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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乱的会议室变成一间冷灰色的大型实验室,实验室中央伫立着一个将近三立方米的金属舱,三不五时泄露出闷闷的响动。

一位军装女士站在金属舱前,神色微妙地盯了几秒,又环视一圈各自在操作台前忙碌的研究员们,最终看向身边的负责人:“你们说打算让这块怀表生命体化?怎么化?把它做成一台机器人,安装AI程序吗?”

“不不不,”负责人烦恼地揉了下杂乱的头发,字斟句酌,“你可能无法相信,但这块怀表——它本身就荷载着极其庞大的意识洪流!”

“根本不需要AI,只要我们能设法弄明白一块金属是如何承载意识的,就能想办法把那股意识洪流拧成一个完整的意识,再给它赋予一个躯壳——”

“上帝啊!”忙碌的研究员们忽然纷纷发出惊呼,“快看!那块怀表刚刚在粒子束的攻击下自动变换形态了!”

“这是什么?看起来像什么东西的碎片……”

“是之前提到过的什么黑塔碎片吗?”

“等等,都看下回放,刚刚它转变的时候,碎片体表好像流动过几道光带,看着像不像……芯片?”

扶光不由地靠近了几分,视线刚落向这些研究员面前的仪器,画面再度切换。

眼前一片漆黑。

原本还能自由活动的身体僵滞难行,他感觉自己似乎被泡在一潭冰水中,耳畔只有机械的嗡鸣和水体更替时的汩汩响动。

有什么声音隔着水体、隔着这片黑暗闷闷地传进来:

“……别说什么‘就快成功了’!!这实验就是个错误!——不,不,从一开始,那个士兵就不该把这个黑塔碎片送回基地……你看看接触过这黑塔碎片的人都变成什么样了?!”

“当年在会议室里的人,全疯了……我们这个研究所,上上下下换了多少轮人!全都是被这东西害的!”

“咚!”

盛着水体的器皿被人从外面重重敲了一下。扶光不受控制地忽然蜷缩了一下身体,意识到自己此时可能被拉入进了实验体的视角。

从旁观者变成参与者,这是陷入幻境程度加深的表征。但扶光仍旧没有行动,因为他模糊地猜到了这位实验体的身份,更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还捧着你那记录板做什么!!我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你他妈的也会死,没人能在这个实验室活过三个月!”

“我……我知道,但我这体格,不进实验室,下副本也活不过三个月吧?你不要再激动了,去治疗室休息一下吧,你现在这么暴躁,不是因为真觉得这实验没用,是被实验体46735377号逸散的精神污染侵蚀——”

“老子没事!!”

“……好吧。那我……继续……汇报了?今天需要完成的工作,是确认实验体46735377号的痛觉阈值。它的皮肤虽然比普通人类更加坚韧,但一旦受伤,伤口极难愈合。即便是被纸划破皮肤,如果不及时用药物止血,也会因大量流失血液而陷入虚弱。克里斯提出的建议是,将它的痛觉敏锐度拉到最高,以避免这种乌——”

“最高?好!就拉到最高!我来设置!”

“诶——等等!!实验体46735377号正在接受药物和物理的改造,痛觉敏锐度拉到最高,它会受不——”

一切声音倏然远去。

疼痛,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般卷席而来,霎时将扶光的意识冲刷得断片了几秒。

他好像被人架在火上烧,又好像滚进了针山里,长针细细麻麻扎进全身上下,又渗透毛孔,一点一点钻进血肉里,钻进骨髓里。

他在挣扎出几分清醒意识的瞬间强制自己从主视角脱离,飞出半米后忍不住回望,看见黑暗中有团隐约的白色在剧烈地痉挛、痛苦地扭曲身体,像一道苍白闪电的残像,令扶光下意识地侧开视线,只觉得触目惊心。

他很难将这道身影和他熟识的那个乌望联系在一起,毕竟对方似乎总是锋锐无匹的、难以对付的,强大、心思难测这些词汇才配和对方的名姓联系在一起,弱小、痛苦和那人半点不搭。

他不知道眼前的画面有多大程度受到了幻境的扭曲,但他更倾向于,这或许真是那人的切身经历,因为在初遇同行的那段时间,乌望好像的确很不喜欢做任何有受伤风险的事,唯一一次铤而走险,可能也就是生挖他的心脏——

眼前忽然一亮。

如果换在平时,习惯了和光明作伴的扶光根本不会在意这点亮度上的变动,但这一次,再度被扯入主视角的他近乎本能地闭紧了眼睛,才从那种被光扎伤双眼的疼痛中缓过来。

缓缓睁开眼睛的过程中,某些细碎的画面从他脑海中一一掠过,几乎都是乌望直视光后闭上双眼,随后又侧开视线的。

从前不曾注意,是因为对方的神情实在是太过自然,没有展露出丝毫痛感,哪怕偶有皱眉,也只是平淡轻微的表情变化,和正常人被闪了下眼睛毫无差别。

唯一一次表现得异常明显,可能还是乌望装狗的那会,他强行使用晦朔炸开“地狱”,对方的确因为强光而捂着眼睛趴在地上呜呜了一会,但谁会怀疑一条狗的反应……哪怕是后来知晓对方装狗的真相,他也只觉得那是浮夸的演戏,没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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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会是……真的有那么疼?

……那刚刚在门边,乌望为什么看着他的法器,没有挪开视线?

他在朦胧间沉思着,依稀听见有人似乎在喊他的名字,大概是现实中的乌望发觉他的异样,在尝试唤醒他。

但扶光看了眼周围熟悉的场面,几乎没什么犹豫地继续放任自己更深地陷入幻境——

……………

这是一个老式的地铁车站。

无望半跪在地上,平复自己的呼吸,身边是三四个堆垒在一起的NPC,胸口被他一剑贯穿,钉在地面。

“结束了,这是最后一波怪物。”扶光逗弄着指尖的晦朔,将自己身上的暗伤一一逆转,“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休息,还是接着下副本?”

…………

这一段记忆,扶光非常熟悉。

接下来就该是他的天赋预视被动触发,“看见”前一秒还好好的无望骤然发难,下一秒就以手为爪,狠狠贯穿他的胸口。

他倒不至于盲信预视,二话不说就动手反击,只不动声色地抓住游来游去的晦朔,绷紧了身体。

然后,事情就像他预视的那样发展了——半跪在地的无望蓦然抛开长剑,反手为爪,合身攻来。他抖出锁链反击,却因为锁链不允许他下杀手而落后一步,只将无望打得重伤,自己也丢了心脏。

他后来一直想不明白,无望好好地为什么要攻击他,难道他的心脏对无望来说有什么价值?

直到这一刻,他跟随着无望的视角,从半跪在地,低头喘息,再到抬起头颅,侧目回视。

透过毫无缝隙的面具,他“看见”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团巨大的,笼罩着黑雾的光团,混沌且不祥地翻涌着各种情绪。

一些久经沉淀的情绪裹覆在黑雾的更深层,也有一些崭新的情绪,以浓郁扎眼的色泽流溢在黑雾之外。

是代表着疑虑和防备的狞紫,还有充满着杀意、越发鲜亮的血红。

无望的动作顿了一下,并没有因此立刻行动,而是无声地调整了人造躯壳的视觉,忽略了那团充满敌意的光团,视线再度穿透面具,扫描向那个站在不远处的同伴每一寸肌肉的变动。

他看见了对面的人抬手攥住晦朔,是同行期间每一次发起进攻的前兆;浑身绷紧的肌肉,意味着对方将毫无保留地动手。

于是,他们几乎同时出手,先后负伤,并笃定地认为是对方动杀心在前,自己反击在后——

“扶光!”

乌望烦躁地一手揪住靠睡在椅子上的人的衣领,差点没把那两片可怜的布料扯碎:“醒——你醒了?”

乌望飞快丢开扯皱的衣领,跟丢什么垃圾似的:“多少年没睡过觉?喊你还不舍得醒?”

换成以往,扶光早阴阳回去了,但这会儿嘴一张,话忽然有点说不出口,主要是好像少了几分保持敌意的底气:“……我陷入幻境,你不顺手捅刀,还想叫醒我?”

乌望:“?”

