深长。

一旦接受了小九是自己的私有这个设定,谢恺尘干脆不再克制自己的占有欲。

他对着他人觊觎的眼神厌恶地皱了皱眉,警惕地向前一步挡在纪攸身前。

少年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道:“没关系,他们是……嗯……”

小凤凰思索了一下那个从人类社会学到的词汇:“是游戏里的NPC。”

如果把疗愈郝郎中比作一场游戏,那么他们是唯二的两个玩家,找到郝郎中是终极目标,郝郎中的意识捏出的这些影子就是NPC。

至于终极BOSS,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感应到并且扫除侵略者的潜意识。

他们刚刚出现,除了差点儿导致交通事故,还什么都没有做。

这座城市静悄悄地睡着,仍然平和。

尽管谁都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被惊醒,又什么时候会发狂。

路人扫了他们一眼继续往前走,他们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需要上班上学,没空为两个陌生人多停留脚步。

谢恺尘松了口气:“接下来做什么?”

纪攸:“我也不知道呀。”

谢恺尘:“?”

小美人无辜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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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凤凰不想告诉他,是他自己也不清楚。

精神海的构成不同,有些人的很简单,比如谢恺尘的父亲,老皇帝的精神海就是一片标准的海域,他只要平息那些汹涌的风浪就行了。

但像郝郎中这样的如此完整且精密的精神海,是没法儿一进入立刻就能搞清楚该做什么的。

城市处在昼夜交替中,恒星照耀的光热逐渐黯淡下来,而人造霓虹正在升起。

明暗之间,纪攸自带光源,全身熠熠生辉,像盏所有人都渴望拥有的明灯。

小机器人咬着手指想了想:“嗯……应该先找到郝叔叔吧。”

……什么好叔叔,根本就是个疯叔叔吧。

不过谢恺尘很快被他下一句话牵引出明快来,小美人期待地望着他,声音又软又甜:“主人觉得呢?”

“嗯。”他不动声色,“是要先找到他。”

既然这里是郝郎中的精神世界,那么郝郎中总不会是个无名小卒,就算不是市长之类的,也得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起码得在城市拥有一呼百应的知名度,不然NPC们要以怎样的身份服务于他呢?

天空开始下雨,细密密的小雨点飘飘荡荡下来,将小机器人原本清晰而荧亮的轮廓浇得飘忽起来。

谢恺尘担心他……进水,带着他去最近一处屋檐下避雨。

那是间便利店,戴眼镜打工学生死气沉沉念着台词:“欢迎光临,请随意挑选。”

谢恺尘买了杯咖啡,看见货架还真有卖机器人专属营养液的,给小九挑了瓶香草奶昔味儿的。

到付钱的时候,他神奇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银行卡这种只存在于新文明时代的古董。

两人拿着饮料走出便利店,这儿的夜晚气温比黄昏晓星还要冷,实在很适合喝热咖啡。

小九从没见过这种营养液,搞了半天弄不开,正在努力用牙咬。

谢恺尘失笑,从他手里拿过来,轻轻一转杯盖就打开了。

小美人一脸崇拜地看着他。

太好骗了,太子想,要是遇见坏人可怎么办。

……幸好,是自己的。

雨下大了些。

霏霏淫雨让城市的景象扭曲朦胧,无论是飘渺的霓虹灯,还是水洼里大厦的倒影,像幅分辨率极低的画。

谢恺尘听着耳膜里鼓噪的雨点,望着少年一脸满足地小口小口喝着奶昔,所有的红尘俗世都在退潮。

他漫无目的地想起,他的小毛球,也喜欢这样抱着奶瓶。

小叽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呢。

永远在忙、永远有任务、永远没有自己时间的太子,可能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如此闲适,闲适到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过去的人生中雨意味着阻碍出行和计划更改,以及带来的一连串连锁反应的麻烦。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和另一个人躲雨,是如此让人心安之事。

纪攸喝了几口奶昔,舔了舔嘴唇上的一圈白,自言自语:“要怎么才能找到叔叔呢。”

谢恺尘控制自己移开视线,也沉浸在同样的思索中。

他目前还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背景,不确定在这里究竟处于怎样的阶级地位。

万一郝郎中给自己捏了个很难接触到、从不留行踪的神秘大佬设定,怎么办?

