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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七的话从心底浮起:“切记,真真假假,眼见为虚。”

天瑞在面前站了半晌,始终没有对她动手,至少证明他不想杀她,亦或是,他根本杀不了她!

他所做的一切,只为了让她入魔。

魔根才是邪灵的一部分,她的身体养育了魔根,而天瑞只是被附身,并非邪灵自己的身体,也不一定能承载邪灵的全部魔力。

所以天瑞说的是真的,她就是邪灵。

只有她彻底成魔,邪灵才会真正复活。

“褚清秋,准备好了吗?”宁拂衣忽然道,腕钏便又响了一声。

于是宁拂衣呼出口气,重新捡起相思。

“开始了。”她说。

于是在众人的视线里,方才被浓雾包裹,时不时发出痛苦嘶吼的宁拂衣忽然抬手劈开了浓雾,而后在天瑞骤变的神情中,白光刺目的阵法从脚下升起,一朵几乎凝成了实体的栀子花自阵法中绽放。

“熟悉吗,曾经杀死你的东西,如今你还是逃不掉。”宁拂衣含着满口鲜血露出个狡黠的笑。

“不,你……”天瑞的眼神终于涌上惊恐,他运功正要抵挡,可却已然来不及。

“残月阵!”随着宁拂衣一声厉喝,褚清秋已然一跃至她身边,二人立于阵眼之中,黑□□色三道光划破长空。

光晕拦截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只能眯着眼,从睫毛缝隙,看见那朵不再洁白的栀子花,铺天盖地朝天瑞的身体压去。

于是在沙哑的怒吼声中,天瑞帝君的身体被花瓣片片切割,黑气团团涌出破碎的躯干,如蛆虫似的乱窜,但终归躲不过,被宁拂衣扬手掷出的相思斩作两段。

“杀了本君又如何,天下还是要毁!哈哈哈……”

最终在疯鸷的大笑中,散为一团臭气,被风不留情地卷走了。

残月阵的光辉散去,已经力竭的褚清秋再次倒下,宁拂衣拦腰将她抱住,紧紧揽在怀里,落下地面。

“褚清秋,我们做到了,它死了……”宁拂衣手颤抖地摸向褚清秋命脉,想试探她受了多重的伤。

“我知晓,我看到了。”褚清秋任由她摸,手软软划过她嘴角,试图擦掉那些血,“还算聪明。”

“我最是聪明。”宁拂衣吸着鼻子,将她手握住。

天上传来几声脱力的长呼,二人方才想起山河图,连忙抬头,只见控制山河图的几人已经力竭吐血,接二连三落下。

李菡萏是最先掉落的,唐温书更是直接昏迷,而最后撑着的黑鳞亦是七窍出了血,却还死死顶着。

山河图已经布满金光,凡是闪光之处,皆是裂缝。

距离半空极远的大地已然传来震动的声响,宁拂衣不需放开神识,便能听见河啸山哭。

“快!”褚清秋欲起身,被宁拂衣一把按下,沉默摇头。

“来不及了。”她笑得凄然道。

天瑞几乎将半身的修为全用来缝制山河图,就是为了确保,就算他计策未成死去,这六界仍会覆灭。

同归于尽。

蓬莱外已然休战,活着的仙魔纷纷涌入蓬莱,搀扶自家掌门,而更多人默然立着,脸上已无喜无悲。

宁拂衣环顾,看见亦满身血迹的江蓠挤开人群,倒在山河图下,抱着不知何时坠落的黑鳞哭泣。

看见云际山门的弟子们站在她们身后默默擦泪,看见柳文竹一手提着昏迷的花非花,一手扶着浑身是血的平遥长老,冲她呜呜地哭。

看见喜鹊和寒鸦在她身边跪下,看着九婴托着伤腿立在人群之后,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有些身影,她没有看到。

宁拂衣忽然松开手,将怀里无力的褚清秋交到了寒鸦手里,命令她好好看照。

“宁拂衣,你干什么去。”褚清秋慌忙拉她衣袖,但宁拂衣动作很快,湿哒哒的衣袖从指尖滑过。

“褚清秋,若这次拯救苍生的是我,你会不会为我骄傲?”宁拂衣咧着红唇道,凤目在大雨中灼灼。

“不,不……”褚清秋扑过去要拉她,但寒鸦咬着牙将她抱住,她扑了个空。

“不,宁拂衣,不要……”褚清秋头一次哭得这样无助,她半个身子都没入了泥水,再无仙人之状。

“宁拂衣!”柳文竹也察觉了不对,扔下花非花和平遥长老,抬腿向她奔来,但被一团黑气绊了脚,扑通跪坐。

“九婴,你不会拦我的吧?”宁拂衣轻声说。

九婴原本朝她伸去的手顿了顿,随后垂下,猩红的唇瓣勾起,冲她耸了耸肩。

“九婴,你拦住她!九婴,求求你,求你拦住她……”

没人见过褚清秋失态,更没人见过她这般失态地祈求,漂亮的脸挂满泪水,几欲疯癫,寒鸦几乎整个人坠在了她身上,才能不叫她挣脱。

褚清秋一生淡漠生死,如今才发觉,自己为了苍生赴死并不难。

眼睁睁看着爱人去,才是世间至难。

宁拂衣笑得像是即将幻灭的云霞,她忽然转过身去,用指尖沾着仙力,在地上一笔一划画出复杂的阵形。

前世绘制了许多许多次的阵法,即便今生没想过,可再提笔来,仍是行云流水。

轮回阵。

“娘,保佑我。”宁拂衣轻声说,随后最后看了褚清秋一眼,回头添了最后一笔。

果然,不需启动阵法,发丝便忽然竖起,头顶传来这世间最为强悍的,滚滚天雷。

她是魔,魔创造了轮回阵,应当比神,更受严惩罢?宁拂衣仰头对着雨丝笑了,那雷声也不负所望,震得心肺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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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朋友们,再见,山川湖海,再见,这个似乎并没有那么糟的地方。

