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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内鬼抓到了。

是藏经阁一名弟子慧明,他放了火,又在搬运佛经时窃走了伴生石,这残害同门又监守自盗的行为,让无数佛门高僧都忍不住皱眉,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妙心小脸悲戚道:“我知道,慧明师兄做错了事我不该同情他,可他其实也极为可怜……他是发洪水那一年,被俗家父母遗弃在万法寺山门之下的,可前几个月前万法寺人手不足,慧明师兄在山门接待香客,又与俗家父母遇上了。那俗家父母就是无赖,一眼就认出了他,在佛门净地破口大骂,非逼着慧明师兄还俗,还说家里欠了债,如今被人胁迫身家性命危在旦夕,逼着慧明师兄做一些事……”

说到这里,颇具慧根的小沙弥语气低了下去。

明明是滚滚红尘中一个虔诚的信徒,却要被这一场寡淡的俗世父母缘分牵绊,明明早将你遗弃,又要你事事敬奉、俯首低身,除非能削肉还母剔骨还父,否则只能一辈子任由他们摆布,从此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巡山弟子跟藏经阁弟子关系极好。

小沙弥哭得很伤心。

阮雪宗垂下眼睫,学着天逸大师的样子,将一只手放在小沙弥光秃秃的脑袋上,安抚地摸了摸。

感受到他特有的温柔,这小和尚很快就扑到他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沾湿了阮雪宗的僧袍,还有一声哽咽:“如、如宗师兄,你说慧明师兄他会接受什么惩罚,是不是会死?”

“阿弥陀佛,不会的,因为……我佛慈悲。”阮雪宗道。

身处佛门一段时日,阮雪宗知道,万法寺是真正包容万象的佛门之地。

果不其然,少林十八罗汉将慧明团团包围住后,慧明带着绝望束手就擒,一群和尚没有实施过分的惩戒手段,他们把慧明带到后山塔林,关押在塔里。

那里有一座悔过塔,专门收容做错事的佛门弟子,和江湖人忌惮的魔头。还有一位百岁禅师,天天吟咏佛法诵念经书,教这群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弃恶扬善、终成自我”。

听到这个处置结果。

小沙弥妙心抽噎了几声后,不哭了,还小小声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唯独阮雪宗犹不满足,“难道慧明师兄没有供认出什么同伙吗?”

小沙弥瞪大了眼睛:“什么同伙?”

杜如兰笑了一下:“妙心,你如宗师兄因我昨夜听到那么大动静却没有出现火场,一时对我误解颇深呢。”

小沙弥妙心瞅了一眼两人奇怪的氛围,张嘴道:“阿弥陀佛,如宗师兄你错怪如兰师兄了,他昨夜一直在禅院里跟其他师兄弟静修呢。”

阮雪宗听到这里,已经知道了。

杜如兰还没想着暴露自己,他没有参与这一场藏经阁纵火事,即使他参与了这一场事,他也把自己摘得很干净。

他依然是清清白白的少年高僧。

他冷笑一声,暂且放开了对方,“迟早抓到你的把柄。”说完后,他运起轻功,清风习习中,只见白色僧袍一展,阮雪宗腾空而起,步履从容地跳下山涧去洗脸了。

妙心的惊呼声响起:“如宗师兄好俊的轻功!”

不过他怎么看,这好像不是他们少林一脉的顶级绝世轻功“一苇渡江”。“一苇渡江”是达摩祖师的故事,传说中达摩祖师渡江时,在江岸折了一根芦苇,芦苇多么轻盈世人皆知,而达摩祖师就这样随意折了一根轻盈柔弱的芦苇投入江中,化为一叶扁舟,飘然点之,渡过了江边。

而如宗师兄这一轻功,他都没有看到借力点,仿佛平地就起飞了,看得他这个小和尚心生摇曳。

总之一句话,就是他也想学!

杜如兰双目眺望,淡淡道:“是很俊。”

此人来去自如,就像一只狂傲又不羁的白色小鸟,不飘落人间一根羽毛。

……

比武结束了,藏经阁彩头也尝到了,过程虽遭受了一点无妄之灾的波折,但结果是丰厚美好的,西域沙门达摩教众人准备告辞。

他们辞别之日,阮雪宗来了。

他的视线在沙门达摩教弟子中扫视了一遍,没发现有可疑的魔门人物,想起沙门达摩教总部就在车桑国内,他便问起了这件事。

一群穷和尚哪里有钱来中原游历,这背后肯定有人授意。

西域狂僧紫沙弥直言不讳:“如宗小师傅你说的没错,是我们美丽的车桑王后全力资助我们沙门达摩教的中土一行。”

他们进入中原后,一直眼高于顶,只是没想到第一站就遇到了阮雪宗这深藏不露的人间大杀器,此人年纪轻轻,不仅武功高强,还比他们会装逼,简直无解。

阮雪宗道:“阿弥陀佛,那请问沙门各位施主,辞别万法寺后,将要去往何处?”

阮雪宗跟紫沙弥两人,毕竟经历过“不打不相识”、“手下败将”和“火烧藏经阁”一事,勉强算是一场共患难的情谊。

紫沙弥事后知道,阮雪宗是天逸大师的弟子。

他更发觉自己跟阮雪宗有相似之处:一样的武功盖世、一样的年轻有为,在佛门之中更是一样的地位超然。

惺惺相惜之下,他都萌生了邀请阮雪宗去西域做客的念头,所以他并不隐瞒自己的行程。

他直白道:“听说武当、华山、峨眉亦有百年门派,中原地区的名剑山庄更是威名赫赫,贫僧都会一一拜访。”

什么一一拜访,分明是一一过去挑战。

阮雪宗遮掩了一下嘴角笑意,半晌正色道:“阿弥陀佛,紫沙弥施主你对中原的礼节知之甚少,小僧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按照阮雪宗霸道的性格,他一般这样说只是跟你客气一下,潜台词就是我一定要说。

紫沙弥疑惑拱手道:“请如宗小师傅赐教。”

系统007号警惕道:【你又想打什么坏主意?】

阮雪宗无视它的吐槽,他面上清咳两声,露出一个极为端庄的笑容:“紫沙弥施主,我们中原人最热情好客,也崇尚一句话叫‘礼尚往来’。你既然来了中土,此行必定会结交不少中原强者。如果施主交了一些朋友,请务必不要吝啬善意,大胆邀请去西域做客,带友人欣赏那独一无二的大漠风光和车桑那美丽的绿洲之城。届时西域强者如林,我想车桑王后一定会十分欣喜。”

只是不知道,等到那会儿,杜青娥看到这么一批远道而来的中原武林高手,会不会吓得花容失色。

紫沙弥双眸爆亮,欣喜若狂:“这果然是一个好主意,多谢如宗小师傅指点!”

去各大门派和武林世家一一挑战,是他们此行目的,不管打赢了打输了都容易结仇结怨,可如果他们事后邀请对方去西域一行,就能化敌为友,诞下一桩美谈。

他在这人情达练上,竟然还输给了眼前这二八年纪的少年,着实是惭愧。

系统007号:【……】

它就这样看着,西域沙门达摩教一行人被阮雪宗忽悠走了,临行时紫沙弥还对阮雪宗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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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至,让一旁围观的香客看得心满意足,下山后逢人就吹嘘“西域狂僧被万法寺小师傅的人格魅力给折服”。

辞别西方来客后,阮雪宗回到后山。

他眼神锐利,一下子就看到了杜如兰正微弯着身子,手心有一团乌漆嘛黑的东西,黄色的喙,声音嘹亮。

见他来了,少年僧者还面带笑意,展示给他看:“师弟你看,这里的山林间坠落了一只黑色小鸟,它奄奄一息的样子,真是极为可怜。”

什么黑色小鸟,说得多么无害。

阮雪宗凑近一看,少年僧者手心里赫然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雏鹰,未来那只等级60的魔门黑鹰。

见到这丑不拉几的小玩意,阮雪宗眼睛微微眯起:好家伙,原来杜如兰饲养黑鹰,竟是在这个时间点。

一人一鹰,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随着少年僧者那一双琥珀色眼眸静静凝视,他手心里这只还没长开、外貌斑秃丑陋的雏鹰,清鸣了两声,翅膀扑扇着,仿佛很是饥饿。

它甚至在啄少年妖僧的手,很快那尖利的喙就啄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血窟窿。

阮雪宗冷冷道:“师兄,你这是何意?”