怎么感觉这人眼神有点怪……算了。

乌望不耐地踹开房门:“你知道现在几点了?进攻计划都走完一轮了,人死了大半,颜洄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回溯了时间,现在状态——”

扶光迅速起身:“在哪?把他们都带过来。”

“还用你提醒?”乌望靠在门边,指了指对面他的房间,“对着那儿用晦朔,最好能多往前倒一倒时间,给我倒出个新屋子,免得我今晚还得留宿。”

本来还因为误解有些底气削减的扶光:“……?”

占了我的床舒舒服服躺一晚,你还不满意了?这什么嫌弃的语气?

“想得倒美。”扶光一字一句地说,反而放松下来。毕竟乌望还有闲心在这儿纠结他的房间新旧,用脚想也能猜到局面估计已经被对方控制住,就差一点收尾。

“帮你打扫屋子,你能开出什么价格做交易?——哦,差点忘了,这屋子里要回溯的人里应该还有不少你的同伴,你又要拿什么做交易?”

隔壁房间里,没因重伤濒死,倒是快被生活垃圾熏死的颜洄靠坐在门边,逐渐:“……?”

……前辈在干什么?

为什么这些问题问得都……怪怪的?

第47章

乌望倒是没觉得这些问题怪。毕竟他和扶光一向都是这么谈事的,要么拿出足以打动对方的利益,要么手握对方的把柄。

他手中的筹码多,不怕做交易。正准备再度提出提供供能的事,一抹金芒忽然从他耳边掠过。

“开个玩笑而已……既然被困在同一个副本,那大家就是同伴。救同伴还需要什么交易?”扶光不紧不慢地走向屋外,抬指接住折返的晦朔。

他语气真挚,要不是乌望几度差点被面前的人勒断脖子,真要信他的鬼话了:“房间也替你回溯了,进门看看满不满意?”

“……?”乌望狐疑地站直身体,有点防备,“真不需要交易?我可以帮你疗伤。”

扶光拉开隔壁的房门:“拍卖张有的是钱,不用替我省。”

乌望:“……???”

……好黑心的上司!

怀揣着对拍卖张的同情,乌望随手关上房门,走回自己的房间。几乎刚跨过门槛,眉头就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屋子的确被回溯回了最干净的状态,家具墙漆的刺鼻气息顶替了垃圾味,说不清哪种更糟。

好在有瓜可吃,多多少少缓解了这点烦躁:

“颜洄,能解释一下吗?”

孔未晞的语气很平静,但莫名让人感觉山雨欲来:“为什么你也能回溯时间?为什么你回溯时间后,会迅速老化?”

“——你是一个琴师,为什么一直戴着不便于拨弦的手套?为什么琴坏了,你也不去修?”

乌望四下看了眼,在床边欣然就座。正作壁上观看着颜洄拙劣的掩饰,身边床沿忽然一陷。

“……?”乌望缓缓偏过头,“我允许你坐了?”

这话好像有点耳熟。

扶光被逗得轻声发笑,声音压得低低的,以免打扰孔未晞事后算账,影响某人吃瓜:“你怎么这么双标?”

乌望懒得理他,转回头继续专心致志地吃他的第一手鲜瓜。

颜洄:“只是使用道具的正常代价——”

“你当我是周末?”孔未晞相当难得的说了句不那么妥帖的话,“你难道不知道?这一次回溯时间,所有人都留有记忆。”

“我记得很清楚,在回溯时间前你动手损坏了怀表,拿着它想跳转副本——然后,时间就从晚上九点回溯到了现在的七点。”

孔未晞拿起自己的怀表:“我要不要也试下,损坏怀表后尝试更换副本,能不能也回溯时——”

“别!”颜洄急道,“怀表能说损坏就损坏吗?我的表坏只是意外,坏的部件也很精巧,可以随时装卸,你……我、我说,你别乱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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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望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又无声地蹭来一道身影。

李迩抱着膝盖贴在床边,两眼发直,又忍不住吃瓜吃得喷香:“你说我这违约违得亏不亏?就他妈不该插手小情侣之间的你追我逃……”

乌望深表同情,但是继续吃瓜:

“破损的怀表具有时间回溯的功能,这也是我很早之前无意识发觉的……”

颜洄浑身紧绷地盯着孔未晞,像是生怕对方真拿阔剑砸怀表,“最开始我还觉得这功能不错,你每次使用[大庇天下],总是伤得很重,用它就能替你将伤口回溯——后来我才发现,回溯是需要代价的。”

孔未晞顿了几秒,眼神变得复杂:“代价是寿命?所以你带上手套,穿得比以前还厚重,是因为身体已经老化了?……你离开,是不想让我发现你的异常?”

李迩小小地嘶了一声,又歪过头看扶光:“那你回溯时间……”

扶光把玩着手中的晦朔:“我还算幸运,只需要支付一点点力量而已,远不到损伤性命的程度。”

他一瞥就看出李迩在想什么:“别拿颜洄和我比较,那不公平。”

李迩:“?”不公平是什么意思?是说颜洄不配,还是扶光有什么先决优势,所以这俩人不该放在一个赛道上比较?

乌望被左右两边吵得想打人,寒着脸一脚把扶光踹开,继续瞥着场中:

颜洄:“……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我更希望自己离开后,你会因为没有人能为你疗伤,减少使用[大庇天下]的次数,或者,不要全阶解封——”

“那你这计划还挺成功啊,”愚者摸着自己圆乎乎的下巴,“你离开之后,会长真的没再全阶解封过技能了。”

所以孔未晞才那么急切想要找回颜洄,毕竟颜洄不在,她就不能全解解放自己的技能,对于逐夜者的战斗力来说,是重大的损失。

李迩又往乌望的方向歪了歪:“看明白了。感情这两个人中间,苦恋的那个其实是颜洄?满脑子想着怎么让心上人少受点伤。孔未晞她纯纯就是个事业脑嘛,抓人回来只是想甩开了打架!”

乌望深以为然,但瓜吃的差不多了,该开口的还是得开口:“复盘吧。白天的计划为什么失败?——我先反省,昨晚住的屋子里有个蠢货身陷幻境,足足睡过了一整个白天都叫不醒,害得我踩着计划的尾巴赶到现场,差点就连黄花菜都凉了。”

重新坐回床边的“蠢货”:“……”

你管这个叫“反省”?

乌望觉得是,垂目看向李迩:“到你了。”

李迩:“……”

这小子,到底谁才是队长?!

但有可能是这个从上往下睥睨的角度比较具有压迫感吧,李迩话都到嘴边了,看着乌望那双淡淡落下视线的幽蓝色眸子,话锋不由得一转:“副楼道长的速度比我想象得更快。”

“[讴歌]需要发动时间和安全的演奏地点,愚者尝试用[崩坏的快乐残影]给我打掩护,但那怪物好像完全不受幻觉影响,我们俩的战斗力等同于作废。”

剩余的人也陆续反馈了情况,小桃总结:“这个清道夫仿品攻击力高、防御力高、速度点满,对幻觉和毒蛊有抗性……”

“听起来根本打不动啊,”被安置在圆桌边的周末终于打着哈欠醒来,“你们在干什么?”

“我就是晕了一觉而已,你们的计划已经从逃亡改成跟清道夫死磕了?——磕不动的,要是能磕动,我还用得着每年都去炸一次孤舟?孤舟早被我炸没了。”

“但你的确炸毁过孤舟的引擎,对不对?”李迩搭在手臂上的手指忽然敲了敲,眼底掠过一抹亮光,“那是不是说明,你的技能可以对清道夫造成伤害?”

“……我不记得。”周末面无表情地提醒,“我有个[永远的16岁]debuff——”

“就是这个debuff!”

李迩霍然起身,激动地在原地转了几圈,蓦然回身,指向小桃:“我记得你跟我提过,之前有个什么幸运骰子,对周末下过一段判词——原话怎么说来着?”

小桃无语:“这谁能记得——”

乌望一字不差地背:“现在是黑塔时间18点整。伦敦市依旧多云转雨,■■一如既往地眷顾着你。”

“没有人能夺走这份眷顾,哪怕是死亡也不行。”

李迩重重地一打响指:“——就是这个!”

