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赶着春耕的尾巴,虞怜把买来的地全部都种上了庄稼,中上等良田都种上了栗米小麦,下等田地则种了大麦,若是以大麦价格自是不合算,但她寻思着自个儿要酿酒,大麦收了来酿酒是百赚不赔的好生意,多多益善。
大麦不挑地不说,产量比起小麦栗米等精细粮食产量不知高出多少番,实在是不挑食又高产的好孩子,深得虞怜喜欢。
她沉迷于地主事业,得了空便在农田上巡视佃户们种田的背影,还吩咐人烧了麦茶送来田间,分给佃户们喝,喜得佃户们一口一个东家姑娘喊着。
虞怜也从不解释按照法理来说,自个儿即便孤身一人,还是黄花大姑娘,但也也非闺阁姑娘,她是个实实在在的寡妇,只是这个寡得比较主动,比较特殊一些……
她猜上邑村那些村民之所以喊她怜姑娘,是因为知晓她嫁给华极的原因,不想喊她夫家的缀称,免得惹她伤怀,便默契喊她姑娘,左右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得一句姑娘也不亏心。
她忽然想起村里的习惯,如同她婆婆陈氏就经常被村里妇人喊作木头家的,一贯是喊人家小名,然后加上个家的,这意思便是木头家的婆娘。
若是喊她……华极的小名她记得祖母说过叫做花童。
岂不是喊:花童家的。
一想到这个称呼,她美眸中便泛起笑意,忍俊不禁。
这小名,真的怪可爱的。
慢慢踱步回了家,到了家家中已经做好了午饭,一家人坐在饭桌前一块吃饭,今儿个奇怪,一向是家里饭桶担当的两个大男人公爹华詹和竹影都不在座。
问了全桌人都不知道,倒是双胞胎哥俩说了:“师父说他和爹去后山练剑了。”
老太太嗔怪:“大中午不吃饭,空着肚子练剑?闲得慌!”
说罢,也不管了,只管叫孙媳儿媳还有三个孩子梅姨娘吃自己的,左右两个大男人也不是傻子,饿了就知道回来吃。
一家人没放心上,虞怜也不觉得奇怪,他们习武之人喜欢练剑比划是常事,经常兴致上来了就会比划两下,尤其是年后开始,公爹好像换了一个人,越发生机蓬勃,时常找竹影练剑。
后山小树林。
两个大男人排排坐,拆信。
竹影看了一眼,委屈地撇撇嘴,主子有了爹就忘记下属了,上面根本没有叮嘱自己的话,全是给侯爷说的。
华詹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久久未松,气道:“孽子。”
长子不愿意让他向儿媳和家中其他人透露他还活着的消息他能够理解,若是换成他,在平安归来之前,也不愿意叫她们再担忧挂心一次,若是得了希望,回头再绝望一次,没人受得住。
但是长子却不愿意放弃复仇大业,准备继续跟皇帝杠上,还让他给他三年时间,三年时间又怎么可能掀翻一个手握大权的皇帝?
何况如今天下虽政治弊端明显,赋税深重,贪官众多,强敌环绕,但勉强还算是太平,新帝这代更是才传承了第三代,按以往的规律,这皇位最少还能再继续传三四代,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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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有这么短命的皇朝……
华儿不但想螳臂当车,还想和天命对抗,他就真的不在乎家人,不在乎妻子了?
他默默提起竹影的剑,在树林里挥剑如雨,半个时辰过去了,方才停下。刚才还一片新绿的树林,骤然间成了光秃秃一片。
竹影小心翼翼问:“侯爷……?”
华詹长叹一声,“以后莫要再给那边写信,只当没有华极这人。”
天南地北,他拿长子没办法,便只给他三年时间,这三年都只当没有这个人,只当他死了,三年后,若他死了,他便跋山涉水也要去给他收尸,给怜儿一个交代。
若是他活着……
活着回来……
华詹苦笑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他做好了长子失败的准备,也做好了再一次失去他的准备,没关系,这一次,至少他有了准备,还能亲自替他收尸。
至于儿媳,他早已将她看成亲生闺女,在他有生之年都会尽全力替不孝儿补偿她,若是能为她寻得良人托付,也会为她高兴。
他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华儿到底心里有没有怜儿,这次的来信也只字未提怜儿的事。
再一次长叹一声,道:“走吧。”
竹影这才反应过来,愤愤不平说:“主子咋这样,主子怎么能忘了少夫人,少夫人待他那么好……!”
一路上尽是喋喋不休骂骂咧咧回去了,回去后俩男人干了一壶酒。
第96章乱世◇
◎虞怜想到自己该死的运气!◎
春去秋来,麦子收了两茬儿,第三茬儿已经黄了,沉甸甸地挂在麦秆上,正待主人收割。
这三年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
诚然,虞怜认为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但不可否认,世道变迁,影响了她的生活、她的种种计划。
譬如生意,譬如种植。
从三年前成为镇上最大的地主,她亲自安排佃户种下庄稼开始,世道就以过山车的速度和惊险开始疯狂地变幻,不单是人,老天爷也作祟。
先是头一年,眼看着去年冬日润了大雪,有经验的老农总说来年总得丰收,结果夏日碰上了暴雨连连,淹了不少田地庄稼,那些娇贵的小麦栗米,损失了大半。
虞怜刚接手了大片的田地,头一年就遭遇天灾,亏了不少,村里人都叹她运道不好。
好在大麦抗造,愣是挨到了冬天还是收了不少回来,她凭着大麦酿酒挣了不少银子回来,算是补回了庄稼上的亏空。
第二年她吸取了教训,不顾二大爷和村里其他长辈的阻拦,愣是把中等田也种上了大麦,这样一来,中下等田都种了大麦,比例一下子多了起来,可以想见到了秋天麦田金黄的模样。
可村里人说:这样咋行?
大麦不值钱啊!你头年中上等田已经亏了不少,第二年不赶紧继续种点精细庄稼,多卖一些银两,补回来,还改成种不值钱的大麦?
这是疯了?
按照老农们的传统想法,虞怜这是被大麦的抗造能力蒙了眼睛,觉得这玩意能有收成就改种这个,殊不知种是能种,但不值钱种了没用,等于浪费了好地。
结果第二年,又闹了灾。
这一回好家伙,干旱!