再见,褚清秋。

身后褚清秋喉咙喊出了血,宁拂衣没敢再看,脚尖用力踩地,化作流光,迎向头顶已经聚集成日头那么大的天雷。

天雷连接着混沌,她赴死,在天雷砸下前接近山河图,或许可以将山河图带入混沌,救下被其牵动的苍生。

这一次,她是真的想要守护。

风和雨从她耳边噼里啪啦地过,许是离那雷电越来越近的原因,她并不觉得寒冷,反而周身滚烫。

和天雷相接的刹那,她含泪阖目,炫目的光穿透肌肤,一瞬将她眼睛烧作轻烟,可她却在那个刹那,看见了落木萧萧的万重山。

看见风拂过树林,林海翻滚成潮,几只飞鸟嬉笑衔成一串,腾空万里。

看见了那么美好的,人世间。

作者有话说:

hehehehehehehe护体!

第154章五年

熟悉的宽阔的桥,桥下水流湍急,时不时有尸骨被水托起,在水面打了个旋儿,又无声沉下去,顺着河飘向不知多远的夜色。

宁拂衣无喜无悲,身上的疼痛也尽数消失,亦或是所有的感官都不复存在,只剩一双眼睛,淡漠地望向身侧行尸走肉的魂。

她被挤在那些魂魄中,一步一步往前走。

走了不知多久,她终于踏上了奈何桥,前面有只鬼在哭,哭泣半晌后,转身走向了彼岸花丛。

宁拂衣怜悯地看着他,又看了会儿黑夜中无风自静的花丛,抬腿一步取代了它的位置。

孟婆汤在眼前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里面偶然翻上几片花瓣,和孟婆被碾碎的发丝。

“黄汤浓作先尘泪,前生缘尽入忘川。”一个老者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宁拂衣抬头,花白胡子的老者一手陶碗,一手木勺,笑眯眯看着她。

胡子整齐编起,尽头插了一朵殷红的彼岸花。

“饮汤轮回,亦或斩断前尘。”老者将碗递给她。

宁拂衣眼睛眨了眨,双手捧过陶碗,里面的汤散发出栀子花的香气。

孟婆汤本无气味,每个魂魄所闻到的味道,代表自己最难忘却的红尘。

宁拂衣捧着汤碗站了许久,久到身后的魂魄排起长队,不时有人不满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她才把碗放到嘴边。

即便再不舍,她也知晓,她没有选择。

她仰头将汤倒入口中,而就在汤入口的一刹那,听见酆都的几声惊叫。

可是那又如何,她与这世界,已经再无干系了。

————

生命是最为顽强的,即便花草会枯,但埋在土里过些时日,又能冒出郁郁葱葱的头来。

人亦是,甚至作为凡人,并不知晓天上曾爆发过那样惨烈的一幕,他们只知峰回路转,雨过天晴,被烈火焚烧过灰烬成为土壤,万物从灰烬中复生。

那一日的灾祸很快被遗忘,仙界亦重新踏上正轨,仙魔的对立虽仍存在,但总体再无纷争。

越来越多门派在江湖崭露头角,但每一个修者初境之时,都需遵照礼节,往东南方烧上一炷香。

说是为了纪念一个曾力挽狂澜,为六界献身的,天下第一大魔头。

这日夏至时节,山外吹来的风已有暑气,悬梁苑中传来读书阵阵,学渊长老讲着六界史记,热得大汗淋漓,角落坐着睡得正沉的首席长老,众弟子们被暑热笼罩,又传染瞌睡,很快便挨个儿点起了脑袋。

这时门忽然被敲响,一身青衣的柳文竹搬着个一人高的方形铜盒子走进来,在众目睽睽中将盒子放下,镂空的盒子一面吹出阵阵冷风,顿时消了暑气。

“柳师姐,这便是飞花教的新玩意儿?”前排几个弟子新奇地伸手去摸,被柳文竹抬手拍开。

“是,拢共做了没几个,全送来了云际山门,当心碰坏了。”柳文竹含笑叮嘱他们好好修习,随后低头走出房门,走入屋外的艳阳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年的天气比往年闷热许多。”门外面容清秀的男子举着把黑伞,遮挡太阳。

“我亦觉得。”柳文竹用衣袖沾了沾汗水,“多谢你的孤风盒,还劳烦你跑上一趟。”

“不碍事。”花非花摇头道,她将伞往过举了举,并排而行,“柳家之事如何了?那些老顽固们可有松口。”

柳文竹弯着杏眼点头:“自五年前那一战后,柳家那些叔侄们便不再敢多说什么,如今我修为已过通虚,加之神力护佑,他们就算再反对,说来说去也还是那几句女子难堪大用,再说不出什么花儿来。”

“属于我的位置,只要我不让,那便谁都不能夺走。待不让的女子多了,那些酸腐话也就少了。”柳文竹声音轻柔道。

“确是如此。”花非花颔首,眼中印出天光,“若是当年我有你这般胆识,便也不会听了我爹的,扮作男人方能冠少教主的名头。”