出生就在帝国顶点的太子殿下,也是有生之年头一遭烦忧起了「要是不被允许见某人」这样的问题。

这时,一辆公交车经过,上面贴着巨幅海报。

定睛一看,是郝郎中那张吊儿郎当笑得有些欠揍的脸。

谢恺尘:“……”

公交车在等红灯,正好让他有空读完旁边的字。

【知名企业家慈善家吝天倾将在十一月十一日举办“人机种族和谐,文明携手共进”峰会暨新生代机器人发布大会,欢迎各界人士莅临!】

纪攸的奶昔,不,机器营养液差点都吓掉了。

谢恺尘则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这片精神海会把他们两人的身份安排得如此详尽和妥帖。

两人转头看向便利店墙上挂的电子日历。

十一月十一日,就是今天。

【作者有话说】

*潜意识防御借鉴了《盗梦空间》的设定

*给两位起了英文名,谢恺尘=Kathen,纪攸=GU(怎么从啾啾变成了咕咕

:小叽现在在做什么?

:就在你身边喝着你刚买的奶昔。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100倾城

◎弥足珍贵。◎

联邦主星,总统府。

总统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事到如今了还总有人想找他开会,一来就是一二十个,各部门都在。

其实没什么意义,傻子都看得出来叛军的压倒性优势,很多联邦军已经放弃了。

他想这些人也是心知肚明的,反反复复开会,喊一些空口号,也不过是为了自我安慰。

恐怕私底下财产和家人早就转移得差不多了,无论是投奔人类帝国,还是去往其他的星域,都比在赛瑟纳林坐以待毙好。

会议上甚至有人直接问,总统先生就不怕死吗?

他笑了笑,对这种问题避而不答。

怎么会死呢。

他的交易,他的靠山,怎么会让他死呢。

这种不成气候的联邦,就算当了总统有什么意义,好不到哪儿去的。

把交代的任务都完成了,他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远比比当这个成天生气的什么劳什子总统幸福得多。

只要,每件事都完成好。

开会的过程中铁藤螳群出现的警报再次响彻会议室,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出不同程度的惊恐。

不过这一次异兽大军还是朝着黄昏晓星进发,丝毫没有要来主星或者其他星球转转的意思。

其他人松了口气,纷纷议论着黄昏晓星究竟有什么如此吸引异兽的存在。

总统面上装傻,心里倒是有个大概认知。

不过……这引力是不是太强了点儿。

他盯着坐在离他最远位置的边临松,八卦地想看看这人是什么反应,毕竟据他所知,这回来袭的铁藤螳大军数量更多,彻底搅乱了信号,岑寻枝的舰队暂时和主星失去了联系。

令他失望的是,年轻的议员依旧笑得儒雅,侧耳倾听其他人的谈话,似乎丝毫不关心在这颗星球上还有着他生死未卜的旧情人。

以前传言得有多么惊天动地,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感情这种脆弱得经不起任何考验的东西,哪里有利益来得诱人和牢固呢?

总统失望地撇撇嘴,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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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喧哗中宣布散会。

他说完转身走向休息室,保镖们费力地把情绪激动的达官显贵们拦在门外。

三个秘书跟着他走进来,为他倒了杯加有镇静效用的茶水。

总统接过,走向顶到天花板的书架,随手抽了本讲经济的:“你们也都出去吧。我休息一会儿,最近太累了。”

秘书们互相看了看:“好的,先生。”