整整一个夏天,热得要命,没下过几回雨,到了秋天大片的田地几乎颗粒无收,庄稼早早便旱死在地里头了,这一年比头年闹得还凶,还可怕。
好在虞怜中下等田都种着大麦呢,这家伙,抗造抗旱,一年下来又收成不少,至少粮库里囤满了……
村民:“……”
上邑村这片有一条河,就虞怜家门口那条长河,前头一段时间这条河为村民百姓顶了不少压力,好歹保住了两三分收成,外边的就惨了。
听说各地都在闹灾,南方水灾,北方旱灾,还有闹蝗虫的,全搁这一年了,像是老天爷发脾气,一下子火气全给你撒出来。
各地百姓流离失所,饿死不知凡几,更加可恶的是官府不但没有作为,还以赈灾的名义,加重了民间的赋税,闹得人心惶惶,民愤四起。
边关外的那些什么辽人金人也趁着这个机会,四处骚扰劫掠,趁机从朝廷剥削了不少好东西回去,还拐了几个和亲公主。
朝堂分裂得更厉害了,今天这个占东风,明天那个鼓大旗,闹得轰轰烈烈,你死我活。
贵妃的孩子被皇后弄死了,皇后的儿子刚封了太子贵妃把他搞残了,倒是陈地主的女儿异军突起,生了个儿子,封了陈妃,成为皇宫又一大势力,夹在贵妃和皇后中间,陈妃还认了个干亲,是当朝丞相,势力不小……
外面人称陈妖妃。
虞怜:“……”要不是天灾太多了,朝不保夕,她能天天嗑瓜子当戏文看。
这些朝堂后宫的事都不干小屁民的事,天灾更不是老百姓可以左右干涉的,唯独叫虞怜心惊的是,农民起义!
在天灾人祸和朝堂强行增加赋税、贪官为祸人间、莫得粮食吃的压力下,老百姓反了!
全国四处都有起义军,有落草为寇的,有揭竿起义的,有只为了一口饭吃给人当兵充人头的,有被迫上山的……应有尽有,外面全乱套了。
虞怜从第二年开始,酒也不敢酿了,粮食囤在粮库里,不敢声张,日夜派人看守,哪怕是大麦难脱壳口感差,以往丰年都是喂牲畜的,但人饿了连草皮泥土都能吃,何况是大麦这种能饱肚的正经粮食?
这些大麦得留着自家吃,得留着整个上邑村的村民活口用,不敢轻易往外输出。
这一年连罐头生意也不做了,还存在地窖里的罐头便留在里面,等着应付荒年。
虞怜原先想着,趁着皇帝后宫乱起来的时候,搞点肥皂发明卖,挣点银子,她还隐约记得从前从网上科普视频里看到的肥皂制造办法,这个想法准备等搞完酒再折腾,后来也没准备弄了,她只想低调低调再低调,希望安安稳稳蜗居在这一方天地,等着乱世过去。
是的,乱世。
她看出来了,乱世忽然就来了。
外面乱成一片,皇帝要么国土被各地起义军分割而治,要么能忽然雄起,把所有起义军都灭了,不然他的皇朝休矣!
至于胜利者是谁,下一任皇帝谁来当,下一任国号是个啥,那都不是她这等小屁民能考虑的。
算一算,前一世她最高成就也就是个年薪百万的HR高管,比起一般人收入是不错,但总归在正常人范畴,穿来这里,她唯一干得比较出格的,就是算计了所有人演了一场戏,逃离了原身尴尬的处境,给自己找了一方容身的天地。
从此以后,她最大的想法就是当个有钱一点的地主,岁月静好,一直到老。
千算万算本以为刚收了大片田地成了地主,会是事业上大展拳脚的时候,却没想到会碰上乱世……
虞怜想到自己该死的运气!
小时候有钱亲爹刚找到贫民窟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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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领回去继承亿万家产,还没呢她爹破产了;长大后刚拿到年薪百万的合同,就穿了;穿到出身不错的魏国公府千金小姐身上,原身却处境尴尬,四处危机开局不利……
再一次长叹出声。
这会儿她正站在农田上,第三年,她说啥也不管了,怕继续闹灾,第三年所有田地都种上了大麦,只留了小十来亩上等田种了点小麦和栗米,准备自家留着吃,哪怕遇上灾害,就十亩地的亏空她能亏得起。
好在这一次,虽是延续了上一年的干旱,却撼动不了虞怜什么,她的大麦抗旱能力杠杠的,尤其是上等田更是大丰收,上邑村的百姓头两年靠着虞怜接济的大麦才平安度过,第三年他们也怕了,看救过自己命的大麦眼神也跟看见亲人一样,第三年跟着虞怜全部种了大麦。
这一年上邑村都丰收了。
如今田地里到处一片金晃晃的颜色,村民佃户到处都在抢收粮食,虞怜这边也不缺人。
外边百姓流离失所,有不少逃难来的百姓,虞怜见了不忍心,倒是收留了一些。
她不是随意散发圣母心,一来怕乱世里人手少守着这么多粮食就像是小儿抱金,容易被抢劫,外面难民来了这么多,实在逼到极限,必定有人抢劫,不如主动伸出援手,将这些危机都化解了,让那些难民卖身给她,成为她的自己人,等乱世过去后,这些人若要归乡,她就奉还卖身契,若要留下来,可在她田地耕种,也可以在工坊里做工,总归有活路,总比在外头等死强。
二来,她还做不到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面前饿死渴死,看着人家吃孩子吃泥土也能无动于衷。
那些枯瘦绝望的面容……从影视剧照片里文字里只言片语很难感受到,真正亲身经历其中的人才从心里被深深震撼,虞怜的心理下限也一再地被刷新。
索性前面卖酒卖罐头挣了不少钱,她拿出一部分,在上邑村边上的荒地上,建了个新的村落,让这些难民在那边暂且落脚,房子是最简单的土胚草屋,全是灾民自己动手,他们感恩戴德,恩人给他们粮食,供他们吃喝,让他们有力气建造房子,活了下来。
这个村落本来没有名字,有人便叫难民村,再后来都在传收留他们的恩人是个大善人,便称为善村。
虞怜看着村民冒着汗的消瘦脸庞,浑身流汗,却冒着喜气洋洋的劲儿在努力地收割大麦,不免再次叹气。
古代时候,尤其是乱世百姓的生活如何艰难她算是见识到了。
但过得这样艰难,朝不保夕,但凡有一点点收成和希望又能喜得恨不得亲吻大地千恩万谢的模样也叫人心疼。
来帮她的田地收割的都是善村的村民,这些四面八方逃难来的百姓深深知道外界有多么混乱,自从被收留就勤快做事老实做人,很怕被赶出去,无论男女老少皆是如此,倒是有煽动闹事的,那等人还没等闹开,要么被竹影一剑叉走了,要么被难民自己给围殴死了。
谁也不愿意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平安饱腹落了空,再去外头,能去哪里?能走多远?怎么活下来?