“你们听见没?‘哪怕是死亡也不行’。”

他猛地一撑圆桌:“之前因为担心周末在17岁生日前死,就无法回溯岁数,没人敢真让周末在17岁前死过。但如果周末就如判词所说,被某个存在眷顾,哪怕没有这个debuff,也死不掉呢?”

“你们仔细想想看?周末上孤舟炸引擎,又不是把自己炸了,可以炸完,全身而退的呀,为什么每次都会‘死’?”

“是不是只可能是被孤舟抓住,清理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debuff效果,和那些被孤舟重新被抓回副本、一切清零的玩家那么像,是因为这个debuff不是技能自带的,而是孤舟给他额外上的限制?”

李迩踱着的步子越来越快:“他炸完孤舟……被孤舟抓住……结果孤舟发现根本杀不死他……所以只能在他身上下这么个[永远的16岁]debuff,让他年年都清零重来!”

周末当场起立,一拔孔未晞的阔剑:“——撒手啊会长,我就算真死了,不是还有颜洄?他用怀表回溯时间,扶光再给他充值,还怕我真死了吗?”

屋里低低地响起交谈争辩声,也就只有乌望和扶光坐在床沿,端着同样游离在外的淡然神情。

乌望听着听着还偏过头:“怎么颜洄回溯时间能逆转死亡,你不能?”

他语含挤兑:“刚刚还夸下海口,说什么拿颜洄和你比不公平……你到底行不行?”

扶光没被激怒,反倒笑着也贴近几分:“那是因为……这晦朔不是我的本命法宝,我只能强行驱使,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乌望挑眉:“本命法宝还能不是自己的?”

扶光笑了一下,抬手露了露袖间的手腕:“这锁链也不是。我的本命法宝是那七根琴弦,叫做‘九歌’。”

“?”乌望奇怪地看了扶光一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锁链不可能是你的法宝,一天到晚挡着你杀人……怎么,难道你给它也取了名字?”

扶光理所当然地点头:“它叫不夜侯。因为得到它的时候,我坐在湖水边喝了许久的茶,久不能眠,所以给它取名,不夜侯。”

比起把玩在手指间的晦朔,扶光其实罕少将不夜侯拿出来示人,除非是用来杀人。

其余时候,哪怕是无意识地摩挲,他也总是三指掖着袖角,两指探入袖中,这动作比起现代的西服,可能换一套广袖宽袍更合适。

乌望没打算就扶光的私事多做了解,随口搭完便收回视线。再看场上,周末已经亲身验证完李迩的猜想,震惊地摸着自己明明该被阔剑砍成两截,但此时连条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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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留下的脖颈。

扶光又返回来挤兑乌望:“看看人家小周,再看看你的运气。你以前究竟做过什么缺德事,能倒霉成这样?”

他话说得挤兑人,但语气里其实没包含什么讥讽的意思,只抚了下自己的胸口,若有所思:“当初那个骰子给我下的批命是‘曾幸运过,后来不了’。我对这转变的确有所察觉……是在你掏走我的心脏,在我筋脉中遗留下残余力量后才开始的。”

扶光探究地看着乌望:“那持有这份力量的你呢?你这么倒霉,和你本是黑塔碎片有关系吗?”

乌望顿了一下,想想又觉得这事没什么隐瞒的必要,正想点头认下,一直坐在门边的小桃忽地站起。

他胸口因为紊乱的呼吸剧烈起伏:“……那照这个情况,我的判词又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有人压住了我的鸿运当头,我本该是命运的宠儿??”

扶光转头看了小桃一眼,又回过头用手肘轻捣了乌望一下:“你看,还记不记得之前我说过什么?”

“什么,”刚刚还能把一个月多前一枚骰子的话背得一字不差的乌望面无表情,“忘了。”

他嫌恶地往旁边挪了几寸:“别总是动手动脚,我恐同。”

第48章(二合一)

扶光:“?”

用手肘捣一下而已,最多嫌烦,和恐同有什么关系?

但他并不在意这点小问题,只兴致盎然地跟乌望接着聊:“我说过,小桃的技能似乎有些超模。如果能升到S级,会不会能看穿游戏本身的运行机制,揪出游戏的漏洞?孤舟应该不会放任这样的技能出现。”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这段话他并没有收敛声音。

李迩立即虚指了一下扶光,递了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还有一点。小桃不记得自己的过去,这重伤后失忆的情况,也和孤舟清除记忆的手段极为吻合。”

“嘶……还真是……”

“有没有可能,在小桃重伤昏迷之前,他的技能其实已经升到了S级?孤舟忌惮这个堪称外挂的技能,所以硬把它压回了A级。”

“所以那个骰子才说什么‘被压抑’,‘本该是命运的宠儿’吗……”

众人越品越对,愚者用力一拍桌子:“我觉得就是这样了!什么样的技能能配得上‘命运的宠儿’这种形容?就小桃现在这种时灵时不灵,遇到比自己强的NPC还会扫出一堆???的状态,能叫命运的宠儿吗?”

孔未晞思忖着提出反对意见:“但我曾带着周末去找拓荒者工会的祷者,请他试着替周末驱散那个debuff,他却没有驱散成功。”

乌望搭在膝上的手习惯性地动了下指尖:“可能,那个‘debuff’是通过植入芯片达成效果的。并不是借由玄学手段。”

“对……有道理……”小桃喃喃,“每年清除一次记忆,这是个长期的过程,要抑制我的技能,也是个长期的过程……”

他抬头看向米泽西戴:“你能检——不对。”

小桃摇了摇头,还是理智地说:“以现在这个副本的条件,就算有米泽西戴在,没有仪器也白搭。还是得等到出本再找机会做检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应对正副楼道长的办法。”

乌望提醒李迩:“所以你最开始想说的是什么?只是周末和小桃有可能被孤舟动过手脚的推测?”

李迩噢了声:“其实跟这些都挨不着,我就是刚好想明白了这两件事,有点激动,就顺便一搭。”

他烦躁地抓抓头,在愚者脱口而出“随便一搭就能搭出这么重磅的炸弹”前坦诚道:

“其实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一切计谋都是无用功。”

“我和孔会长都没什么精妙的方案,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设法提高我方战力——除了这一回可以参战的乌望和扶光,我认为,周末也可以动手。”

“?动手什么动手?”周末皱着眉头,“会长没跟你说吗?我的技能不适合集体行动。技能会将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个体都判定为敌人——”

“但我们有[无衣]啊,”李迩一掌压上他放在圆桌上的怀表,“它能让被组进队里的所有人都被视为一体,你的技能还会把我们判定为‘其他个体’,而不是你自己吗?”

“……”乌望垂下眼不再听后续的废话,直接抬手活动了下腕骨,起身准备行动。

扶光跟着他站起来时,李迩还在开导心理阴影很重的周末:

“你怕什么?怕我们像你以前的同伴一样,也被你的技能害死?刚刚你自己才说过,就算是死,大不了也就是让颜洄回溯一次时间,让扶光充一次值。哪怕扶光中途变卦,那还有你乌哥能帮忙……”

“……”乌望几乎立即闭了下眼睛,下一秒,果然感觉背后有人靠近过来。

“你也能给颜洄……充值?”扶光似乎觉得李迩的这个用词很有趣,“怎么充?我在幻境里看到的黑塔碎片,好像没有这种救人的功能吧?还是你的技能是悬壶济世?”

乌望绷住脸,刚想丢下一句“关你屁事”,下一秒李迩的手指就抡了个半圈,直指他和扶光:“你不信我的技能,至少相信你哈哥和扶光的实力吧?你看看他俩!心态多稳!大家都愁云密布,他俩还有闲心贴贴!”

乌望:“…………”

贴你祖宗。

·

副本时间八点整。

走廊内一片昏暗。

乌望靠在门边,微微合眼。听到楼梯间准时响起当啷一声,金属棍棒贴着扶手,一路拖曳而上——

【叮!】

系统尖锐的警报声灌注入耳:

【检测到附近有S级技能存在,并被全阶解锁激活。】

【秉承着相对公平的原则,系统将对此类技能作出全面公示!】

【技能:人生即游戏】

【技能评级:S】

【持有者:???】

【技能描述:

请闭双眼。尸骸成山与你无关。

请闭双耳。恸哭哀嚎与你无关。

世事比游戏残忍,不如于彼方沉沦。】

“?”黑暗中,靠在对门的扶光发出一声低低的疑惑,“我还是第一次见有人的技能通告还带加粗特效的?”