待所有人都离开之后,他反锁上房门,启动私密模式。

他把那本装模作样拿了无数遍、却从来没有翻到第二页的经济论放回架子,然后抽出另一本长得没多少差别的。

书架就像活过来一样,大幅度地颤抖,几秒钟后,看似整体的书架从中间向两边缓缓打开,露出中间仅供一人通过的墙壁。

总统扫描了虹膜之后,这扇“墙壁”打开了,一截漆黑的楼梯向下延伸。

书架背后,赫然藏着一间密室。

他走进去打开灯,关上“门”。

这间密室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家具,除了墙上挂的一扇复古穿衣镜。

总统看了看镜子里黑眼圈浓重、看起来很虚浮的自己,烦躁地伸手在镜子上抹了一下,镜面上出现了一个按钮光点。

他按下,漫长的等待后,终于接通。

这扇镜子,其实是个视讯的光屏。

复古的镜子里不再倒映傀儡一样的男人,而是位庄重美丽配得上它的女人。

在联邦也曾呼风唤雨的总统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恭敬地鞠了一躬:“小姐。”

女人轻笑:“怎么今天想起来找我?”

总统也赔着笑:“来向您汇报,铁藤螳又发动袭击了。和您预料的一样,全都去了那颗星球,一只都没跑偏。”

女人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看着自己刚修过的指甲。

他还是没忍住,问出那个好奇已久的问题:“您不打算告诉他吗?这应该是个很好的助力。”

“不了。”她的声音温柔几分,“他从小就讨厌虫子。”

总统想,其实我也很讨厌虫子。

但他也只能想想,说是不敢说的。

“你做得很好。”她语调轻缓,和平日里在公开场合展露出的小鸟依人的柔弱形象别无二致,“该有的奖励,不会少了你的。”

总统闻言兴奋地抬起头,又因说不上来的畏惧赶紧低下去:“谢谢小姐。”

那是个很美的女人,但他从来不敢直视她。

他甚至从没有亲眼见过,从过去到现在,永远是通过这块镜子。

哪怕隔着亿万光年,也好像能闻见她身上浸透的血腥味道。

他怕她。

哪怕他是联邦总统,手握军H无数。

他还是怕。

光屏彼端的女人头戴黑纱,迤逦的长裙同样是深黑,整个人端庄肃穆,好像随时可以出发去参加一场盛大的葬礼。

又或者,从很久以前,她便一直在葬礼中。

*

黄昏晓星,郝郎中精神海内。

那块精致的、看起来就很贵的机械表此时发挥了它彰显身份和财力以外的作用:看时间。

正式的会议部分已经结束了,不过还有晚宴,将会持续至午夜,现在去完全赶得及。

但更多的功能,是没法从手表上获得的。

谢恺尘从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里找到了手机,很快弄明白了它的用法。

除了体积笨重、需要电能续航、功能不够全面、信号差、不能投影,其实和帝国通用的腕机用起来差不多。

他顺利地,也是意料之中地在手机里发现了吝天倾所举办的这个峰会的电子邀请函。

谢恺尘摸索着用app叫了辆车,四个轮子在地上跑的那种,这种车还需要司机,正好也能套一套和这个世界有关的信息。

其实他不太会闲聊,好在NPC就该有NPC的样子,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背景设定全都讲给他听。

这个城市名叫“倾城”,乍一听挺浪漫,稍微想想,就能看得出和吝天倾这个人扯不开关系。

他虽然不是市长,但在倾城远比市长重要得多,手握难以想象的财富,权势滔天,他所做的,所有的,都是城市的基石,说倾城是在他掌心里建出来的也不为过。

司机提起吝先生都是感激又崇拜的样子,说既然没听说过吝先生,你们二位是外地人吧,第一次来倾城?我们倾城可好了,来了一定会想留下来的,吧啦吧啦。

“外地人”谢恺尘有些好笑地想,倾城可不是郝郎中捏造出来的么。

凤凰没听他们聊这些,车窗降下来一些,好奇地打量着城市夜景。

他们上车的地方是倾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据司机说,举办晚宴的地点在富人区,这些有钱人都喜欢安静一点儿的地方。