上邑村这边地处偏僻,情况比外面已经算得上世外桃源了,尤其是虞怜家的田地,十里八乡都知道她有粮!
但为啥没人敢来抢?她家两个男人会武功杀了好些人震慑不说,还有大好几千号的难民都卖身给了她,都护着她,咋抢?
虞怜发着呆想事,一阵阵微热的秋风拂过脸面,带来一阵阵新鲜麦香味儿。
不时有村民路过,亲切地喊她怜姑娘,怜丫头。
虞怜皆一一回应。
这两三年以来,经历了各种灾害,她和这个家和这个村民也紧紧联系了在一起,好似一个真正的大家族一样,没有矛盾,有的只是同渡难关的齐心协力。
村民因着她的大麦才生存下来,对她心存感激,她对村民亦是如此。前期还没有难民村的时候,别的地方庄稼欠收,唯独她大麦收了不少,那时闹了不少小偷强盗,不少村民自发住到她家附近,连一向不和的村长也派几个儿子轮流过来,帮着守护她粮库,一路并肩作战下来,攒了不少情分。
这时,忽然一阵稚嫩的惊慌声响起:“嫂嫂,嫂嫂救命啊,官府又来征兵了,他们要把二哥三哥都拉走!”
虞怜陡然一惊,朝廷疯了。
真疯了。
第97章易主◇
◎结尾修,添了一段,一定重看◎
连十岁稚童都强征当兵,不是疯了是什么?
只怕皇帝内忧外患,已经走投无路,如疯狗一样跳脚。
前一年来征兵的时候,官府便想把双胞胎哥俩拉走一个当兵去,是虞怜塞了银子才躲过一劫,但村里其他十来岁以上的少年都没躲过,不管你是不是独子,年龄到了,通通拉去当兵,没有得商量。
孩子们的小夫子华天曲那样瘦弱只会读书的少年郎也被强行拉走了,虞怜使了银子,想把他保住,她深深知道这个少年半点功夫也没有,就他那个体格,上战场也是给人送的命。
但没想到,年龄到了的少年,官府也不收银子,不放人!
好在后来,竹影说他半路去将人劫了出来,但怕被官府的人发现,也不敢叫少年回村,给了他银子和一袋口粮,让他去别处躲躲。
竹影是这么跟虞怜说的,实则他看华天曲头脑灵活,念书极好,就送去了跟主子联络过的商号,让人送到主子身边,看能不能用上,主子这会儿铁定缺人。
谁叫他那方势力是所有起义军中势力规模人数最大的?皇帝见了都怕得直哆嗦,将他列为心头大恨,头号需要剿灭的贼寇!
皇帝的主力军都集中在主子那头,压力自然也比其他杂牌军要大得多,但也不知道皇帝的人太差还是主子的火力太强,皇帝越是送,主子越是强,一波波地投降给他送人头。
不过这次,皇帝眼看是要完犊子了。
边关失守,金辽联军连夺数十城,眼看京城老巢都要被捣了,皇帝只能撤兵,转回去对付金辽。
也因此这回才狗急跳墙,不管是几岁的孩子,只要是个男娃,能拿得起兵器,就通通送去战场。
那些普通的起义军趁着皇帝顾不上首尾,仍然在四处骚扰,皇帝内忧外患,狗急跳墙,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只怕是自己人还未分出个胜负,江山已经被关外蛮子夺去。”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那些有些底蕴的家族已经开始掏银子输送人手准备帮皇帝一起御敌了,先把关外那些蛮子野人赶走再说!
对这些世家大族来说,自己人闹一闹没事,皇位易主,改朝换代也没事,但绝不能让江山落入外族人手中,所以在闹起义的时候,这些大族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谁也不管。
但谁也没想到,在这个关头,最大的叛军华字旗叛军没有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向京城进兵,而是突然调兵,从另一头将金辽逼退百里。
从这一点上来看,华字军赢得了天下百姓和不少世家大族的好感,人人都在猜想,华字军的首领是什么来头,看得出来应该出身不凡,见识深远,极有担当。否则别的起义军还在趁着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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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首尾不顾的时候四处捣乱掠夺,他怎么不乘胜追击,而是先选择了先御外敌?
经此一战,有些早有想法的家族开始暗戳戳地接触华字军,若是能辅助华字军成大事,将来就是开国功臣,谁不想要这个功劳?
当然自古以来,起义大军不知凡几能成功的有几何?会下场的家族也就三两只胆子大的,大多数都装聋作哑,不敢冒险,一旦冒险,等皇帝收拾了起义叛军,回头就能把你当成乱臣贼子收拾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华字军首领倒是高傲,谁家递来的橄榄枝都没接,他打完金辽,转头就冲向京城,顺着京城这条路线,连夺数城,眼看用不了多久就要把皇城拿下了,京城里人人自危,百官脱下朝服辞官避难的大有人在……
这些事还没从外头传进来,上邑村实在太偏僻了,至少要落后一两个月的信息差,眼下虞怜获知的消息是关外辽金联军破了边关,从大后方直逼京城,皇帝老巢危矣,故而狗急跳墙,连十岁孩童都要送上战场去送死。
她回来的时候,官府的人已经在上邑村作开了。
四处可听见小孩的哭声,大人的求饶声,虞怜皱着眉匆匆跑进自家院子。
她家人最多,今儿个公爹和竹影出门购买物资,为今年过冬做准备,他们俩没在,那些家里没男娃的村民和善村的难民倒是过来了,围在她家里,帮着护着两个小孩。
三四年下来,当初从京城下来的两只小矮冬瓜如今已经长大了不少,个子更是蹭蹭往上拔,虞怜瞅着,再有一两年兴许要赶上自己了,这就是习武之人的好处,两个男孩皆有了少年的模样,此刻赤红着脸和眼睛,扶着年迈的祖母,气得拿起木剑要与官兵决斗。
他们不怕被拉去当兵,也不怕去送死,就怕死了之后爹娘嫂嫂祖母妹妹没人照顾,嫂嫂从小就跟他们说,他们是家里除爹以外唯二的男子汉,爹年纪逐渐大了,迟早会老,只有他们才能护住一家人。
方才,祖母为了护着他们不惜给官兵跪下,求官兵不要把她两个年幼孙儿带走,那些官兵竟然踹了老太太一脚,气得兄弟俩差点冲上去跟他们拼命,被村民拉住了。
民怎么跟官斗?