“若不是花非雾那小子实在不成器,二十岁了还只是初境,这差事也轮不到我。”

“莫要这般说。”柳文竹摇首,“你修为术法皆不输同辈,如今我一路走来,也多亏你启发指点。”

二人迈过悬梁苑的门槛,院外绿荫如盖,遮挡了些日光。

“行了,你我二人莫要再客套。”花非花勾唇轻笑,收了伞,视线沿着绿荫重重的路,一路望到山下。

“日子倒是过得快,自那日后,已过去五年了。”她眼神飘远了些。

柳文竹闻言,愁绪涌上心头,她踏过一片掉落的柳枝,低声道:“是啊,如今江湖安定,可往日那些陪伴左右的故人,却再见不到了。”

花非花看她情绪低落,忽然扯开话题:“前几日你不是还说,收到了容锦的信么?”

“嗯,容锦师兄当年废了仙脉,在山上一直郁郁寡欢,如今蜕去仙籍隐居凡间,反而过得有滋有味。前几日递信还说,遇见了位心善女子,许是要有喜事呢。”柳文竹想起这事,肉眼可见地开心了些。

“若是这些,衣衣也能看见,多好。”她说着说着又垂下眼睫。

花非花不知如何安慰,伸手拍了拍她肩膀:“我们过几日去看望神尊罢,这几年神尊一直不曾露面,如今过去这么久,无论是身上的伤还是心伤,都该好些了。”

“嗯。”柳文竹点点头。

距离云际山几千里的魔界,满天翻滚的黄沙似乎并无变化,大漠绵延,一缕孤烟从漠上升起,奔向火红的落日。

黑烟滚滚的魔界入口处,白色倩影立在黄沙上,清冷安静,双手于宽袖中垂着,一侧腕上套了枚翠色如山的腕钏。

被风吹乱的发丝遮挡了眉眼,只能依稀看见唇色,如珠红唇泛着淡淡的粉,正紧紧抿着。

黑烟被风驱散,喜鹊面色为难地出现,匆匆向女人行了一礼,小声道:“神尊,不是在下不放您进去,只是您也知晓魔尊她……”

“她刚恢复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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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又没了记忆,一听您是仙族的,怎会允诺。”喜鹊满脸疲惫,“在下再多说两句,她便闹着要杀人,在下也没有办法。”

白衣女人正是褚清秋,她身子比起五年前更为瘦削,孤零零立在风烟中,竟有几分枯败憔悴姿态。

“我要见她。”褚清秋像是没听见喜鹊所言,只淡淡道。

“您身体不好,魔界魔气重,您进去了定会受到影响,您这又是何苦呢。”喜鹊苦口婆心,是真心地怜惜眼前这个曾高坐莲台的神尊。

要知晓魔尊刚死去时,褚清秋也像随她死了一般,起初人坐在蓬莱一动不动好似枯木,后来被众仙门强行带回紫霞峰,却也没好多少,须得各派日日派人守着,这才没坠入疯魔。

却也和疯了无甚区别,白日里坐在花床中发呆,夜晚就打翻众人跑出去,待仙门火急火燎找上一夜,又自己沉默着回来。

江蓠医仙捆着她为她好好诊治了一番,也没发现什么疯魔的征兆,最后只能开了些安神的丹药,强行喂她吃下去,人这才恢复些血色,但依旧一言不发,昼伏夜出地乱跑。

到后来仙门都累了,只剩江蓠几人还肯陪她折腾,这么折腾了两年,终于有一日她闯回来,手中握着个黑不溜秋的种子,对着众人泣不成声。

那也是两年间,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听江蓠判断,此种名为圣木曼兑,乃千年难生一颗的奇物。

众人不知何意,只当她是思念入骨生出心魔,便看着她在山顶小心翼翼圈出一块地,又小心翼翼将种子埋进土里,整日坐在土堆前护着其不被风吹雨淋。

每日傍晚用鲜血喂养,清晨用花露浇水,树苗一日比一日旺盛,她的形容却一日比一日虚弱。

在她割血肉的养育下,又这么过了两年,竟真让她种出棵树来,树生果实,果实熟落,化作条人身。

那人凤目柳眉,朱唇如血,妖冶俊美,样貌和宁拂衣别无二般,眼中却清澈而漠然,天生一身邪煞之气,降生那日天空电闪雷鸣,峨眉刺和相思剑两件宝物纷纷响起嗡鸣,似在恭贺主人复生。

于是宁拂衣回来了,却又像没有回来,她再不记得从前的一切,包括褚清秋。

“我不怕。”褚清秋开口,打断了喜鹊的回忆。

喜鹊便也无法了,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来劝,这时黑烟又疏散许多,从烟里走出个身量窈窕的女人,挥手拉开喜鹊。

“让她和我来吧。”九婴说。

“可是……”喜鹊还要开口,却被九婴打断。

“若魔尊怪罪下来,只管推到我身上便是。”九婴轻轻说,她反手拉开魔界的缝隙,冲着褚清秋偏头,“走吧,神尊。”

褚清秋感激地冲她颔首,随后握紧衣袂,抬腿迈入魔界。

进入魔界的一刹那,她的心便难以自制地紧缩,脚尖踏在魔界碎石嶙峋的路面,痛却不自知。

来往魔族见了她这般仙人样貌,纷纷驻足观看,又想上前一探究竟者,都被九婴眼神驱散开,灰溜溜离去。

“这些时日我用尽了所有法子,都没能让她记起从前,地府的孟婆汤疗效实在强悍,一口下去,从无解药。”九婴垂着凤目道,伸手替褚清秋推开了大门。

“所以神尊等会儿见了她,难免会受伤,心也好,身也罢,提前有个准备。”九婴小声安抚。

褚清秋点头。

一路走到魔窟深处,眼前出现座黑金色漆就的大殿,殿高几丈,门脸处悬挂着几串萤石,被打磨成珠玉状,在暗色中萤火波动。

门外守了两排美人,皆是芙蓉貌,柳叶身,九婴在殿外站定了脚步,挥手叫那些美人散去,而后扬声:“魔尊,有人求见。”

殿内安静了会儿,而后传来冷然的声音:“本尊说过,不许仙族踏入我魔界半步,你却擅自将人带来,是活够了么!”