少年妖僧低眉垂目,薄唇微微勾起,脸上绽放着一个能迷惑世人的慈悲微笑,他道:“师弟莫要惊慌,为兄只是想起了释迦摩尼老祖曾经以身饲虎、割肉喂鹰的故事,这只鹰如今苟延残喘,师弟素有慈悲之心,恐怕也不忍心吧,我若割血喂肉于它,师弟是否会对我心生怜惜之情?”

怜惜个屁。

阮雪宗冷漠地想。

他又不是真的老实和尚如宗,纵使这只黑鹰在他面前活活饿死了,杜如兰在他面前放血流死了,他眼都不会眨一下。

他就是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男人。

不过佛门不能杀生。

阮雪宗目前顶着如宗的壳子,自然不能杀了这只黑鹰,导致自己破戒,他也不会坐视杜如兰这妖僧,割了自己血肉去喂养这只雏鹰。

一只魔门黑鹰的成长,自然是从吃人肉开始的。

阮雪宗想也不想,一手掐住雏鹰的脖子,从杜如兰手里抓了出来,黑色雏鹰不认他,咻地一下张嘴欲啄,差点把阮雪宗的手啄出血窟窿。

此时的雏鹰,还未有后来凌空高飞时的雄姿勃发,可一对爪勾已极为有力,直接把阮雪宗身上那件白色僧袍给抓破了。

要知道,少林弟子几乎十项全能,连衣服破了,他们都是拿针线在烛火下缝缝补补的,而阮雪宗啥都不会,更不会自己缝补衣服了。

系统007号就这样看着,阮雪宗脸庞面无表情,一双漆黑的眼差点放出死亡光线。

“阿弥陀佛,师弟你快放开它,别抓在手里,这鸟儿性情凶猛残暴,最好以利诱之,徐徐驯养。”杜如兰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是为爱鸟黑鹰被粗暴对待,还是怜惜阮雪宗那衣袍。

“何必如此麻烦。”阮雪宗冷笑道,他抓着手里这只不断挣扎的小鸟:“以暴制暴,最为便利。”

“这黑鹰性子再凶残再硬,它也是一只鸟,民间驯禽师他们有驯鹰的手段,便是听话有肉吃,不听话想做坏事就拔掉羽毛,啄掉爪子,敲掉鸟喙,我姑且效仿之。若实在罪恶滔天,那我再痛心,也要冒着破佛门杀戒的危险,将其诛杀,我相信,假以时日这只鹰必然服服帖帖。”

“……”

杜如兰眼眸微闪,没说话。

聪明人都能听得出,眼前少年的言外之意,这完全是指桑骂槐的敲打。表面说鹰,实则说人,言语之间更流露出一股极为强大的自信:我杀你是分分钟的事。

阮雪宗不知道,自己这番“驯鸟论”,有没有成功传达给人听,这只通人性的鸟倒是貌似听懂了。

因为在他视线里,少年妖僧嘴角勾起在笑,这一笑颇摄人心魂,有三分装聋作哑,三分漫不经心,还有四分乖顺本分。

阮雪宗只好抖了抖它:“听到了吗?”

黑鹰惊恐地扇了两下翅膀。

当天夜晚,阮雪宗褪下衣袍,去山涧沐浴。

等他回到禅房,发现自己榻上安安静静地放着一件迭好的白色僧袍,白日的抓破处已经被缝补严密,阮雪宗翻来覆去没找到缺口,完好得仿佛白日没有出现那一桩驯鹰之事。

第一百零二章

也许是阮雪宗驯鹰有方,这只鹰被放养在后山,等级慢慢成长,但一直安分守己,不敢胡作非为。

只消他一个手势,那只黑漆漆的鹰就会张开翅膀,从天空俯冲下来,在即将抵达时收起翅膀,乖乖地停在阮雪宗肩膀,一声不吭,俨然小媳妇模样。

阮雪宗勉强满意了。

这一日他下山化缘。

僧人以募化乞食广结善缘,简称化缘,据说这是万法寺弟子必经之路,但安排他这项任务的禅师,显然忘记了阮雪宗这张脸的辨识度。

当他穿着一身不染尘埃的白色僧衣下山,所到之处无数路人目光灼灼,朝他行注目礼。

“小师傅要化缘吗?”一位江湖侠客坐在茶楼之中,在熙熙攘攘的看客中鼓起勇气朝他问道。

阮雪宗捧着一个碗:“阿弥陀佛是的。”

他话音刚落,碗里就多了几个热乎的馒头、几个蔬菜包子,一盘精致的糕点,还有人往他僧袍里塞了一把铜钱跟一大根萝卜。路人这一行为,让街上围观群众像觉醒了什么,纷纷抄起手边的东西,热情地塞了过来。

跟他同行的师弟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抱住这些东西:“阿弥陀佛,多谢各位施主馈赠。”他上次来,山脚下的民众见惯不怪,根本没那么热情!这一次下山,却直接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住了。

怎么想都是如宗师兄带来的!

他远远还听到有人喊:“那个打败西域狂僧的如宗大师来了!”

此话一出,阮雪宗备受围观,远远地还看到一位富态老爷抱着一个孩子,在仆从开道下,富人眼眸爆亮地跑了过来,“大师!如宗大师,小儿刚满月,却一直体弱多病,求大师为小儿赐名!我家已备下了醉仙楼最好的一桌素斋,恳请两位大师到小人家里一叙。”

阮雪宗推拒了:“阿弥陀佛,赐名镇压邪祟一事,小僧道行还不够,不过能帮令郎想一个法子,佑他平安康健、远离病身,那便是三岁后习武强身不能懈怠……”直到他摸了小孩的腕骨才改口。

这可是高僧的提议。

老爷一家子连忙拜谢。

本来啼哭不止的小孩,在赐了方法后,一时之间似乎也被阮雪宗气息迷住了,一双黑葡萄眼珠不动了,人人高呼这果真是真佛风采。

实际上阮雪宗只是摸出了这孩子根骨奇佳,适合学习武功,并输过去一丝内力。等学武强身健体了,自然远离一些大大小小的病痛。

富老爷走后,立马有新的情况过来。

“两位大师!我家老母亲这几日心口绞痛,唯有念经礼佛时才能得到缓解,可是前几日却在家中佛堂里倒下了,我今日斗胆把她扶来了,可否请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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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大师当面跟她说几句话?也许家母的病情就能有所好转。”一位青年搀扶着一位鬓发银白的老人,神色焦急道。

老妇人身心憔悴、容色衰败,看到两位年轻僧人,眼眸爆发出希冀的神采,仿佛看到了什么灵丹妙药。

啊这,他只是万法寺的年轻弟子,只会吃斋念佛再打一套少林拳,根本不会治病啊。他怎么能给人希望后,再给人绝望呢?