偶尔有风顺着窗户缝隙钻进来,撩动他的发梢,他没在意,任雨丝亲吻自己的脸颊。

谢恺尘只能看得见他的侧脸,轮廓融在半明半昧的夜色中,从眉梢,到眼眸,到鼻梁,到嘴唇,无一不是精心雕刻而成的线条。

曼妙不失圣洁,典雅不失灵动,浑然天赐的美貌。

谢恺尘在暗处静静地看着他,说,是倾城。

司机觉得这个回答怪怪的,要么是语法问题,要么牛头不对马嘴,从后视镜瞥了眼这位客人,又发现他眼睛正看向另一位,心下了然。

做司机的嘛,什么样的乘客都见过。

人生百态,世间酸甜,也不过浓缩于这十几二十分钟的路程了。

他继续悠然自得地夸着吝先生。

“要说您二位去的这个会议啊,真是吝先生为倾城做的一项壮举,当初很多人,很多地方都在犹豫究竟要不要搞仿真机器人,他坚决支持,并且亲自掏腰包扶植倾城的科研和企业。后来咱们倾城是最先发展起来的,很多外边儿的城市啊人啊,排着队等着订购呢!”

谢恺尘不动声色地问:“都有什么类型的机器人?”

“什么都有,不,应有尽有!”司机说,“家用型,陪伴型,工作型,军用型……我猜您这个是伴侣型的,对吧?方便透露是哪个公司的产品吗,品味可真不错!”

谢恺尘没有说话。

小九这样无瑕的存在,又哪里是人类那匮乏的创造力可以描绘出来的呢。

许多伴侣型机器人的定制是非常私密的,不说也很正常,司机也不觉得尴尬,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您看,说是机器人,其实您也知道了,跟人类长得没有差别的,还能模拟出生老病死来——当然,‘病’和‘死’这么不吉利的话咱们就不提了——机器人这么忠诚,一旦出货,送到买家手里被激活,永远都是绑定的。人要是找人啊,伴侣会出轨,父母有不尽义务的,孩子更是叛逆。还是机器人好啊!”

“但机器人和人类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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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一样。”

“是啊,所以吝先生也规定了,所有机器人出厂必须要打上主人的身份标识,终生不可去除的;也要和人类有很明显的区别。”

有的机器人像这位先生家的一样,会发光;有些则要在面部加点儿钢铁骨骼之类的;有的头发是特殊材质。

总之,要能一眼看出是机器人而不是人类。

在倾城,就算机器人的共生程度已经发展到了如此之高,人类永远是占主导地位的。

谢恺尘忽然想起什么:“现在倾城的机器人价格是什么行情?人人都负担得起吗?”

司机思考片刻:“得看功用吧。伴侣型的最贵,越是知名厂家,或者高定,越贵;家用型啊,工厂那些就会便宜些。军用的我就不太清楚了,那不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晓得的。不过大多数人攒一攒还是能买得起的。”

“包括……那边的人?”

谢恺尘讲得模棱两可,NPC意外得听懂了,一直亲和的脸上显出一丝明晰的厌恶来:“那还是不可能的,先生,他们连吃饱穿暖都得用我们纳的税来救济,怎么可能能享受到这种好事儿啊。”

太子听完,沉默片刻。

贫富差距,群体对立,人类对机器人的绝对控制和机器人高度发展的意识……

倾城埋下的雷,会不会太多了点儿?

刚进入郝郎中的精神海时,还在惊叹这里的完成和拟真程度。

现在才逐渐明白,那华美的外壳之下,藏着无数彼此撕咬吞噬的蛊虫。

如此摇摇欲坠,倒是很符合郝郎中疯了的情况。

谢恺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机器人一般是怎么充电的?”他看了看心思完全不在对话上的小九,略微心虚地补充道,“我刚购入,不太清楚。”

“啊呀,这个我没法跟你说。”司机嘿嘿笑起来,“每个机器人,尤其是伴侣型的,充电方式是很不同的,也很人性化——嗯,没错,您能想象到的方式全都有。”

谢恺尘:“……”

不,我没想。

关于倾城的导览介绍到这里结束,司机也不再闲聊,打开音响放了首醉醺醺的爵士乐,很适合雨天听。

这种老式的车开得慢,也不够稳,还有汽油味,凤凰有点儿不太舒服。

机器人也会晕车,这设计也是够体贴入微的。

谢恺尘让纪攸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少年小声问:“主人?”