虞怜进来时,俩小子彻底红了眼睛,大的华言扶着祖母,另一个小的华行跑了过来,顾不得什么一把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怀中,眼泪掉了下来,不停委屈地控诉:“嫂嫂……”
虞怜轻轻摸了摸小子的脑袋,“莫急,莫怕。”
抽了抽鼻子,好不容易话说清楚了,也不为自己告状,不为自己被拉去征兵的事说什么只控诉说:“他们踹了祖母一脚……”
声音哽咽,委屈得不行。
虞怜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小脑袋。
往里面一走,老太太年纪大了,本来腿脚就不利索,再被成年男子踹一脚,好半晌还是站不直,站不稳,依靠在孙子身上,喘着气。
虞怜过去,老太太浑浊的眼泪落下来,“怜儿……”
虞怜蹲下来,亲自给老太太揉了揉腿,然后站起身来,对着那些官兵道:“我的两个弟弟十岁不到,还未到征兵年纪,还请通融。”
官兵见她生得好看,气质不凡,言语上倒是客气两分,然而还是强硬拒绝了。
如今世道征兵不容易,已经征了一波又一波,大批男丁不是死在战场就是被饿死,现在上头下了死命令,若是征不到兵,就把他们这些在衙门当差的都送上战场充数去。
死自己还是死别人,这有得选?
虞怜还要说什么,两个人高马大的官兵已经不肯等了,不耐烦地将她甩开,虞怜往后退了数步,被华行扶住,他上前一步,将嫂嫂护在身后,狠狠瞪着官兵说:“嫂嫂,不用跟啰嗦,我不要你低声下气求他,我跟他们走,我去当兵!”
“我有武功,你不要怕我去送死……”
虞怜眼睛微酸,看着少年抽条后显得并不强壮的身体,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你们还小,还轮不到你们逞英雄!”
她掏出两张百两银票,官兵的眼睛都看直了,虞怜冷笑:“一个人,一百两。”
官兵眼睛发亮,但是想起征兵的困难和上头的强制要求,还是摇了头。
虞怜又出价两百两,官兵还是摇头。
虞怜心里沉得越发厉害,看来这个皇朝是真的要完了,若不是上头强制要求,这些见钱眼开的官兵又怎么会对百两银票无动于衷?
最后虞怜给出了百亩良田才保住了兄弟俩。
一人一百亩上等良田。
兄弟俩围在祖母和老太太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那么贵,呜呜,我们不值那么多田,嫂嫂的田呜呜,我去换回来……”
虞怜长叹一声,她手上拢共也就四百亩上等良田,一下子去了一半,的确元气大伤,然而在她眼中,人才是最重要的,两个孩子才半大少年,换作前世才上小学的年纪,哪怕跟着竹影和爹学了点拳脚功夫也上不得战场,只要去了便是送死,她如何舍得?
钱没了再挣,地没了也能再添置,唯独人没了便什么都没了,她不能让祖母公爹婆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只要挨过乱世,她有信心再把地赚回来,还要当更大的地主!
竹影和华詹拉着一车物资回来,才发现家里乱成一锅粥,上邑村各家各户都哭声震天,一问才知道官府又来强行征兵了,去年才被征过一波,好多儿郎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如何,到现在也没回来,现在又来拉人,连十岁稚童都要,简直灭绝人性。
华詹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竹影直接抽出佩剑,“我去县衙把那狗官杀了。”
华詹按住竹影握着剑的手,沉重摇摇头,他固然可以杀了狗官,但却解决不了最根本的问题,那些兵是被送到州府的总兵营地,而非县太爷府上,县令再糊涂也是一个听令办事的人,杀了他没用。
只有结束乱世,才能一劳永逸。
不过虽然不能杀了县令狗官,但是上邑村那些年幼无辜的孩子却不能再让他们去送死,竹影和华詹便研究了解救办法,他们决定去半道上截人。
就如之前竹影把华天曲押去当兵路上救回来一样,他们准备先将这些孩子安置在外面等到风头过去了再送回来。
谁知道还没等他们出手,当天下午孩子们就都被放回来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是何缘故,竹影出去外头打听,县城都打听不到,又快马加鞭去了府城才知道,江山易主了!
皇城破了,皇帝下台了,一切都完了,结束了。
还要童子兵做什么?
竹影瞪大了眼睛,赶紧打听:“新的皇帝叫什么,是谁攻破了皇城?”
“皇帝谁知道啊,新皇帝还没立国号没登基咧,谁也不知道他叫啥,不过听说是最大的那支起义军,叫华……华什么的,反正一个华字。”
竹影:!!!!
第98章对决◇
◎是华儿赢了,还是三皇子?◎
竹影简直欣喜若狂,他敢肯定,攻破皇城当上皇帝的一定是他的主子华极!他当场就准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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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回去上邑村,通知侯爷和少夫人等人,告诉他们这个惊天好消息!
尤其是少夫人,憋了这么久,没告诉她主子还活着,竹影心里多少有几分愧疚,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总是看着少夫人想主子,那么难受,却不告知她真相,现在总算是可以说了!
谁知道,他刚骑马到城门口,就看见城门已经关上,脱下旧朝军服的官兵正在城门把手,严禁任何人进出。
竹影去问,人家不理他,还让他快点离开别妨碍公家办事,小心被当成贼子抓进大牢,竹影稀罕问:“不是说,皇城都被攻破了,现在皇位已经换人了,你是帮哪门子皇帝做事?”官兵拍拍身上的布衣,“瞧见没?我们身上旧兵服已经脱下,从此以后就是新皇朝新天子的兵……你谁啊,快滚开!”
竹影塞了银子一番打听才知道,皇城被攻破后,狗皇帝带着陈妖妃和儿子从密道中逃走了,所有降服的城池收到消息后都在戒严,准备拿住这一家三口向新帝献礼。
所以城池戒严,不许任何人进出。
竹影:“……”他可怎么回去报喜啊!侯爷少夫人还有老太太夫人都在等他咧!
竹影不合时宜地想:再过不久,应当是太上皇太后皇后和太皇太后了吧……他摸着下巴,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冲上战场为主子效劳,但他保护了主子一家好几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的也能分个将军当当?