就在师弟普照手忙脚乱时,阮雪宗轻轻伸出一手,搭在老妇人的手腕上,礼貌克制又不逾越,行为举止间彰显佛门无双风姿,让一群围观群众身处闹市之中,心中却感受到了平静。

“阿弥陀佛,老夫人这是心疾,须得寻医问药,好生休养,不为生活中的琐事置气,而不是顶着夜深露浓在阴冷佛堂内焚香礼佛……”阮雪宗诊断完毕,收回自己的手时,还递了一点内力过去,“唯有阖家安宁才能保老夫人一世安宁。”

老夫人心口剧痛顿时缓解了不少,僵冷的手脚也会动了,她颤颤巍巍道:“多谢大师,老身的心口忽然不痛了。”

众人只看到,老夫人苍白的面容,有了一丝红润,刹那间哗然起来。

而阮雪宗随口一句建议,就切中了病症,那位青年也大睁着一双眼睛表示不敢置信,神色错愕又感激道:“如宗大师果真了不得,小人家里最近因一些事吵闹非常,小人这就回去整顿家宅,让老母亲能安享晚年。”

阮雪宗下山一趟本意是为了化缘,结果成了普度众生。

人人都想仰慕在东西佛门比武中获胜的高僧风采,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阮雪宗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他能文能武还会粗浅的医理,一一给处理了,实在处理不了的也温言婉拒了,然后满载而归,下山一趟增加了不少声望。

同行师弟普照一直朝他投来崇敬的目光。

眼看夕阳将要下山,就在这时,阮雪宗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呼唤,“小和尚,我看你说一下午话了,要不要上来喝杯茶?”

阮雪宗轻轻仰头。

发觉相邀之人眉目俊朗,唇角的笑意如春风,明明是邀人喝茶,言行举止间那股迷倒江湖万千女侠的温雅气质已经流露出来了。

赫然是沈江陵。

阮雪宗想也不想飞了上去,这矫健轻功让江湖看客们眼前一亮,随后阮雪宗果真来喝茶了。

他举起面前一盏茶壶,微微扬起了头,随着细白喉结轻动,一壶茶水被他一饮而尽。间或有几滴茶水从唇缝溢出,顺着优美的下颌线、脖颈往下滑,都让这一幕看上去极为赏心悦目,仿佛他喝的不是一壶碧螺春,而是一壶豪气万丈的酒。

“小师傅好气魄,竟一点也不猜疑在下的居心。”沈江陵微微一笑,他心里很高兴。

为了不在少年高僧面前落了下风,他刚刚那一抹优雅从容的微笑都是硬挤出来的,实际上这个时间段的沈江陵,也不过是一个初出江湖的少年人,很想在江湖中崭露头角证明自己,更想结交一些惊才绝艳的朋友。

后来沈江陵才知道,年少时不能遇到过分惊艳的人。他邂逅了阮雪宗,无形之中,拔高了自己的择友标准,哪怕这只是一场幻境。

“我对其他人是猜疑的,对沈少侠你倒是不会。”阮雪宗也笑了一下,沈江陵在日后可是称他为小友的,如今两人却成了年龄相仿的平辈,浮生绘卷果然神奇。

沈江陵不奇怪,阮雪宗为什么知道他名字,今日他已看了太多好戏,发觉这个二八少年,几乎什么都知道。

倒是阮雪宗下一句话,直接让他心跳加速,因为阮雪宗慢悠悠地念了一首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沈江陵折扇一启,俊脸羞红道:“果真奇妙,在下也有这般感觉。”明明素味平生,小和尚的一举一动却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他无法否认这是一场特别的缘分。

系统007号就这样看着,有一些命中注定的朋友,哪怕在幻境里也会一见如故。

“如宗师兄,我们该回去了。”同行的师弟小声催促道,虽然打搅了师兄跟朋友初次见面的聚会,他有些过意不去。

可万法寺的晚钟响起了,提醒着外出的僧人该归家了。

然而这时候,沈江陵跟阮雪宗进展神速,已经跨越了“萍水相逢”,直接抵达“一见如故”的阶段,言语之间言笑晏晏,很多江湖趣闻都不吝分享。

沈江陵甚至告诉阮雪宗,他的江湖嗅觉极为敏锐,他最近察觉到了,万法寺山脚下升起一种暗流汹涌下、风雨欲来的黑云压境感,这种风气很不寻常,不知道从哪里来。

阮雪宗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魔门宵小,只是他不明白,魔门都窃取了藏经阁秘宝,还准备在万法寺干什么?

万法寺招谁惹谁的,要被魔门一而再、再而三的惦记。

抱着这个疑惑,阮雪宗自然不急着回去,他跟沈江陵相约,午夜时分在茶楼屋顶会合,两人一起彻查此事。

他打发师弟自己先回去。

普照只好独自一人回了万法寺,远远地见到如兰师兄朝他走来,他心生仰慕。如兰师兄真是一如既往的风采斐然、出尘高雅,在暮色映照下,那一双颜色略浅的琥珀眸子,如同佛像镀上了一层艳彩油润。

然后对方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侧。

“阿弥陀佛,普照你师兄呢?你们不是一块下山的么?”

普照这才回神,抱怨道:“我是一个人回来的,如兰师兄,等如宗师兄回来你一定要好好说他。他肯定太久没下山了,所以一下山就乐不思蜀,说要第二天做课业之前回来,他还结交了一个江湖人朋友,说什么跟人家一见如故的话……”

“一见如故?”少年僧者眉宇一挑,神色微微诧异。

“是啊,一个跟师兄年龄相仿的江湖人,不知道什么背景,几句话就让师兄今晚决定夜不归宿了。”普照不满地嘟囔着。

其实他也可以留下啊,如宗师兄但凡说几句好听的,不把他赶回来交差,他也可以选择在山脚下的客栈住一晚的。

如宗师兄要去玩,居然都不带他。

“原来如此。”杜如兰脸上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师弟果真还是少年心性,一两个朋友就能把他拉拢住,殊不知江湖人最尔虞我诈,遍地都是别有居心的骗子……”

少年僧者脸上笑容依然温雅,一声叹息道尽了心中忧虑,普照一看颇有些头皮发麻,怀里的化缘物差点滚落在地。

明明如兰师兄比如宗师兄性情更温柔,这一刻他却发觉,还是如宗师兄好相处多了。

这一夜,阮雪宗跟沈江陵潜伏在城里,像极了两位探案的江湖侠客,却没碰到什么动静,也没遇到什么惊心动魄的事。

沈江陵也在疑惑:“那些势力不明的人前几日有些动静,今夜却悄无声息,这是为什么?”

探查未果,眼看早钟即将敲响,阮雪宗只好返回山上了。

……

历朝历代,也许每一任皇帝都有不满足于宫墙之内狭小天地,喜欢到民间“微服私访”的乐趣,景帝也不例外。

他正值盛年,生得高大俊美,性情温雅随和,举手投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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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并没有多少上位者的威严,最喜欢游山玩水,所以此行一路南下,邂逅各种风景。

因为听说了万法寺的比武盛会,他心念一动,便转道万法寺。刚登山门时,前山门人多口杂,他也没有选择暴露身份,而是低调地领着一群侍卫从后山进入。

万法寺后山,山石迭嶂间开辟了一条幽静的道,只是距离大雄宝殿甚远,常规香客不会往这里走,导致这里风景清幽却人迹罕至。

“这里便是碑林吧。”景帝微笑道,毫不避讳地伸出一只大掌抚摸石碑。

这里的山崖石碑耸立,高处苔痕斑驳,有一些字迹簇新,有一些却因风吹日晒导致文字被磨灭得不可识别,但依然能教人看出,这多是文人墨客途经此地,留下才华横溢的墨宝。

也有江湖人留的“某某某到此一游”,没文化的草莽气息一览无余。

景帝一时间有些手痒。

身旁的汪太监伪装的侍卫,一看陛下那面部细微的兴奋表情,闻弦歌而知雅意道:“陛下……不,景爷,咱来都来了,不如提一首诗再上山?那些江湖人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九五至尊的墨宝混入其中,日后一定吓呆他们的眼!”