九婴将红唇咬得泛白,忽然昂头,嗤声道:“你有本事杀了我。”

褚清秋闻言心神一紧,便见殿内飞出道黑影,峨眉刺如箭般刺向九婴咽喉,褚清秋蹙眉正要掷出白骨,岂料九婴在身后冲她比了个无妨的手势。

随后九婴好像早熟悉了进展似的,昂着白皙脖颈不动,于是那峨眉刺自己擦着她脖子飞过,哼哧扎入殿外一块巨石。

若是细看,那巨石已经不知被戳了多少个窟窿,好似莲蓬。

“进来吧,神尊。”九婴冲褚清秋挤了挤美目,而后掀开那些萤石。

褚清秋握紧掌心,将白骨收回,而后踏着心跳,一步步走入门内。

她还未适应殿内昏暗的光,眼前便卷起阵魔气,随后脖颈贴上股凉意,后背的撞击感传来,褚清秋猛然对上一道视线。

女子头顶金冠,肩背云带,如披着暗夜将她抵在墙上,颈间粉光璀璨的相思剑照亮女子面容。

是她朝思暮想了数年的眉眼,一丝一毫都不差,如刀剑般凌厉,好看地刺入她心底。

于是在女子疑惑的目光下,褚清秋早已泛红的眼角忽然湿润,而后一滴滴落下眼泪,泪水滚烫着沾湿了剑刃,又顺着剑往下流。

眼泪好像烫人似的,宁拂衣沾了便觉不自在,于是不由自主松了剑。

“宁拂衣!”九婴上前一把将她拉开,只差没往她头上敲两个栗子,“你若真伤了她,往后悔死的可是你自己!”

宁拂衣扫她一眼,倒是没再动手,只是目光直勾勾盯着泪眼婆娑的褚清秋,半晌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女人背靠着墙,抿唇无声地哭,原本清冷的人像雨中桃花,扑簌簌地惹人心疼。

“我又不曾用力。”宁拂衣被她哭得心莫名软了,于是嘟囔着扔了剑,转身过去,“本尊不喜仙族,没什么事速速离开,省得真受皮肉之苦。”

褚清秋说不出话来,倒是九婴眼睛转了几转,忽然抿开笑意,上前掸了掸宁拂衣肩头不存在的尘。

“魔尊前几日不是说身边伺候的人都不合心意,想换一位么?这不,此人正合适。”九婴忽悠道,“寒鸦你嫌弃太吵,喜鹊你嫌弃笨手笨脚,别的魔侍又长得磕碜。”

“你瞧此人,仙力又高,心思还细,重点是,生得好看。”九婴把宁拂衣的脑袋掰过去,强迫她盯着褚清秋看。

宁拂衣不知为何,看她哭心里总觉不舒服,于是移开眼神,却松了口。

“确实美。”她说。

“那便是了,商仇那边有事寻我,在下告辞。”九婴见人松了口,立马转身关门,化作道红光溜了。

殿中只剩下二人,宁拂衣见人哭得惨烈,实在于心不忍,掏出块手帕递过去:“别哭了,我虽是魔,但又不是见人便杀,你怕什么。”

然而那人并不接她帕子,而是慢慢直起腰身,蹒跚朝她走来。

而后好像忽然卸了力,眼睛含泪阖上,软身朝她倒下,被宽袍长袖包裹的身躯瘦得握都握不住,衣裳却满满当当落了一怀。

第155章琼浆

褚清秋心郁良久,如今一时心火入腑,这才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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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再醒来时,明烛在她身侧摇曳,昏黄的光笼罩整座红木镶瓷的罗汉床,木头的气味混着烛火味,安静飘进鼻腔。

殿中寂静,除去火苗噼啪外,再无旁的声响。

褚清秋连忙翻起身,掀开胸口搭着的玄色氅衣,赤足落地之时,撞进一人目光里,那目光亦然平静,只淡淡看她一眼,便又阖上。

褚清秋心中扬起的尘便在这种目光里,缓缓落地。

“醒了。”面对她盘膝坐在屏几上的宁拂衣,张口道。

褚清秋没回话,仍紧盯她面庞,昏暗灯火将她五官照射得更为深邃,有种异域般的妖冶。

“你叫什么名字。”宁拂衣问。

褚清秋红唇翕动,最后试探着吐出字音:“褚清秋。”

她仔仔细细观察着宁拂衣的脸色,希望能从那不变的神色中看出那么一丁点异样,但是没有,那双凤目依旧闭着,好像这名字同她没有过半分干系。

“不好听,太冷了。”宁拂衣黛眉蹙起,“往后给你个新名讳,便叫小白罢。”

褚清秋虽还未从悲伤中脱身,却还是被这名字惹得紧了紧拳头:“什么?”