假如竹影知道,他主子琢磨半晌给他派了个大内总管的职位,应该这会儿就晕过去了,他最敬爱的少夫人也因他瞒着狗男人还活着的事,没帮他说半句话。
……
这会儿上邑村所有人还不知道上头已经改朝换代了,娃儿们被放回来是好事,有人欢喜有人愁,上一年征兵走的娃可都没回来,是不是已经死战场上了?
赵寡妇哭了又哭,直到虞怜派了双胞胎去告诉她,华天曲人没死,被他们家的竹影大侠救走了,等时局平稳了,该回来会回来,这才消停。
此时华家,正在发愁,两百亩地上午说给就给了,结果下午人全放回来了,这不是白给?
双胞胎上午也沉浸在嫂嫂真爱我,为了我俩舍了这么大把土地,我们真不值,下午听说这消息就闹着要找爹去衙门里把地要回来。
华詹依了儿子所言,带上家伙去了趟衙门,去了才发现,衙门里根本没有人,一个当差的都没有,县太爷主簿那些捕快官差一个全没来,这是集体旷工翘班?
看县城的街道上,百姓如往常那般过着小日子,虽然经历了两三年的荒灾之年,百姓生活不容易,但该有的柴米油盐还是得有,县城里的杂货铺也照常开着,沿街百姓卖菜的卖包子的也都热热闹闹喊着客官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
华詹掏出铜板,买了十个包子,让俩儿子一人吃一个,剩下的提回家给祖母嫂嫂和娘亲吃。
父子三人到处打听,没听到什么消息,倒是有人开玩笑说县太爷没准是跑路了,上头打得这么惨烈,没准哪天就打到这里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华詹皱皱眉,寒窗苦读十年才考上进士,当了这县令,在情况没到极端的时候,县令是绝不可能跑路的,这时候跑路,上头追究下来,别说官,脑袋也别想要了。
本想回去,但双胞胎念着嫂嫂的地,愣是拉着爹的手不让走。
他们父子三人都有功夫,俩小子轻功也跟师父学了个半会,不说飞檐走壁,上个墙总是没问题的。
两人把爹拉到县衙墙下,率先跳上去,然后看着爹:“我们上去翻一翻,把嫂嫂地契找出来,肯定在里面。”
说着就跳了下去。
华詹:“……”
翻墙进去后,县衙里头也一个人都没有,连洒扫小厮婆子全不在,华詹开始意识到可能真的出事了!
俩小子跑进县衙办公的地方,将桌上的公文、匣子全翻了一遍,最后找出一沓的地契,好家伙,全是搜刮民脂民膏来的,他从里面抽出两张,上头写着的正是他家嫂嫂的那两百亩地,华行眼睛转了转,觉得光拿两张还不够,反正这狗官贪了这么多,不如拿回去,哪怕不占为己有,也能分给善村那些灾民,就当替天行当,劫富济贫了。
华言却按住了弟弟的手,不赞同地摇头,说道:“拿走自家的就好了,多拿就是偷,和那狗官有什么区别?”
华行不服,觉得二哥啥时候也学了那一套迂腐行径,他把自己打算说了,兄弟二人找来爹评理。
一个想把其他地契拿回去,分给灾民,一个觉得不问自取就是偷,哪怕出发点是好的,也不行,否则就是偷盗、是狗官之流。
华詹看着俩小子还沉浸在这等小事中争吵不休,没有半点应有的敏锐嗅觉,叹了口气。
若是长子,一早就能察觉不对,断然不可能将注意力放在这种小事上。
他各打一板子,说:“一则这些地契定然是狗官从其他百姓身上搜刮来的,若是你们拿去给灾民,原本地契的主人岂不是拿不到?给了一方,另一方便也没有,行儿你亏了一方,这不叫做好事,这叫鲁莽,叫一意孤行!”
“二则,这些地契属于财物,衙门这些人连地契财物都没来得及带走就失踪不见,想必背后一定出了大事,你们没察觉到危机,还在争执这等小事,愚蠢!”
一番话说得两个小少年面红耳赤,喏喏说:“爹,我们知道错了。”
“那现在怎么办?”
“爹,县令跑了,这底下的百姓怎么办?”
现在可不比太平盛世,现在外来的灾民众多,县城底下到处都乱着呢,时不时就会出现事故,平时都需要官差巡视,县令主持,现在这些做事的人都跑路了,谁来维护百姓的平安和秩序?
华詹本想说这关他们什么事?
但话到嘴边停了下来,俩小子年纪还小,尚且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忧国忧民,不该用小老百姓无权无势就不应该多管闲事那一套束缚着。
他思忖片刻后,和两个孩子在桌上、柜子到处翻找,想找出关键,到底是什么事让县令急着跑路?
华言突然一声惊叫:“爹快看!”
华詹走过去一看,那是一封没烧完的信,前头写着什么已经被烧毁看不清楚,只见后半段还没烧毁的纸张上有两个写着:“……救驾!”
救驾?救什么驾?能用得上救驾这两个字的只有当今皇帝……
华詹突然站了起来,一脸沉重。
皇帝莫非已经穷途末路,皇城被攻陷?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会广发勤王传书,算算此地与皇城的距离,就算是最快的飞鸽传书也要至少七八日,岂不是说七八日前皇城已经濒临被攻陷的危险?
现在呢?现在又如何了??
皇帝是缓过劲来了,保住了京城和屁股下的皇位,还是已经……
华詹攥紧了拳头,华儿……
他无法确定自己的长子是生是死,以这种情况来看,当今天下那些起义军,唯有华儿的军队有这个实力兵临皇城,他和三皇子终于还是走到了兵戎相见,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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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天过去,他们到底谁胜谁负,他的手指越发用力,泛着青白色,眸中更是泛着红色血丝。
他知道,一旦决战,两人之间必有一死。
一旦兵败,就是死亡的代价。
这也是为什么华儿不肯将自己还活着的事告诉家中所有人。华詹算算时间,假如是华儿兵临皇城,这么多日过去,也该打起来了。
是华儿赢了,还是三皇子?
哪怕对长子再有信心,华詹此时没有确切的消息,仍然无法肯定这场胜负,在以往的认知里,要改朝换代实在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哪怕皇朝腐朽,世道离乱,也不是轻而易举能够打垮的。
三皇子从根子来说他是正统,华儿的军队名为起义实则是叛军,多的是老顽固守旧派骂他反贼,哪怕皇帝再荒唐,他们也愿意为皇帝所用,这就是正统的优势。
也因此,从前他和华儿被老皇帝所忌时,起意谋反,也只是架着一个皇帝的血脉造反,只要权利握在手中,皇位上坐的是谁对他们父子二人来说没有一点影响。
七皇子为人愚蠢,好大喜功,肚子里半点墨水也无,这种人最适合当傀儡,哪知那头蠢猪会临时反水……
刚想到这里,两只袖子被两个儿子拉了拉,“爹,你想什么呢?”