乌望扫过那几句技能描述,尚未来得及开口,忽觉晕眩。

“啪嗒。”

眼前的场景未变,只有走廊里旷工了不知多少年的灯泡由慢到快,挨个亮起,将狭长的过道笼罩在一片昏黄之中。

系统通告传出扭转频道似的电波声,下一刻,声线突转。

似乎有些耳熟的男性低音温沉地在楼道中响起,引得晃出转角的影子怪物困惑张望:

【欢迎来到大型逃杀类游戏,《孤行的复仇》。】

【游戏地点:盛景公寓楼】

【游戏参与者: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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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亲爱的周末小朋友,你好。现在是黑塔时间20点整,伦敦市依旧多云转雨,■■一如既往地眷顾着你。】

【没有人能夺走这份眷顾,哪怕是死亡也不行。】

【请放心游玩。】

“……??”愚者扒在隔壁门后,眼睛都快直了,“操,周末这技能怎么……”

酸了,真的酸了。怎么会有人的技能杀伤力又高,又有免死buff,还自带语音助手的啊??语音助手的语气还那么温柔体贴!

至于语音助手好像抢占了游戏系统的公告?……哈哈,想开点,是好事啊!这么牛逼,说明他们这一次行动成功的几率又大了不少,不是吗?

……真的好有安全感啊!

愚者柠檬得眼泪狂流,嚷着羡慕啊嫉妒啊凭什么我没有就用力向下一劈手臂。

【技能:崩坏的快乐残影】

“??”愚者操纵着幻影袭向那个逐渐陷入狂怒状态的影状怪物,感觉自己也快陷入狂怒状态了,“凭什么轮到我就连技能都不介绍完啊!你快把孤舟系统换回——”

“轰——”

影子瞬间甩出的触手狠狠砸上侧墙,裂开的缝隙从楼道口一路横亘向愚者的房间。

——房间是发动技能的必备条件,不能被摧毁。

九歌倏然浮现,扶光三指重重剌出,震碎数道细脚伶仃的分影,收指再接滚拂,本该无形的音涛霎时幻化出层层坚冰,横栏于蔓延的缝隙之前。

“咔……”

乌望侧目看向那层厚而隆起的冰层,居然在冰层头顶看见一段蓝色血条,显示冰层具有十层血量,正因抵御裂隙蔓延而匀速减少。

再看向拖着一根扎满碎玻璃和钢钉的棍棒靠近的黑影,头顶显示的血条层数是……

“操……一千层,我一层血量还没它一层多呢!”愚者差点没把门把拧下来,“这还是之前那个怪物吗?怎么感觉换了班??”

丝丝缕缕的黑雾从愚者身上逸散出来,是他压抑在心底深处的畏惧——对死亡的畏惧,对上一次被硬拖出房,活生生砸裂身上每一根骨头,最后是头颅的剧痛的恐惧。

乌望轻抬了下垂在身侧的手指,那些黑雾便像被什么吸引了一般,争先恐后地流淌向他,哺育得他眼底的蓝火越发莹亮:“进屋。米泽西戴用道具入侵了这栋公寓的监控,你进屋子看着监控帮楼下的人。”

愚者刚想反驳“干嘛这么拐弯抹角地打楼下的怪”,面前的门边已经被呼啸而过的黑雾重重拍上。

那雾凝实而阴冷,汹涌而过时,从门底缝隙渗入些许,像死亡探入的倒影:

“我快……撑不住了……别哭。这个破游戏根本没给普通人活下去的机会……我们不是早就知道吗?来吧……亲爱的,我们就泡在这个浴缸里……一起入睡……别怕,只是这一次,我们得睡得长一点……”

“阳阳!!不,不要,求求你们!我就一把老骨头了,你们想怎么杀我都行,给我孙子一条活路,他——呃!”

“傻子吧,刚刚那老头。居然向怪物求饶?怪物能听懂人话吗,倒不如求——啊!!谁开的门,谁——不,不要抓我,抓——”

眼睁睁看着至亲被吞食的痛苦,被一点点活剥皮肉的痛苦,侥幸逃生又难逃死劫的遗恨不甘……伴随着和爱人相拥着浸泡入温暖的浴水,共同赴死的安宁和解脱,一并冲入心脏和大脑。

意识的洪流短暂地支配四肢百骸。

等愚者挣扎着找回自己的神志,就见自己已经坐在浴室中,身下是不知何时搬进来的座椅,脖颈上挂着花洒的水管,只差一点就被那股安宁和解脱感驱使着,在无知无觉的状态下自我了断。

“……!”他触电似的一下拽开脖颈上的水管,猛然呼吸了几口新鲜氧气,完全不再想着推门而出,加入大佬的战场了。

三步并两步冲到床边捡起地上的怀表,愚者打开监控投影时还在心有余悸地胡思乱想:

这黑雾,是乌望的技能吗?他是躲进门了,扶光没事吧?……应该不会是乌望想借机顺道除掉看不顺眼的扶光吧?

——如此精妙的揣测,隔着一扇门,扶光也以玩笑的口吻问了一遍:“……好歹在出手前向我打声招呼吧?这么一声不吭地突然动手,很难不让人怀疑你是不是想顺带杀我。”

乌望烦不胜烦,微微抬起的左手手掌间涌出更加浓郁凝实的黑雾:“你以前一直这么聒噪?”

“那倒没有。”

湍急黑雾中,扶光笼着一身的熹光,斯文地抱琴立于一旁。

大概是知道之前的光系攻击和黑雾相性不合,扶光这回没奏那首弹起来还有巫觋附和的曲子,只闲闲地拨着琴弦。

每一声落下,黑雾中便有冰层蔓延的声音传来:

“年幼时身边的长辈不喜人聒噪,我话少得很。可能就是因为压抑得久了?难得见到想要交心的人,话就会多些。”

“……”乌望听得简直头皮发麻,“谁和你交心。让你憋这么久,你之前遇到的那个长辈还真是对不起你了。”

“他对不起我的事又不是一两件。”

扶光眯起眼睛,那双蜜金色的眼睛被九歌和熹光映照得剔透晶亮,像两颗耀目的宝石:

“杀我父母,杀我至友,将我困于天人路隔,亲缘断绝的境地百余年,又当着我的面杀死仅剩的亲近之人,就为了逼我踏上死路。”

乌望忍不住看了扶光一眼,又看了一眼:“你心眼这么小,不得恨死他?”

“是啊,”扶光挑着琴弦,“所以我在他尸骨上下了诅咒,叫他即便是死,魂魄也永无宁日,不得解脱。”

“咔……”

弥厚的坚冰终于隔绝不住黑雾的侵蚀,四周的墙壁龟裂出细密的纹路。

扶光反手又补了几道冰墙,望向黑雾之中那道若隐若现的血条。

鲜红细长的血量条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跌落,通过频闪的数字,能看出哪几下是被冰刃砍下去的,哪些是被黑雾毒下去的。

比血条更长的是下方那拖出好几行的负面状态:

【惊惶】【畏惧】【憎恶】【绝望】【神经敏感】【惊恐发作】【躁狂】【抑郁】【僵直反应】【应激】【自我攻击】【肢幻觉痛】【暴食欲】【自残】(已折叠)

要不是扶光操作不了周末的游戏技能,他非得点开那个“已折叠”看看,这负面状态究竟还有多少种类。可惜怪物已经先一步支撑不住,发出一声凄厉而崩溃的尖叫,彻底绷散。

【最后一击来自·乌望·[在无光之夜无限下沉]:-0.5%血量/秒】

黑雾迫不及待地将那道黑影怪物拆之入腹,又在乌望的驱使下不甘不愿地缓慢涌回。

整条走廊已经被腐蚀得不堪一击,注释有“豆腐渣工程,请勿触碰”的红色警示框拦在墙体之前,不过很快随着扶光补上的冰层自动消失。

“还真是捡到宝了,”扶光宽大的手掌轻压着九歌,若有所思地环视着周围的战场,“之前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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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过清道夫,根本打都打不动。我之于它,无异于蚍蜉撼树。可周末的技能一开,九歌居然能对和清道夫实力相近的怪物造成真实伤害了?”