“小白。”宁拂衣不耐地重复了一遍,“本尊不夺你祖姓,只改一名,褚小白。”

殿中依旧寂静,“小白”腰间的白玉笛不由自主地开始嗡鸣。

宁拂衣凌厉的目光袭来时,褚清秋才强行压下白骨的愤怒,关节攥出青色,方才点头。

“好。”她道。

“还算有眼力见儿。”宁拂衣重又阖目,身上魔力周转三回,隐入丹田,这才运功完毕,负手起身,走到褚清秋身前。

“衣裳也不好看,白花花的,和本尊这魔窟格格不入。”宁拂衣怎么看那衣裳怎么不顺眼,伸手捞起衣袂,凉丝丝地握不住。

“换了。”她命令道。

褚清秋险些要控制不住白骨的震撼了,最后暗中施法将白骨封印,方才忍了下来。

“我瞧昨日麒麟穿的红裙不错,衬得人比花娇。”宁拂衣伸手在女人身前比划,丈量了尺寸,方化出一沓衣裙,最上方连亵衣都备得完全。

褚清秋看着那红艳如火的肚兜,满脸通红,扬手想要赏她一棍,但她本收着力,而宁拂衣动作也快,反手将白骨夺了扔在一旁。

另一手将她双手反剪过去,制服在身后。

失去记忆后的宁拂衣,怎么这般讨厌,褚清秋越气便越想起从前宁拂衣的好来,悲戚上涌,隐隐又有了昏眩之感。

而因着动作而必须靠近女人的宁拂衣,则有那么一瞬被栀子花香夺去思绪,花香味儿抚平心间,令她不知为何一直燥郁的心短暂和缓。

还有,这女人是真的好看,她醒来后见的人里,本以为那只麒麟便是顶尖儿的漂亮了,却不料这女人虽然一身傲骨不好相与,却还比麒麟好看漂亮几分。

这样一张脸蛋,还有她身上的香味儿,杀了可惜。

于是宁拂衣松开了手,面前的女人身子软了一瞬,握着手腕后退站稳。

“喏。”宁拂衣把衣裳塞进她怀里,“换吧。”

她说罢便转身开门,颀长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流云靴踏地的声音渐行渐远。

褚清秋独自立在昏暗的烛光下,抱着那散发异香的衣裳,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又过了会儿,门被拉开,红衣女子闪身进来。

“神尊,如何了?”九婴猫着腰走到她身旁,看了眼褚清秋泛红的眼角,又看了看她手中式样大胆的衣裳,啧了一声。

“她醒来便是这样么?”褚清秋声音微颤,沉声问。

“醒来就是这般,什么都不记得,但基本的为人处世尚且没忘。”九婴叹了口气,“魔界众人早尝试过唤起她记忆,但怎么都没有成效。”

“饶是说多一些,她便听烦了要杀人,于是久而久之,便无人再敢和她提生前之事了。”

说到这里,九婴话锋一转:“不过别人不行,或许神尊可以。”

“这也是我排除万难,强行带神尊进入魔界的原因。”九婴轻轻说,她弯了弯凤目,“她如今每日午后,都要去魔市听曲儿。”

“保重。”九婴递给她一根青羽,便又退了出去。

褚清秋静静等了片刻,而后顺从地换好了怀中抱的衣裙,衣裙看起来不合规矩,不过实际穿上后,却没没有想象中轻浮。

长袖轻盈,露出一半藕臂,腰间的衣带服帖,将她瘦了一圈的腰暴露在烛光下,裙摆如绽放的罂粟花,层层叠叠垂落。

皎皎如云间月,沉落盛放花丛。

褚清秋低头捡起被宁拂衣扔在一旁的白骨,深吸口气,走出魔窟。

九婴给她的那枚青羽自出门后便飘在身前,像个轻飘飘的引路人,带着她穿过魔窟的石门石院,穿过留着漆黑液体的溪,走进魔界猩红的苍穹下。

褚清秋不是没来过魔界,但却从没这样信步闲逛,过往的魔见着生人总咆哮着扑来,青羽便会发出幽幽红光,将魔物驱赶了去。

久而久之,那红光已经将褚清秋笼罩,将她周身气息尽数转为魔息,融入魔群,比褚清秋自己的神器还好用。

过了没多会儿,面前出现一道赤玉的拱门,褚清秋踏过拱门之后,面前黄沙纷飞的景象顿时如白纸遇火,被烧出块洞,洞后另一般景象徐徐展开,迎面便是个高耸入云的酒楼,六角屋檐处各嵌了一只兽头,青面獠牙不足以形容其狰狞。

兽头见人进入魔市,顿时发出声声嘶吼,褚清秋下意识要抬手,就被经过的一只牛头人推开,不耐烦道:“让让让让,莫挡道!”