汪大总管带头拍龙屁,一群大内侍卫争相捧着笔墨砚台上前。

“容我想一想,这开篇怎么作。”景帝大笑着,接过一根毛笔濡墨,他负责留下笔墨,后续自然会有侍卫帮忙雕刻,让这墨宝在山崖石碑间永存。

“想到了,第一句就……”景帝嘴角噙着自信的微笑,就在这时,这条人迹罕至的山道,一抹白色身影从他面前掠过。

景帝微笑着抬头一看,笑容忽地凝固在他嘴边。

那是一个脸庞白净,眉目如画的少年,对方容色平静,身上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僧衣,一串黑色佛珠在细白脖颈间跃动。对方似乎是在赶路,脚下的粗布麻鞋沾染了露水,却没有泥泞的土,看上去气质清雅并不乡野市井,反而有一种纤尘不染的美感。

出现在雾气缭绕的清晨,对方不似一个人,更似谪仙又似山间精魅,就那样化为一缕朦胧的轻纱,凭空出现,又迅速失去模糊的影子。

难以形容这是什么感觉。

景帝看呆了,一颗心砰砰直跳,连墨渍沾到了华服衣袖都没反应过来。

汪太监也顺着陛下的目光望去,这么一看也瞪大了眼睛,有点挪不开眼了,心脏也跟着砰砰直跳。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汪总管自己身怀武功,才能一眼看穿旁人的底细,在他看来,这个路过的小和尚年纪很轻,这脚下功夫居然比他还强,三两下腾空而起,视一条长长青石板路于无形。

万法寺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年轻卓绝的宗师弟子,这不可能!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年未弱冠的宗师,他不相信!

景帝也浑然忘记了帝王矜持,他甩开墨笔冲了上去,可是台阶之上已无人影,他一双剑眉紧皱,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难道朕出现幻觉了?”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幻觉,那一瞬间心脏跳动,根深于血缘中的熟悉跟悸动,又应该如何解释?

汪大总管没有回答,他本人也陷入翻江倒海的震惊之中。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如此年轻的宗师呢,他可是四十岁才晋级的半步宗师,所以他也觉得自己青天白日出现幻觉了。

万法寺山道上,一主一仆失魂落魄。

第一百零三章”一行人抵达山门时,纵使景帝不想暴露身份,万法寺住持还是一眼认出了天子掩藏在布衣下的仪容,连忙从香客中抽身,走过来道:“阿弥陀佛,不知陛下亲临,有失远迎。”

景帝随意一抬手,阻止了对方的动作,笑道:“白龙鱼服,不值一提。”

如果以帝王的礼仪大驾万法寺,那必定要长达一段时日封山锁院、禁止民间香客上山,这就不符合他微服私访的初衷了。

“陛下不愿劳师动众,实乃平易近人。”汪总管又开始拍马屁了,巧的是,住持也是这般想的,他真心实意道:“阿弥陀佛,陛下如此体恤,实乃万民之福。”

寺院之内佛香阵阵,人潮涌动,谁也不知道,身边这位温雅微笑的华服男子,竟是远在京城的天子。

主持招来一位小沙弥,将天子引至东信居。东信居是万法寺里奉茶待客的一个场所,素来只招待贵客。

众僧不知景帝的身份,见主持如此郑重其事,心下猜测是贵客到访,连忙让后厨献上一品素斋。万法寺的素斋天下一绝,共有十八道菜,置于白瓷碟中,十分好看。

小沙弥行了一个佛门礼后,口气脆生生道:“阿弥陀佛,请贵客品尝。”

汪总管使了一个眼色,旁边一名侍卫不动声色地上前,轻轻夹起筷子尝了一口,确认入口无误,悄无声息地退到一边。

景帝尝了几口后,眉宇豁然舒展,他笑了,显得文雅又潇洒:“这时节,竟有如此鲜嫩甘甜的香菌,实为罕见。”

主持道:“施主过奖了,这都是寺内僧人们平日里种的。”

等景帝落筷后,天逸大师才带着弟子走进东信居。

因帝王伪装成一名普通香客登临万法寺,这实在来得突然,他身后仅有一名弟子。

少年僧者眉目俊美,坐在袅袅青烟中,对方神态安然,嘴角绽放着一丝得体的微笑,举手投足间流露端庄之美。

杜如兰是万法寺年轻弟子中的佼佼者,全因他不仅精通佛法,还会素手烹茶,琴棋书画更是不在话下,几乎见过他的每一个人,都会对他心生好感,留下极好的印象。

景帝也忍不住连连称赞:“不愧是天逸大师的弟子,真是气度不凡。”汪总管也微微点头,看来万法寺果真人才济济,他已经努力想挑刺了,却找不到地方下手。

景帝夸完后,目光落在少年僧者脖颈间那串黑色佛珠,还有那一袭同样整洁干净的白色僧袍,神色微微恍惚,想起了山道上那个少年。

“寺内可有一位长头发、未曾剃度的年轻弟子?与天逸大师的弟子差不多年岁。”他这样想,便也这样细细描述出来,随着描述词一个接着一个蹦出来,景帝这才意识到,他把那个少年风姿样貌记得多清楚。

只是他话音刚落,旁边那小沙弥就噗嗤一声,捂嘴笑了出来。

景帝惊奇地看了小沙弥一眼,猜测小沙弥应该是一听就知道是谁。

小沙弥从小在山间长大,接待过不少香客,不知景帝真实身份,自然没什么畏惧,旁边师兄瞪了他好几眼,他也不以为意,小手捂着嘴巴,笑嘻嘻道:“肯定是如宗师兄!他是不是下山闯祸啦?”

景帝面带笑意:“果真是万法寺弟子,他法号如宗是吗?”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总感到有一种清风明月之感扑面而来,感受很不一般。

“阿弥陀佛,施主说的恐怕是老衲的小弟子,他昨日下山便一夜未归,清晨自以为没人发现,赶着早课回来,可是他做了什么事冲撞施主,老衲代他给各位施主赔个不是。”天逸大师正色道。

他不知道山脚下发生了什么,生怕弟子触怒了贵客,只能先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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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也赶忙维护道:“这孩子是顽劣了点,但请施主相信,他没有恶意。”

杜如兰心思何其通透,他本来猜不透这位香客的身份,如今见到众僧的反应,心下已猜到了七七八八,长睫微垂,眸中思绪千回百转。

景帝摇头道:“那位小僧没有冲撞我,只是山脚下偶然一见,心生几分好奇。”

他在民间江湖中走访的经历不止一次,也是第一次对人产生这样的感觉,明明素昧平生,明明是一个大半少年,却让他感到熟悉又亲切。

“他现在何处?”

“阿弥陀佛,回施主的话,此时还是课业时分,如宗他应该在藏经阁边上的禅院念经。”主持见景帝好奇,刚想挥手招来一个小沙弥,让他去把如宗叫过来。

谁曾想下一秒,景帝似乎也想起了一件事,格外平易近人说:“我听山脚下的民众说,万法寺前段时日失了火,可有请匠人重建,这重建藏经阁香火钱可够?藏经阁被毁,事关佛门基业,寺内年轻弟子们平日念经听讲可有不便之处,时间凑巧,我正好去见上一见。”

“……”

住持禅师这还能做什么呢,他感觉景帝想看被火焚毁的藏经阁是假,想看年轻弟子是真。

一行人来到藏经阁,景帝果真在禅院里看到了一群打坐念经的年轻弟子,其中一位正是他见过的小僧。

只是对方双眸闭合,纤长的睫毛遮住眼帘,双腿盘成莲座,脊背挺直正襟危坐,身前是一张案几。浅金色阳光照在他一袭袈裟上,更显得气质清雅出尘。

对方似乎沉浸在佛法无穷中,久久没有动作。

汪大总管是什么人,一双火眼金睛早看穿了阮雪宗的小动作,他呵了一声,低下声音,用妖里妖气的声音说:“陛下,他睡着了。”

总算被他逮到一个错处了。

万法寺管束弟子不严,青天白日的居然睡大觉!