华詹摇了摇头,叹气:“我在想你们大哥。”
“爹,你别想了,大哥死了那么久,应该早就投胎了,大哥那么聪明,一定会选择一个富贵的好人家,说不定投胎成皇子了,将来能当皇上!”
华詹:“……”
第99章碰面◇
◎声音震天,隐约将院里院外树上的麻雀也惊飞了。◎
一连过去好几日,老百姓日子乱成了套,那些流氓混子发现犯了事也没有县衙官差来拿人越发肆无忌惮,不到几日,街上便变得空旷冷清,谁也不敢到处出来乱窜。
哪怕老百姓没有那么敏锐的触觉,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上邑村却沉浸在一无所知的状态,村民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正在秋收,娃娃们回来了就没什么大事,一股脑地都在抢着收麦子,哪有时间想外头?
华詹带着双胞胎傻儿子回了家,看似面上无事实则心事重重,一连几日眉头从未松下。
虞怜以为公爹担忧竹影的安全,安慰道:“竹影武功高强又年轻力壮,一般人伤害不了他,您尽管放心。”
华詹目光复杂地看着儿媳,半晌无声,长叹一声点了头。
虞怜微微一笑,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越发疑惑。
竹影出门好几日说要打听消息,都未曾回来,全家人都在担心,她以为公爹的异常是因为担忧竹影,但现在看来,又仿佛不是。
那个眼神……这种感觉,并不算陌生,打从三年前那个大年初一开始,公爹就经常用这种眼神看她,带着点愧疚、慈爱和欲言又止,极度的复杂,她一度以为公爹是偷了她银子去赌博了……
要不然怎么这般奇怪,好像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又好像瞒着她什么,但她只是他儿媳,又不是他老婆,用这种眼神瞅她干啥?
虞怜想不明白,又不好直接问公爹你瞅干啥?
她摇摇头,无奈笑笑,拍着手往外走。
麦子这几日收得差不多了,那两百亩地多亏官差才拿走地契一日,转头两个小子又给偷回来了,地里头的麦子才不至于浪费了,能收回来。
想着这些高兴的事儿,虞怜转眼又把公爹的异常给忘了。
她想得乐观,只要不威胁生死,每天能当着个地主婆巡视自己的地里的庄稼,关心关心佃户,没事翻翻账本,就是最好的日子,公爹想啥管她屁事?真有事到了关键时候,该跟她说还是会说,到时候就水来土挡,淹不死她。
虞怜日后只要想到今日天真的想法,就恨不得回来抽自己一巴掌,谁能想呢?谁敢想!
没淹死,倒是差点把她惊死。
又过两日,麦子全部收割好,虞怜指挥着手下人把一车车粮食运到自己三年前就建好的粮仓里,这几个大型粮仓全在上邑村,而且就在她家边上,平时养着几条大狼狗看着,还有专人日夜把手,倒是不怕偷。
主要是她的麦子看着是量多,但是倘若要偷还是不划算,不值钱,除非能全部运走。也就是荒年,有人饿狠了,才会打主意。
粮食收好之后,虞怜盘算着竹影哪怕走路都该回到家了,她跟公爹商量了下,让公爹出门去找找看,不能放着不管,前头几日不管是信任竹影的能力,等了这么多天还不见音信,那只可能是真出事了。
华詹刚驾着马车出了上邑村,后脚虞怜就捡了古里古怪的一家三口难民。
女的生得小家碧玉,洗干净之后也是细皮嫩肉,瞧着应该也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眼神机灵,看着颇有两分灵气劲。
男的则不苟言笑,笨嘴拙舌,长得倒是一般,勉强称得上五官端正,国字脸,生得一身习武之人的刚正之气,看着不像坏人。
他们俩有一两岁半的儿子,长得白白胖胖的,一只小肥手专喜欢捏人脸,揪人头发,除了这点,倒是个讨人喜欢的娃。
一家三口来到上邑村,在佃户的指引下找到虞怜,跪在她面前说听说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善人,在这几年灾年时期建立了善村,收留了不少人,他们远道而来,希望虞怜能收留他们一些日子。
虞怜注意到两个细节,一是那年轻女子要下跪的时候,男人扶着她的手,眉头不赞同皱了皱,像是不认可她跪下求人的行为,这一定意义上表明了,在男人看来,这位女子的身份贵重,不可以下跪。
二则那女子声称自己远道而来,虞怜却感觉她的口音更像是这边的当地人,且她那张圆润清秀的脸蛋似乎有两分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因为这些疑点,虞怜将这一家三口收留了,善村没有多余的房屋供他们住,在找到新的地方之前,只能让这一家三口暂时住进自己家的大院。
女子看起来倒是很开心,一脸的信任。
虞怜感觉更古怪了,她从未见过这女子,这女子对她毫无防备的信任模样又是从何而来的?莫非只是因为她建善村收留难民的好名声?
一家三口在虞怜家住了四五日后,公爹和竹影还是不见回来,虞怜这日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翻账本,账本没看进去几页,满脑子都在想,竹影和公爹是不是出事了?
县城才多大地盘啊?以他们驾车的速度,也早该回来了,难道是去了府城?
梅姨娘洗了盘果子,放在她边上,让她吃着点解解渴,甜的。
陈氏和新来的叫陈四丫的女子倒是处得来,两人同姓陈,便唤陈四丫小陈氏。
秋日凉爽,趁着午后日暖天透,两人在边上绣着秀活儿,陈氏总是蹙眉,显然也在担忧相公的安危。
这世道,外面这般乱。
虞怜干脆闲聊,打破这种略显压抑的气氛,跟陈氏央求:“今年过冬娘给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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件厚实一些的棉袄,去年就极冷,我差点没熬过。”
陈氏停下来,嗔笑一声,“那是你爱美,总要给你做厚一些的,你嫌臃肿,去年竹影猎了一头虎,皮毛都送你手上了,你非嫌弃丑,愣是不要娘给缝在棉袄里头,垫在床下白瞎了好东西,娘说的对不对?”
虞怜拿账本盖住脸,不承认,“哪有哪有,哪个这么臭美,连虎皮都敢嫌!”
“不就是你?”
“谁啊,在哪儿呢没看见!”