“……怎么做到的?难道是开了技能后,怪物被拉入游戏场,也被降级成蚍蜉了?”

“有用就行。”乌望走到怪物消失的地点寻找了一番,没看到什么类似信物的东西,指望孤舟系统吧……孤舟系统又被篡位了,根本没提示任务到底有没有完成,他们杀的这只怪物是不是正或副楼道长。

乌望啧了一声:“……我下去帮忙。”

“有什么好帮的?”扶光亦步亦趋地缀在乌望身后,“他们一堆S级都聚在下面,指不定怪还不够他们分的呢。给他们留点练手的机会不好吗?”

“噼啪!”

走廊中灯光骤暗。

一阵刺耳的电波声灌入耳中,乌望才嫌恶地皱了下眉头,就听熟悉的电子机械音似乎带着几分人性化的恼火大声播报:

【叮!】

【恭喜玩家成功度过今日,迎来光明的明天!】

【是否退出副本?[是/否]】

——看来是楼下也结束了战斗,所以周末收了技能,孤舟系统又来接班了。

乌望微微放松了肩背,也懒得看自己抽到了什么道具,反正多半都会给他挖坑,直接点了个否,举步下楼。

陆陆续续有人从其他楼层汇聚而来。

李迩正问孔未晞接下来什么打算,应该不会莽到才结束训练,就迫不及待打算冲孤舟吧?小桃则皱着眉拽着米泽西戴咨询,有没有办法检测出自己是否被植入了芯片,能不能取出来。

毒蝎子靠在墙边把玩着手上的银刀:“就结束了?这么简单?我不是在做梦吧?”

“哪里简单,”周末也跟着靠过去,神色放松,依稀有了几分回到初见时的开朗:“如果没有[无衣],这次还是得团灭。可惜李迩不能招揽……”

愚者一把拦住周末的肩膀:“说什么丧气话,那有[无衣]没你的技能也不行啊!啧,要我说,还得亏你欧。不怪老大每次都让你选副本,你看选的这个,又有热水供应,还有单人宿舍,还提供对抗清道夫的模拟训练场!”

乌望眼观鼻,鼻观心地看着颜洄笑里藏刀地挤到李迩和孔未晞中间,温声跟孔未晞闲扯“周末这次的状态似乎真的比以往都好”,正张望着想找个地方坐下吃瓜,就听身边响起老式手机的来电铃声:“——拍卖张查到卡西的消息了?接。”

“你指使我倒是熟练。”

扶光亦真亦假地抱怨着摸出手机,才刚接通,拍卖张的喊声便传出话筒:“操,别他妈管其他货了——把老板要的东西带上就走!撤!撤!”

这话喊完,拍卖张的声音才贴回话筒:“老板!两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周围的人都被拍卖张那一嗓子拉来了注意,不约而同地看向扶光。

“?”扶光是真的难得有些意外,想不出有什么事能让拍卖张慌成这样,还说出“别管货”这种铁公鸡拔毛的话:“拍卖行是被清道夫查办了吗?”

拍卖张:“……呃,好吧。是两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其中一个坏消息,老板你刚刚猜到了。”

“……?”扶光瞳孔微扩,一贯懒散的站姿都笔直了几分,“拍卖行真被办了?为什么?清道夫怎么会管玩家间的正常交易?”

乌望面无表情地走近几步,就差把手机抢过来:“卡西的消息呢?打听到了没?”

米泽西戴立即大步靠近:“对,狗呢?”

“呃……狗的消息没找到,不过拍卖行里的确有人在卖星海爆发的情报。有个手头阔绰的玩家花天价拍下这则消息,结果听完消息临到要付款时,人突然死了!”

拍卖张说到一半咕哝了一句“那这好像也不能全算好消息”:“……总之,老板让查的星海爆炸是有情报了,我——”

“人突然死了?那就是卡西的魂魄借用了死者的躯壳,”乌望冷声催问,“那情报是不是提供了什么地址?在哪?”

扶光一捂话筒:“这好像是打给我的电话吧?二位不如等我的问题问完再催?”

他走到一旁:“接着说,为什么清道夫会来?”

拍卖张苦笑:“这就是第二条坏消息了。刚刚问话的是红丝绒的人吗?这消息还跟他们有关。老板你要是想和他们交好,不如让他们也听听……”

“刚刚的拍卖会里,有人以红丝绒的名义,接连拍卖出两条公开情报。对,就是那种全体买家一起出价,到了卖家定的额度,就对外公开的那种情报。”

“??”李迩快步挤来,“胡说什么,小队里的人现在都在公寓楼里,剩下两个全在别的副本,怎么会出现在拍卖行?——那人卖了什么情报??”

拍卖张:“一条情报是这么说的:孤舟中的每一个副本,都是一个真正的世界。”

“玩家们被从自己的世界抓进游戏,再由系统投放至非自己世界的其他世界中……”

“所以,很多黑塔副本被毁,其实意味着那个世界真就被毁了,那个世界的玩家……永远不可能回家了。”

一旁笑意未褪的周末面色骤白。

颜洄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这情报是真的。虽然孤舟用各种方式避免、抑制、清除玩家这方面的猜想,但两大公会调查这么多年,早就发现了这件事,只是为防被清道夫盯上,或者被系统直接清零记忆,一直都将消息封锁在高层……周末曾亲眼见过自己的世界被毁后的模样。”

孔未晞蹙眉:“这人公开暴露这个消息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还要以红丝绒的名义暴露?”

周末盯着拍卖张:“第二条情报呢?”

拍卖张逃窜的脚步声停了下来,应该是赶到了某处安全据点。他压低声音:“第二条情报,是为什么孤舟的副本被称为‘黑塔’‘白塔’,而不是黑舟白舟——”

“情报说,一个世界如何被孤舟纳为副本?在那个世界建立起一座灯塔。”

“还完好的世界就是有光的白塔副本,残损不堪的就是无光的黑塔世界。”

“孤舟上也有一座属于游戏自己的塔,只要能破坏那座塔,就能彻底捣毁游戏。”

李迩:“…………”

乌望轻声低语:“难怪会引来清道夫……这下,恐怕就连红丝绒也要被追杀了。”

他反手攥住扶光的手腕:“拍卖张,告诉我,那则星海爆炸的情报里提供的地点在——”

“等等,”扶光再度拉开手机,“别的忙都好说,这个忙你是不是多少得先支付点报酬?比如你从我心脏里取走的东西——”

身边的墙壁,脚下的地面,遽然间分崩离析。

扶光当即欲再度召出九歌,却被乌望牢牢握住另一只手。

乌望紧紧盯着他:“说。”

扶光:“……?”

扶光困惑了两秒,才在几抹金光的照拂下忽然明了了当下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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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悬浮于一片黑暗之上,身边是崩塌溃散、又像是被静止了时间的碎砖乱石。

两道技能公告高悬于这片似真非幻的黑暗上空:

【技能:崩坏的快乐残影】

【技能评级:S】

【持有者:逐夜者·愚者】

【技能描述:

大笑吧,醉倒吧,迷失在这片早已崩坏的残影中】

【技能:在无光之夜无限下沉】

【技能评级:S】

【持有者:红丝绒·乌望】

【技能描述:

没有人能走出那个无光之夜。】

黑雾在幻觉的遮蔽下,光明正大、婷婷袅袅地钻入手机。

扶光听见拍卖张的声音在另一头被拖长扭曲,爆发出近乎不是活人能够发出的惨叫:“——不!!!停——求……!那个情报说的是红玫瑰病、是一个叫红玫瑰病的副本!!”