他本意是为了告状,结果景帝一听,却没有想太多,神色宽容中甚至有一分怜爱道:“是不是经席讲座太枯燥了?要睡觉就别端着,困意席身竟还要维持这般姿势,这也太辛苦了。这秋意寒凉,汪卿你速去拿一条毛毯过来。”

“……”

辛苦???对学武功的人来说,想睡觉什么姿势都能睡,抱剑能睡,靠墙能睡,大内侍卫们更是房梁上都能小憩,哪里辛苦了?

这下子纵使再迟钝,汪总管也发现了,他们陛下似乎对眼前这个小僧有莫名奇妙的好感。

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拿过一条毯子呈上。

昨日一夜未眠,阮雪宗这一觉极为绵长,睡梦中他察觉到有人给他身上盖了一层毯子,是一股温暖又陌生的男人气息。

也不知道谁那么好心,明知道他在睡觉,不仅没罚他下山挑水,居然还给他盖被子。

阮雪宗身体没动,只是神思微怔了一下,感受到被温暖的气息包围,他下意识的浮现一抹笑意。在众人看来,在金色艳阳笼罩下,眼前少年更像莲座上的佛子了。

景帝凑近一看,越发感到这个小僧合他眼缘。

他微微一笑,没有将人惊醒,体贴地带人离开此地。他准备去找天逸大师了解一下这个少年的生平。

直到午钟敲响,阮雪宗睡醒了。

他知道万法寺里东信居住进了一位身份贵重的香客,因万法寺主持跟天逸大师秘而不宣,大多数弟子依然被瞒在鼓里,维持着日常节奏。

“师弟,东信居住进了一个了不得的人。”杜如兰倒是告诉他这个情报,只是口气稍显轻描淡写,下一句又轻声喟叹道:“师弟昨日彻夜不归,还与人一见如故的事,师父已经知道了。”

杜如兰咬重了某几个音,比如彻夜不归,再比如一见如故。

阮雪宗微微眯起眼,严重怀疑这家伙告状了。

“你怎么如此多事?”这人多大年纪了还玩这套。

“是不是我,又有何干系。”杜如兰低声轻笑,“师弟的江湖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何不将那位朋友请到万法寺内,我正巧也认识一下。”说这句话时,少年一双凤眸微弯眯起,一副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似佛寺内一只勾人魂魄的精怪,已初步展露日后妖僧的本质。

阮雪宗忽地表情一冷,用眼神警告对方。

面对这般杀气四溢的表情,少年妖僧不仅丝毫没有收敛,唇角笑容越发扩大。

恰好这时,一位香客走来,手里捏着一根木签,见了对峙的两人表情激动又紧张:“阿弥陀佛两位小师傅可会解卦,在下抽到了一支上上签,不知道何解。”

“阿弥陀佛,请施主交予我。”

在阮雪宗面前妖气纵横的少年高僧,在路人香客面前,又忽然变了一副模样,变回了那个无悲无喜、澄澈空明、我佛慈悲的如兰大师。

活脱脱两张脸。

待这位香客解了签走后,阮雪宗把那支签放回签筒,刚想摆回原位,忽然一个弯腰,签筒里竟无意掉落了一只签。

就掉落在他脚边。

端详着上面的文字,阮雪宗眉目下意识凝起,这是一根下下签,粗浅的理解是骨肉分离,还有血光之灾。

阮雪宗不信这些,只是随着这根签坠地,他眼皮子莫名狂跳,鸦羽般的长睫也抖动了两下。他再仰头,庙内佛像高居堂上,微阖着双目,似乎正注视着人间,冥冥之中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

万法寺的夜晚万籁俱寂,所有武僧都陷入了沉睡,东信居烛火辉煌,景帝还没有宽衣解带,他随意翻了几本奏章。

他是一个勤勉又随和的皇帝,游山玩水不耽误他处理正事,只是奏章批阅到一半,他动作微微一顿,又拿起了奏章下的一张薄纸,仔细端详起来。

上面白纸黑字记载着汪卿调查来的某人生平,这一看就入了神。

其实他也清楚,这少年跟他毫无关系,他唯一的皇子如果还在人世的话,今年应当是八岁……想到这里,景帝揩拭了一下眼角。

见烛火不够亮了,他头也没抬,只温声道:“来人,帮朕把烛火点亮些。”

半天没有动静。

景帝这才从奏章里抬起了头,发现一旁的侍卫竟然静静站在原地,似乎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

景帝皱起了眉,拢了拢身上的披衣,走了过去,细看一下他瞪大了眼睛,因为侍卫眼瞳涣散,肢体僵硬得如同一具尸体。

随着一下轻拍,对方缓缓倒地。

黑暗中,一道人影悄无声息潜伏出现了,手腕翻转,湛然寒刃一闪,照亮了景帝惊恐的脸。

居然是刺客,数量还不止一个,几个起落间将他团团包围。

“来人啊,万法寺内有刺客,贵人被挟持了——”一道尖细的男人嗓音惊动夜色。

阮雪宗听到这句话,仿佛被一盆冷水从头泼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心脏也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一种情绪如洪水溃提直冲胸臆,像是撕心裂肺的恨,又像是毁天灭地的痛,几乎难以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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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目结束,结局BE】

【感受到强烈的情绪,是否重新开始?是\否】

“来人,帮朕把烛火点亮些。”景帝温声道,忽然感觉到了烛光亮了一些。

一道影子走来,静静为烛火添了灯油,一刹那满室光辉,如同天光破晓。不过此人点灯的手法好似不太熟练,影子竟投映在奏章上。

察觉到什么,景帝抬起了头,对上了少年那一双星辰般漆黑明亮的眼眸,这样一对视,如同一眼万年,两人都怔住了。

空气中似乎压抑着什么情绪。

“你……”反应过来后,景帝第一动作是把纸塞在奏章下,儒雅面容上有些微惊慌失措。他还没来得及问,你是天逸大师的弟子,怎么三更半夜会出现在朕的寝居,就见阮雪宗一个闪身,护在了他面前。

黑暗中,那道人影依然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是一名黑衣杀手,袖手翻转,寒刃已浮现掌心。黑衣杀手身后,还有百名黑衣人如夜色蝙蝠一般掠来,话语森森:“景帝,你身边的半步宗师已被支开,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改朝换代的时日将由新主缔造。”

“……”景帝还没来得及惊恐,忽然发现身边的少年动了,对方冷笑一声:“你说今日是谁的死期呢?”

少年起身而去,如闪电划破天际一般迅速,他只出了一掌,同时也是气势恢宏的一掌,如山岳般俯仰,如海浪般跌宕,铺天盖地汹涌而来,不过瞬息上百名黑衣杀手闷哼一声倒在地上,黑衣头目悚然一惊。

“怎么可能,一个宗师走了,皇帝身边还有另一个宗师!?”

阮雪宗身上的杀气比对方还要浓烈,他冷冷道:“谁敢伤了他,我要他下十八层地狱!”

第一百零四章

被阮雪宗那股杀意威慑,黑衣头目心中一跳,为了这一场刺杀,他们精心筹备了一段时日,没想到竟差点毁在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手里。

不过还好,除了派遣刺客潜伏东信居之外,他们还留有后手。

“放箭!不要畏惧宗师之力!只要皇帝死了,万法寺全体都得陪葬!无需忌惮一个少年宗师!”