几个女人笑成了一团。
话匣子打开了,陈氏也松快了,暂时忘记相公出去好几日的事了,又同儿媳说笑几句,这时老太太在屋里唤她,估摸着是刚午休起身需要人伺候,陈氏进屋里去。
前脚刚进屋,后脚没一会儿,院子大门忽然被打开了。
一行穿着金色盔甲的士兵分成两列进来,手中拿着的长枪更是反射着灼人的光芒,气势如虹,像是天降神兵。
虞怜扭头一看吓了一跳,小陈氏更是惊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手中的针扎进手指里了还不自知。
一片静谧——
虞怜同那些“天降神兵”大眼瞪小眼,心里沉了又沉,穿来这么久从未与真正的军队士兵打过交道,也没与官家起什么冲突,人家为何突然派这么多兵来她一个小地主的家?
她不受控制地往最有可能同时也是最坏的想法猜:难不成是皇帝忽然想起他们一家来,准备不要脸了派兵将他们一家通通送上黄泉?
这时,那些肃着脸一身气势的金甲士兵们忽然齐刷刷地跪下,一致高声呼喊:“参见皇后娘娘!”
“属下等恭请皇后娘娘回京入宫!”
声音震天,隐约将院里院外树上的麻雀也惊飞了。
敞开的大门外,进来一个男人。
一身青衣,体态清瘦修长,逆着光,隐约头顶也泛了光。
虞怜眨眨眼睛,账本从手上掉了下来。
男人走路虽不急不缓,但腿长迈了几步便行至虞怜跟前,弯腰修长如玉的手帮她捡起账本,还拍了拍上面的泥灰,虞怜低头看那只手……
账册递过来,两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说:
不是故意卡文,男女主第一正式会面,我得好好斟酌下……(其实就是苟不出来了
第100章归来◇
◎那个女人予他的更甚◎
时间有一刹那的静止——
空气也忽然缺氧得厉害。
男人星眸如海,深沉却温和,仿佛纳了百川,一层朦胧的薄雾笼罩在那深海上方,看不清里面翻滚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浪花。
虞怜眨眨眼,再眨眨眼。
一瞬间的茫然、惊骇,最后通通化为了不敢置信的狂喜,她仰着头,睁着那双氲氤着红晕的美眸与他对视片刻,一颗泪珠从眼角缓缓落下。
紧接着,数滴泪接二连三的往下滚落。
她掉泪时的眼睛美极了,旁人哭泣是嚎啕大哭,鼻涕眼泪一股脑横流,丑极。她却不同,就那般痴痴与他对视,望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眼泪像是乖巧排着队,哪怕主人情绪起伏极大,也被压抑着委屈着,一颗又一颗,接二连三,络绎不绝。
男人忽而心窒得厉害,他想起那日他从行刑路上被截走后返回家中,看见她在他灵堂前,烧掉亲手所写的祭文时落泪的眼睛。
四年的时间,足以更改一切,四年的时间足以教山河颠覆,让天下换了个主人,也让他了却前世生死大仇。
但她那双眸子,没有变过一丝一毫,同那时一样。
美极。
他眸色一深再深,静静低头望她……少顷,一声极低的叹息终于从他嗓子里溢出来,几乎不可闻见,旁人亦无从察觉他逐渐软化的心。
虞怜却听见了。
她的情绪像是忽而决堤,在男人指尖微凉掌心却温热的大手抚上她脸颊,轻轻为她拭泪时,猛地扑进他怀中。
终是大哭出声。
华极浑身僵硬,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宣泄着压抑了数年的情绪,任由这着满了委屈、惶恐、喜悦的泪水将他胸前衣衫浸湿,一点一点将他心脏染上异样的色彩。
他浑身发硬,大手垂落在身侧下意识抬起,指尖微微蜷动。这是第一次,记忆中的女人同他这般接近,无论是前一世的分道扬镳还是这一世的峰回路转,他们都仅见过一面,那便是她在他下狱后,跑到牢中隔着阑干大门,对他极尽刻薄,极尽羞辱,咒骂他为何不去死,为何要连累他人。
他未置一语,任由她发疯,疯够了也便走了。
后来她在牢中所语,传了出去,皇帝如愿借由她的手又羞辱了他一道……
思及此,原本抬起欲安抚她后背的手,紧了紧又垂落下去。
她仍在哭泣,哭够了便仰起头,委屈巴巴地瞧他:“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语带控诉,鼻音极重,惹人心怜。
至少在场所有人包括刚刚从屋里出来看着孙儿/儿子大变活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老太太和陈氏也忍不住在极尽震惊狂喜之余生出了浓重的心疼之意。
怜儿……怜儿她太苦了啊。
两人方才听见动静,赶紧出来,却在出来时看见怜儿扑进华儿的怀中哭成了小泪人。
两人因此哪怕再不敢置信,再是狂喜也不敢,不敢迈动一步,更不敢喊上一句,怕惊扰了这对有情人的相逢。
她们知道,此时此刻最有权利宣泄情绪的只有她们的孙媳/儿媳,她已经压抑太久了,撑着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与家中断绝关系,一个人带着他们来到乡下,要想法子养活一家人,要想法子不去想他,要想法子好好活下来,这其中到底压抑了多少痛苦,多少情深,没有任何人可以感同身受,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便是他们这些长辈家人,也只能知其一二,也只能多疼爱她几分,让她更活得快活如意一些,却不能替她承受。
华家的小院四周围满了金色盔甲的士兵,他们拿着长枪脸色肃然不许任何人接近一步,村民远远聚集过来,不敢靠近一步,却满怀担忧,担心木头一家出事。
小院中,老太太陈氏梅姨娘站在堂屋门前,满含喜悦心疼远远望着,双胞胎和小果儿也被她们按住了,捂住了嘴巴,不叫他们冲过来打搅自己的大哥和长嫂。
小陈氏更是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这句话重复了第二遍,语气加重。她伸出手,颤抖地摸上他清俊的脸,冰凉的指尖一点一点地描绘他俊脸的轮廓,高挺的鼻尖、饱满的额头……甚至轻抚了他的薄唇。
她触电般收了回来,双颊染上绯红,低眉自语:“你来带我走了吗?”