乌望骤然松手。

扶光紧紧盯着乌望。对方向后退去半步的那半秒内,他忽然串联起了一切——从为什么进本的第一晚,乌望会主动进他的房间;到晚上他为何陷入幻境,整整一天都没有出来;再到眼前这片分崩离析,明显是由愚者构筑的幻境。

——这两天的时间,完成的并不仅仅只是一场针对怪物的狩猎式训练,还是一场针对他的骗局。

等待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整整两个组织所有的S级技能倾巢而出,切断他靠近乌望的一切通路,系统的公告闪得几乎将这片幻觉构筑的黑暗都变成白昼。

他看着得到情报的乌望最后向他淡淡扫来一眼,磷蓝色的眼眸里似乎跃动着冷火,火光仿佛能穿透一切黑暗或光明。

【技能:无衣】

【技能评级:S】

【持有者:红丝绒佣兵队长·李迩】

【技能描述: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

后续的字幕没有看完,乌望的身影已经被[无衣]传送向身处其他副本的队友身边。

扶光的手缓缓攥紧,攥得旧式手机嘎吱作响,听得另一头终于缓过来的拍卖张陷入另一场恐惧中:“老、老板,我错了,我真受不住,我——”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拍卖张差点没被扶光的大笑吓到心脏骤停:“老……老板你没事吧?”

操,别是被气疯了,这气可别撒到他身上啊!

拍卖张叫苦不迭,顾不上浑身的冷汗,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老板,咱们还是可以赶到——”

“拍卖张。”

扶光的声音从话筒另一头传过来,好像不是拍卖张的错觉,这个人似乎是真的很高兴,非常高兴,甚至——可以称得上亢奋。

他的声音里像揉进了千金的蜜糖,又柔又轻,仿佛能将人生生溺毙在这声线里:

“你有没有见过一种人。”

“他看起来好像游离于一切事务之外,对所有事的态度都是顺其自然。”

“但在某一天,他突然扯起手边的一根线……”

“你就会骤然发觉,你的所有过往,你身边一切看似正常的事务……其实草蛇灰线,丝环相扣,统统都在他不知何时织出来的罗网里。”

拍卖张:“……呃,那、那这种人物,肯定是说老板你吧?”

话筒那边的扶光轻叹了一声,真的是一点都没有丝毫怒气,拍卖张甚至听出了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愉快:“我还没修炼出这种本事,比起一声不吭地做局,我更喜欢光明正大。”

他听见扶光好像在话筒的另一端抛了一下铜板,却不是为了卜算,只是像小孩子高兴起来随手抛一下手里的玩具那样声音散乱:“打个赌,怎么样?”

“我赌一个小时后,红丝绒和逐夜者就会发出正式通告,宣布解散。某一个从前一点儿都不起眼的小团体会突然加入一大帮子人……”

扶光拎着那串铜板乱晃,像稚童摇着拨浪鼓:“嗯……让我想想,会是哪个小团体呢?”

“这个团体的名字最好烂大街一点,有很多队伍都在使用。”

“团体的日常打扮得掩人耳目一点,最好总披着兜帽,方便遮掩容貌。”

“它还总喜欢在各个副本流窜,不论去什么古怪的地方都不会被怀疑,甚至还会被任何玩家热情欢迎……”

扶光手掌一翻,接住所有的铜钱:“哎呀,这不是巧了?”

“我记得这几年刚好有些人受颜洄的感召,到处建那个什么叫做‘守灯人组织’的小队伍,我平时在黑塔副本里逛来逛去,几乎每几个副本就得遇到一次自称守灯人组织的小队。”

扶光轻啧了一声:“这名字真不好听。他但凡分点布局的心思画在取名上呢?”

拍卖张越听越玄乎,都不太敢开口了:“呃,那,按您说的,这个‘他’设计这么多……是想做什么啊?”

“不知道。”扶光不高兴地拽了一下身边掠过的晦朔,“我只知道他的计划里没有我,还拼命想我把踹出去。”

“这怎么行?”

扶光的眼睛越来越亮,原本圆润的瞳仁因兴奋逐渐竖立,拉成尖锐的菱形,彷若蛇蛟:“这不行的。我们之间……还有那么多的账,要慢慢清算。”

第49章

K6815165副本,白金商场。

乌望慢吞吞地环视着已经被米歇尔打通关、因此一片狼藉的商场,垂在身侧的指尖习惯性地捻动了一轮,才反应过来……晦朔早已不在自己手中。

如今他的——不,他前世的本命法宝正被某个小混蛋拿着,三不五时就用蛮力驱动一回,使用技巧之拙劣,他每每看见,就想拿戒尺敲人。

旁边的愚者等人还在聒噪地给米歇尔补剧情:“……大概就是这样。你说这一场拍卖会下来,害得所有宾客都被清道夫清剿追杀,红丝绒恐怕在玩家间的名声都会变成过街老鼠!”

米歇尔脸都绿了:“那个冒牌货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这么害我们红丝绒?”

“谁知道?这种动脑子的事,就交给会长和你们队长干吧,咱们等着听指挥就得了。”

愚者发表完摸鱼宣言,又蹭过来骚扰乌望:“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设局骗扶光啊?我看扶光后来对你的态度也不差啊,处一处说不准能成朋友呢?”

“……”处不了一点。乌望敷衍了几句看他不爽,并不意外地看见李迩和孔未晞笔直向他走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有什么话,换个地方再聊。”

他站直身体,拉开一旁的休息间小门。虽然很想立刻就去红玫瑰病副本,但也没催。毕竟李迩和孔未晞明显是发觉了不对劲之处,现在催着下本,两人未必会同意。

“……”李迩进门的表情活像在赴鸿门宴,乌望刚将门关上,他就按捺不住地问,“在拍卖行里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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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的人是不是你?!扪心自问,我们红丝绒没有对不起你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望的棋下到这步,也无所谓隐不隐藏了,敷衍得就不是很走心:“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你有什么不明白?”李迩都要被气笑了,“从上一个本开始,我就觉得有些微妙的不对……”

“本该需要苦寻的颜洄居然自送上门。”

“疑心病重,总是避着我走的李闻也在本内。”

“我不愿意对亲生父亲下杀手,于是副本里就有一个在现实世界里被药贩子害过、绝不可能放李闻活着离开副本的杰克代为动手……”

李迩深吸一口气,直直地看着乌望:“实在太精妙了,一环扣着一环,没有一处安排是无用的……就像公寓这个本一样。”

“如果之前没有认识周末,我们就不可能来这个本;如果没有预先得到[无衣],我们就不可能和周末并肩作战。只有在周末和[无衣]同时在场的前提下,我们才有可能击溃本里的怪物……”

“所以,为了凑成这两个必须的条件,就必须保证我们红丝绒一定会驰援臭名昭著的逐夜者,还得保证我预先得到[无衣]。”

所以,深爱着孔未晞的颜洄才会出现在柳家镇本中,杰克和李闻这两个八杆子打不着边的人,好巧不巧地狭路相逢……

得到[无衣]的过程本就让他惊疑不定,琢磨着如此幸运,不像是本里有两个非酋坐镇,后面这恰到好处用上的[无衣],更让他有种隐隐之中有一双手正安排着一切走向的毛骨悚然感。

李迩压着嗓子说:“而这些人,都是怎么汇聚到柳家镇这个本里来的?”

“颜洄和李闻说过,是听到了柳家镇副本藏有能帮人归乡的道具的传闻。”乌望毫无心虚,“你总不会认为这传闻是我传出去的?那杰克呢?他是被逐夜者追杀,随机进的副本。”

“——如果有人能控制孤舟的副本传送呢?”

李迩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但他却有切实地证据:

“公寓楼受到副本规则的限制,离开自己的房间就没法使用能力。可你却在周末的房间帮他吸走了负面情绪,对不对?”

李迩迟疑了片刻,缓缓放松绷紧的肩背:“所以,你布了那么久的局,说不准在遇到小桃之前就在准备这一切,为什么要因为周末露出马脚?”

“我能猜测,是因为你不愿看孩子受苦吗?”