话音刚落,阁楼飞檐之上又多出了百名黑衣人,不过瞬息,淬毒箭矢朝两人倾泻而来,月色下,这些毒箭都泛着紫。

景帝脸色煞白,作为武侠世界里的皇帝,他终究是低估了江湖险恶。

他不知道黑衣人嘴里的宗师是何意,他也分不清楚江湖高手的实力水平,汪总管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个武功还不错的贴身侍卫。见这密集箭雨排山倒海而来,寻常肉身几乎无法抵挡,有一瞬间,父爱的本能作祟,他大吼了一句:“到朕身后来!”

他果断将眼前的少年扯到身后。

见到挡在面前的景帝,阮雪宗神色怔愣了一秒,差点没挡住这第一波箭雨。

景帝闭上了眼,在他的想象里,几乎没有人能在这万箭齐发中存活下来,唯独没想到阮雪宗脚下岿然不动,伸出了一只手,第一波箭雨就被挡了下来。

“多谢陛下舍身相救,但陛下不懂武功,还是由小僧保护吧。”

随着一声叹息,阮雪宗的手陡然一翻转,震荡内息汹涌澎湃,这些毒箭不过瞬息皆被反弹回去,阁楼飞檐之上的黑衣弓箭手纷纷闷哼一声,中箭倒地,如下饺子一般纷纷坠地。

鲜血漫天,染红了本该清净安宁的佛门之地。

正值一轮皎然圆月高悬于天,那清绝月辉照亮了少年的脸庞,那冷淡俊秀的眉眼如美玉雕成,一身飘然白衣犹如天神下凡,景帝看得呆了。

又是第二波箭雨,“嗖嗖嗖”破空声尖锐凌厉。

景帝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少年又旋身出了一掌,衣袂飘扬,转眼间磅礴内力震碎了所有箭矢,木屑化为齑粉随风飘散。

哪怕是站在数百名魔门精锐集火区中,他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还能闪电般出第二掌,以雷霆之力震伤无数黑衣杀手。战场一片凄艳的猩红色,渗透阁楼前无数砖缝。

魔门头目骤然色变,发觉自己竟然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未满十六的万法寺弟子!

这一次刺杀失败,不可恋战!

他果断转身,运起轻功欲从屋檐上掠走,却没有来得及。

因为少年宗师眼观六路,见他欲逃,一道冲天掌影已至,精准拍在他背上,黑衣头目口里很快吐出一口血,惯性使然,他如一个不堪重负的布袋从高处坠落。

随着首领落败,在场剩余魔门杀手没了主心骨,一下子溃不成兵。没等他们转身逃离,少林十八罗汉及数百名武僧,包括宫廷半步宗师在这一刻赶到了现场。

少林十八罗汉布下法阵,几个瞬息就擒住了刺客,只是这群刺客俘虏看似束手就擒,实则咬破了舌间毒囊,嘴角泛出一丝狞笑。

这等同于擒了个寂寞。少林罗汉们面色僵硬。

“陛下,您平安无事就好,否则小人该如何是好——”汪总管的脸色比鬼还要惨白,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中了如此粗浅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小跑着上前,不顾身份,前后翻看自家皇帝身上有无伤痕,结果发现陛下竟连一滴血都没溅到。

汪总管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他瞪着阮雪宗,发觉自己竟然还是小瞧了这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武林中有各种邪门的方法,能让人返老还童、永葆青春,可外表能常驻,一个人的眼神却骗不了人。正如一个六旬老者再怎么伪装成少年,也掩盖不了眼神里的沧桑精明。

白天见阮雪宗时,对方假装禅定实则打瞌睡,他没有正式对上那一双眼睛。

直到这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重重云层被狂风吹散,皎洁明月映照万物,汪总管才将对方那双冷静清明的眸光看了个清楚透彻,然后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这是一个属于年轻人的眼神。

这世间居然真有少年宗师。

人声鼎沸涌来,一下子打碎了战场血腥沉闷的空气。景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额头的冷汗浸湿了鬓发。

他四肢僵硬稍微恢复了些,脚步微微踉跄,摆手道:“朕这一次真是大命不死。”

见帝王步履不稳,汪总管连忙伸手搀扶,他呵斥在场诸位武僧:“大胆万法寺,寺内怎会有如此多的黑衣刺客,你们护驾还姗姗来迟,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勾结外人,准备谋害陛下?如果陛下有个什么好歹,你们通通都得人头落地!”

“公公冤枉吾等。”众僧面色惶恐,连忙跪地解释。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苍老疲惫的阿弥陀佛,禅杖重重落地,天逸大师走来,佝偻的身子骨半跪下来,语气沉重道:“回禀圣上,此事皆怪老衲监管不力,请圣上就责罚老衲一人,饶过我万法寺数百名弟子。”

汪总管阴阳怪气:“这谋逆刺杀之事如此严重,岂是一句监管不力就能解释清楚的?天逸大师你想一人包揽所有罪责,保全所有弟子可不行!谋逆一事,你们万法寺全都逃不掉!”

阮雪宗微微皱起了眉,两个身份的他,注定拥有两个立场。

沈江陵江湖嗅觉极为敏锐,早在几日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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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他,万法寺脚下有不寻常的风气,说明魔门早在几日前就潜伏了,而万法寺高僧们今日才知道帝王微服私访,这其中必定有误会。

奈何汪总管咄咄逼人,万法寺一方根本无从辩解。

天逸大师欲以死谢罪保全上下。

如果天逸大师死了,万法寺将彻底群龙无首,乱成一片散沙。如果魔门在万法寺刺杀成功,那不仅成功改朝换代,万法寺也覆灭了,即使刺杀未果,也不是满盘皆输,挑拨离间的计划也达成了。

即使这是一场幻境,阮雪宗也不想结局滑落自己不愿看到的深渊。

想到这里,他掸了掸衣袍,以半跪之姿郑重其事道:“请陛下听小僧一言。”

景帝本来满腔怒火,毕竟遭遇刺杀经历九死一生的是他,天子一怒本就该伏尸百万。

可当他注意到,少年也跟着半跪,他怒容一下子褪去了,他将人扶起,温声道:“你是朕的救命恩人,无需行此大礼。你有什么话,朕先听听。”

万法寺众僧惊奇地看着,景帝回到白日登山时的和颜悦色,怒火仅剩下一层。

“……”阮雪宗也怔了两下,他深呼吸后道:“多谢陛下容许小僧发言,此事有蹊跷。”

阮雪宗说的无非就那几点,首先是皇帝的行踪万法寺事先并不知情,其次是万法寺武僧基本是有一点动静就醒,怎么会姗姗来迟,最后是黑衣人的来历。

如果换一个人说,景帝会震怒,认为这纯属狡辩。

可从阮雪宗嘴里说出来,景帝竟感觉很有道理,他沉吟片刻:“那你认为应当如何?”

“陛下圣明,请容许万法寺僧人自辩,二来那群黑衣杀手来势汹汹、来历不明,如果陛下和汪总管信任不过万法寺,可请六扇门介入。”

阮雪宗这个提议,是包括宫廷和万法寺僧人在内都没想到的,他们表情相当错愕,随后仔细想一想,发现这个提议竟然再恰当不过。

此事涉及江湖风波,六扇门归属朝廷,又是江湖中的衙门,很适合查探这万法寺刺客一事。

“这个提议甚好,那便这样办吧。”景帝颔首。

虽然一提到六扇门,景帝就想起了,他设立六扇门的初衷。是因为他登基之初的生辰礼被江洋大盗,叫什么折梅四匪的给劫走了,等等,怎么又是江湖人为非作歹。

这群身怀异禀的江湖人如此嚣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皇权,下一次是不是要直接在金銮殿上比武论剑了?