牛头人手里提着个菜篮子,篮子里装着几颗血淋淋的头,挤着褚清秋走过,很快隐入了纷纷攘攘的魔群。

褚清秋连连退了几步,这才寻着无人处站定,环顾四周间,饶是她饱经世故,也不由得微张了下颚。

酒楼实则是这魔市的中心,往四面八方延伸出四条长街,每条长街都人山人海,入目尽是稀奇精怪,来往有蒙着黑袍好似魔气在飘的魔,有还未完全化形,顶着野兽脑袋的妖,亦有些魔力强大的,已与常人无异的男女老少。

褚清秋被青羽引着往东边那条长街走去,街边嘈杂凌乱,左手边摆着一串卖兽石的摊子,各类灵兽的兽石发出五色的光。

一背上顶着翅膀的妖张着鸟嘴叫卖:“刚猎的兽石,买兽石送兽头,兽腿,兽心,瞧一瞧来看一看……”

“刚挖的死人骨头,新鲜的骨头,新鲜的骨头……”

“姑娘瞧一瞧,人间壮小伙儿的精气,买一瓶儿?”右手边背弓成虾米的老妪将手伸出七尺长来扯褚清秋的脚,褚清秋连忙侧身躲开,摆手拒绝。

左右摊位多是此物,店面虽没这般杂乱,但也乌黑阴森,溢出陈年血渍的气味,褚清秋生怕里面蹦出个什么厉鬼,没有多看,忍着不适加快脚步。

走到长街尽头,那种血腥混着朽木的味道才淡去些,乐声隐隐在耳畔响起,再拐个弯儿,眼前便像翻开一页的竹简,呈现张灯结彩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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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建筑高有数丈,抬头看好似与暗红的天相接,一侧全是窗子,纸糊的窗内灯火通明,时不时投出曼妙的倩影。

门口红绸上洒满纸屑,两只顶着狐狸头美人身的狐狸精将腰扭出残影,上前拉褚清秋进门。

褚清秋实在受不住它身上的狐狸味,于是暗暗弹了指仙力,将两只狐狸定在原地,方才进门。

门里与门外如同两个世界,进门便是光芒万丈芳香十里,身后的门在她进入后很快化作墙壁,褚清秋踏入了人群之中,越过眼前鼓掌之人看去,正看见了宁拂衣。

披着黑袍顶着金冠的魔尊,此时笑意昂扬地坐在最高处,身侧十余个美人舞一首扬州慢,观者眼花缭乱。

有美人舞着舞着,便伸出丹蔻晶莹的柔荑,滑过宁拂衣脸颊,随后不老实地坐在她身侧,拿起酒樽要喂她喝。

然而下一瞬,美人便睁大双眼,双手不自主地用力,于是满杯琼浆玉液,尽数泼在了宁拂衣脸上。

宁拂衣方才还心情愉悦,如今彻底被一杯酒泼醒,正要勃然大怒,便见人群中飞出段白绸,将那些美人全卷成一团,不知扔到了哪里。

于是面前偌大一块地界,眨眼便空了出来。

宁拂衣好心情被破坏殆尽,于是笑容敛去,猛然伸手,魔气像条长练般从掌心抽出,刺入人群,将捣乱之人直直拽出。

火红的衣袂最先飞起,而后是女人的身躯,裙摆飞扬着盖过烛火,晔晔遮住脚踝。

宁拂衣本想给此人些教训,然而看见那张脸后,猛地收回了右掌的峨眉刺,松手任由女人落下,红唇绷紧。

“小白?”宁拂衣道,“你真以为本尊不杀人么?”

褚清秋看不得她和旁人欢好,如今被拽到台前,那冲动才去了,只剩发抖的指尖。

“我是来,献舞的。”她最后道。

宁拂衣上下打量她,看着那张漂亮但正气凌然的脸发出声轻笑,而后挥手示意众魔散去,重新坐回软榻。

“哦?”她歪头,将太阳穴搭在自己指尖,方才的怒气消散些,“可若这舞不能消本尊的气,便莫怪本尊不给你仙界留情。”

褚清秋看着她,随后长袖甩过两旁搁着的琴,那琴弦便无人自弹起来,涓涓琴音流淌而出。

她抽出白骨当剑,撕开衣袂。

于是风声凌厉,剑斩风而开,于灯火下舞出剑花,漫天碎银灼目,火红衣袖拂过碎银,便也染上柔和的光辉。

红衣包裹下的身形极美,虽然瘦弱了些,但到底是女人的身体,露出的肌肤比她手中白骨还白,衣袂偶尔扫过那块白玉,留下令人炫目的虚影。

宁拂衣并没有动,目光却好似穿过眼前红衣,看见了一弯洁白的月。

她忽然低头,好似有什么东西要挣脱脑海,但却找不到缝隙,横冲直撞地脑袋生疼。

最后琴音停下,眼前疾风也淡去,女人没有气喘立在她身前:“可消气了?”

明明该是句讨好的话,但被她问出来,分明不卑不亢。

让天下第一大魔头宁拂衣,有种自己在无理取闹的错觉。

“不曾。”宁拂衣揉了揉额头让那疼痛淡去,而后冷冷答,“舞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没有半分柔美。”

她觉得眼前的女人会为此生气,但女人只是沉默。

于是宁拂衣想一探究竟,然而她的脸刚从阴影中抬起,便见女人将她横掸在榻上的另一只脚拽到地上,而后红衣翩跹,转身落到她腿上。

喷香的温热的身体靠着她胸口,长腿搭着她膝盖,宁拂衣敏感地察觉到一团柔软。

明明眼前的女人没有任何娇媚的神情,可触碰她之时,让自出世便心如死水的宁拂衣,第一次体会了何为面红心跳。

“这般呢。”褚清秋淡淡地问。

五年的离别和朝思暮想,让褚清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疯鸷,而不顾一切。

她想要她回来。

宁拂衣停顿许久,不知如何开口,女人便忽然拿起一侧桌上的酒盏,饮下一口后,速速俯身。

檀唇轻轻软软印上她唇瓣的同时,将满口琼浆,推入她体内。

第156章陪伴

宁拂衣来不及将人推开,辛辣的酒便流入咽喉,随之而来的还有对方绵软的舌尖,在她舌尖轻舐一瞬,很快收回。

快得像幻觉,可待满口辛辣淡去后,舌尖温热的触感使得宁拂衣浑身冒出热气,再结实的冰块都不能将这种热气驱散。

更别提怀里的身躯,看着纤瘦,坐在腿上之时,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大抵真的是疯了,褚清秋不敢去看宁拂衣脸上的表情,只能盯着手中酒杯,方能缓和身躯的僵硬。