事情分析到这一步,其实已经清晰了大半。

虽然乌望仍能否认,只要说“周末状态好关我什么事,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出了手”,但没必要了。

断案才需要确凿的人证物证,怀疑和防备却只需要心中存疑。

更何况,计划走到这里,被揭穿也无妨。

乌望盯着李迩看了几秒:“总把人往好处想,会吃大亏。”

“……”李迩顿时没忍住牙疼似的嗦了口气。

乌望的声线未变,但语气一淡,原本腔调里那种锋芒毕露的锐意就了无踪迹,只剩下平平的淡泊。

像是水底的石子,被久经不息的水流打磨了太久,又沉淀了太久,所有的坚不可摧都藏进了更深处,窥见不得。

这语调比起新生的实验体,更像个活了不知多久的老家伙。虽然让习惯了之前哈哥、乌望性格的李迩颇为不适,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样淡漠的语气,配上乌望那双平静地燃烧着冷火,仿佛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眼睛,才是契合得恰到好处。

在这目光的沐浴下,李迩明明是质问的一方,却硬生生涌出几分被师长盯住般的心虚,原本大声的粗口顿时变成一句小声的操:“……好特么能演,还以为人装狗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套娃下面还特么有套娃……”

“李迩。”乌望静静地看他,“既然想做高雅的人,就别说脏话。”

李迩:“…………”

汗流浃背了家人们,我特么好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怎么忽然就被教训上爆粗口了??

关键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之前乌望收敛着还好,现在毫无饰演地暴露出本性,他只是被扫了一眼,所有的话就都卡在了喉咙中。

一直没说话的孔未晞总算开了口:“我这几日才听颜洄提到,说扶光其实是从某个崇尚龙神信仰的世界偷渡来的前辈。乌前辈也一样吗?”

“偷渡?我不是偷渡。”所有事都摊开来谈,乌望其实也觉得心情舒适放松不少,“我是个已死之人,本该享受死后的宁静,但有人对我的尸身下咒,致使我在阴差阳错间落入一枚怀表中,转世成了如今的模样。”

李迩又开始嘶嘶:“谁啊?不会是扶光吧?之前你从他心脏里偷走,又说誓约也认不属于扶光的东西,该不会就是你自己的尸体吧!”

信息量太大,李迩像地板烫脚似的蹦了两下:“那你之前还骗我们说化了灰!亏我们还信——”

“君子当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注)

乌望一记眼神飘过去,又把李迩干哑火了:“这样蹦跳,成何体统。”

李迩:“…………”

救命。

好在他旁边还有个也来自修行世界,对老不死有点免疫力的孔未晞:“灰。前辈还没解释灰的谎言。”

“不是谎言。”乌望慢吞吞地坐正身体,顿时觉得舒适多了,之前那样总得哪有靠背就往哪靠的坐姿和站姿他都很不习惯,“既然是转世,就该前尘尽忘。”

“我会记起一切,的确是挖了小……扶光心脏后,意图查看里面存有什么道具,被尸体化成的灰一扑,才想起前尘往事的。”

计划也是在那之后才开始铺的。

乌望坐在原处,看向李迩:“你既然看出我在设局,那猜出我设局的目的了吗?”

他坐得很正,是一个看起来很简单、谁都被教过的基础坐姿。

肩放平,腿微分,手臂看似放松地微微外曲,双手轻搭在大腿上。

任何适龄儿童大概都被教过这么坐,但大部分人做起这个姿势只会显得僵硬笨拙,哪里能像乌望这样,硬生生坐出一身淡看千帆过尽,雪落发间肩头似的气韵,端雅庄肃得像个仙人。

李迩莫名就想起乌望曾在柳家镇副本里点评过柳夫人,说一个豪放的坐姿能被柳夫人做得赏心悦目,是因为身上一直绷着劲儿,且从小就锤炼过身段仪态。

又想起小桃和周末的AI聊天时,曾吐糟过扶光就连装晕都要拗个姿势。

再想起当初在副本里,曾有某些时刻,他觉得乌望和扶光的某些神态动作很像,那时候他还觉得这是天真无邪的哈哥对扶光的模仿……

哈哈,现在看来,还真不知道是谁在模仿谁……

李迩在心里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脸色有点苦:“如果我们没有意识到你的设局,这会儿一定在思考如何躲避清道夫的追杀。”

“处境一模一样,又才在副本里并肩作战过,通过公寓副本又确定了周末的技能最好和[无衣]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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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对付清道夫……我们两个组织一定会考虑合作。”

孔未晞冷静开口:“逐夜者有艾尔夫在,[大隐隐于市]可以帮助所有人隐瞒真实信息,只需要改头换面。”

扶光先前的推测在李迩和孔未晞的三言两语中被一一应验。

分析来分析去,李迩低声道:“——让红丝绒和逐夜者合并,以守灯人组织的名义行动,这就是你的目的?”

“当下的目的的确如此。”乌望轻轻点头,乍一看真像是个脾气很好,性子淡漠的仙人。

但想想自进本以来,所有人的一举一动,盘算人心,统统都在他不动声色布下的罗网中……李迩再度竖起一身寒毛:“……前辈,太会算计可不招人待见,你不就是想让我们红丝绒和逐夜者合作吗?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撮合?”

乌望想了想:“不能。你们会同意吗?”

李迩:“……”

孔未晞:“……”

大家身上都没担着被清道夫清剿的压力,都是玩家中赫赫有名的顶尖势力,好好的谁乐意合并?

就算是合作,放在两个本之前,李迩也不会信任恶名远扬的逐夜者,天性排外的逐夜者更不可能乐意跟捉摸不定的情报贩子掏心掏肺,还把自己的技能坦白出来共享。

“一个共同的困境,的确是强制破冰的最佳手段。”抛开个人感受不谈,孔未晞也不得不承认乌望的办法是最简单粗暴,也最快速有效的一种,“但有什么必要这么着急?前辈应该有更好的手段达成目的。”

乌望微微偏过头:“因为,我累了。”

“人死就该如灯灭。我想早些完成该做的事,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这一觉会睡很久……他不必再醒来。

第50章

“……”原本还因为乌望的算计一肚子恼火的李迩顿时噎住。

他在“……生活还是很美好的啊,你积极阳光一点”和“仔细想想,这说不准也是乌望的托词!”之间犹豫摇摆,最后头痛地意识到,纠结这些根本毫无意义。

不相信乌望又能怎么样呢?既不可能纵虎归山,听孔未晞唤的这一声接一声的前辈,他们估计也杀不死乌望。

杀不了又不能放走,那还不是只能供在身边。好在这位前辈手头上似乎有不少与孤舟相关的情报,战力不俗,还和他们目标一致,留在身边利大于弊……

李迩自我说服完毕,看向乌望:“所以,您下一步计划是什么,能明说吗祖宗?摁头合并了红丝绒和逐夜者,下一步不会是连拓荒者也一并吞了吧?”

“为什么不能?”乌望平静地回视,“拓荒者会长的技能强度取决于同伴的实力总和,不合并,留着等上战场时再懊悔,用团灭给孤舟拜年吗?”

李迩:“…………”

……好强的攻击性!是他浅薄了,看来在怼人这方面,乌望一直是本色发挥。

李迩忍不住抬手揉了把脸:“我还是头一回遇到有人能把吞并说得这么理由充分的……你不会是想故技重施,让拓荒者也被清道夫追杀吧??”

乌望觉得李迩在羞辱彼此的智商:“谁都知道拓荒者的副会长护上司如命,半点不讲道理。设这种局,只会让布莱恩认为我们是在挑战黑桃的威信,哪怕最终目的是好的,他都会跟我们死怼到底。”

李迩:“??”怎么就我们了,天大的冤枉啊,能不能把们字去掉,“那您准备怎么合并拓荒者?”

“……”乌望不吭声了,盯着李迩的眼神像盯着从前背不出功课的扶光。

他觉得这问题不难想,李迩会想不明白,肯定是没用心。

“……”就连一旁被波及的孔未晞都不由地绷紧了脊背,幻视了一些自己尚在学堂时的画面,感觉下一秒先生的戒尺就要敲来了,“既然不能算计,那就是怀柔。”

下意识的回答脱口而出,孔未晞才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孔家学堂,身边也没有夫子等待身为孔家嫡系唯一后裔的她第一个回答出问题,做学堂的表率。

她的视线恍惚了一阵,很快收敛。既然答了,索性说完:

“拓荒者里的杰克和柳金阙,最初都是逐夜者的人。我可以借他们试着拉拢拓荒者。”

“他们的会长黑桃一直急于脱离游戏,据说是孤儿院里有不少年幼的同伴需要他照顾……只要有利于脱离游戏,黑桃很有可能会同意。”

“不对,”李迩忽然想起来什么,“是一定会同意!”