景帝皱了皱眉,心情很是不快,这紧皱的眉头在触及眼前这白衣小僧时,才稍微缓和了许多。

万法寺众僧皆道:“谢陛下隆恩。”

“陛、陛下!”汪总管瞪大了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自家陛下耳根子如此软,那个白衣小僧说什么,陛下就采纳什么。

最后陛下还冲人家温声问了一句,“你护驾辛苦了,没受伤吧?可想要什么赏赐?”

“……”汪总管差点吐了一口血。

白袍染血不代表哪里受伤了啊,对方都一代宗师了,对付一群武功不入流的刺客,怎么会辛苦,陛下果然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吧。

白衣小僧可是天逸大师弟子,按照正常逻辑,哪怕他护驾有功,也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啊!

等人群散了,注意到阮雪宗神色恍惚,系统007号问:【……你怎么了?】

阮雪宗静了一会儿,道:【他跟我一直以来想象的不一样】

景帝正值春秋鼎盛,仪表高大俊美,气度睿智成熟,在东信居里,阮雪宗还看到对方深夜处理奏章,性情很是勤勉。

除了没有武功之外,基本符合任何一个老百姓对盛世仁君的想象。即使这是浮生幻境,这是一场很意外的邂逅,但浅浅接触下来,对方的性情远比阮雪宗想象中更儒雅温和,温和到让他会发呆,会眼眶微酸。

……

随着六扇门介入,比记忆中要年轻的郑捕头出现,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

郑捕头这时候还仅是六扇门中一个身份不高不低的小捕头,已初步展露了雷厉风行、明察秋毫的特质。

他检查了万法寺当天的后厨,不允许任何人接近毁灭证据,然后他在锅碗瓢盆中发现这一夜的食水均有被下了迷药的迹象。

万法寺一直都是大锅饭,甚少有人吃独食,于是一下药,几乎所有武僧都中了招,当天夜晚昏迷不醒,后遗症严重的甚至直接进了禅医寮。

“那你这小僧为何没事?”郑捕头目光炯炯盯着阮雪宗。

阮雪宗一只手掌立起,神色淡定道:“阿弥陀佛,回郑捕头话,小僧我百毒不侵。”

他没说假话,一个人若到了宗师境界,再顶级的迷药已经对他无用了。

郑捕头不过江湖二流高手,此时被他的狂霸之气震了两下,他性情冷然,本来不喜这种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有些狂妄的人物。

可不知为何,他凝视着阮雪宗的眉眼,莫名生出了一种他不会讨厌此人的感觉。

但他面上还是冷哼一声:“姑且信了你的话。”

阮雪宗微微一笑。

郑捕头带来的证据,证明了万法寺大部分人的清白。

听到这个消息,天逸大师慈祥眉眼中终于露出了几日来第一个笑容:“阿弥陀佛,贼人潜伏万法寺,谋害圣上实在穷凶恶极。老衲有监管不力的罪责在身,事后会引咎辞去掌门之位,眼下却不会任由贼人随意嫁祸我万法寺弟子,毁去我佛门百年根基。”

禅医寮檀香缭绕,还未脱离困境的弟子躺在床上。

其余众僧眉目悲悯,默默为这群同门师兄弟诵经祈福。其中就有杜如兰。少年妖僧脸色苍白,也不知是否把自己摘出去的苦肉计。

阮雪宗目光炯炯有神地盯着对方,手试着搭了一下对方的脉搏,这样随手一探,他发现杜如兰不像是中了迷药,更像是内力池干涸。

阮雪宗两下就探出了虚实,准备收回手,忽然一截腕子就被抓住了。

“……师弟,你来看我了吗?”少年妖僧低低笑了一声,薄纸般苍白的脸上,一双琥珀眼眸妖异剔透如红莲,夹杂着一丝低沉呢喃。

阮雪宗脸色瞬间结冰似的:“是的,不过你先放开。”否则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施展一套推心掌法,杀了这少年妖僧。

系统007号:【冷静一下,众僧都在看着你们呢,你好歹维持一下同门兄弟情】

阮雪宗深呼一口气。

他目光如炬,认定杜如兰笑容聪敏又心机,绝对知晓魔门动作,不知道参与了多少。

就在这时,郑捕头走了过来,他冷冷道:“抓到了一个可疑人物,此人在万法寺外鬼鬼祟祟,行迹很是可疑!搞不好是刺客同伙!”

阮雪宗皱了一下眉。

因为他发现,被六扇门抓住的,赫然是沈江陵。

第一百零五章

沈江陵此时不复平日的从容潇洒,衣袍凌乱,手脚被几个大刀捕快按住,捆绑到大雄宝殿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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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审判。

他是一个轻功高手,本来不会被六扇门抓到的。奈何六扇门为了追查刺客,也为了保护圣上,早就封锁了万法寺所有入口,也布下了天罗地网。

沈江陵不幸一个失手,被从天而降的大网捆住。

被这张从天而降的大网捆住也没什么,他折扇一舞飒飒生风,奈何六扇门人多势众,二拳难敌四手,他逐渐落败了。

随后他被粗鲁地捆来了大雄宝殿,被安上了刺客名声。

沈江陵这才知道。

眼前这位年约三十四五,从衣服、配饰到靴履无一不精贵,好似一个富家公子,相貌俊伟不凡的华服男子,竟然是当今圣上。

景帝听说有刺客下落,来到大雄宝殿,见到沈江陵时神色十分疑惑,一双浓眉皱起:“这个少年模样周正,竟然跟刺客有关?”

果真人不可貌相。

郑捕头恭敬道:“回陛下,江湖遍地都是狡诈之人,万万不可以貌取人。此人形迹鬼祟可疑,在万法寺周围徘徊,又轻功绝顶,我等耗费上百名好手才将他擒住,他若行得正坐得端,为何见了六扇门就跑?他一定跟那群行踪不明的刺客杀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话有理。”景帝眉间皱出深沟,一下子变得冷若冰霜。

你们不气势汹汹地抓我,我做什么要跑?

沈江陵这下总算意识到,自己踩到坑了,登时那张俊逸无双的脸庞溢出了一丝苦笑,心想自己怎么摊上了这种事。

要怪就怪这个时间点实在敏感,六扇门难得被委以重任,万法寺任何一点动静都会引起风吹草动。

阮雪宗来得及时。

六扇门还没来得及严加拷打,沈江陵拒不承认自己跟行刺一事有关,至于他为什么出现在万法寺,他也不说。

见圣上频频皱眉,郑捕头十分恼怒,他大喊了一句:“来人,上刑具!”

这个刑具就是夹手指。

沈江陵一看就松了口气,江湖人有内力护体,根本不怕这种普通刑具,当然了,受一点罪在所难免。

沈江陵刚伸出手指。

阮雪宗就来了,他一个闪身护在沈江陵面前,护住了那双玩扇子的手:“郑捕头且慢,此人不是刺客!”

阮雪宗这一句话,一个维护的动作,让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包括六扇门捕快、景帝、汪总管和万法寺各大高僧,众人的表情十分诧异。

高僧们道:“阿弥陀佛,如宗你认识此人?”