“我以为你投胎了,再也看不到我,要不然怎么会迟迟不出现在我面前……”
“我总是想,日也想夜也想,只要一闲下来,便想。到底是什么缠住了你,让你从不出现,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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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梦里也好,可是连梦里你也绝情,不肯舍我半分怜意。”
“不知是哪日,我做了梦,梦见有人喊你名字,我拼尽了力气跑过去,想追上去,看看那人是不是你,但怎么追也追不上,后来醒了,才发现是梦。”
她微微一笑,红了的眼眸清澈见底,美得惊人。
抱怨休了,终剩满腔爱意与情痴。
露出半分清浅的贝齿,似是含羞,似是无限欢喜,“夫君,你终于愿意出现了!”
兀自思索,像个满目只有心上人的纯挚少女,“你带我去哪里?”她笑容纯净,双眸满含信赖,骄傲道:“夫君寻的去处一定是极好的,不管是哪里,都是好的。”
像是怕他不带她走,她慢慢地数着这几年做的事,向心上人邀功,也想叫他放心,“怜儿很努力,祖母身子很好,爹的身体也恢复康健,娘更是坚强了很多,二弟三弟和果儿乖巧听话,从不惹事,这几年我攒下了些家业,够他们生活……”
说完,便忽然软了身子,整个人往他怀中倒去,晕倒前,华极听见她几近呢喃般祈求:“夫君,别再扔下我……”
这句话很轻,轻到若不是女人就在自己怀中,若不是他自幼习武五感灵敏,也没法听清。
男人反应极快,原本就虚虚扶在她腰后的大手在她软倒前牢牢将她抱住,随后快速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屋中。
越过祖母和娘亲,大步一跨,上了台阶穿过堂屋走到后院,凭着竹影平日寄过去罗里吧嗦的信件里所言的位置,准确找到虞怜的屋子,将她放在床上。
做完这些也不过过去十数息功夫,他刚起身,发现衣襟被女人纤细的手指紧紧揪住,无法,只得坐在床头。
老太太和陈氏急得不得了,跟在后头进来,来不及与死而复生的孙儿/儿子抱头痛哭,便焦急问:“怜儿怎么样?怜儿如何了?怎么就好好晕过去了,是不是吓着了?”
华极低头看着那只揪着自己衣襟不放的手,又将眸光挪向她紧闭的眸子,洒下一片惑人的阴影。那张小脸极为苍白。
他嗓子哑了哑,好一会儿才在祖母焦急的问话中说出自己的猜测:“好像迷着了。”
见到他回来,第一反应不是惊吓,也不是该有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她的那种狂喜更像是发现他终于出现在她梦中的喜悦。
她说:“你终于出现了。”而不是:“你回来了。”
满含委屈的抱怨他为何不出现在她梦中,足以见得她以为这是在梦中,她以为自己的夫君终于出现在自己的梦中,还因此祈求他不要再扔下她,她甚至以为他是来带她走的。
去哪里?
连死都要与他一起,毫不畏惧,更因此心生无限欢喜。生怕他扔下她,再不出现。
她细数这几年努力的成果,想叫他放心,她有好好照顾祖母爹娘和弟弟妹妹,所以他此时此刻可以安心地带她走,因为她终于实现了对他的诺言,她没有辜负自己的满腔情意。
但他呢?何德何能?可有回报?
思及此,男人放在膝上的大手紧了又紧,一颗心脏更像是被一双无声的大手用力攥紧,发疼,疼得窒息!
来前的种种设想,种种猜疑,在重逢的一刹那,全部支离破碎。
她的种种反应,那双哭泣的眼睛,微弱倔强的祈求……种种都在嘲弄他的狭隘,他的冷心冷肺!
难堪透了。
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男人狠了狠心,大手轻轻在她脸上安抚,又拍了拍她攥紧自己衣襟的手背,将她的手半哄半强硬拉开。
自己回身跪在地上,对年迈的祖母和体弱的亲娘磕头:“华儿不孝,隐瞒了四年前诈死的消息,让祖母和娘担心,现在华儿心事已了,大仇得报,回来接你们回京。”
老太太含泪看着自小便引为骄傲捧在掌心疼爱的心肝肉长孙,陈氏更是不受控制地抹泪哭泣,婆媳二人将华极扶了起来,一声声地唤他儿时小名,一个唤花儿,一个唤童童。
老太太擦了擦眼睛,“童童回来了便好,你没死便好,祖母和你娘伤心不要紧,缓一缓便过去了,我们还有行儿言儿有果儿,有你爹,可是你媳妇怜儿却什么都没有。”
“她只有你。”
“这些年……”
老太太含着泪和孙儿握着手,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年孙媳的不容易,说着他们对她的愧疚难当和感激,最后忽然想起什么,气得板起脸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大仇得报,你死了又没死又是怎么回事?门口那些兵为什么喊怜儿皇后娘娘?”
一句“她只有你。”不断在耳边回响,剩下的什么都听不到了。心上后知后觉慢慢裹上了蜜,他从前只知祖母做的九重糕最是发甜,格外好吃,今天忽而发现,那个女人予他的更甚。
“花儿、花儿……?”
“童童,童童想什么呢?祖母同你说话,听见了没?”
作者有话说:
花童:想我老婆呢,想到她就甜!
这个臭花童其实没那么好搞……虽然现在暂时被搞了下,hhhh
女主任重而道远,文案里有句话”夫君诈尸后我被迫情深“这是真的,这就是接下来的主旋律hhh
抱歉,本来想今天白天时候更新的,但今天一天都在外面忙活,直到晚上才归家,然后又卡卡卡卡到半夜……哈哈!
跟大家分享一个快乐的消息,我今天终于决定结束颠沛流离的前半生,给了自己一个暂时的小窝,小窝很旧,打算动手改造下,已经想好了买什么,怎么改造,只要一想到这个就很开心。
今年又是没什么收获的一年,没有钱但很开心,放慢了脚步,对生活有了新的体验和感悟,所有尖锐都消失了。也像是慢慢从一个执念和圈子中走了出来,未来有更多的可能性,很想跟此时也许正在苦恼的宝子分享让自己不抱怨好好生活的秘诀:不要期待从外界中得到什么,而是我能做什么,我能创造什么,转换一下思维,所有抱怨不甘所有委屈难过都消失无踪了。
想好自己能做什么,不再期盼从外界得到什么,将所有期待和希望重新回归于自身,找回了无条件付出的勇气和自然而然产生的对生活的热忱、对世界的爱意、对旁人的耐心与友善,没有了妄想和执念,人生清澈如泉。
最后,一定要开心!一定要快乐!让自己快乐才是最大的成功!没有任何外物及得上让自己自得其乐,哪怕没有钱,没有名利,没有地位,没有一切,只是平平无奇的小人类,一样可以快乐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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