他不由地伸手扶了下旁边的简易办公桌,深呼吸了几口气:“你忘了?拍卖行的公开情报!”

“所有大公会的高层中,只有黑桃的亲眷信息是公开的,他刚入游戏的时候,经常把孤儿院和那群孩子放在嘴边。”

“现在那么多人都知道不同世界的存在,知道这些世界都成了副本……你说会不会有亡命之徒顺着黑桃的描述,去找那家孤儿院?”

在那么多世界里寻找一家孤儿院,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亡命之徒可以在下副本之余顺便碰碰运气,黑桃敢任这些人碰运气吗?

“拍卖行的情报一传开,黑桃一定会发了疯一样地想回去……”

那股子寒意又顺着后脊一路蹿上头皮,李迩感觉自己的手都有点发麻,忍不住瞪向乌望:“你到底……”

一个局里,藏着多少心思?

李迩都不敢细数乌望借公寓这个本达成了多少目的。

推动红丝绒和逐夜者合并、创造对战清道夫的模拟训练场、利用幻境甩开扶光、借助拍卖会设计黑桃……

他妈的,指不定他发觉的周末和小桃身上的蹊跷,都是乌望故意设计的!当时不就是乌望提出的“植入芯片”的可能性??

有些事回想起来真是细思极恐。李迩现在甚至怀疑,除了这些以外,盛景公寓楼这个看似普通的本里,会不会还藏着乌望的其他心思?

李迩压住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深感孔未晞的那几句前辈叫得不亏,他那句半藏着腹诽的“祖宗”指不定都低估了乌望的岁数:“不是说……不威胁吗?如果让黑桃知道,他……”

孔未晞也皱起眉头:“倘若当真有人找到那家孤儿院——”

“也无妨。”乌望淡淡道,“我已经将那些孤儿都带回来了。”

他轻轻抬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解下脖颈上的黑色皮质颈环,搁置在办公桌上:

“当初和扶光斗得两败俱伤后,卡西带我逃去的副本……恰好就是那家孤儿院。”

“这也是一处壶中洞天,我将孩子们都安置在这里……孔未晞,你应当知道如何打开壶中洞天,可以将它作为见面礼送给黑桃。”

“……”孔未晞僵着脸接过那条颈环,很难描述当下的心情。

说的高情商点,就是“不愧是前辈!浑身上下哪怕是首饰都暗藏玄机!”

说的低情商点,就是“……好可怕。这个人怎么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算盘?”

先用拍卖行的公开情报激起黑桃的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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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让她带上人去见黑桃……最大化黑桃的感恩之情。以黑桃的心性,绝对会屁颠颠地跳进乌前辈挖好的坑里,哪怕日后知晓真相,恐怕都未必会太过计较。

该说不说呢……倒的确是没有威胁,也不知是不是前辈看在黑桃还未成年的份上留了手……

乌望看了几眼两个小辈脸上不自然的神情,爱操心的本能不禁又升了起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为什么还不行动?艾尔夫模糊过我们的个人信息了吗?再不去下一个本,又追不上卡西了怎么办?”

“…………”

两个小辈绷着脸进的门,垮着脸走出去。

分开组织准备前,李迩木着脸拿手肘碰了孔未晞一下:“你们逐夜者不是一向有仇必报吗,被这么设计怎么不计较?”

孔未晞抱着剑实话实说:“打不过。”

同样是天赋异禀,乌望和扶光活得更久,也磨练得更久,这份时间打磨出的差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消弭的。

李迩又走了几步:“……嘶,你说,咱们摊牌就摊牌,他为什么非得单独把我们拉进屋子里谈?为什么不让人听?这是防谁呢?”

李迩疑神疑鬼地琢磨半天,悲哀地发觉照这么想下去,就连乌望出门时迈哪只脚他都得怀疑一下是不是另藏阴谋……妈的,讲不定的啊,谁知道玄学世界有什么歪门道法?

李迩:“……你不是说,你也来自修炼的世界吗?知不知道每次出门都迈左脚,是有什么讲究?乌哥不是右撇子吗?难道不应该是习惯性先迈右脚?”

孔未晞:“……高门大户的陈规滥俗而已,男迈左女迈右。我和颜洄也这样,都是从小被规训出来的仪态习惯。”

李迩:“?乌望扶光这种人也有小时候吗?你想象得到吗?”

都说孙猴子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李迩觉得乌望指不定是从算盘珠子里蹦出来的。

·

解散原工会,在一堆守灯人组织123后面再申请一个守灯人组织286,让艾尔夫藏匿个人信息,集体换上兜帽迁跃至下一个本。

李迩在完成这些操作时,相隔甚远的扶光也没闲着,一从超跑上下来:“嗯……这般鲜亮的红也太扎眼了,去换台棱角线条凌厉些的黑车。”

他看着红跑,带着十分的不满意蹙眉。

拍卖张:“??”

有病吧,这红跑不是你自己要求的吗?说什么一定得是最浓郁的正红,害得他后期还找人重做了一遍涂层。

扶光:“要比夜色更深的墨黑色,车身造型有攻击性些……对了,车怎么开?教我。”

拍卖张:“???”

……他当司机这么多年了,头一次听少爷……不对,错频了,头一次听老板提出要自己学车!

真是感天动地,他终于可以不用兼职司机了……但为什么呢??

扶光闲不住似的在车边踱了两圈,轻声喃喃些“睡”、“见光”之类的话,几秒后冲着拍卖张一点:“你,现在就和拓荒者联系,说愿意将拍卖行转赠给拓荒者。作为报酬,日后黑桃不论下什么本,都要多带一个你和我。”

拍卖张一瞬间流露出的神情显然是不想听从,扶光却没在意,只潦草丢了句“现在就办”,就迫不及待地转回头继续琢磨他的小心思去了:“厨房许久没有添食材……还得去趟超市。”

他记得在虫巢副本里,乌望炫什么东西都很快,唯独在吃周末战舰上那块蛋糕时吃吃停停,没几口就要歇个大半天。

扶光默默将心里那些甜点食谱都划掉了,转念又想起乌望吃油炸小恶魔时的积极:“……还需学些新食谱。”

顶着拍卖张从暗含不满到目瞪口呆的视线,扶光长腿一迈,大步流星——甚至算得上雀跃地走进旁边的便民超市。一边熟练地推出一辆手推车,一边低下头,在手机浏览器里认真输入:油、炸、食、谱。

拍卖张:“……”

……老板到底是怎么了?老板是真的被气疯了吗?……算了算了,还是保命重要,转赠拍卖行总比转赠生命划算。拓荒者里有个大金主柳金阙,多运作运作,指不定这次还能因祸得福……老板怎么忽然蹲下了???

拍卖张没忍住露出了天崩地裂的神情。

可能是风光霁月的外表先入为主,也可能是扶光这么多年来总是举重若轻、游刃有余的笑面虎形象深入人心,拍卖张从没想过这位祖宗会做出在超市里忽然蹲下,抱着膝盖埋起脑袋这种失态的动作。

可能是他的错觉,扶光的身体好像在细微的颤抖,总轻飘飘地把玩着晦朔的瘦长手指紧紧攥着臂膀,指尖近乎泛白。

拍卖张茫然地盯着扶光,忽然产生一种荒谬的错觉,好像这人在哭……

他用力摇摇头,觉得自己才是疯了,居然会产生这种傻逼的联想。放下自己给黑桃发送消息的怀表,拍卖张几步走到扶光身边拍了拍老板的肩膀:“消息递出去了,就等黑桃会长回复。”

扶光又埋了几秒,脸才慢吞吞地抬起来,脸上果然没什么失态的神情。

虽然眼角有点红,但这人演起戏来炉火纯青,指不定是为了配合脸上幽怨的神情故意红的呢:“你说,万物繁衍交.媾,是自然规律吗?”

拍卖张:“???”

这怎么又开始聊哲学了,你聊点金融他可能还能瞎扯一两句:“是……吧?”

“怎么能是!”扶光一下站起来,狭长微挑的眼型硬是被瞪出几分溜圆,“一条有人性的狗,是不该做出这种事的!”

拍卖张:“…………”

老板你在说什么啊老板,不是发烧烧昏头了吧?你看看你这眼角都烧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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