幸好此时人已被宁拂衣驱散,整个堂内唯有她们二人。

“消气了么。”褚清秋又开口。

“免你罪罢。”宁拂衣再受不了一身燥热,于是一用力,将女人从自己膝上推了下去。

褚清秋本就腿软,冷不丁被人推下,忙扶着一侧的屏风才站稳。

她虚长万岁,这辈子头一次屈尊撩拨旁人,然而那人不仅不领情,甚至毫不留情。

于是虚长万岁的神尊,捏碎了掌心瓷制的屏风,气红了倾国倾城的脸。

而宁拂衣并不知这些,她只是佯装咳嗽,随手拿起杯盏,想起是女人用过的,没来由心弦又是一跳,又将酒盏放下。

“来人。”她朝身后挥了挥手,便有一美人莲步走出,替她换了新的杯子。

“我没要你跟着,你跟来做何。”宁拂衣抿了些清酒,方才听曲儿享乐的心思已经消失殆尽,但又生不出什么气。

褚清秋的目光还未从被换了的杯子上移开,她扔掉掌心捏碎的瓷片,淡淡道:“九婴让我服侍你,我不该跟着么?”

“罢了,念你一片忠心。”宁拂衣没再多说,一口饮尽杯中酒,负手起身,身体穿墙而过,走到门外喧闹的长街中。

她身影绰绰,在妖魔中穿行,来此的魔族似乎已经习惯了魔尊的这般行径,见了她虽恭敬,但并不惊讶。

褚清秋提着白骨,在她身后若即若离,默默跟了她半个时辰,才发现身前的女子只是在走,并无任何一个去处。

宁拂衣偶尔在一些摊位前停下,伸手摸摸那些骇人的东西,但更多的时候,她漫无目的,好像没什么能让她停留,没什么能容她停留。

明明高挑颀长的背影,看在褚清秋眼里,却是那般孤寂,没有过去,亦没有将来,甚至没有现在。

如果没有经历过种种的自己会是苏陌,那么不曾走过两世的宁拂衣,又是谁呢?

平静下来的褚清秋忽然生出些心疼,那些心疼针扎般细密。

如今想,她的永远满心赤城的衣衣,好像也没受过什么宠爱。

宁拂衣在一个贩卖吃食的店面前蹲了下来,门外铁笼内扔了许多只灵兽崽子,她纤长的手指抚摸过笼门,凤目隐隐透出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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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肉铺掌柜忙从满是血腥味的门中爬出,他没有手脚,头以下都是蛇身,赔笑道,“本店现杀现炖,刚抓的灵兽,肉滑嫩得很!”

“来一只?”掌柜满眼期许,随手抓住只白犬便要拧断喉咙。

白犬忽然发出声惨叫,如同撕碎某种屏障,方才还算和善的宁拂衣却忽然暴怒,周身魔气四溢,眨眼便抵住掌柜七寸,将其按于地面,在喉咙中发出骇人低吼,将那掌柜吓得尾巴卷了几个卷儿,连连喊起了饶命。

忽然暴起的宁拂衣将周围众魔都吓得屁滚尿流,四处逃窜,混在人群中的褚清秋则忙抽出白绸,将那小白犬护住的同时,也缠着女子腰身,将她硬生生拽开。

宁拂衣双脚离地,随后怒而震断白绸,挥剑指向褚清秋:“又是你,本尊可是魔,你真当本尊不会杀人么!”

“你杀便是。”褚清秋没再运功,而是开口道。

说罢,她甚至将心口往宁拂衣剑刃上凑了凑,捡回条命的肉铺掌柜忙屁滚尿流地爬进门,任由铁笼倾倒,里面的灵兽崽子叽叽喳喳逃窜。

她笃定了宁拂衣不会动手,宁拂衣也确实如此,她捏着剑柄的指尖攥得发白,而后收起剑,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褚清秋抿唇,俯身捡起那只没有逃的小白犬,放进怀里,再次默默跟上。

宁拂衣这次走出了魔市,沿着魔界凹凸不平的石头路而行,穿过满是食人蝶的沼泽,往背风的山谷走去。

“莫再跟着我。”她在沼泽中停下,挥手驱散一片蝴蝶,那些蝶翅上都有一双明黄色的眼睛,飞起时眼睛会闭起来。

“滚开,听清了么?”她转过身,眼神阴郁,掌心凝聚滋滋电光。

“你很害怕。”褚清秋没有躲,甚至没有挡,而是平静道。

“本尊是魔尊,本尊怕什么!”宁拂衣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话,掌心电光挥洒出去,溅起一片泥水,“你有什么资格揣测!”