阮雪宗坦然道:“是的,他名叫沈江陵,是弟子的江湖好友,是一个脾气性格都极好的人,弟子敢用性命保证,此人绝对不是刺客。”

居然用性命作保,这是何等深厚的情谊,万法寺高僧们神色微微动容。

沈江陵眨着眼睛笑了。

汪总管就站在一旁正眼瞧着,陛下的面容也一下子从冰冷的怀疑审视,变成了春风拂过大地。

“阿弥陀佛,如宗,这位少侠既是你的友人,他也该解释一下,为何在万法寺周围频频徘徊一事。”万法寺高僧们当然相信自己人,这般询问只是走一下流程,也为了在六扇门那里打消沈江陵的嫌疑。

本来闭口不言的沈江陵,这一次在众目睽睽下,他开口了:“我跟如宗有过万法寺山脚下夜半相见的约定,结果他竟失约了。他虽武功高强,我却有些担心他的安危,便上山来到万法寺。我见万法寺白日大门紧锁、气氛肃穆,怀疑贵寺是否遭遇了什么,心下更加担心,这才走近一看……”

后面的事大家也知道了。

因为关心则乱,沈江陵没有注意周遭那安静到诡异的气氛,稍微走近一点,天罗地网就招呼上了。

“真的那么简单!?”郑捕头神色怀疑,语气凌厉带刺。

这样解释下来,这姓沈的少年不仅毫无嫌疑,身上还能添上一桩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美谈。

阮雪宗很清楚,沈江陵做出这种事不奇怪,上辈子对方可是为了华百炼这个朋友,不惜夜潜洗心山庄。这辈子他还接了龚啸的委托,一路在魔门杀手的追杀下拼死护送海鸣剑。

不过他根本没给沈江陵递信,约什么见面。

电光火石之间,凭着一种没根据的直觉,阮雪宗眼皮狂跳了两下,他忽然确定:那邀请信很可能是杜如兰发出的!

少年妖僧性格乖张,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几次提起沈江陵都不怀好意,明知道万法寺这段时间戒严,居然还给沈江陵递信,这不就是逼得对方误闯万法寺,轻则被少林十八罗汉布阵锁住,重则受六扇门严刑拷打,平白惹上一身臊。

这样一个简单的借刀杀人,不沾自己的手。

想到对方刚才躺倒在病床上,那一脸等待什么事情发生的微笑,阮雪宗深呼了一口气,冷冷想着:万法寺究竟是一个什么包容众生的地方,怎么老是精准收纳这等妖魔邪祟?

现在为了帮沈江陵摆脱嫌疑,他也只能认了。

“是我给江陵兄寄信的。”

【我回去就杀了那妖僧】阮雪宗心里冷冷道,他平生最讨厌被人算计,浅薄的算计手段他素来不屑一顾,但浅薄的算计手段如果灵验了,那就让人不爽了。

系统007号:【冷静一下,这可是杜如兰的天命系统,你不能杀了他】

沈江陵何等聪慧,一听这个称呼,他脸色微变,也迅速反应过来,他八成中计了。

寄信之人不知道他跟如宗的称呼,纸条里写的称呼是“沈兄”。对方从头到尾也没说自己是谁,怪他自己初出江湖,阅历尚浅,一看夜半相见,先入为主地代入了阮雪宗。

这个寄信之人,心思何其聪敏,在玩弄人心上颇有天赋,明明只是一个小计谋,却教人不寒而栗。

他跟阮雪宗都反应过来了,默契地认了这件事。

六扇门全体都很失望,就在众人以为,这就是一桩普通的抓错事件时,没想到这个姓沈的江湖少年一言震惊四座。

他说,他这几日在万法寺山脚下调查,顺蔓摸瓜地摸到了那股势力的来源,好像是魔门焚天宫。

沈江陵此话一出,大雄宝殿内空气都要冻结了。

焚天宫是塞北江湖上一股新兴不久的势力,一直干着各种极端阴暗的勾当,在江湖人眼中一向富有神秘魔幻的色彩。

比起众人肃穆的神色,景帝皱起眉,表情是茫然的,“这焚天宫是什么地方?”

汪总管对江湖事如数家珍,这一次他总算找到了展示自己的地方:“陛下,这焚天宫是一个邪恶的江湖势力,坐落在一个人迹罕至、开满红花的山谷,外人都不知幕后主人是谁。据说魔门焚天宫的行事作风极为嚣张,只要出得起价格,焚天宫就能为人实现愿望,譬如盗取门派秘籍、灭人满门和杀人放火。”

景帝震惊了:“任何愿望?”

想起那群黑衣杀手嘴里的改朝换代,景帝怒不可遏,同时也感到如坐针毡。这个江湖诡丽莫测又充满危险,这所谓的江湖组织嚣张程度更是超乎他想象了,身怀异禀的情况下还杀伐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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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危险的江湖势力,必须得剿灭。”景帝面容冷峻地下了死令,六扇门全体跪地听令。

“阿弥陀佛,若沈少侠此言非虚,我佛门弟子避世已久,虽不喜龙争虎斗江湖屠戮,也未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天逸大师手中禅杖重重落地,一抹淡淡的金色佛光溢出。

万法寺众僧们也道:“弟子愿为江湖太平助一臂之力!”

不仅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那条信念——佛门弟子守卫众生,百死不悔,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系统007号就这样看着,大隐隐于世又常年避世的万法寺众僧,从山上蜂拥而出,一路跟着六扇门前往了塞北,剿灭了焚天宫,在七十二路绝技和金刚法阵压制下,焚天宫无数高层精锐皆被佛门弟子所擒。

佛门弟子为守护天下苍生而来,但他们没有杀生之念,他们擒住的魔门精锐,直接关在悔过塔里,由数位内力深厚、德高望重的百岁禅师,日夜诵经镇守。

除非大彻大悟、永世放下屠刀,否则对这些魔门精锐来说,这种活着的滋味也许比死了还痛苦。

万法寺与争名逐利无关,出世一趟做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事后,又迅速回了山头,恢复往日的宁静低调。

悬崖边上,一位白衣僧人正闲闲坐着,也许是重伤未愈,那张面庞透着一股阴翳苍白的俊美,一双手随意拨弄琴弦,蛊惑人心的琴音飘荡在寺内。

“焚天宫没了。”

阮雪宗冷着一张脸,一出口就想攻击。大本营都没了,我看你这妖僧慌不慌。

没想到杜如兰弹琴的手微微一顿,竟然看上去似乎一点也不介意,薄唇优雅挑起,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眸微敛,笑容竟有些凉薄灿烂。

“那小僧竟无处可去了,看在同门师兄弟的情谊份上,待师弟成了少林掌门后,会收留师兄吧。”

阮雪宗冷笑:“想得倒美。”

他如果当了掌门,第一件事就是把这妖僧逐出师门。

第一百零六章

随着焚天宫覆灭,这一场刺杀香客轰动事件慢慢落下帷幕。帝王启程回京前,曾用闲谈般的轻松口吻,问阮雪宗一件事。

景帝:“朕听天逸大师谈起你的剃度仪式,你不想剃度,是忘记不了你的俗世父母吗?”

阮雪宗听到自己冷静的回答:“回陛下,是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僧暂时忘不了,也不想忘。”如果他哪一天真的斩断三千烦恼丝,遁入空门,那证明他大仇得报,这世间已没有任何值得他流连的地方,否则他会牵挂很多东西,他会与这十丈软红、滚滚红尘一辈子痴缠下去。

帝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化为一个淡淡惆怅的笑容:“如此甚好,忘不了就别忘了。传朕旨意,准许万法寺如宗一生带发修行。”

全体佛门遵旨。

汪总管传口谕时,瞪了这个没眼色的小和尚一眼。

这个小和尚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作不懂,陛下问起俗世父母,不是真想得到一个“情深不忘”的答案,只是想顺势道一句,人死如灯灭,相逢即是有缘,不如让朕来做你俗世父母。

结果小和尚一席话,让陛下踌躇了,或者说心里受伤难过了。

殊不知,阮雪宗面上冷静,实则心中艰涩也同样如汪洋大海。

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堂堂正正站在父亲身边,他会这样做,而不是隔着好几层身份去拥抱,如一场虚无缥缈的水中月镜中花。

大渊皇室一行人就这样离开了。

景帝心情怅惘,正欲掀开帘子进入马车时,他忽然感受到一道如影随形的目光,下意识朝山上望去。

大雄宝殿穹顶之上,一道年轻卓绝的影子站在那里,白衣在风中猎猎舞动。

景帝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心窗倏然破开了一个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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