“嗯?”

谢恺尘还没有完全习惯这个称呼,他从这个角度能看见小九锁骨上自己名字的印记,而那和小美人靠着自己这件事本身一样扰乱他的心。

“好奇怪……”

“晕车的感觉么?”

纪攸轻轻摇了摇头,就像是在蹭他的颈窝。

小叽以前也最喜欢做这个动作,谢恺尘分神地想。

“这里。”纪攸说,“好奇怪。我以前……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

精神海的时间流速和现实世界是不同的,可小神禽总有不太好的预感,他们在倾城耽搁的时间,会比想象中更久。

谢恺尘更是头一遭“住”在别人的意识中,同样没有把握。

但他现在是小九的「主人」,是他的依靠。

他揽住小机器人冰冷的、发着光的肩膀,声音低沉柔和:“别怕,我在。”

“嗯……”小凤凰又很轻地碰了碰他,“相信主人。”

人类先生身上的气息是他心安的来源。

他在他身边,什

么都不用怕。

没过多久,他在雨声和乐曲中,枕着谢恺尘的肩膀睡着了。

*

他们去往吝天倾所在的富人区要经过高架路,这种高架就是大宇宙时代空轨的前身,盘根错节,雨幕中如同沉睡的巨龙。

谢恺尘不仅胡思乱想了一下,睡着的龙要是被惊醒了,会怎样?

龙会不会醒难说,路反正先堵上了。

这又是一个在多种地面、空中交通工具相结合的大宇宙时代没见过的场面。

雨势稍有减缓,但依旧朦胧,放眼望去停滞的车辆看不见尽头。

“高架上没有信号灯,一旦出了点儿什么事就很容易堵。”司机也注意到后排的小乘客睡着了,压低声音抱怨道,“也不知道Z府打算什么时候改进一下——唉,算了,信不过他们,还是给吝先生的微博留言来得有效些。”

谢恺尘惊讶于原来微博这么早就开始用了吗?

看来有些交流的载体,过了几百年也没能得到更新。

导航软件上估算堵车起码要好几十分钟,司机干脆熄了火。

刷了会儿手机还是无聊,又忍不住找乘客说话。

“哎对了,我听说今天吝先生的晚宴结束以后,也就是零点,会放烟花,是吗?”

谢恺尘想起之前邀请函上列出的一些内容:“的确。”

“哎呀,那可太好了,正好我看天气预报雨也要停了,不会影响效果。”

司机语气兴奋,好像要去参加晚宴的人是自己。

见两人脸上无动于衷的困惑,他差点儿又忘了这是外地人,估计还是头一回来倾城,不懂这种盛大的庆典也很正常。

“这个晚宴是在吝先生的庄园举办的,他有一块特别大的空地,专门用来放烟花。一到什么节假日啊、重大庆典啊,吝先生就会烧钱请全城人看——那烟花的设计就是无论在倾城的任何角落,都能看见!”

他乐呵呵道:“很美的,很适合恋人一起观看。”

顺便就拐到了自己的话题:“我当初和我老婆认识的时候啊,就一起看过。好多人都会挑这时候求婚呢……”

“……这样啊。”

谢恺尘感受着少年靠在自己怀里的重量,以及自己还算平稳的心跳,有些心不在焉。

他也很久没有看过烟花了。

老皇帝逝世,帝国会举行为期一个月的国丧,阿尔法象限境内禁止以星球为单位的大规模庆典。

按照惯例,母星会比其他星域服丧很久些,大概会有很长时间不能好好热闹一番了。

……而他至今还没能回到帝国境内,祭拜自己的父亲。

“送完你们我就收工回家,先睡一会,到点了喊我闺女起来看!”