泥水打湿了褚清秋的裙摆,还落了几片在她肌肤,但她不曾躲避,那双洞察一切的桃花眼睁着,前行半步。

“你不知晓自己是谁,又不信旁人所说,更不敢信任何人,所以你害怕,怕人发现你的胆怯,怕人发现你不敢杀人,发现你不是魔。”她说。

“你连一只狗都不舍得其死,却佯装暴虐嗜杀。”褚清秋又往前一步。

宁拂衣平直的肩膀些微颤抖,她紧盯着褚清秋,最后冷声道:“滚。”

“我说中了。”褚清秋忍着心头微痛,继续道。

“我让你滚!”宁拂衣眼角已然泛红,惶惶不知何处,缠绕她数月的噩梦回荡心中,在梦里她被无数道黑影不断吞吃,睁眼时,每个人都像梦里吞食她的恶鬼。

罡风溅起泥沙,一道雷电涌向女人,褚清秋忙挥手抵挡,足下被雷电劈出道半人高的沟壑。

宁拂衣在沟壑那端望着她,眉眼凌厉,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黑袍被肩头左右甩着,很快离开。

褚清秋呼出口气,掌心捂住胸口,眼神软了下去,周围只剩漫天的蝴蝶。

半个时辰后,褚清秋回到魔窟,穿过来时的路回到魔殿,殿门口守着个女子,是寒鸦,她正抱着个暖炉,一脸担忧地踱步。

“神尊。”她低头行了礼。

“她在里面么,你为何不进去?”褚清秋望着紧闭的大门开口。

“在下不敢。”寒鸦满脸为难,“魔尊休憩时从不许人入殿,哪怕是接近都会暴怒,唯有麒麟大人才能接近一二,但也不敢多留。”

“在下能察觉到,她在提防什么,除去魔族,更是恐惧仙族,也正是如此,我等一开始才不敢请神尊入魔界。”

褚清秋眼神闪烁,随后道知晓了,接过寒鸦手里的暖炉:“我进去看看,你下去吧。”

看着寒鸦千叮咛万嘱咐地离去,褚清秋定了定心神,这才吱呀一声推开门,走入殿中。

冷清的殿内灯火昏暗,最昏暗处有一团黑影,蜷缩在角落。

褚清秋默默走过去,在黑影面前蹲下,看那人影没反对,这才伸手探去,很快摸到了一手湿润。

她被这湿润惹得眼亦是软了,左右摩挲两下,将那眼泪擦掉,而后把暖炉塞进她怀里,让那冰凉的手将其握住。

“不是要你滚么。”掺杂鼻音的声音响起,宁拂衣转了个脸,看向没有褚清秋的一侧。

“我是你的侍从,能走去哪儿。”褚清秋很快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而后陪她蹲了很久,从怀里摸出团白乎乎的活物,放在她手边。

“你把这脏东西带回来干什么。”宁拂衣嘟囔一声,手摸了摸小白犬的头,小狗已经在褚清秋怀里睡着了,此时睡得香甜。

“你从前也养过一只小白狗。”褚清秋轻轻说,“但很胖。”

“胡说八道。”宁拂衣嗤笑。

褚清秋没有强迫她信,而是起身收拾了下被自己睡乱的罗汉床,问道:“要歇歇吗?”

宁拂衣摇头。

“会魇梦?”褚清秋问。

宁拂衣敏锐地抬起头,在黑暗中审视她,而后道:“你怎知?”

“我瞧你眉心暗沉,想来日日梦魇,才能有此面相。”褚清秋伸手铺平软枕,“来吧,我保你今夜睡得安稳。”

女人声音淡淡,语气起伏不大,莫名让人信任,宁拂衣犹豫了下,最后还是起身,坐在床沿打了个滚,很快取掉一身零碎,蜷缩到墙那一侧,闭上了眼睛。

褚清秋看她姿势起初想笑,但并没有笑出来,因为往常在她面前的宁拂衣是不会这般的。

她受尽苦难,但绝大部分时候并不脆弱。

如今记忆全失,残留下来的反而是灵魂深处最难消的恐惧。

若上一世,自己能对她好一点,她是不是就不会这般害怕了,懊悔忽然席卷而来,褚清秋闭上了眼睛。

从前很爱哭的少女,后来是如何扛下了一切苦难和痛苦,磨炼成了心性强大的魔。

褚清秋不知道。

起初疯鸷的想要她恢复记忆的心此刻淡去,如今能日日陪她,已很好了。

她抬手,一些微不可查的花粉从床顶飘落,被烛火照出蒙蒙亮的痕迹,淡淡的香味很快笼罩四周,而后褚清秋翻身上榻,枕在软枕的另一侧。

宁拂衣僵直一瞬,转身要赶她下去,却听女人以极是认真的语气道:“你还想不想好好休憩了?”

宁拂衣想,所以她没推,只失神愣了愣,重新蜷缩好,幽幽的花香顺着鼻尖流淌全身,四肢很快疲乏。

这女人当真有用,宁拂衣心里暗道。

在她迷迷糊糊将要入眠时,一只柔白的手臂从外侧伸来,穿过她的手臂揽过腰,随后用力,宁拂衣便不受控制地后移,然后整个人被包裹在温温软软的怀抱里。

什么身份,竟敢这样抱她堂堂魔尊,宁拂衣心底想发脾气,但那花香实在太好闻了,她只张了张嘴巴,就没再出声。

垂眼看去,修枝一样的手臂,隐隐凸起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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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青色的血管在薄薄的肌肤下若隐若现。

后背抵着的地方像一团云,宁拂衣不敢动,红晕爬上脸颊。

“别怕。”褚清秋轻拍着宁拂衣,目光落在眼前颤抖的双肩,轻声道。

“小白会保护你的。”

作者有话说:

神尊还是接受了自己的新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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