司机又开始吧啦吧啦说自己闺女的事儿,学了画画,学了跳舞,还在学校拿奖。

他那淳朴开心、喜怒哀乐全都是一个最简单的普通人的语气,倒是冲散些许聚集在太子心头的霾云。

就像小九说的,他们不知道会在倾城待多久,又会遇到什么。

但谢恺尘会珍惜这短暂而来之不易的,成为「普通人」的时光。

尤其……这一切都是和小九一起经历的,也让平凡变得弥足珍贵。

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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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二十分钟,凤凰也醒了。

司机的手指轮流敲着方向盘,很焦躁的样子。

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脸色扭曲:“不好意思啊两位,我有点内急,得找个地方解决一下,麻烦你们等我一下。”

两位乘客还在想这大马路上的上哪儿解决,他已经飞快地拔钥匙、关上门,跑得没影儿了。

谢恺尘:“……”

纪攸:“……?”

谢恺尘看向车窗外,许多人等得不耐烦了,纷纷下车。

“我看过一些古代的交通事故记载。”他说,“安全起见,我们也下去吧。”

纪攸当然没有意见。

谢恺尘先打开车门下去,再来扶纪攸:“还难受吗?”

小凤凰摇摇头,刚要说什么,听见一声惊恐的尖叫。

两人同时回头,发现有人爬到了车顶上。

不对,不止一个人,是一些……一大群人,少说有五六十。

那些人,是他们刚到倾城时看见的,处在十字路口最不和谐的那一面,贫民窟的人。

他们双目无神,在这种温度的夜晚还穿着单薄的破烂衣裳,手中却举着燃烧的酒瓶——这是最廉价的自制武器,但对于手无寸铁的其他平民来说,也非常有效。

有人朝着人群扔去,一辆车在几秒钟之内燃烧成了火球,幸好里面的司机因为闷早就下来透气。

但接下来的□□落的位置,就没那么幸运了。

一时间惊恐和凄厉的惨叫混杂着酒瓶爆裂、大火燃起的声音响彻高架,所有人都在奔跑,大声呼号着救命。

——暴动。

这个词蓦地出现在生长于和平年代的太子的脑海中。

他早就觉得不对劲了,没有任何一个城市会把最贫困的区域和最繁华的区域挨在一块儿。

结合司机提到贫民窟那嫌弃的表情,很明显,这些穷苦的人们和富人的相处并不好——该说是相当差劲。

谢恺尘猜测,这两种地位相差过大、而且彼此对立的人群,应该是代表郝郎中的两种人格,或者说是两种身份。

考虑到吝天倾已经很明显把自己设定为倾城的权势顶点,那么那些反抗的穷人,就是代表郝郎中了。

自己的两个人格不对付,连带着全城人遭殃。

挺离谱的。

谢恺尘一手抓住纪攸的小臂让他紧跟着自己以至于不被惊惶的人群冲散,另一手试图控制精神力凝出防护层来,就像当初阻挡铁藤螳那样。

但……失效了。

之前他也观察过了,这里的人们没有灵宠,街上没有疗愈池,倾城是个没有精神力的世界。

他作为外来人,想要在一个世界使用这儿没有的东西,必然会造成不寻常的后果。

比如,那些手持□□的贫民,在同一时间,几十个人齐齐转向他。

那场景诡异至极。

他们眼神不再麻木、愤恨,变得阴鸷,且充满防备。

这不再是阶级冲突,这是……NPC对玩家的追捕。

好家伙。

谢恺尘想起纪攸最开始说过的话,他使用精神力的尝试,惊动了郝郎中的潜意识防卫。

眼看着几十号人马从车顶上、高架其他角落里钻出来朝着他们迅速包抄过来,他看向疗愈的专业人士:“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有的。”小凤凰认真点点头,“——快点跑!”

谢恺尘:“………………”

【作者有话说】

跑干什么,愣着啊!

一百章整啦!

这本V后章均大概在七千字左右,感觉写到一百章格外漫长。但是写他们的故事也真的很幸福呀Tw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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